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爵正在吃他丰盛的早餐,管事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说:「对不起、打扰您了,大人。安东妮亚‧温翰小姐求见。」
鲍爵很吃惊,认为他一定是弄错了。
「安东妮亚‧温翰小姐?」他问。
「是的,大人。」
「这个时候?」
「是的,大人。」
鲍爵看起来更惊讶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大人。有个陪她来的侍女,正等在大厅上。我把小姐领到图书室去了。」
鲍爵放下刀叉,把咖啡送到唇边。
早餐的时候,他总是吃得很多,因为他相信这对自己的健康很重要;同时只喝咖啡,不喝其他任何饮料。而且不论前一晚如何尽情喝酒,在早上,他绝不踫酒。
他也一向早起。这些全是他的规则,他的生活都是按照他为自己订下的规则、计划进行的。
往伦敦时,在海德公园骑马道还没有挤满去聊天的名门闺秀,和去炫耀自己的马的驯马师之前,他已经骑完了。
即使对他再怎么顽固纠缠的女人,也从来没有在早晨七点半来拜访过他。
喝完咖啡,他向支在面前的银表看了一眼,心里揣测著清早造访的用意何在。
蓝斯福伯爵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位淑女去拜访一位单身官员,是很不寻常,而且该受责备的!
同时他很气恼地想,她这一来,就把他骑马的时间给耽误了。
他吩咐马夫准备的种马,在前门等著了,时间如果一耽搁,小马夫就很难拉得住马。
所以当他走进图书室的时候,面上带著意味深长而又不甚欢迎的表情。
他刚进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窗前转了过来。第一眼,他就明白这个女孩来看他的目的,不是象他所想的那样。
他记得侯爵夫人形容过她有一头金发,碧蓝的眼楮。
她不是说,这样的女孩是当公爵夫人的最佳人选,而且和邓卡斯特家的珠宝最相称吗?
回忆那天的谈话,他突然想起,侯爵夫人说她为他选的女孩,叫费里西蒂。
鲍爵注视著安东妮亚,觉得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因为她的穿著很糟糕,一件完全不合身而且褪了色的蓝色轧别丁料长裙,帽子小而且没有整理,象件廉价的装饰品,把他大部分的头发都遮蔽住了。
她抬起头来望著他,尖尖的脸上有一双很大的眼楮。他看得出她非常紧张。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拜访。」
「我们这种认识的方法,的确很新奇。」公爵回答。「我想,今天下午我要会见的是你姐姐,对吗?」
「是的,」安东妮亚回答。「是我姐姐费里酉蒂。」
「那我没有把名字弄错。」
然后公爵做了个手势。说:「请坐,安东妮亚小姐;能不能告诉我,对你这次意外造访,我有什么可效劳的地方?」
安东妮亚在一张舒适的沙发边缘坐下,大眼楮看著主人。
他比在狩猎场骑马的时候更好看得多,她想。此刻,他们相距这么近,她终于发现那些画家在替他画像的时候,究竟忽略了他哪一点。
那是一种嘲讽的神情,或许,还带些无赖和饥诮。画家们竞相争画他轮廓分明的面貌、宽阔的额头和深凹的眼楮,却遗漏了他这一点。
「他比他们画的要更吸弓!人得多。」安东妮亚告诉自已。
鲍爵坐在她对面的一张安乐椅上,两脚交叉著。她看到他擦得很仔细的马靴,心里在考虑,如果问他那有什么用途,会不会太不礼貌、太唐突?
然后她想起埃威斯可以替她问这个问题,就决定下次到邓卡斯特花园时,请他帮这个忙。
「我在等你回答,安东妮亚小姐。」公爵的声调透著不耐烦。
「我……我想,」安东妮亚有点吞吞吐吐。「我希望您不会认为我这种推测太无礼;我想,今天下午您去看家父的时候,会向我姐姐求婚。」
鲍爵沉默了很久,才答道:「我是那么打算的。」
「您会不会很介意……让我来代替姐姐呢?」
鲍爵吃惊地坐直身子。隔了相当长的时候,他才弄清楚自己并没有误会她的意思;他回答:「我觉得你应该解释清楚一点,我完全不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是很容易了解的,大人,」安东妮亚说。「我姐姐费里西蒂爱上了别人。」
鲍爵觉得自己突然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样,你姐姐一定会拒绝我的求婚,那今天下午我去拜访令尊,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一面说,心里一面告诉自己——这一下可自由了,如果侯爵夫人替他选的女孩不愿嫁给他,那么她也不能责怪他没有按她的计划进行。
「爸妈都很兴奋地等待您的光临,」安东妮亚回答。「而且他们也很热切地盼望您能成为他们的女婿。」
「如果你姐姐不肯嫁我,我也不能娶她啊!」公爵的嘴角挂著一抹微笑。
「您以为她敢这么跟您说吗?」安东妮亚轻蔑地问。「尤其是在爸妈一点也不知道她在谈恋爱,而哈瑞又还不能跟我爸爸提的情形下。」
鲍爵注视著安东妮亚,她带著些不安继续说:「您不会不知道,无论费里西蒂爱的是谁,她还是会被迫嫁给您的。」
「这简直荒唐!」
鲍爵口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个奇特的女孩所说的,无疑是事实。
他是社交圈里尽人皆知全国最够条件的单身汉,每个有女待字闺中的妈妈,都视他为最理想的女婿人选。
任何一个女孩,只要被他选为妻子,不管她私心中爱的是谁,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会被迫嫁给他。
所以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任何与费里西蒂‧温翰有关的反对意见。
他并没有把她看成一个「人」来替她设想,只当她是一个满足、顺从的年轻女孩,对他竟然降低身份向她求婚,应该满心感激、欢悦。
「我不象费里西蒂那么漂亮,」安东妮亚打断了他的沉思。「不过您并不很在意您的新娘长得怎么样,您只要她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而且为您生个继承人。从这方面看,我想您会发现温翰家两姊妹,彼此是很相似的。」
鲍爵站了起来。
「谁告诉你,我的妻子长得怎么样没有关系?」他尖锐地问。
安东妮亚犹豫了一阵:他看得出她是在逐字逐句地推敲她要回答的话:「这是很明显的,大人,不是吗?您从没见过费里西蒂,她也没见过您。可是……您却要向她求婚;而且,每个人都早就在说,说……您需要个继承人。」
「我想这是我和年轻女孩谈话里,最奇特的一次。」公爵说。「令尊知道你到这儿来吗?
「不,当然不知道!」安东妮亚回答。「妈妈以为我和侍女珍妮特去参加早晨的领圣餐式。家里正为您今天下午的光临忙著做准备,这是唯一可以让我溜出来的借口。」
「你真的希望我对你特殊的提议很郑重地考虑?」
「为什么不呢?」安东妮亚反问。「费里西蒂为这件事哭了一整夜,快要把自己搞病了,我得想办法帮她的忙,而且在我看来,我比她适合做您的妻子。」
鲍爵的嘴角泛起抑制不住的微笑,他问:「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我不会向您盘根问底,」安东妮亚回答。「而且当您在伦敦的时候,我会很快乐地待在乡间。事实上,我会很满足地待在邓卡斯特花园。」
「你真的认为你会愿意嫁我?」公爵问。
他的问题吓得安东妮亚说出了真心话。
「假如我能骑您的马,」她回答。「我会嫁给……」
她很快地制止了自己。
她本来要说:「嫁给魔鬼!」可是突然发现这样说太粗鲁,所以僵硬地改口说:「……嫁给它们的主人!」
鲍爵没有忽略她话中的停顿和犹豫。
「听你的口气,好象知道我的马。」他说。「我想,你既然住在隔壁,一定是看见过它们,是吗?」
「我在狩猎场看过,」安东妮亚说。「它们真雄伟、真壮观!尤其是‘红撢子’,我认为您有了匹冠军马。」
「我也这么认为,」公爵同意道。「不过当一匹马还没有在它第一场比赛中获胜之前,谁也不敢断言它在赛马场上会有多快捷。
「埃威斯对它很有信心,他说它至少会和它的父亲一样棒。」安东妮亚说。
鲍爵深思地看著她。
「我有一种感觉,安东妮亚小姐,你对我的马的了解,比在边界那儿远望所能知道的,要仔细得多。
安东妮亚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公爵看见她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我……对马……很有兴趣。」她说话的声音不太有力。
「尤其是我的!」公爵说。「因为你对它们太有兴趣,所以才准备嫁给我!
「并不尽然,」安东妮亚有点羞涩。「任何女孩如果能做您的妻子,都会感到莫大的荣幸;不过,大人,您必须承认,至少在会过面之前,很难确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匹马,您在骑过它之前,也是不能妄下断语的。」
她知道最后一句话太唐突,不过还是忍不住加了进去。
「而且当然,你对我的马比对我知道得多罗!」公爵批评说。
他没有漏掉他语气里的嘲讽。
「我知道,您会认为我冒昧造访,又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很奇怪的事。妈妈如果知道,一定要吓坏了!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办法救费里西蒂。」
安东妮亚发现自己这些话并不太讨好,所以很快又加上:「如果她不是爱上了别人,我确信费里西蒂一定会和其他任何一位女孩一样,对您的求婚感到很兴奋、很快乐的。」
「如果照你所说,她情有所属,」公爵说,「那我只有娶你了?」
「我真的会尽力做您的好太太!」安东妮亚严肃地说。「不仅因为对您的马有一点了解,而且,我对邓卡斯特花园以及它所包含的珍宝也很有兴趣。劳瑞先生告诉过我关于您祖先的事,我能了解您为什么那样以他们为荣。」」
鲍爵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安东妮亚又接著说:「我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过我看过很多书。」
「毫无疑问,一定是我图书室里的书,对吧?」公爵表示。
安东妮亚发觉他的感应力比她想象的更强。
「相当多,大人。」她老实地承认,然后又很快地说:「我希望您不会为借书给我的事跟劳瑞先生生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知道我的家庭女教师不能教我那些我想知道的事!」
鲍爵没开口,她又继续下去;「因为我问过他很多问题,所以他常常把有关的书信给我。我都很小心地保管的!」
安东妮亚担心地望著公爵。
「我想我得嘉奖劳瑞先生增加了你的知识,」他过了一会儿说。「我常感叹我那些书就那么可悲地浪费在偌大的图书室里;现在,很高兴它们真能派上用场。」
安东妮亚松了一口气。
「谢谢您,大人。假使因为我这些话而给劳瑞先生带来麻烦,我会很不安的。」
「你正在谈你的教育情形。」公爵提醒她。
安东妮亚对他笑了一下,笑容使她苍白的脸变得红润。
「我对马的了解、从您的书中得来的知识,还有能说法语,这恐怕就是我的全部内涵。」
「你没有其他的才能吗?」他问。
「没有。我没有时间去画水彩画,或者是刺绣。」
她轻叹一声。
「我想我表现得不太女性化,不过我出生的时候应该是个男孩!」
鲍爵扬起双眉,安东妮亚解释道:「爸爸一直想有个男孩,当时他认定我应该是,甚至命名我为安东尼。」
「我明白了,」公爵说。「所以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你就成了个男性化的女孩。」
他说话时;一边望著她头上那顶不合适,戴法又不时髦的帽子。
他同时也打量她那件不合身的长裙;那本来是为费里西蒂做的,现在已经修改过了,改的技术却不太高明。
他并不指望一个年轻女孩有象侯爵夫人那样优雅、洒脱、饱经世故而令人满意、无法抗拒的女人味。
可是在他模糊的感觉里,他要娶的那个女孩,至少也该是雪白无瑕,有一双纯洁而湛蓝的大眼楮、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就象童年时,母亲读给他听的画册上的天使。
安东妮亚看来一点也不象他想象中的妻子。
好象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的,安东妮亚略带紧张地说道:「如果穿上一件特别为我选的新衣,我相信我……会比现在好看。」
「你是说……」公爵只说了开头。
「因为我是妹妹,大人!」
安东妮亚不自觉地向他的困惑冷笑了。
鲍爵何尝知道贫穷的滋味?她想,他何尝了解拼命想使收支平衡,整天担心哪里有钱付源源而来的帐单的滋味?
他始终过著奢华的生活,他一直是个拥有庞大财产的有钱人,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光荣头饺的所有人。
「他怎么可能了解,」她严厉地自问,「普通人在生活中必须忍耐些什么?」
她突然感到很懊恼,而且被他的仔细查询弄得有点畏缩;所以,安东妮亚站了起来。
「我想,大人,我该走了。」她说。「今天下午三点,家父会等著欢迎您。如果您觉得无法接受我做您的妻子,我会十分了解的。费里西蒂非常可爱,而且说不定到时候她会变得喜欢您。」
「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安东妮亚小姐。」公爵说。」我得在两个年轻女孩间选择,一个已经有了爱人,如果我娶了她而她又对爱情忠实,她就会恨我入骨;另一个则是对我的马而不是对我这个人迷恋。」
他很讥讽地说著,安东妮亚立刻不加思索地反击:「大人如果替自己找个对您很有兴趣的太太,那会很不方便的。」
「这是什么意思?」公爵质问题,声音里出现一种先前没有的冰冷味道。
「只有这种婚姻才是您想要的,大人——一种安排的婚姻!如此会给双方带来……利益,这样最好;如果您有……其他的兴趣,那么您的妻子也该……有一些。」
两个人都意味深长地沉默了。然后,公爵说:「你是选择了我的马,做你‘其他的兴趣’?」
「是的!」安东泥亚说。
他觉得他即使没有生气,也一定很懊恼她的这番话,她绝望地想:自已把这次见面给弄糟了,现在,他绝不会照她所期望的去做了。
她相信下午他去看伯爵的时候,一定是向费里西蒂求婚,而不会向她。
「我试过,但失败了!」安东妮亚告诉她自己。「我再也无能为力。」
他很礼貌地弯膝行礼,起身时说:「我得谢谢您听我说了这么多。很抱歉,耽误您骑马的时间。」
「我会很审慎地考虑你所说的活,安东妮亚小姐,」公爵说。「而且无论我做了什么样的抉择,我都希望今天下午能有荣幸再见到你。」
「这个,我可以向您保证,是不太可能的。」安东妮亚回答。「除非您要找我。」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他觉得她眼中闪烁著挑战的光芒。
然后在他走到门旁之前,她已开门出去,匆忙地穿过大厅。走向侍女等候她的地方。
鲍爵带著茫然的表情站著,注视管事把她们送出去,直到门关上。
「我的上帝!」他喃喃自语。
他知道——安东妮亚短暂的出现、她对他所说的话,比他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都令他吃惊。
「整个情况都不合理——完全不合理!」在骑向海德公园的路上,他这样想。
他避开了一定会遇到熟人的骑马道,在不太热门的S字形人工池的另一端奔驰。
虽然经过一小时的运动,他自觉好过了些,可是却仍然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在克拉瑞丝说服他,说费里西蒂‧温翰正是他要求的妻子的典型,而且哄他写信给蓝斯福伯爵的时候,每件事似乎都比较简单。
他想,真的,他当时以为任何他要娶的女人,除了特殊的机会之外,都会心满意足地住在乡间。
侯爵夫人认为,如果他结了婚,那么当他们两人都在赫特福州时,要见面就比较容易了;可是他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他想:乡间或许和伦敦一样,有许多好事者爱刺探、爱饶舌。
此刻,他打算做的事情第一度对他当头棒喝。
他真的打算和一个他毫无兴趣,而即使不干涉他的爱情事件,却要把心头难忍的重担移转到其他方面去的女人共度一生?
「我们会谈些什么呢?」他放慢了马速,让种马用小跑步前进,一面自问著。
如果他娶了安东妮亚,他告诉自己,那么谈的一定是马的事情。
他注意到当她谈到马时,眼中闪过的光芒和语气中的兴奋。
鲍爵并不习惯当他在场时,女士们却对别的事物表示兴趣。
假如她们的脸抬起来,那一定是她们注视他的时候!如果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兴奋,那也必定是因为他令她们兴奋!
安东妮亚一点也不象想象中,他要为她冠上自己姓氏的那种女人。
可是却有那么一点难以解说的原因,使他忘不了她。
她的衣著很糟糕,不过至少她自己还知道这一点;而且她可能会把衣服穿到底,不会象其他女人那样。把衣服穿个一两次就丢了。
「整个事情简直荒唐透顶!」公爵自语著。「我怎么能娶一个大清早来看我,把自己推荐给我来代替她姐姐的女孩子?」
然后他又想:这并不比娶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孩特殊到哪里去。
他发现自己和侯爵夫人一直认为,任何女孩能成为公爵夫人,都应该深感荣幸;却从来没有考虑到,她可能已经有了爱人而并不愿意嫁给公爵。
「我要取消这件事,」公爵决定。「我要送信给伯爵,告诉他,我不能去拜访他,而且也不想见他女儿了!」
即使在他这么告诉自己的当儿,他也知道这样会毫无道理又不可饶恕地伤害到伯爵;何况,他这么做,怎么向侯爵夫人解释呢?
她一心一意相当皇室的侍女。公爵了解:女王暗示他谈结婚,就等于是下了道命令,可不是说著玩的。
「该死的!」公爵大叫。「皇室没有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他们这个社会上,皇室总是搅入个人的生活中。
白金汉宫常下达命令和约束,而威尔斯王子的密友,则经常要为他解决数不清的困难和麻烦。
鲍爵每次进默伯尔行宫和这位王位继承人见面,总要绞尽脑汁替他解决些问题。
「你真是个好伙伴,艾索尔!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去年,王子说了几十遍类似这样的话语。
鲍爵知道,至少他赢得了王子的感激。
二月中,王子曾为了查理士‧库德爵士和妻子离婚的案件,被法庭传唤。
王子写给摩德夫人——她现在已经进了精神病院——的十二封信,被当庭宣读出来。
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王子也无意破坏别人的婚姻,却仍然引起社会大众的喧哗和非难。
当时,公爵和王子大部分的朋友一样,曾极力地为王子辩护。
他那时发誓无论是任何方法,只要能使自己不重蹈王子的覆辙.他都愿意做。
可是要他结婚……!
他再度回到面临的难题上。
漫长的两夜,他辗转床侧,难以入眠,终于下决心写信给蓝斯福伯爵,以为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他知道该回家换衣服了;十一点,他还得到上院去开会,再不赶快,就来不及了。
突然,他觉得在没有拿定主意之前,实在不愿离开海德公园。
「我究竟该结婚,还是要想办法跳出这场我自己制造的混乱?」他大声问自己。
他的马竖起耳朵倾听他的声音,一面加快了速度,等到公爵一踢马刺,就飞驰而去了。
或许,这解决不了问题,至少让他觉得好过了些——因为他正快速地前进著。
「事情怎么样?他怎么说?」费里西蒂问。
安东妮亚及时在八点半赶回家吃早餐。
费里西蒂隔著桌子频频向她递送探询的眼光,而她却无法回报鼓励的笑容,她认定自己的努力失败了。
伯爵夫妇在早餐桌上反复讨论著下午公爵来访的事,一遍又一遍地商量到时候该怎么进行,该说些什么。
「你先一个人见公爵,爱德华。」伯爵夫人决定。「然后再叫我进去。现在我们要决定的是:我该把费里西蒂一起带进去,还是等我先跟公爵谈过了再说。」
安东妮亚已经听他们争论了好多遍,再也引不起她的注意。
她开始思考到底该怎么跟费里西蒂说。
凭空撩起她的希望是不公平的;明白告诉她,自己这趟并没有成功,只会让她痛哭流涕;这样实在无济于事。
此刻,走向费里西蒂卧室的途中,安东妮亚慢慢地说:「说实话,费里西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你不知道?这话怎么讲?」费里西蒂狂乱地问。「他愿意让你代替我嫁给他吗?如果他肯,一定会告诉你的啊!」
「他说他会考虑的。」
「他怎么能要我?他怎么能?」费里西蒂绝望地问。「你告诉他,我和别人相恋了吗?」
「我说得很清楚,不过,他既然爱侯爵夫人,却要娶别的女人,那么这一点,他就不会在乎了!」
「既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在乎娶的是你或我呢?」
「这点,我多少也跟他提过,」安东妮亚表示同意。「不过我没有你这么漂亮,费里西蒂!你知道得很清楚,公爵夫人应该很突出又很漂亮的。」
「你穿上那件旧的长裙,看起来一定很糟糕,」费里西蒂说。「老天爷,你为什么要穿它?」
「我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安东妮亚干脆地说。「你那件绿的简直紧得可怕!那件粉红色的,你在给我穿以前已经穿了好几年,缝线都裂开了,我还没时间补呢。」
「如果当时有时间的话,你就可以把我的一件新衣服拿去改了穿。」费里西蒂说。
「你想,如果那样,妈妈会怎么说?」安东妮亚问。
她知道姐姐心里很苦恼,于是安慰她说;「事情也许会顺利解决的,费里西蒂。我们只能祈祷。希望公爵认为娶我比较好。因为我自愿嫁给他,而你却不愿意。」
「我决不嫁给他!我宁愿死!」费里西蒂戏剧性地说。「我属于哈瑞……我永远属于他。我不能……也不会让其他任何男人……踫我!」
「我想所有恋爱中的女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安东妮亚似乎在跟自己说话。「可是,为什么男人就不同了呢?他们好象能同时向两、三个女人调情,却不会觉得不安!」
「那不是爱!」费里西蒂说。「那是恐怖的事;哈瑞说,因为他爱我,他甚至可以永远不看别的女人!在他的心里,她们都不存在了!」
安东妮亚没有答话「然后,费里西蒂突然拥住妹妹。
「喔,安东妮亚,帮助我,帮助我!」她哭著说。「我好恐惧、好害怕,我竟然要被迫嫁给那个恐怖的公爵,而且永远见不到哈瑞了!」
「我相信一切会圆满解决的。」安东妮亚安慰地说。
但她的声音却是那么的不肯定。
三点钟,公爵准时到达谦谢街二十九号;他象一般大人物在必要的场合时一样,乘坐著帘幕紧密的马车。
伯爵在伯尔桂维亚住宅区的谦谢街,有一栋小而便宜的住宅,从波克莱广场到这儿,并不很远。
马车的窗格上绘著公爵的纹章,所有的装备全是银制的,见过的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马健壮雄伟、无可比拟。
鲍爵穿著合身得象手套的黑礼服,最新流行的条纹长裤,令人目眩。
乌黑头发上戴著卷边的大礼帽。他的每一项穿著总透著几分不经意,唯有教养甚好的英国绅士,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个年老的管家随侍公爵登上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来到接待他的客厅。
伯爵夫妇曾经讨论了很久,不知道在伯爵常坐的小书房里接待公爵,是不是比较好?
可是伯爵夫人认为,这样不能留给公爵深刻的印象,而且他一定会注意到里面的椅子破烂不堪。
客厅是侯爵夫人正式款待客人用的,所以略嫌呆板了些;不过,至少里面还插著鲜花,是个挺舒适的地方。
「午安,阁下。」伯爵很坦率地说。「很高兴见到你。我认识今尊大人,很不幸的,却一直没有这份荣幸能认识你。」
他的语调里透露出抑制不住的轻微怨恨。
「一直没有邀请你到邓卡斯特花园,是我最大的疏忽。」公爵回答。「不过你也一定了解,我很少待在住宅里。不是留在伦敦上院执行我的职责,就是发现兰斯特州比赫特福州适合狩猎,而到那儿去了。」
「那儿的确很适合打猎,阁下。」伯爵同意他的说法。「不过有时候在你产业的南边,还是有很好的机会。例如说,去年十二月在哈默葛林的森林里,我们都玩得很愉快。」
「我听说了。」公爵表示。
「我想,当时每个人都很痛快。」伯爵说。「很不幸,我的体重太重了,弄垮了第二匹马,所以没有参加。」
「那真遗憾!」公爵淡淡地说。「不过我敢说,你的女儿安东妮亚一定把当时的情形很生动地向你报告了。」
「安东妮亚?」伯爵很惊异地说。「嗯……她的确向我描述了,阁下。他的马骑得很好,当然,我女儿费里西蒂也一样。」
「我相信你的两个女儿都是靠阁下的指导。」公爵礼貌地说。
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伯爵鼓起勇气说:「你信上说,阁下,你认为我们两家应该比以前交往得亲密些。我能不能请问:你指的是什么?」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意图了。」公爵慢慢地说。
「你是指……婚姻?」伯爵吃力地问。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公爵答道。
伯爵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喜悦之情,他说:「阁下,我全心全意同意而且支持这件事。不是我说,费里西蒂是个很可爱的少女,我相信你会很乐意见她的。让我把她叫进来一会儿,然后再进一步讨论这件事,好吗?」
不等公爵答话,伯爵就走到壁炉边,准备拉铃。
他刚走到那儿,公爵就轻轻地说:「事实上,阁下,我中意的,是你的二女儿——安东妮亚小姐!」
伯爵的表情变得很可笑,准备拉铃的手垂了下来。
「安东妮亚!」他惊叫著。「我想阁下一定弄错了!」
鲍爵玩弄著他的金表链。
「我想我没弄错。」他说。「或许我信里疏忽了,没写清楚我究竟打算向你哪一个女儿求婚。实际上,是安东妮亚小姐!」
「可是……我绝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伯爵喘著气。「我妻子也一样。安东妮亚是妹妹,而且……。」
他停住了。公爵知道,他正在想适当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二女儿。
「如果我造成了误会.那很抱歉。」公爵说、「不过,现在请你拉铃好吗?」
伯爵似乎发呆了,没有再争论什么。
他拉了铃。管家显然早就在门外等待,立刻走进来,伯爵很快地说:「请夫人立刻到这儿来——一个人!
「一个人,大人?」
「对。」伯爵肯定地说。
避家退出去。一会儿工夫,伯爵夫人穿著丝绸衣服沙沙作响地走进来,身上几乎把她仅有的那点首饰都戴上了。她脸上堆满笑容,欢迎地伸出手来,说:「公爵阁下,真高兴在这儿见到你!我一直想见见我们在赫特福州最近的邻居。真难相信这么多年来,我们竟然不认识!」
「的确如此!」公爵回答她。「不过,正如侯爵所要告诉你的,现在我们会把以往的疏忽弥补过来。」
「公爵想娶安东妮亚!」伯爵突然说。
「安东妮亚?」
伯爵夫人的惊讶并不亚于伯爵,可是很快地,她就恢复了镇定。
「我想你一定搞错了,我亲爱的公爵。你指的必定是我们的大女儿费里西蒂。她既可爱又有魅力,我一向认定她会结一门显赫的亲戚,而且会使那个幸运的男人过得非常快乐。」
「没错,爱蜜丽,」伯爵在公爵开口之前插嘴说。「公爵指的是安东妮亚!」
「我不相信!」伯爵夫人大声说。「你既然可以娶到费里西蒂,怎么可能会想娶安东妮亚?」
鲍爵对这种争论开始厌烦。
「当然,」他向伯爵提出。「如果你不同意这件婚事,我会很谅解的。如果那样,阁下,我只好取消这件事,而且要请你原谅我占据你这么多宝贵的时间。」
他的话,就象在伯爵夫妇的鼻子上重击一拳似地让他们惊恐。
「我亲爱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我并没有说你不能娶安东妮亚。」伯爵很快地说。
「是的,是的!」他的妻子插嘴道。「无论你愿意娶我们哪一个女儿,我们都会欢迎你做我们的女婿。不过,我们有点惊讶,因为安东妮亚……。」
伯爵夫人停下来。
「……是妹妹!」她并没有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我想和安东妮亚小姐认识认识。」公爵说。
「我会把她带来。」伯爵夫人回答著,然后走了出去。临走时,向她丈夫投以绝望的一瞥。
「真抱歉,我忘了替你准备茶点。」伯爵说。「桌上有些酒,您要不要来杯雪利酒,公爵阁下?还是要杯葡萄酒?」
「都不要,谢谢你。」公爵回答。「我向来不在下午喝酒的。我发现在很多宴会上——一尤其是在默伯尔行宫的宴席上——总要喝很多酒,结果第二天必须做最剧烈的运动,才能把酒精驱除掉。」
「你是对的!你当然是对的;」伯爵同意道。「在交际宴会上,的确很难做到滴酒不沾的。」
鲍爵正在想该怎么回答这种陈腐的客套,门开了,安东妮亚跟在伯爵夫人身后走进来。
她还穿著早上那件长裙,少了那顶难看的帽子。她看起来的确比较吸引人;四目相对之际,公爵知道她正试著表达对他的感激。他弯腰行礼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感到她纤细的手指紧握住他。
「容我介绍我的女儿安东妮亚!」伯爵礼貌地引见。
「安东妮亚,邓卡斯特公爵阁下向你求婚了,我想我不必告诉你,你母亲和我觉得你有多幸运,我希望你对公爵阁下给与你这份荣耀,会满心感激。」
「我感到非常荣幸,大人。」安东妮亚轻轻地说。
「我希望我会使你快乐。」公爵僵硬地说。
「我希望我能……使你高兴、满意。大人。」
「好了,安东妮亚,」伯爵说:「公爵阁下和我有很多事情要谈。」
他望著他的妻子,又加了一句:「我想,爱蜜丽,最好让我们单独谈。」
「当然,爱德华。」伯爵夫人柔和他同意了。「再见,公爵阁下。我相信我丈夫会邀请你在这个,或下个礼拜来用膳。而且.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有很多关于婚事的细节要讨论。」
「当然,夫人。」公爵回答。
伯爵夫人行礼,公爵鞠躬答礼。接著安东妮亚弯膝行礼。
就在她转向门去,而她父亲看不到她的脸的那一刻,公爵几乎可以确定,她在向他眨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