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的条件 第五章

「阿美子他们出发了吧?」邢双芸脱下白袍,随手扔在车后座。

「照你的吩咐,已经出发了。」纳森熟练地驾车在巷子里穿梭,「这是无线电对讲机,一线是阿美子,二线是我和小理,三线是朱哥。」

「你和小理那边结束以后立刻联络我。阿美子那边多几个人帮忙会比较好。」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邢双芸依旧小心翼翼,这是她最大的优点。

「我知道。」黑眸瞥了照后镜一眼,「经过这一次,老大会更看重你。」

「恐怕还比不上她对你的重视。」

「我宁可她一点都不重视我。」纳森有些阴郁,忽道:「他很敏锐。」能在聚集数百人的大礼堂里一再注意到伪装过的他,不简单。

「谁……对,我快到了……」对讲机已接通,她暂且把闲聊搁在一旁。

「而且几乎整晚都在看你。」纳森微笑自语,踩下煞车,在撞球场门口停下,让她下车。

撞球场今晚并未营业,守在门外的两个壮汉待邢双芸进入,立刻关上门。为了安全起见,甘纱美派了四个人保护她。

球台上已摆好她需要的东西──地图、一杯水和一包凉烟。她刚抽出一根?烟叼著,对讲机已接通三线,「朱哥,你那边怎么样……好,等小理通知你就开始。」再联络过小理,她暂时关了对讲机,点起凉烟。

并不特别爱抽烟,只在需要思考时偶尔抽上一两根,有助于厘清思路。淡淡烟雾模糊了她略显焦躁的轮廓。

一切都运转于掌中的感觉带给她成就感,至少在拟定阶段是如此。一旦付诸实行,身边人各有任务而离开,只剩下她一人时,强烈的空洞感总会袭来,再次席卷她以为已经够坚强的心……

「……邢小姐。」甘纱美的手下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你朋友在外面,要让他进来吗?」

「我朋友?」邢双芸讶异,随即见到暗色玻璃外的人影──汪怀玮!

她愣了愣,走到门旁,「你来做什么?」他牵著脚踏车,是骑车追来的?

「这个……送你。」他满脸都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抖著手递出雏菊。

乍见她从舞台上消失,他才联想到那抹眼熟的金黄是那混血儿的发色,立刻追出礼堂,果然见他们上了车。他只有脚踏车,幸好记得路,即使追丢了也知道该往这里来。

「送我?」红白两色的雏菊,被压得有些走样,花朵扁了、枝叶折了,但还看得出先前是很可爱的一束花,也看得出送花的人很努力要保持它的原样。

「本来想等合唱团表演完送给你的,可是……你不见了。」见她瞪著七零八落的花束,他赧然一笑,「因为我骑车,只好把花连把手一起握著,不小心就压坏了。」

「就为了送我这个,你追到这里来?」纳森的车速快得足以上高速公路了,他竟然能在相差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内追到这里来,而且还是骑脚踏车?喉头像被什么梗住了,她说不出话。

他点头,「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可以,什么都别问。」她该说「不行」的,今晚的事很重要,而跟「广海盟」无关的人不该涉入,却无法坚持,尤其见到他双眼骤然发亮之后,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她转身回屋内。

「载你来的人呢?」他跟著她走到球台边,四个魁梧壮硕的男人让他很有威胁感。

「我说过什么都不能问。」

「喔。」他乖乖闭嘴,看著她在地图上摆了几颗棋子。

棋子代表己方三路人,以及敌人的位置。她计算著时间,移动棋子,代表双方遇上,交锋。无线对讲机始终没有响起,表示行动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

「……我以为你看完表演就会回家。」他不说话,她反而不习惯了。

「我也以为是这样。」他憨憨地笑著。

「你跑来这里,你家人知道吗?」手指拈起棋子,再放下,左手始终拿著那束雏菊。小小一束花,拿在手上却异常沉重,沉甸甸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

恋放手,却舍不得。

「不知道。」老爸只来得及接住那束豪华百合,错愕地看著他一路狂奔出礼堂。他想起另一件事,「今晚你爸有来看表演,还有你……阿姨和月月。」

邢双芸一愣,「他们来了?」糟糕,她告诉父亲表演结束后要和合唱团同学去吃消夜,这一来得另想借口了。

「对啊,就坐在观众席,月月还要献花给你呢。不过她现在大概很失望吧,特地来看你表演,你却不见了。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学校,说不定还能踫到他们。」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他虽没有明说,但总之是要劝她回去。她故意忽略他盼望的眼神,抢白道:「别说你担心我,我不需要你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时,无线电对讲机响了,是一线。她立刻接起,传来甘纱美低沉的声音──

「双芸?你还在吗?」

「在啊,什么事?」

「你在,那就不是你了。」声音明显松了口气,「可那会是谁?甘火明说是我朋友──」骤然断讯。

「喂?阿美子?!阿美子?!」邢双芸试著再联络,忽然枪声大作,伴随玻璃碎裂的巨响,灯光瞬间熄减。

她还没意会发生什么事,已被一具温暖的身体扑倒,摔在地上。

四周响起枪声和男人的惨呼,她在昏暗中极力想辨认闯进来的两个男人身影,身体却被拖往撞球桌,「……怀玮?」

「嘘,别说话。」他将她拉到撞球桌的阴影下躲著,始终将她护在怀中。

不久,枪声停了,甘纱美留下来守卫的四个男人都中枪倒地。

接著,手电筒的强光亮起,一个男人粗声道:「那女学生应该在这里,赶快找,,这次不要弄错了!」

是为她而来?邢双芸有丝错愕。那两个男人分头包抄,正好堵住通住出口的路。她正犹豫是否该冒险冲出,忽然嗅到血的气味,才发觉身边的他呼吸异常沉重,「怀玮?」昏暗中看不清他表情,「你受伤了?」

「在这里。」手电筒的光照出躲在撞球桌旁的两人,「小妹妹,跟我们走吧。」枪口向汪怀玮比了比,「你也一起走!」

门外停了辆黑色轿车。一个男人打开后车厢,把汪怀玮推进去。

「等等,」邢双芸想阻止,「你们要的是我,跟他没关系!」在路灯下,这才看清两个男人都是甘火明的手下,想必是针对她而来,而汪怀玮右手似乎被射伤了,血正不停地渗出。见他躺进那棺材似的后车厢,向来镇定自若的她不由得声音发颤。

「进去!」男人粗鲁地将她推进后车厢,正好摔在汪怀玮身上。

「不!」她拚命反抗,「我不要在这里,让我出去……」「砰」一声,后车厢厢盖被重重关上。

窒人的黑暗充满四周,静默了几秒,她开始又踢又踹,尖叫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双芸?」汪怀玮原本还能保持冷静,这时却吓坏了,努力想抓住她,「双芸?怎么了……」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车子发动了,她依旧疯狂挣扎,尖叫声逐渐掺入啜泣,最后变成崩溃的哭声,「放我出去……我会听话……妈妈,让我出去……」

「双芸?」

她仿佛身陷梦魇之中,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哀哀哭著、挣扎著,惊恐无助的哭声像个孩子。

他好不容易抓住她的双手,她仍不断反抗。「双芸,冷静一点!双芸……」无计可施之下,他忽然大吼,「熊猫吃肉还是吃素?」

「……什么?」她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唤回一丝神志。

「熊猫吃肉还是吃素?」

「吃……竹子。」

「那熊猫为什么是食肉目?」

「……我不知道。」她的冷静只维持了几秒,又开始挣扎。

他立刻伸手遮住她的眼。「眼楮闭起来。」她激烈的反应让他想到幽闭恐惧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期望她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尽量让她分心。「知道熊猫怎么吃竹子吗?熊猫会用前爪抓住竹子,把叶子剥掉,然后吃竹子中间比较软的部分。熊猫有六根手指,第六根手指是从腕部芝麻骨演化……」

「妈妈……我要出去……」童年的记忆迅速夺走她的意识。母亲冷漠的面孔,黑暗的房间……是谁背转过身,抛弃了她?「妈妈……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能呼吸……」手掌忽然被紧紧握住,用力压在某个物体上,温暖、宽厚、稳定而有力的搏动。

「那是错觉,你没有不能呼吸。」他曾听说幽闭恐惧症会出现难以呼吸的状况,暗暗心惊,更用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感觉得到吗?这是什么?」

「心……心脏……」是谁在说话?指甲几乎嵌进她手腕间,让她好痛,涣散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

「对,这是我的心脏,它在跳,你来数我的心跳,每一下都要大声数。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想我就好了,知道吗?我在这里,你只要感觉我在这里就好了。快点,跟著我数,一、二!」他大声开始数。

「三、四……」她茫然跟著数。可是,这个人是谁啊?为什么她要跟著他数?为什么她的手感觉到心跳?是妈妈的心跳?不对,妈妈不喜欢她靠近,这不是妈妈,是谁?有阳光的味道,有点陌生但安全的味道……

母亲背转过身子,慢慢走开。她想伸手抓住,但是妈妈头也不回地走了,妈妈不要她,她好难过……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还在呢?为什么他没有走呢?没有人要她啊,妈妈不要她,爸爸只要新妹妹,没有人要她啊,他怎么还不走?他要她吗?他真的要她吗?还是他也会将她丢下呢?

他是谁?「怀……玮?」

「我在这里。」汪怀稳屏息,小心地抱住她,怕她挣扎弄伤了自己。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一愣,「你在这里,我当然也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所以你也在?」是这样吗?有人肯为她留下来?

「对啊,我一直在这里,你没发现吗?」他微微倒抽口气,感觉她双臂模索著绕上他的颈子,身子主动贴合他的……他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真切感受到她的纤瘦和……曲线,可来不及感受暧昧,一种在绝望中试图攀附什么的悲伤先席卷了他。他不自觉伸手抚过她凌乱的发丝,环住她,「……没事了。」与她脸颊相贴,感受温热和婬意,他喃喃低语:「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她止不住泪水,这不是梦,不是过去,是真实的现在。他在这里,她不是孤独一个人……

但是,现实会改变,他不会永远都在,她还是得靠自己,靠自己坚强面对一切,就如同过去十年来那般。她努力集中思绪,努力摆脱过去的梦魇。她不再是那个躲在更衣间里哭泣的小女孩了,她是邢双芸,一个坚持只靠自己活下去的女孩!

「……怀玮,你有带手机吗?」她似乎镇定多了,声音恢复了一丝平日的冷静。

「没有。」汪怀玮悄悄松一口气。

「我们得离开这里。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就是机会。」梦魇消失了,对密闭空间的恐惧却还在,她恨自己的懦弱,竟被小小的黑暗击倒,只能依赖著他寻求安全感。他身上淡淡阳光的味道,他温厚拍抚的手,像在哄孩子。他也是这样哄他妹妹吧?对他而言,她该也是像妹妹一样吧?

对彼此都不抱额外的期望的话,也许她可以这样放纵自己一次?悄悄承认她渴望他的温暖,在他的气息里沉沦,这么一次就好……

「他们是谁?要带我们去哪里?」汪怀玮问。

「他们是阿美子她叔叔的手下,大概想抓我当人质,威胁阿美子。」忽然想到他受了伤,「你的手怎么样了?得先止血才行……」刚伸指模索他手臂,却被他抓住手腕。

「应该没流血了。你别乱动,小心等一下撞到头。」他声音带了点奇异的沙哑,「也就是你夹在他们中间,刚好变成牺牲品?」

「抱歉,把你扯进来。」

「你常遇到这么危险的事?」她听来像是不在乎自己遭遇危险,只在意不小心连累了他──一个和此事无关的外人。

「这是第一次。我的身分很隐密,照理说,对方应该不清楚我的存在。平常有人保护我,找从不和对方直接接触的。」

「谁保护你?」

「通常是阿美子,最近改成纳森──」腰间的手臂忽然一紧,将她紧紧搂住,她一惊,「怀玮?」箍在她腰上的力道几乎是蛮横的,硬是挤走他们之间仅余的空隙,迷惑而无措的热气窜上她双顶。

「我觉得他很危险。」

「纳森对‘广海盟’绝对忠诚,不会伤害我。」她所认识的汪怀玮,从不曾用这么紧绷的声音说话。

「你好像很相信他。」他似是喃喃自语,「他知道你今晚要来这里,我却不知道。」

「你不必知道啊。」一句很伤人、她却没有察觉的话就这么脱口溜出,「这与你无关。」

「说得也是,这与我无关。对你来说,我……大概是个麻烦吧。」他虽然在笑,却笑得很苦涩,「像个傻瓜一样跑来找你,结果却越帮越忙。」

「不是那样的,要不是有你在,我可能会在这里面发疯的。只是,这是我的事情,太复杂、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你涉入。」

「原来你宁愿和别人分享危险,也不愿意跟我分享啊。」开玩笑的语气,却有著似假似真的酸味,教她微微心惊。

这时,车子突然打滑,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后,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惊叫声、枪声,十几秒后又归于寂静。

又发生什么事了?两人屏息不动。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传来了脚步声、钥匙叮当声,「喀」轻响,后车厢开了。

汪怀玮抬起头,便看见金发之下的俊美脸庞正对著他微笑。

「你要出去?」正在看报的邢政德抬头。

「去隔壁而己,和汪笙约好要一起烤蛋糕。」邢双芸将几本食谱放进袋子里。

「喏,顺便把这个带去。」李秀慧递了一袋麻糬给她,「怀玮应该喜欢吃吧。还有,这些是我昨天包的粽子,带几颗过去给怀玮吃,还有这些水果──」

「太多了吧?」继母的过度热切让邢双芸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拒绝。

「他不是受了伤吗?多补一补也是应该的,再说,还是为了你──」见大女儿神色尴尬,李秀慧会心一笑,适时打住。「他这两天还好吧?」

邢双芸点头。

「以后别那么晚出去。幸好这次只是受了点小伤,要是在没人的地方被车撞昏了,该怎么办?」虽然语带责备,邢政德嘴角却仁一丝笑意,递出一罐伤药,「这是爸跟叔叔拿来的药,治瘀伤很有效,带一罐给他吧。」

「知道了。」她低头接过药,放进袋子里。「那我过去了。」

校庆那晚,邢家大小姐从舞台上消失,汪家长子也不见人影,后来却相偕回家,不免惹人胡思乱想。她与汪怀玮商量过,对家人口径一致,只说那晚一起去找一位同学,路上出了点小车祸,所以两人受了点伤。

毫无破绽的理由,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父亲和继母听到汪怀玮为了保护她而受伤,那感动中略带暧昧的神情,分明当他们那晚是去幽会了,这教她错愕,却又不能明说,只好含糊以对。

那晚……回想起来,记忆中最多的不是恐惧,而是他温暖的怀抱。不曾和哪个人如此接近过,也不曾在谁身上感觉到如此令人安心的氛围──一种令她……眷恋的氛围,仿佛能把自己完全交出去似的。

这让她感到恐惧。

轻按下门铃,邢双芸站在汪家门口等著。

「双芸,」开门的是汪笙,亲热地拉她进屋。「快进来!我材料都准备好了哦!」

「汪伯伯、汪伯母。」邢双芸向沙发上的汪氏夫妻点头打招呼。

汪母回以笑容,汪父则冷冷看她一眼,又继续专注在手上的PDA。

「你拿什么啊?粽子?」汪笙帮她提过手上的袋子。

「我阿姨要我拿来的,给……你们吃的。」踏进厨房,就见汪怀玮双手都是面粉,正站在流理台边跟面团奋斗。

「晚……晚安。」他挥手跟她打招呼,随即低头继续忙碌。

汪笙翻开食谱,「我们先做别的,把模型涂上奶油」

客厅传来汪母的声音,「阿笙,有你的电话!」

「谁啊?人家正在忙欸。」汪笙嘟嘴,向邢双芸甜甜一笑,「等我回来再开始做哦。」转头跑出厨房。

一时无事可做,邢双芸迟疑一下,走到汪怀玮身边,「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没抬头,假装忙碌。

这两天总觉得难以面对她,因为常想到那一晚在后车厢里……他努力说服自己,当时情况紧急,并不代表什么,可总是难以释怀……也许确实是有什么,才难以说服自己吧?

她低声道:「谢谢你帮我圆谎。」

「没什么啦,要不是小齐刚好可以配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的枪伤是在康齐父亲的医院治疗的,伤口很浅,只缝了三针,刚好被遮在袖子底下,当然没敢让家人知道。不过,有件事他实在好奇极了,「为什么甘纱美她叔叔要抓小齐?」

到医院时才知道康齐竟然被「伪.广海盟」的人抓去,所幸后来已平安回来。

「他们要抓的是我,大概弄错对象了。」其中蹊跷她也不明白,不过甘纱美为了救康齐而放弃火烧仓库的计划,让这回行动失败了一部分。「手还痛吗?」

他摇头,见她取出一个小鞭子,打开来沾了一点绿色药膏。

「那是什么?」

「我爸说,这药治瘀青很有效。」她赧然一笑,将冰凉的药膏涂上他手臂的瘀伤,「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力气那么大。」除了缝那三针之外,他手上、腿上到处是被她在后车厢打出来的瘀青。也多亏了这些瘀青,两家人都相信他确实是被车撞到。

「还好啦,反正我练柔道时也常常被阿笙打。」纤柔的手指沿著他的皮肤轻轻按捺,像一阵柔细雨点,落在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我念幼稚园时,也曾经搬过家。」她回忆起往事,眼神迷蒙,「那天我大概做错了什么事,惹我妈生气,所以溜到更衣间躲起来。没有人知道我躲在里面,我妈没看到我,以为是来帮忙搬家的叔叔带我去玩,大家搬完东西后,也就开车走了。」

「然后呢?」他屏息看著她眼中泛起的恐惧。

「门被锁住了,我出不去。更衣间没有窗户,灯也被关掉了,我很害怕,一个人蹲在里面,以为是我太坏,妈妈不要我了。一直到傍晚,我爸去叔叔家接找,才知道我不见了,赶快回旧家去找我。我在里面整整被关了十个小时。」她涩然一笑,「我从来没想到会因此恐惧狭小的空间,还以为自己从不搭电梯,只是因为不想排队等候!」

他柔声安慰她,「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至少,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经历那种恐怖。

「是啊,我后来都不喜欢进更衣间,也不曾再被锁在里面。」她勉强微笑,迟疑了一会儿,才轻道:「其实,我一直有个感觉那天,我妈知道我在更衣间里,却故意让我留在那里面。」

「怎么会?」他惊讶万分。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从小就觉得她不喜欢我。她从不看我在学校的成绩,也常常不在家,都是爸爸陪我做功课。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她,很……爱她,她是我妈妈……」要说出这些从未对人倾吐的话,感觉就像把自己一层层剖开,让她有些不安,但她仍坚持说下去,「虽然她和我父亲刚离婚没多久就过世,但她从来没有争取饼我的监护权。对于她,我似乎是个累赘……」

「也许她争取饼,但是没有成功。」

「也许吧。」明白他是想安慰她,她感激地看他一眼,「我曾经想挽回他们的婚姻,但他们已经决定了,不可能改变,即使我很爱他们,也弥补不了他们之间的裂痕。总之,最后他们还是离婚了,而我从此就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只好‘向外发展’,找上阿美子他们,所以……」她轻抚过他臂上的瘀青,歉然一笑,「让你受了不必要的伤。」

当著他的面坦露自己的心境,不是要他明白什么,而是要认清自己的脆弱。她无法承受感情寄托落空的痛苦,也承受不起失去,更恐惧被独自留下来的空洞无依。既己决定不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痛苦之中,就该贯彻到底。

而眷恋一个人是动心和付出的开始,她要在感情滋长之前,就将初萌的幼苗拔除。

「你是为了逃避?」

「也许吧。或者该说,我不喜欢不能掌握的人、事、物任意闯进我的生活,把一切扰乱之后又一下子消失。」

「听起来你的控制欲很强。」听出她语气刻意轻快,他也就配合她的意图露出微笑,装作没发现她眼底淡淡的水气,心却不自觉揪紧。她怎会倔强至此?连说著自己和心事时也不愿坦承、她真正要的不是控制什么,而是一个能让她安心付出情感的对象。

「被你发现了。」她顽皮吐舌,嫣然一笑,眼底雾气很快地哨逝。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某件事或某个人,一旦进入你的生活就永远不会离开吗?」

她一愣,看著他转身打开冰箱找奶油,「我没想过,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永远的。」

「哦?」他回头朝她一笑,「不是永远的东西,就不值得拥有吗?」

他漂亮的黑眸里彷若有些什么,正温柔地试图动摇她的意志,而她竟险些顺著他的意思点头。

仓促别开眼,她咬牙说:「对,不是永远的东西,就不值得拥有。」

「如果你继续坚持这种想法,也许会错过很好的东西呢。」

她微微咬牙,「那就错过吧。」

「双芸,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汪笙跑进厨房,顺手把装了奶油的锅子丢给汪怀玮,「哥,奶油要用电动打蛋器打一分钟,就交给助手你了!」

「嗯。」汪怀玮看了邢双芸一眼,顺手拿起锅里的打蛋器,另一只手却没捞到该有的电线,他呆了下,「不是说电动打蛋器吗?」

「前两天妈做蛋糕时弄坏了,所以现在只能用手动的。」白嫩的食指指著他的手,汪笙笑得好可爱,「快点,马上要用了。」

兵底两颗方糖大小的奶油刚出冰箱不久,四四方方的动也不动,似乎在嘲笑他「你能奈我何」。汪怀玮认命地抱著锅子搅拌起来。

「还是我来吧。」邢双芸伸手想拿过锅子。他的手受了伤,不该这样使力。

「那种要出力的事情让他做啦。」汪笙拉住她,「猪别的没有,就力气最大。」

「嗯哼。」汪怀玮脸拉得长长的。要他做事也说得好听一点,什么猪不猪的。

汪笙见状,马上赖到他身边撒娇,三两句打混过去,又把一堆材料丢进锅子里,指挥哥哥搅拌快一点,不然来不及进烤箱。然后拉邢双芸坐在一旁聊天,还帮她倒了杯茶,就是什么都不让她做。

以为是来「做蛋糕」,原来是「坐著等蛋糕」。邢双芸只好看著汪怀玮忙碌,看他认真研究食谱、做蛋糕的贤慧模样,和篮球场上满场飞的帅气身影真是天差地远。偶尔抬头看她,俊秀的面孔漾出微笑,眼底掠过欲言又止的神色,与她的眼神交错而过。

既然决定错过,就不要回头看。

于是,她镇定回以一笑,专心和汪笙说话,再也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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