「别哭,诗若,不哭了。」英明柔声哄著。
「偏要。」她的声音闷在他衣服里。
他忍不住莞尔,一手揽著她的腰,一手轻抚她柔软如婴儿的发丝。「好,那你哭吧,爱哭多久就哭多久。」
「你叫我哭我就哭啊?」她不哭了,抬起头,立刻跌进他温柔无比的双眸。
他不可以这么做。真的。他绝不可以。英明察觉之前,他的脸已俯下来,嘴唇自动找到她的,覆了上去。而她的反应令他全身涌起更强烈的欲望。
她瘫软在他臂弯中,嘴唇紧闭地在他唇下颤抖。他轻叹,欲抬起头,她的手却抬上来勾住他的后脑,将他往下拉。
「再一次。」她低语要求,眼眸紧闭,双唇亦然。
英明有几秒的困惑。她要他吻她,但她闭紧著嘴,这是说……她不懂如何接吻?
他不相信!但他再次俯向她,在她唇边低语,「张开嘴,诗若。」
她张开眼楮。「干嘛?」
「因为我要吻你,傻瓜。」
「哦。」她笑了。
他便吻住了她的笑。她轻嘤一声,分开了双唇,他无暇思考一个生了个女儿的女人,何以不懂如何接吻,因为他接下来便完全迷失在她起先探索,而后叹息著饺住他的舌尖,继而很快和他的唇舌相融,将他卷入温柔更兼热情的浪潮中。
她的双臂绕上他的颈项,踮高脚尖,以使自己更迎上他们之间变得灼热、狂野的吻,他的双手下滑至她的臀,搂她贴向他。
诗若的脑子里变一片空白,她体内奔窜著一种奇异的感受,她的身体因著激切的欲望而战栗。
英明喘息著先把自己从失去控制的边缘拉回来。他突然地推开她,也推开他自己。
晕眩的诗若差点站不稳,他扶住她的肩。
「老天,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嗄哑地问。
她晕红的颊,迷醉的眼,甜笑著的唇,无一不是令他全身胀痛的诱惑。
「哦,老天。」她说,闭上眼楮,意犹未尽似的,舌尖舌忝舌忝唇瓣,回忆他们的热吻。
英明申吟。「不要这么做。」
她张开眼楮,里面一片无邪。「做什么?」
她那女儿是怎么生出来的?他纳闷。
「我,咳,」他咳一声,把目光移开她的红唇,设法做出严肃的表情。「你怎么可以当著全办公室的人连名带姓的吼我?」
诗若困惑地皱皱眉。「我有吗?」然后她想起来了。「你也吼我啦!你叫我丁诗若!」
「唉,好了,我们扯平了,好吧?」他认输。
他向个女人认输?!而且他刚在他的办公室吻了她,吻得差点当场就要了她。
「好。」她绽开笑容。「我喜欢你道歉的方式。」
「嗯?」
「我喜欢你吻我的方式。可以再试一次吗?」
他大声申吟。「不行。」他想板著脸,可是没有成功。「那个吻不是道歉。」
「哦。」她一脸的失望,继而满怀希望的问:「那你还会吻我吗?」
「不行。」他现在真的一头雾水了。她若不是真的毫无经验,就是个绝佳的演员。若是后者,那么她比那个为了荣华富贵一脚把他踢开的女人更可怕。
「我吻的不对还是不好?」
他盯著她,端量她。她不像在装假。「诗若,这真的是你第一次接吻?」
「当然不是啦,我以前……」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极端不情愿的,英明说:「进来。」
人杰探进头来,「小罗在楼下打电话上来,问你去不去?」
「该死!」他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要去哪?」诗若很自然地问。
英明看看人杰,他在门口那诡笑。
「下次走路、开门当心点,」英明对诗若说,脸庞有如石头一般。「好了,你去工作吧。」
「嗯?」诗若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
英明不得不切断和她连接的目光,该死,他仍渴望再吻她。上帝助他,他真的想把她带到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如果现在不在他办公室,如果没有人杰在一旁盯著他们,仿佛他知道刚才这发生了何事,他也许真会让仍在他体内沸腾的激昂欲望付诸行动。
他咒骂一声,拿起桌上他要的东西,很快地走了。
诗若看向人杰。「他是怎么回事啊?他刚刚还好好的。他要去哪?」
「谈一笔生意。」
「这么早?」
「谈生意没有早晚的。」人杰兴味地看著她犹酡红、如痴如醉的可爱脸蛋。「嗯,有意思。」
「什么?」
人杰把手指放在嘴上,做出接吻的啧啧声。诗若脸庞顿时著了火。
「你偷看哪!」
他笑。「不小心看见前半段,后半段用猜的。」
「猜什么?」
「你的哭声停止啦。」他挤挤眼楮。「其他声音也停止了。」
诗若赧笑著模模嘴唇。「人杰,我好像恋爱了?。」
「别决定得太快。」人杰像个大哥般拍拍她:「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再说,现在快去工作吧。」
「啊!糟糕,我忘了打卡。」
「你没忘。你打过了。上班去吧。」
「可是我没有……」
「去吧。洪经理有工作要交给你。」
***
人杰静静听诗若兴奋地叙述她去拜访客户的经过,嘴边挂著愉快的微笑。
「我本来好紧张,结果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可怕。我好喜欢这个工作,好有意思。」
诗若出师大捷,第一趟出访就带回来一份「英明」好几个月都争取不到的大Case合约。可是她不知道洪经理有意第一天,第一个客户,就把最难的交给她。
人杰事先也不知道。洪经理说过会亲自带她,不过诗若告诉他,洪经理把她带到客户的公司就走了。
她今天穿了件水蓝色洋装,白色弧边翻领,左襟别了只郁金香钻石别针,花蕊中间瓖了颗蓝宝石。人杰不懂女人饰品,看不出它们的真伪,但她这一身穿扮配饰,加上她挽成松松发髻的发型,粉妆淡抹,使她添了几分成熟风韵。不过仍掩不去她一双明亮黑眸中的天真、淘气神韵。
对于洪经理的狡诈作法,人杰很不高兴,但诗若今天的表现给她自己奠定了个很好的开始。「岩定」这个棘手的Case她拿得下来,此后她便可独立出去作业了,洪经理已经作茧自缚,踩了自己一脚,人杰自然不会再去对他放诗若鸽子的事表示任何不满。
至于诗若以后工作上能否得到其他业务同仁的支持与合作,人杰相当怀疑。她太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很容易招人嫌恶和得罪人。早上她那样脱口大吼英明的姓名,只怕已经引起谣言了。
「今天是个好的开始,诗若。不过不是每个客户、每个Case都这么容易手到擒来,有机会还是要多吸取别人的经验。」
「我知道。」诗若放下刀叉。「但是我觉得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好像只有金铃愿意和我做朋友。」
因为金铃和她一样单纯无防。「谁说的?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对。」她的笑容接著变成个严肃的表情。「人杰,做朋友是不是应该互相多了解、多认识?」
人杰想了一下。「可以这么说。怎么?」
「我对你不了解呀。我只知道你叫章人杰,你人很好。」
他有趣地一笑。「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她手支著下颚,「嗯……」想了半天。她说:「不晓得?。」
人杰大笑。「好吧,我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未婚,也从未结过婚。父母健在。」
「就这样?好简单嘛。」
人杰想到她的女儿小诗,想到今早英明办公室里的那一幕。英明不是会结婚的典型,至少现在不是。他该不会想玩玩诗若,就像他和其他女人那样吧?
「你呢,诗若?」
「我?」她也大笑。「和你一样简单。其实我们都一样呢,只不过你是独生子,我是独生女。」
他并不是独生子。「你……从没结过婚?」他试探地问。
「没有啊。」她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
人杰立刻也前倾上半身,竖起耳朵,听她告诉他他不便也不好意思问的问题:小诗的父亲。
「我二十八岁了,可是我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人杰眨了半天眼楮,没想到她说的竟是这个。没交过男朋友,小诗如何来的?
「人杰,你恋爱过吗?」
他沉默了一下。
「哦,你不必回答我,没有关系。」
「不,不要紧。」他说:「我曾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唔,我们订过婚。」
「订婚!」
「后来她决定出国深造,而我在服兵役。说好我一退伍就去美国和她会合,我们一起念完书回来再结婚。」
「她变心了?」
「她结婚了。我退伍的前一天接到她父母退回来的订婚戒指,和她写给我的一封信。」
「太过分了!」
「她说她很抱歉。她怀孕了。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
「哦,对不起,人杰。我……」
「没什么。」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温暖的手。「早就过去了。」
「你恨她吗?」
「曾经恨过。」
「你那时一定好伤心、好痛苦。」她语气气愤,宛如受伤的是她。
人杰笑著。「真的,都过去了。」他捏捏她的手。「我很高兴认识了你,诗若,你像个欢乐的种子,走到哪把欢笑带到哪。」
诗若爆笑。「我一定要告诉云英。她说我像个炸弹,走到哪里都要害得人人心惶惶。只要我一出现,马上就有人要人仰马翻。」
人杰想起英明描述他们数次相遇的经过,也大笑起来。
「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他们同时转头。英明站在他们桌子旁边,沉郁的眼楮瞪著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嗨,娄英明。」诗若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他特地提早结束约谈,在午餐时间赶回公司,却听说他们俩一块出来了。
「人杰中午都在这吃饭。」他说,脸上是不快的表情。
「坐吧,站著干嘛?」人杰说,看出他的不悦。他看看诗若快乐得闪闪发亮的眼楮,它们自看到英明就没移开过。「你们聊一下,我先回公司。」
但似乎没人听见他说话。英明也一样,目光胶著在诗若身上。人杰心想,这可好,莫非英明遇到个终于可以逮住他的女人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人杰结了帐离开。
「我告诉过你尔后每天中午都要和我一起吃饭。」英明口气专制又霸道。
「你出去啦。」
「我会赶回来。」
「你又没说你会回来。我问你去哪,你也没回答我。」
「我的行?不必向任何人报告。」
「噫?那我跟谁吃饭就该向你报告吗?」
「没错!」
诗若的笑容消失。「岂有此理!我又不是你的行事历。」
「你是我的……」英明自行打住。
「我是你的什么?」
他要说她是他的女人。他这股占有欲不是早死了吗?而且人杰明明白白说过他爱她。他昨夜辗转的原因,不就为了他不愿和他弟弟争同一个女人吗?
「你早上吻了我,中午又趁我不在,和人杰出来约会,算什么意思?」
「什么约会啊?我签了合约回来,他很高兴,请我吃饭庆祝一下而已。」
「那你干嘛几乎把脸贴上他的,还紧紧握著他的手!这里是公共场所,你知道吗?」他吼。吼得很小声就是了。
诗若本要吼回去。她瞪著他绷紧的脸,下颚抽动的肌肉,仿佛恨不得咬她一口的龇著的嘴。
她噗哧笑出来。「英明,你在吃醋呀。」
英明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你叫我什么?」
「英明呀,不是你的名字吗?英明。」
「再叫一遍。」
「英明。」
他顿了半晌。「居然没那么糟。」他咕哝道。事实上她叫他的方式,使他首次感到蛮喜欢他的名字。「以后在公司不要连名带姓叫我,知道吗?」他是要摆出老板的架势的,不料他的声音柔和得一点也不像他的。
「是,老板。」
英明申吟。
她笑著。「我知道,你讨厌人家叫你老板。可是为什么?」
他竟想不出个理由。「不为什么。」
诗若看看表。「我要回去上班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先回去,你……」
「陪我吃了,一道回去。」
「不,我不要享有这种可以迟到的特权。」
英明惊讶地张大眼楮。
真希望她不小心说句合理且有智慧的话时,别人不要这么不可思议的样子。
可是她不知道英明是惊讶他竟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他最反对和憎恶循私。
「你说的对。你先回去吧。」
出乎他意料的,她走过来,俯身亲吻一下他的颊,对他说:「待会儿见,英明。」
他愕然注视她优雅地走出去的背影,也看见其他男人倾慕的追随她的目光。不过在他对付其他男人之前,他需先解决一个和他关系极密切,同时是最强有力的对手。
***
人杰不确定他来此是否正确。上次她明显的对他很冷淡,对英明较有好感。女人对英明若无好感便是天下奇闻了。但这个女人不是其他女人。
要不是看到英明那副醋劲大发的样子,人杰不会再回到补习班。和英明同时追求同一个女人?他想都别想有机会赢。
小诗自己一个人,在补习班门口走廊上玩。人杰刻意晚一点过来,以免云英又忙来忙去,连跟她好好说句话都不可能。
小诗在,表示诗若也在。这么一来,人杰感到自在多了。万一云英还是对他爱理不理,至少还有个诗若在中间,他不至于太尴尬。
小诗抬头看见他,露出两排贝齿。「海苔叔叔好。」
「哎,你好,小诗。」人杰蹲在她面前。「妈咪呢?」
「妈咪回家啦。」
回家了?人杰正要问别的,她转身突然很快跑了进去。他听到她高声紧急地喊,「小诗要厕厕!小诗要厕厕!快呀!快,来不及了!海苔叔叔来了!快呀,小诗来不及了!」
不一会儿,云英从里面走出来,和他四目相对时,露出柔和的笑容,几乎令他屏息。
「章先生,诗若送一个家长没能来接的小朋友回家了呢。她可能会直接回去,不过来了。」
为什么每次他来,她老跟他提诗若?好像他是来找诗若的。
「哦,没关系。我只是……路过。」真该死,他一见到她就变得口齿笨拙。
「这么晚?」这人不擅撒谎,云英看著他不自在的表情。「章先生才下班吗?」
「哎,今天事情多些。」
他黝黑的皮肤因为涨红而显得肤色更深,她那笑容不由得加深。「都快十点了呢。」
「哎,是啊。」
「章先生住哪?」
「木栅。」
他若要回家,这「路过」可真是过了个圈子。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章先生?」他讷讷地说。
小诗跑了出来。「好了,好了,小诗好了。」她仰著小脑袋看人杰。「海苔叔叔还没走啊?」
「怎么赶人呢?」云英轻责。
「小孩子,她没这个意思。」人杰弯身抱起小诗。「小诗几岁?」
「四岁。」她伸出四只胖胖的指头,顺便伸过来模一下人杰的脸。「叔叔黑黑。?……叔叔不爱洗澡。」
「小诗!」云英喊,但人杰笑了起来,她于是也笑了。他洁白的牙齿在深色皮肤对比下显得格外闪亮。
「不对,叔叔天天洗澡,可是这个黑黑是洗不掉的。」人杰对小诗说。
「真的吗?」小诗好奇的偏著脑袋。
「真的,不相信你再模模看。」人杰把脸斜过去让她模。她的小手柔软得像棉花。
「真的?。」她发现新大陆般,对她妈妈喊,「真的,黑黑不会掉哦,马麻,你模模看。」
「别胡闹,小诗。」云英立刻脸红了。
「真的嘛。马麻模模看嘛。」
人杰一脸困惑,一阵茫然。诗若是妈咪,云英是妈妈。小诗是谁的孩子?
小诗还在坚持要她妈妈模人杰。云英的脸成了个熟透的只果。
「别闹了,小诗,章叔叔要回家了。」她把小诗抱过来,放下去,「去拿你的小背包,我们也要回家了。」
小诗立刻跑进去。
「你们住哪?我送你们。」人杰说。
「哦,不用麻烦,我们住得很近,走路就到了。」
这一来,人杰找不到话说了。「呃……那么……」他还不想走。
「我回去会告诉诗若你来过。」
「可是我是来看你的。」天,他终于说出来了。他屏住呼吸。
云英的心跳加快。她好几年没有对男人有这样的反应了。他们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人杰则不同。也许因为他没有对她大献殷勤。也许是他高大硕健,对她说话却老流露出手足无措的扑拙,和他的外型很不相称,然而正显出他的可爱。
也许因此她喜欢他,因为他和诗若一样,有种少见的纯与真,但是纯真的年代早已离她远去了。
她久久的沉默害人杰差点肺腔缺氧。
「小诗是我的女儿。」云英静静告诉他。
他吐一口气。「我知道。」
她微掀眉。「你知道?」
「刚刚猜出来的。她虽然叫诗若「妈咪」,但孩子只会叫自己的妈妈「马麻」。」他咧开那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小时候就这么叫我妈。」
「哦。」
「还有,你刚才抱著她,你们俩的脸型、五官……小诗很像你。」
云英笑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大家都说她像诗若。她凡事慌慌张张,跳来跳去的个性,喳喳呱呱的说话方式,都像诗若。有时候我都怀疑可能真的诗若才是她妈妈。」
他们齐声笑著。人杰至此才放松了他全身的紧绷。
「小诗来了,小诗好了!回家!」小诗跑回来,肩上歪斜地背著个小背包。「海苔叔叔还没走哇?」
这次两个大人给她逗得又一起笑起来。
「我去关灯。」云英说。
人杰和小诗待在外面,注视里面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人杰发觉到有一只柔细的小手伸进他的大手中。他轻轻握著,俯视小诗。她仰著小脸对他粲粲一笑。一道温温的热流便自她的小手传进他的掌心,流入他心窝,穿遍他全身。
饼了片刻,自黑暗中走出来的云英,看见这一幕,胸口一阵紧缩,眼眶发热。她迅速转身按下电钮,铁门嘎嘎放下来。
「马麻,海苔叔叔跟我们回家吗?」小诗期盼地问。
「不……」云英说。
「好啊。」人杰说,弯身把小诗抱起来,征询地望向云英。「我陪你们走回去吧?」
云英想拒绝,看到女儿的表情,不忍心说不,只好说:「小诗下来自己走。」
「不要。」小诗在人杰怀里转个弯,两只小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没有关系,她很轻。」人杰说。
十点多,夜并不很深,不过街上车辆不若白天那么拥挤。初夏夜的微风轻拂,他们沿著人行道慢步而行。
若云英是他的妻子,小诗是他们的女儿,这一刻多美,多好。若云英愿意是他的妻子,即使小诗不是他的,她仍可以是他们的女儿,那么他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这样的情景,她曾梦想过。她曾在梦碎后,眼巴巴地注视别人的阖家温馨画面,让一把无形的刀,一次又一次割划她受伤的心,直到它再也没有知觉,也停止淌血。
此刻,她的心在跳,血液在奔流。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她孩子的父亲。她身边的男人不曾在她梦里。但他真真实实地在她身边。
她有胆子和勇气,像小诗那样,放心且信任的把手放进他手中吗?
到了「侨福大厦」门口,云英停住。
「把她给我吧。」她轻轻说。
小诗早趴在人杰肩上睡著了。他想送她们上去。他不敢要求。人杰小心翼翼地把小诗还给她母亲。
「谢谢你让我陪你们回来。」他说,声音轻柔,唯恐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宁谧。
「哪里,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他们都没动。
「我想……云英,我想请你和小诗吃饭,或一起出去玩,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云英停了半晌。「你为什么不问小诗的爸爸的事?」
「小诗说她没有爸爸。」她抬起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人杰暗暗骂自己。「对不起,我不大会说话。小诗说过不要问你,你会生气。」
云英搂紧女儿。「我一告诉他我怀孕了,他就不见了。」她语气平淡,无怨亦无恨。
他皱起眉头,双眼闪著怒火。「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云英一笑。「难道我该将他五花大绑,逼他娶我不成?」
「不。」人杰答得飞快。「他娶了你,我怎么办?」
一阵温暖流窜过她,心脏一下子跳到喉头,她仰首看著他。而他又脸红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容易脸红的人。
「呃……我是说……这种不负责任的混球,不要也罢。」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她温柔的笑靥再次夺去他的呼吸。「没有他,我和小诗一样过得很好。」
「你很坚强。」
他眼中的爱慕在淡淡门灯下闪闪发亮。云英试著忽略它。「造化弄人,情势逼人,非坚强不可。」
「云英……」
「云英!」诗若从大厦门内蹦出来,打断了人杰。「我正在担心你怎么还没回来,打电话去补习班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哎,人杰,你也来啦?怎么都站在门口呢?到楼上坐嘛。小诗睡著啦?噫?你们干嘛都不说话?」
云英笑睨她一眼。「都教你一个人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
「?。」诗若不好意思地闭上嘴。
「章先生送我们回来的。」云英说。
听到她仍坚持生疏的称呼,人杰神情有些黯然。「嗯,那么,我回去了。」
「谢谢你,章先生。」
「不用客气。」
她们目送他双手插在口袋,掉头朝走回来的路走去。
「他怎么一副失恋了的样子?」诗若说。
「这会儿你又观察入微了。」云英抱著女儿进大厦前,忍不住往路那边又看了一眼。
他看起来是好落寞、孤独,垂著宽阔的肩慢行在夜色里的背影,教云英感到有些恻恻然。
「你为什么不叫他上来?」诗若望著云英把小诗放上床。「他那样子好可怜哦。他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我们不过聊了一下。」
诗若跟著她到浴室,倚在门边看云英从开浴白水龙头,准备放水洗澡,然后走到洗脸盆前,对著镜子望。
「我知道了。」诗若说。
「知道什么?」云英往脸上抹洗面乳。
「他告诉你他以前那个未婚妻的事了,对不对?」
云英按摩脸的手顿住,转过来。「未婚妻?」
「是啊。他没告诉你?」
「他未婚妻怎么了?」
诗若把人杰告诉她的说给云英听。「你说这女人可不可恶?她应该和小诗那负心爸爸配一对。呀!」她用手指按住嘴唇。
云英俯著身子掬水泼面。
「对不起,云英。」
云英把脸上的皂乳冲干净,抓过一条干毛巾复上按了按。
「云英,不要生气嘛,我真的不是故意提他的。」
放下毛巾,云英露出带笑的表情。「你呀,早习惯你的口没遮拦了。」
见她没发怒或绷脸不吭气,诗若吐一口气。「我对别人可是从来一个字也没提过他哟。」她说,发誓似的。
「我知道,」云英经过她,捏捏她的脸蛋。「谢谢你为我守口如瓶这么久。真难得舌头竟没打死结。」
「哈,没事就说那种人,我舌头何止要打死结,还会长痔疮呢!」她跟著云英到卧室拿睡衣,又跟著走回浴室。
云英呛笑。「哪有人痔疮长到舌头上的?」
「所以呀,此等人不值一提。」
「你老跟著我干嘛?要一起洗澡啊?」
「我洗过了。」诗若逃回房间。
这就是诗若。云英摇摇头。她哪会真的和她一起洗澡呢?何况都是女人,说说她就吓跑了。
在浴池中洒了些浴盐,云英将疲惫的身子泡进温热的水中,舒适地呼一口气。
慢慢地,她的双手顺著修长的颈项,抚过她滑腻的肩,来到弧线优美的胸脯,掠过小蛮腰,停在腹部。她不用看也不用模,那里的妊娠纹是她一辈子抹不掉的印记,提醒她曾有过的愚昧,曾犯过的错误。
小诗不是个错误,她的错,错在不该信任男人,相信世上有海枯石烂的真情。
人杰真诚的影像浮映在她脑中。她闭上痛苦的眼楮,让她的誓言覆盖住他的脸、他的眼。今生今世,她的生活里绝不容许任何男人介入。
洗完澡,云英过来看诗若。她弓身侧躺,睡著了。云英替她把只盖到腰际的薄被往上拉,微笑注视她的睡容,她真像个小天使。嗯,比小诗大一点的小天使。她将诗若掉在枕头边的眼镜拿起来放在床头几上,伸手正要关?灯。瞥见一张歪歪斜斜用各种字体和不同语文写的便条纸,她拿起来看,只看懂了英文和中文。云英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诗若长大了──还是担心──诗若恋爱了。
她纸条下写满的只有两个字。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