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大夫被召进宫,然后在水梵天怒吼著要所有人陪葬的时候,末龙赶紧将那些待斩的大夫们悄悄送出宫。
他知道王上只是在说气话,并不是真的想杀人。雪无情的死,击得水梵天几近崩溃。
「王上……」末龙进了寝宫,想劝水梵天却又被赶了出来,盛怒中的水梵天谁的话也不想听。
偌大的君王寝宫,没了方才大夫们轮流看诊的热闹,宫外仍是奴仆成群,然而谁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惟恐自己会成为君王泄愤的对象。寝宫内,就见水梵天紧紧抱著无情的身体,说什么都不相信无情已死。
「无情、无情,你是骗我的,你是和我开玩笑的吧?你不会就这样抛下我,对吗?」水梵天抱著她贴近自己,在她耳畔低诉。
然而怀里的人儿依旧没有反应,苍白的脸始终苍白,虽然血已不再流,但仍然没有生命的迹象。
「无情,你醒来,我再也不逼你了,你醒来,你醒来好吗?」水梵天早已没了方才怒吼众人的不可一世,声音里只剩下一片凄楚的哀求。
「无情、无情……」
奇怪的是,她虽然没了呼吸,但身体经过几个时辰,却仍然柔软,并且隐隐透著一点温度。
水梵天太过专心对昏迷的无情说话,根本已不在乎别人,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在午夜过后,无情手上的水月戒指再度发出淡淡的银光,一人一狼的身影由无到有缓缓形成,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面前。
一匹全身裹著银色皮毛的大狼忽然以前脚扑上床,将失神的水梵天给震得清醒过来。
狼?!
这个意念一冲入水梵天的神智,危险意识立刻令他全身紧绷,他第一个动作是更加抱紧无情,然后是准备发动攻击。
「慢著。」一声轻柔的喝止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他’没有恶意,请不要伤害‘他’。」
见水梵天已回神,那匹银色的狼收回前脚,退回女子身边。水梵天注视著眼前诡异的状况。
「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来?」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女子的声音柔婉,一点也不受他恶声恶气的影响,「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救她?」
「你能救她?!」
「你先将她放下来。」
「我怎么能相信你?」水梵天不轻易相信陌生人。
她蒙著面纱,但水梵天可以清楚地知道她在笑。
「如果我要伤害你或者她,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水梵天一愣,然后缓缓将无情放在床上,退到床的另一边。
「如果你不能救她,那么我就要你和这匹狼的命!」
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对他恶狠狠的威胁不以为意。她一手测量著无情颈部脉搏的跳动,一手再握住无情戴著戒指的那只手,透过戒指的灵气将自己的法力传入无情的身体。
幸好与生俱来的五行之气未散,要救不难。
无情自闭心脉,差点真的死去,若不是戒指的灵气有护身功能,就算她赶来也未必救得了。
但是,什么样的事值得无情以自残生命来作为抗议?就算没有法力,就凭她的武功也难有敌手,她何苦自残?
眼前这个男人爱无情,却也是让无情自杀的罪魁祸首吗?
一会儿后,无情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与脉搏也渐渐恢复正常。水梵天始终注视著无情的眼发出狂喜的光芒。
「无情!」他奔到她身边,望著她转为红润的容颜。
「她的血脉封闭,所以就算你以再多的真气强行灌人她体内,她也无法接收。如果不是水月戒指的护身灵气,要医好她的伤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蒙面女子退开几步,与银狼对视了一眼,「在承受天雷之劫时,她的法力被天雷击散,经过这一回自残,她生命里的死动也已化去,日后如果她还想继续修行,靠著水月灵戒的帮助,她可以更快汇聚天地灵气,以提升自己的修行。」
她没说的是,动了情丝的无情如果不能及时斩断情根,修行之路也算是断了。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谢谢。」水梵天沙哑地道谢。
他倾身握住无情的手,抚著她的身体,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告诉自己,无情真的活著,她没有死。
她没死呀!靶谢天!
「她什么时候会醒?」
「如果醒得早,应该是在今天入夜之前;如果醒得晚,就会是明天早上。在那之前,就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吵醒她。」
水梵天点了点头,只要她没有死,就算她要睡上三天三夜也无所谓。
「好好待她,别让她再受苦了。」
「我明白。」水梵天望著无情,却是朝她问道:「你是谁?」
轻柔的女声没再响起,等水梵天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她与银狼渐渐隐没的身形,终至完全消失。
水梵天惊愕地造巡四周,却再也没有方才一人一狼的存在。他们是怎么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的?
她……那匹灰色的银狼……水月灵戒……水梵天因为突来的了悟而瞪大眼。
在水之国古籍的记载中,曾写著一段话:「如果能见到银月公主,获得她的祝福,生命必能圆满。」
他与无情……还能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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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宫里的混乱惊动了长老院的人,天刚破晓,八位长老便连袂求见王上,来到寝宫外。
「末龙见过各位长老。」守候了一整夜未曾阖眼的末龙看到长老们全部出动,心里有些底了。
「王上起身了吗?」等不及的仁长老抢著开口问道。
「这……」瞄了瞄紧闭的寝宫大门,「恐怕还没,要劳烦各位长老移驾到御书房等候了。」
「末龙,我们都听说了昨晚的事,王上的情况如何?」忠长老忧心忡忡,昨天才聊过话的人,今天就全变了样?
雪无情命危,工上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这……王上不许任何人打扰,只一个人待在寝宫里。」末龙照实回答。
「这怎么可以?!」仁长老大惊小敝地叫,「万一王上有个什么闪失,谁能够负担得起?」昨夜他明明吩咐福官安排几名女子待寝,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见众人面面相觑,仁长老又说道:「我要进去看看王上的情形。」
末龙一个箭步挡住。
「仁长老,王上下令不许任何人进人,请仁长老不要为难末龙。」
仁长老瞪著他:「如果王上有任何意外,你能负得了责吗?」
「末龙只是遵守王上的命令,请仁长老不要为难。」末龙还是这句话,除非有王上的旨意,否则他绝不放行。
就在仁长老与末龙僵持不下的时候,紧闭的门后突来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什么事?为什么一大早就在朕的寝宫外大吵?」
寝宫大门一开,水梵天换上一身崭新的王袍走了出来。虽是一夜未眠,但昂然的王者之风依旧彰显,教人不敢亵渎。
「臣参见王上,王上万安。」一群人齐同时下行礼。
经过昨夜的混乱状况,所有人怎么想也想不到,静默了两个半时辰之后,再出现的王上会是一副无事的太平模样。
「都起身吧。」水梵天一双威目看向众人,「在吵什么?」
「臣听说昨夜的事,所以特地进宫,不知道王上可有需要臣等效劳的地方?」忠长老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长老们多虑了。」水梵天淡然回道。
「王上,雪姑娘她——」
「她很好,只是在休息,你们毋需担心。」
真的吗?!
他们听到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很是怀疑,但是没人胆敢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既然如此,臣等不再打扰王上休息,就此告退。」忠长老领军,八名气弱的长老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除了八位长老,寝宫的长廊上也站满守了整夜的宫女与内侍、护卫等等。水梵天下了命令:「除了守卫,所有人都退下。末龙,你进来。」
「遵旨。」
进了寝宫后,大门再度关上,末龙静静地等候君王开口。
「末龙,事情办得如何?」
「回王上,已完全依王上的命令行事,只是还没有找到仲天王爷的下落,惟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群沙漠族人正是‘四方盟’。」这是昨夜他回到王宫前得到的最新消息。
「那么,朕的猜测就成真了。」水梵天低喃。
在风、雷两国的战役中,四方盟曾应杨桐之邀帮著守护风之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消失,撤销与杨桐之间的约定。而这回,四方盟应该不可能毫无缘故出现,如果又是应某人之情,那么,是「他」的可能性便极高。
「王上,雪姑娘她……还好吗?」末龙无法不问。
因为太了解雪无情对王上的重要性,所以他实在无法不担心现在的王上也许只是伤心过头的冷静,下一秒的他随时都可能崩溃。
提到雪无情,水梵天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温柔。
「她没事。有人及时救了她,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末龙一听,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是谁救了雪姑娘?」所有的大夫都诊断雪姑娘是死了,那样一个死了的人如何复生?
「一个超乎我们想象的人。」水梵天并不准备多谈,「末龙,不需要刻意对外宣布什么,就说朕三天不见任何人。」
「是。」末龙虽然讶异,但仍照办。
「另外……」水梵天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惹来末龙惊异的注视,「照朕的意思去做。」
「末龙明白。」他压下震惊,记下王上的交代。
「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末龙告退。」
末龙一离开,水梵天又回到无情的床边。即使睡著,她的眉头还是皱著的,她原本该是一个不知世间忧愁的女子,却在他强硬的索求下,如他所愿地沾了情爱,却也让她伤得满身。
她对他的绝望与伤心真的那么深吗?逼得她甘愿以自残为手段,只为了离开他。
经过昨晚的事,梵天无法不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当他知道自己爱上的女子居然一心求道、不留情分于人间、不愿意对他动情时,他千方百计地希望改变她的想法。爱一个人就是希望能够长相厮守,他做不到眼睁睁放她再度离开自己的生命。
只是现在变成这样,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她用生命来反抗他的爱、拒绝他的情,他还要继续坚持吗?
一直以为她很坚强,没想到他还是用错了方法。在那一夜他就该知道,无情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坚强,他却还是让怒火给冲昏了头,差点做出伤害她的事,逼得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保护自己。
他只是想爱她而已,有那么难吗?水梵天叹了口气。
「违背你的意愿、强留了你,我究竟是做对了,还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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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聚集的地方,传播最快的便是流言。
短短一天之内,王宫里的大混乱早由那些死里逃生的大夫口中传出,再加上各种穿凿附会的说法,雪无情顿时成了一名美丽绝伦的祸国妖姬,美得让君王受了迷惑、专宠她一人,美得让全王城的大夫都因为救不了她而受到君王的炮轰,甚至差点被判满门抄斩以谢罪。
早上八名长老匆匆忙忙地进宫,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地出来,没人搞得清楚君王心里在想什么,而他们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又让宫外那些人们多了很多想象的空间,继续将水梵天与雪无情之间的事加油添醋,炒成一道完全走样的菜。
雪无情死了吗?大夫们很想点头,却没有人敢明确证实,就怕随便一说,好不容易拣回来的头又要掉了。
不过,这些谣传也够了,毕竟无风不起浪,不是吗?再加上夏虹所带回来的消息,足够让水灭天做出下一个行动。
王上宣布三天不见任何人,那么他就夜访吧!
穿过重重的宫围,他发现这几天王宫的守卫似乎更多了,不过,这对熟知王宫地形的水灭天来说,根本不构成任何困难。
水灭天如人无人之境地往水梵天的寝宫直奔,却没料到水梵天正独自站在寝宫外的回廊庭园里。
水灭天在离他两丈之外的地方停下,以树影为掩护,不动声色地望著那个在月下沉思的忧郁男子。
「既然来了,又何必藏著不见?」水梵天收回遥望月色的目光,沉稳的嗓音里一点意外也没有。
水灭天由暗处站了出来。
「王上,看来您并不若王城百姓所谣传的那般失魂落魄。」
「托你的福。」水梵天转回身看向他,因为背对著月光的缘故,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孔。
「听说雪无情得了急病,王上为了她担忧异常,甚至怒火大发,要所有大夫陪葬,臣弟听到消息,特地来看看王上。但不知无情姑娘的情况如何了?」水灭天谨慎地问道,试探著水梵天的反应。
「医不好无情,他们就该死。」水梵天冷淡直言。如果不是无情没事,他会真的要那些庸医陪葬。
他们的命就算全部加起来也抵不过无情一个。
「王上,这么做不好吧?他们只是大夫,并不是能操控生死的神,你这么做是迁怒。」水灭天朝他接近了数步。
水梵天冷笑:「迁怒又如何?」他眼里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没有人抵得过无情的命,在朕心里,没有人比得上无情重要。」
「即使是全水之国的人民?」
「是。」
水灭天笑了:「身为一个君王,在他心中占最重要地位的应该是整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女人。」
「朕没有那么大的权势欲望。身为君王的确实应该将整个国家放在第一位,但是在无情面前,朕只是一个男人,是不是君王都不重要。」
「你真的被雪无情迷昏了。」水灭天叹息,唇角却含著一抹笑。
虽然雪无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整个国家,在他看来不仅是无知,甚至愚蠢至极。
「你夜探王宫,只为了与朕讨论为君之道吗?」
「当然不是。」水灭天走到他面前,「本王只是来看看,昔日不可一世的水梵天,如今是不是还有资格当水之国的国君。」
「光是你这一句话,朕便可以治你以下犯上之罪。」水梵天提醒道。
「如果你不是一国之君,本王又何须对你客气?」
「到目前为止,朕依旧是君王;而你只是西境城的城主,朕的对错,还轮不到你来评定。」
「老羞成怒了吗?」水灭天冷哼一声,「原来水梵天也不过如此。」
「朕的庭训里可没有受到臣下恶意挑衅时还必须保持好风度的条例。」水梵天居然还能笑,「再说,夜探王宫,肤可以当你是刺客,命人将你擒下,朕没有这么做,你该感激涕零才是。」
「住口!」水灭天横起眉,「如果二十五年前我的父亲没有得急病死亡,今天的水之王不会是你。」
水梵天一听,笑得更加猖狂。
「都多久的陈年旧事了,亏你还有兴致念念不忘。」
「君与臣是天与地的差别,我平白失去了王位,落得终生为巨的命运,没有人会对这种情况淡然处之!」他不甘心,没有得回他应有的权势与名位,他绝对不放弃。
水梵天摇摇头:「你我的父亲原本是同胞兄弟,当年该继位的确实是你的父亲,但你也别忘了,你父亲根本没有继位的念头,早在他继位之前,他就有意将王位让出。水之国的王位除了父子相传,继位者的能力也必须受到长老院的肯定。如果你要恨。要怨,不应该只锁定朕一个人吧?」真是无妄之灾。
「当然,」水灭天冷哼道,「任何轻视我、反对我为王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而你水梵天,就是第一个。」
「这么多年来,你的想法依旧偏激,甚至更往死胡同里钻。灭天,如果你真的可以做一名好君王,朕不介意将王位让给你,然而你太执著于名利,这样的你真的可以为水之国的人民著想吗?」
「那么你自己呢?」水灭天反讥,压抑的怒火被挑起,「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让全城的大夫为了你的怒气吓得魂不附体,又算是什么好君王?!」
「所以朕不准备继续当君王,也没有真的下什么诛杀令。」水梵天一反方才的忧郁模样,笑得云淡风轻。
水灭天怒火一熄,戒备地看著他谈笑自若的面孔,脑中灵光一闪。
「你知道我会来?」
「猜测而已。」只能怪灭天自己太没有耐性。
「那么,我来王城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
「在西境城,你不断增加护卫军的人数,每天严格加以训练,私下电积米粮,购买各种刀剑兵器……这些不过是小事。」水梵天一项项点明,神情漫不经心,「朕虽然知道,不过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要过问,若非你做得太过分、太明显,这些事又怎么会引起各方注意,然后上奏给朕?」
「你早就知道,却不动声色,是暗地里嗤笑我的无能吗?」水灭天脸色一沉。
他心里没有计谋被识破的惊慌,有的只是因为水梵天镇定的模样而引出的强烈不满。为什么水梵天这么轻忽王位,却偏偏得到王位?而他那么重视王位,却只能当个西境城主?
「朕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笑你。」水梵天一脸遗憾地笑,「如果你有本事,随时可以将朕的王位拿走。」
事实的确如他所说,如果当初水灭天的父亲——也就是水梵天的伯父没有得急病,王位该是属于水灭天这一支的王室血脉。但事情的演变谁预料得到?若不是他父亲继承了王位,他又身为长子,水梵天根本不想成为君王。像仲天一样逍遥自在,想出宫就出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才是人生至乐呀!偏偏水灭天却为了一个王位弄得自己还得背负反叛的罪名,何苦来哉?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要王位,就下诏将王位让给我。」水灭天道。他不信天底下有谁对王位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水梵天笑著叹口气:「如果王位可以说让就让,你这些年何必计划得半死,最后还被我发现?联虽然不留恋王位,可是既然已经继了位,好歹要对列祖列宗有所交代,不能轻易将王位交给别人。」水梵天摇摇头,「灭天,你被权势冲昏了头,如果你不是这么汲汲于名利,朕绝对会将王位交给你。」
「够了!」水灭天根本听不进去,「假仁假义说了一堆,你还不就是霸著王位不放?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但是,我非得到王位不可,」
「灭天,」看出他眼中的杀意,水梵天威严地一喝,「一切到此为止,朕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你再执迷下去,别逼朕拿你治罪。」
「把这些活留到地府去跟阎王说吧!」
灭天阴沉地笑了一声,在他身后突然窜出一群黑影,在他纵身向前攻击的同时,浓重的杀气再度围困住水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