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风师乐舞 第3章

辜负春心

一个月后。

「倚然有恨,五年魂断樱花。隔窗有明月莲蓬,不知坐拥锦榻。无谓伤身伤神,一意守归期归涯。依然为我离殇,五年魂断樱花。」

通微胸前带著由千夕的魂石串成的坠子,依然对著一园寂寞,对著满城风絮。

他连他爱的女孩的形状……都保不住。最讽刺的是,那还是他亲手打碎的!他亲手打碎的!他不要说保住她的生命,保住她的快乐,保住她的笑颜,他却连她的形状都保不住。

通微,你真的是太强了!太强了!强得可以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强得,专门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啊!他对著自己冷笑,眼眶好热,这几天,不,这一个月,他的眼眶始终好热,他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容易流泪的人,是风不好,风一吹,他就要流泪……

是他太脆弱了吗?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颤抖,总是忍不住,有热泪,要夺眶而出?

双手抱膝,他把自己的脸拥在双臂之间,他觉得自己很狼狈,他应该有足够的闲适,去豁达一点。她已经死了五年,难道你还不曾习惯?你还一直固执地相信你和她还可以重逢,还可以相爱吗?因为过去只想著可以重逢,所以从不觉得什么是永别,什么是永远,让人绝望的永远。永远,都不能再相遇。

十三块魂石,说是可以攒聚成完整的灵魂,可是这一个月来,无论他用尽多少方法,魂石依然是魂石,闪著冷冷的光的石头,就像是再经过几百万年也不会变,这叫人如何相信,它,它们,曾经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活得那么热切的女孩?

「巫婆你在干什么?」

就在通微最不希望人打搅的时候,有人用非常无辜的口气,非常无聊的声音,在非常近的距离间他。

通微的身子微微一震,有这样点尘无声的轻功的人,除了圣香,不会有别人。圣香来干什么?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让谁看见他的样子,他的脸上泪痕未干,所以不愿抬头,这个时候想镇定,却偏偏地,忍不住要颤抖起来。是太痛苦了,希望找一个人来安慰吗?不,他不需要人安慰!他不要人可怜,更不要人关心!他从前不曾关心过别人,现在,他也不要别人来刻意地关怀!圣香,你知情识趣就马上离开!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可是圣香偏偏就是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反而加了一句:「一大早坐在石头上打瞌睡?现在是秋天,天气凉了,你在这里睡觉会著凉的。」

他在说什么啊?通微不想让人看见他泪痕狼藉的脸,所以明知圣香来了,仍然不抬头,结果就被归结为在打瞳睡?「你回去,我现在不欢迎你。」他勉强维持著冷淡的声调,压住火气缓缓地道。

「你干什么这么……」圣香一个「凶」字还没有说出来,通微没有抬头,衣袖一拂,地上的落叶陡然翻起,一片落叶墙向圣香罩了过来,带著「呼」的一阵风声。

「喂!你有没搞错?莫名其妙!」圣香那边「霍」的一声,想必他用他的折扇挡了一下,闪避了过去,「我有正经事要告诉你,今天燕王府闹开了锅,上玄不见了!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上朝,今天燕王府最后确定,他不是失踪,就是离家出走了!我一大早赶来告诉你,你搞的什么鬼?一见面送我一大把杂草?莫名其妙!」

上玄不见了?贵为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的上玄,居然会不见了?就凭著上玄一身武功,他还能遇到什么大事,能让他失踪?通微微微顿了一下,淡淡地道:「他不见了就不见了,与我何干?」

「你吃了火药?」圣香诧异地要绕过来看他,「干什么冷冰冰恶狠狠的?」

「你出去!」通微没有抬头,森然道。听他的语气,任谁也知道,再不出去,要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哦?圣香笑眯眯地道:「我偏偏不出去。」这个时候,也只有圣香,能够这么看不懂脸色地这么说,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通微陡然抬起头来,圣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和他微红的眼楮。通微有时孤意如月,有时寂寞如莲,圣香和他认识五年,却从来不曾看见他眼楮里有过任何凄厉的神色,他一向只是忧伤,忧伤,像酒,虽浓郁,却并不多,那是点到即止的忧伤,恰到好处的忧伤,只会让人觉得他有些站在红尘之外,却并不会让他显得痛苦,或者凄凉。

危险!圣香完美的眼瞳陡然闪过一丝警觉,当一个不会失常的人真正失常的时候,经常代表著,会爆发出超出他自己控制之外的骇人的力量!何况,通微本就是一个带著莫明力量的异人!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其实在通微没抬头之前他已经准备好要逃,但是,当通微陡然抬头,一掌带著满园落叶满地残花劈了过来的时候,圣香依然只有哀号一声,硬接!

不是他不能逃,也不是他不想逃,而是,圣香很清楚,在通微极度哀恸的时候,如果没个可以让他发泄一下,并和他的哀恸相抵抗的力量,要么他继续在这里痛苦下去,要么,他把这西风馆拆了,可这地方是皇上封的,拆了可是要杀头的!

可悲的是,他不知道通微的修为到底是多深?可怜他顾虑的是,通微这一掌他如果不接,将被他一掌震毁的可能是他背后的亭子,那上面题著太宗皇帝的大字,要是毁了,虽然圣香也不心疼,通微自然也不会在乎,但是对于状态如此之差的通微,惹上一身的麻烦,那也将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总而言之,通微悲恸与怒气并发的一掌过来,圣香虽然心里千伶百俐,一瞬间过了无数念头,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笨的方法,硬接!

双掌相交,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无声无息……

一掌硬接,发出了轻轻的「咯」的一声,圣香被震得跌坐在地上,睁大眼楮指著通微胸口的魂石,突然瞠目结舌,指著那个东西,「巫婆——」

通微低头,只见那一串幽碧深邃的魂石,最大的一个,居然微微开裂,那缝隙之中,流出一滴殷红殷红的液体出来,像非常浓郁的血。

那是什么?通微用手轻轻托起那串魂石,把裂隙转了过来,那裂隙很深,也许就是他和圣香交掌的时候震裂的,但是这殷红色的会是什么?血液?魂石的眼泪?

「鬼泪!」圣香突然道。

通微睁大眼楮:「鬼泪?鬼,也有眼泪?」

「有的,能流鬼泪的鬼,必有著世间最凄哀的心,所以才会流泪。人家说,观音看世间众生太苦,因慈悲而流泪;鬼没有观音慈悲,鬼哭,是为了鬼自己,」圣香凝视著魂石,「可是鬼泪一般只在鬼显身的时候,自鬼眼而下,怎么会从这里?」

难道是因为,千夕仍有灵知,化身魂石,依然会哭泣吗?

那鬼泪越流越多,快要坠下来了,圣香和通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眼看著那滴鬼泪由半圆,而渐渐拉开弧线,超过半圆,浑圆,然后,沉重地掉落下来。

几乎,圣香和通微都可以听见它掉落在地上的「嗒」的一声,这鬼泪看起来如此沉重,掉下去的样子,就好似一滴水银,跌了下去。

那是千夕的眼泪!通微眼见它快要跌了下去,想也没想,摊开掌心,在它掉下去的时候,把它接在了掌心里。

那沉重得不可思议的鬼泪,接触到了通微的手指,居然就像水乳交融,一点停顿也没有,渗入到他身体里去,如一缕清烟遇风消散,刹那间无形无迹,如果不是那魂石裂口还在,简直就好似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圣香目瞪口呆地看著通微,然后又看看他胸口的魂石,发现滴出鬼泪的那一颗,已经黯淡失去了光芒,就像一颗灰败的骨头,与旁边盈盈幽碧的其他魂石完全不同。

那鬼泪滴人身体,通微只觉得全身都似恍惚了一下,是冷是热,居然分辨不出来,眼里看出去的东西一时间都成了重影,像是,有著两双不同的眼楮,从不同的方向,看著同一个事物。

「巫婆?」圣香看他脸颊之间陡然升起了一片红晕,神色也似不太对头,「你没事吧?」

那一阵子的恍惚和错觉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通微定了定神:「我没事。」

「你脸上好红,很热吗?」圣香疑惑地模模他的额头,却发现是出奇的冰冷,让他骇了一跳,「怎么会这样?都是那鬼泪在作怪,你觉得怎么样?你冷得像一块冰!」

通微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他居然暂时感觉不到是冷还是热,只觉得身体里的魂魄有些飘飘荡荡,几乎要离体而去了。

「见鬼!」圣香一跺脚,「我晚上问降灵去!这搞的什么!我看这一串东西里面都是这种鬼泪,幸好刚才没全部打碎了,否则十多滴鬼泪全部进了你身体里去,你不变鬼也差不多了!」他说走就走,「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通微点头:「不送。」他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也许把这十三滴鬼泪全部融入了自己的身体,就会发生一些什么。这是千夕的魂魄,是千夕的碎片,是她的眼泪,如果全部融入了他身体,他不会觉得恐惧,只会觉得幸福。

万一会发生一些什么呢?即使这样做会让他承担很大的风险,但是他不在乎,反正,千夕都已经消散了,还有什么会比这个结果更坏?就算连他也魂飞魄散了,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少了一个人疯狂而已,算来,竟是一件好事呢。

看著圣香远去,他握住剩下的魂石,心中另有打算。

——***——

甭夜有月,莲花依旧幽香。通微在月下,手里握著剩下的十二颗魂石,轻轻地把玩著,魂石盈盈冷冷的流光,碧幽幽地在月下闪,把通微的眼瞳照得一阵一阵的光亮。

手指之间转著晶莹幽碧的魂石,通微一径默然无语,十二颗魂石在手指间缓缓地转动。良久,没有看见通微有什么动作,「格拉」一声,一颗魂石在他指间碎裂,石中殷红的鬼泪渗出,立刻渗入了通微的指间,刹那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似乎那鬼泪有自己的意志,就是要渗入通微的身体。

通微微微一颤,嗡然一声,眼前又是一片昏花,不,不是看不清,是看得太清,他在那一刹那,不但可以看见自己的前方,竟似乎还可以看见自己的背后,似乎有人,用温柔的目光,慰藉的手,一方面看著他,一方面轻轻抚慰著他!那感觉太诡异!看见自己的是他自己!但是他在那一刹那仿佛已经不是他,而成为了另一个,用心关切著他的人!

他在那一刹那几乎一个人生生分成了两个,但通微并没有害怕,他突然明白,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

表泪,是千夕的一部分,被锁在魂石里面,它无所凭借!所以要让它融合,需要有一个载体。破碎的灵魂要融合,需要另一个灵魂来承载,而当一个灵魂侵入另一个灵魂的时候,身体就会产生紊乱的错觉。

因为,千夕侵入他身体的只是魂魄的碎片,所以紊乱的感觉一闪而逝。千夕的灵魂在他的灵魂中暂时收敛了起来,等到她的魂体聚齐,也许,她就会重新有了知觉,有了感情,就会有她自己的思想。但那个时候他还会在吗?那个被她作为承载体的灵魂,他的思想还会在吗?千夕会不会代替他,成为他这具身体的主人?通微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就是所谓「附身还魂」么?千夕,会重生,而他,会成为离体的魂魄,还是被千夕完全代替,此后再也没有他?

两个灵魂,一个身体,这当真是无法解决的难题,除非,他能够为千夕找到一个新的身体,可千夕是死灵,并非生灵啊!死灵沉重的阴气,会消磨活人的生气,活人,是无法长期承载一个死去五年的灵魂的,更何况,千夕还是厉鬼,除了他这具身体有著诅咒师的血脉,有著和她相同的血缘,甚至还有著她自己封印的力量,别人根本负担不起这样一个死魂。

低头看著手指间晶莹幽碧的剩余的十一个魂石,他要怎么办?握碎它,也许立刻千夕就会重生,但是重生为他,千夕难道就会高兴吗?不要说女身转为男身,千夕,始终是希望他快乐的,她并不在乎她一再的牺牲,只要求他快乐,一旦重生为他,知道了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难道千夕就会快乐吗?让她一个人活下来,承担著怪异的人生和一世的寂寞,难道是她希望的?他不希望她再承担一次他此刻经历的,无法挽回伴侣的痛苦,与其留下她一个人,还不如让她沉睡在魂石里,至少,不会再为了谁掉眼泪。

知道了让千夕还魂的方法,可是除了再一次感觉到冰冷的绝望,通微找不到一丝一毫快乐的感觉。

他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她寂寞。

我,让你复生一半,好不好?通微握紧了那些魂石,我先让你复生一半,在我的身体里。给我一段时间,如果我找不到方法,就把这具身体让给你,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你也可以不要,做鬼,也许比做人要自在得多,

无数思念之间,剩余的十一个魂石有五个带著似乎很平静的「格拉」之声,碎裂!殷红的鬼泪流出来,消失在通微修长的指间。

那修长的手指丝毫未被鬼泪影响,指间略略一张,滤去碎裂的魂石碎片,随即回拢握住剩余的六个魂石,握了很久、很久——

——***——

夜里,通微合衣睡在床榻上,幽暗的房里,只有他紧握在指掌间的魂石在碧幽幽地闪光。

月色低沉,渐渐地月沉西方,将近日出,天此刻无月无日,黯淡少星。

黑,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就是日出之前。

突然间房间里的气息起了少许变化,似乎有什么阴阴的正在脉动,流过屋内的空间,一个朦胧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从通微身上升起,那影子还没有形状,隐约只是一团若有若无的白气,但已经懂得脱离通微的身体,在屋子里游转。

这样诡异恐怖的情形,如果给人看见了,不吓得脸色惨白才怪!但是西风馆自来无人,自是谁也看不见。

白影转了一会儿,似平百无聊赖,慢慢地驱近通微的颈项,慢慢地贴近,最终,接触到了他的肌肤。通微一惊而醒,因为剧痛!他的颈项被白影一触之下,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涌出,白影一瞬间吸取了鲜血,形象陡然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头扎双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的形象!

千夕!通微忘记了颈侧的剧痛,半撑起身,怔怔地看著空中的白影。那是什么?是千夕吗?不,她不是千夕!千夕,比她专注、热情,比她会笑,也比她有生气!这是个苍白的魂魄,她有著千夕的外形,但是她不是千夕,不完全是千夕,她没有千夕的思想,只有著鬼的本能——吸血!

空中头扎双髻的女孩子歪著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牙齿,是尖尖的鬼齿!但是她穿著那件白色樱花的衣服,像千夕一样赤足,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你会说话吗?」通微凝视著空中的影子,那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东西,是千夕的一部分,千夕的另一部分,还在他的手心里。

空中白白的女孩又笑了一下:「会的。」

那声音,也是千夕的声音,清脆的,像刚出的芦苇一样年轻,也像春天那样天真灿烂。通微缓缓伸手按住颈项的伤口:「你知道你是谁吗?」

女孩摇头,「不知道。」她只是个空壳子,千夕的记忆,千夕的遗憾,千夕的痛苦,一点也没有遗留在她身上,她是个女鬼,却是个简单的女鬼,

「你不是千夕,」通微的指尖沾染了一点颈项的鲜血,那女孩就凑过来,像个娃娃一样,在空中伸出舌头,舌忝掉了那滴鲜血,然后再飘起来。通微看著她那双大大的千夕的眼楮,「你不是千夕,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叫非夕,好不好?」他低声道。

女孩点头,然后有点迟疑地叫了声:「娘?!」

通微愕然震惊,她把他当成了生身的母亲!因为她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她虽然缺乏思维,却有著天生的感情,对她来说,生前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个一生下来就是鬼的小女鬼,自然,要管生身的人叫母亲。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通微只想让千夕重生,他没有想过,他选择恢复半个千夕,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她虽然有著千夕的外形,却只是个婴儿般的东西,她管他叫娘?他,风雅闲适的通微,居然有一天,成为了一个小女鬼的母亲?

只因为他的灵魂,产生了这样一个女孩?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通微此刻彻底相信,如果他融入十三颗魂石,千夕必然会在他体内重生,但是,他却不愿意让千夕不情愿地重生为男子,更不愿意让她品尝到失去他的悲哀,在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之前,他不能让千夕重生。如果再多融入一颗魂石,这魂魄就有了更多的思想吧?还是这样就好,暂时维持一个简单的,没有想法的半个你,至少,不会感觉到伤害。通微紧紧握住剩余的魂石,要对有著千夕外形的她说这样的话很困难,但是他还是说了,并且尽量地放柔了声音:「我不是娘,你叫我通微。」

非夕乖乖地看了他一眼道:「通微娘。」

通微苦涩,他不想笑,只能重复一次:「我不是娘,你不能叫我娘,叫我通微。」

非夕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不是娘的通微。」

看来在她心中,对于生身的「娘」,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通微苦笑,他也不能再与这样一个小表计较她不能叫他「娘」,他的心情黯淡,更无意和这样一个小东西说话,摇了摇头,他黯然望著窗外,什么也没说。

「我饿了。」非夕移过来,在他耳边软软地说。

饿了?通微回头看了非夕很久,他非但要和这个小表相处,而且他居然还要养她吗?凝视了非夕很久,非夕一脸单纯,「我饿了。」有一种无奈的心情,因为她是千夕的希望,所以,通微缓缓移过目光,侧过脸颊,让开颈项的伤口,无言,意为你来吧。

非夕飘浮了过来,俯吸取通微的血,她毕竟和降灵不同,她的生前,流著和通微相同的血,所以,她可以不在乎诅咒师杀人之血的凶煞和她自己所下的封印的力量,这两种力量,对她只有补助,而没有伤害。

他真的像在养著一个小婴儿,只不过女人哺乳,他却喂血,通微眉宇间的苦涩转变为凄凉,为了千夕的希望,他不在乎,被视作娘亲也好,妖怪也好,他都不在乎,只要能给千夕留下一点希望,他不在乎做一个鬼的娘。

「通微娘,这里有个东西会飞哦。」非夕吃完血,好奇地看著夜里一只飞蛾,顺著她的鬼光飞过来,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扑过来扑过去,每次都穿过了她的身体。

通微抿了一下唇:「那是飞蛾。」

「什么叫做飞蛾?」非夕跟著那只蛾子飞,好奇地学著它扑过来扑过去的样子,「是这样飞吗?」她居然在屋子里作飞蛾状,在屋子里面飞来飞去,「我也是飞蛾,我好喜欢飞,会飞的东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看,像鸟一样。」她兴高采烈地「飞」,像个在池塘里戏水的孩子。

飞?通微微微抬起了眼楮,她还是喜欢会飞的东西,就像她当年喜欢鸟一样。她刚刚吸足了血,鬼气浓重,所以连飞蛾都看见了她的鬼光。「非夕,不要飞了,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非夕很乖,很像小时候的千夕,「通微娘。」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吗?」通微拉住了她,她也只有通微这样的灵魂才能接触得到。通微凝视著她,手里虽然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和温度,「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非夕漫不经心的回答,眼楮仍然看著那只飞蛾,显然,她满心还是想和那只飞蛾一起飞来飞去。「什么叫做记得?」她随口问。

通微呆了一呆。

「通微娘有床,为什么非夕没有?」跟著飞蛾飞来飞去,非夕突然间看中了通微的床榻,东张西望,却没有看见她的床,嘟起嘴:「为什么非夕没有?非夕要床,软软的,香香的床。」她气嘟嘟地飘到通微面前,「非夕要睡觉,要床床。」

通微睁大了眼楮,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要他给她做一个床吗?可是她是一个小女鬼,她连形体都没有,要床来干什么?「非夕,你不需要床,你是一个……」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一个不需要床的魂魄,就算有了床,你也睡不到的。」他关心的只是千夕,对于似是而非的非夕,他有一份逃避和疲倦的心情。看著她,就莫名地感到悲哀和无限的凄凉寂寞。

「什么叫做魂魄?」非夕睁大眼楮,「通微娘是魂魄吗?」

她居然不知道,她和他有什么不同,她居然不知道她自己是鬼,她一心一意地以为,他真的是她的娘。千夕,她是下意识地忘记了人与鬼的分别吗?化作这样一个不懂得忧愁的小婴儿,什么都不记得、都不知道。通微凝视著她的眼楮,一双漂亮闪闪发光的眼楮。她的心里还记得,她爱过他吗?突然间心里微微柔软了起来,也许是泛上了很熟悉的温柔的哀伤,那是一种很接近于爱的情绪,让他微微一笑:「非夕想要一张床吗?」

「是啊,」非夕立刻就笑了,「要花花的床,有花花的。」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突然看中了通微的床缦,「像这样花花的。」

花花的床?通微转过头,看著自己的床缦,如果非夕不说,他恐怕在这里住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床缦是有花的。西风馆是皇宫星官的居所,通微自住进来到现在,没有动过它一砖一木,只不过是他多种了许多花而已。床缦的事,如果非夕不说,他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去注意的。那是很秀雅的浅黄色的小碎花,绣在鹅黄色的锦缎上,几乎看不出来。这是皇宫的宫锦的片断吧?废弃不要了,就留下来做了开封各个殿宇的装饰。「你喜欢这个花?」

「是啊是啊。」非夕很用力地点头,「花花很好看。」

通微耐心地解释:「这个是皇帝才有的锦缎,外面的集市没有卖的,也没有这样的床。」排遣了那种凄凉的心情,房间里有了非夕,至少,会减少了那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花花很好看!」非夕强调,然后又问:「什么叫做皇帝?」

通微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冷淡而有些孤傲的人,却无端端遇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皇帝……」他著实缺乏一些童言童语,解释什么叫做皇帝,换了是六音或者圣香,想必会有很多词汇解释得天花乱坠吧?可惜他没有舌灿莲花的天分。顿了一顿,通徼只好转换话题:「非夕很喜欢这个花?」

非夕飘过去,降低高度,凑近了看那块宫锦,自言自语:「好像秋天的稻花啊。」

通微微微一震,秋天的稻花,非夕她……始终都记得,翠眉镇秋天的稻田,那是他和她长大的地方。「非夕一定要一张床吗?」他低声问。

「没有床,我就和娘睡在一起。」非夕眨眨眼楮,无辜地说。

你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怎么能有一张床?又怎么能和「娘」睡在一起?通微看著非夕的眼楮,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不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我给你做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眉开眼笑:「通微娘好好哦,」她飘到通微面前,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赞美,「通微娘对非夕好好哦。」

靶觉得到她孩子般的吻,却还是让他心弦颤动,手握住床边的垂缦,通微平生第一次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他要给她做一个床。

从床上起来,他找了一把剪刀,想也没有想,一刀剪了那块宫锦,落在手上,是柔软而纤薄的一块。沉吟了一下,他从未做过针线,不知道要怎么把这样一块锦缎做成锦被或者床榻,「非夕,明天好不好?明天我找一个会做针线的大娘,给你做一床漂亮的被子,再给你钉一张床,好不好?」

「非夕现在就想要哦。」非夕难过地扁扁嘴,还是很乖地说,「非夕很乖很乖……」她自言自语又补了一句:「非夕等明天。」

通微凝视著她,突然微微一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似乎那种哀苦的味道淡去,望著非夕可爱的表情,突然觉得悲哀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通微娘笑起来好好看哦。」非夕靠过来,几乎是眼楮对眼楮,鼻子对鼻子地看著他,「通微娘抱。」

几乎是不知不觉地,很自然地,通微把她抱入怀里。一个没有重量的,轻飘飘的形体,抱在怀里自然不会有温度,但是他却淡淡地感受到了温暖,五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非夕,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他柔声道,这是他刚刚想出来的一句稍微温柔一点的话语。

非夕却显得很得意,像小狈一样在他怀里磨蹭了两下,闭上眼楮,开始睡觉。

一个女鬼也是会睡觉的吗?通微难以置信地抱著她,看著她粉嘟嘟犹如娃娃一般的睡脸,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你已经死了,应该回到我身体里休息,她想必要反问一句:「什么叫做‘死了’?」想到这,通微微微紧了紧怀里的非夕,唇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这时候,可能因为他稍微抱紧了一些,非夕化为一道白烟,消失在他身体深处。

——***——

「大娘,做一床被子要多少银子?」通微把扎好的宫锦放在集市上一位正在卖绣花手帕的老妇面前。

他这样纤尘不染的风度气质,微略地类似莲花的气息,加上他眉宇间孤意忧悒的味道,让老妇呆了一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只觉得这种人物应该供在神殿里,走在集市上真是太奇怪了。再看看那块绣花锦缎,她抖开看了看,「这样一块布料,做一床被子可能不够哦。」

「不要紧,做一床小一点的也可以。」通微淡淡地道,非夕又不是真的能睡,她只不过不知道她自己是鬼而已。

「公子今年多大年纪?」老妇诧异地看著他,「这么年轻就有了孩子?这块缎子最多只能做个孩子的被套,五六岁的小孩子吧。公子我看你最多就十七八,哪能有个五六岁的孩子?」

通微忍不住微笑:「嗯,的确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他没解释,微笑,是因为那个孩子还叫他「娘」。换了平时,他绝没有和街坊的老妇说话的兴致,但是一旦做了「娘」,却莫名地泛起一股母性,像是突然间发现,做个母亲,是一件伟大的事情。「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公子看起来还真年轻。」老妇诧异地唠唠叨叨,「怎么不看见夫人出来?你一个大男人,跑到街坊上来做被子,给人看见多不好。」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把缎子比划来比划去,突然看见了上面宫内贡品的印章,变了变脸色,「公子,你这缎子是宫里的吧?」

「是吧。」通微点头。

「老婆子不敢给你做这床被子,这是宫里的东西,我们拿到手里,给人发现了要告我们偷东西,掉脑袋的。」老妇惊慌地把宫锦塞回通微手里,「这不是贼脏吧?」

通微笑了:「不是。是贼脏的话,我就不敢拿到街上来了,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而且通微看起来也不像说谎的人,更不像偷东西的人,但是老妇仍然迟疑,「公子,你这块布拿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做的,有危险的。就算您不是偷来的,那也是皇上的。皇上的东西,我们怎么敢改?」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把它做成被套。」通微一辈子没有放低声音和人说话:「我的……我的孩子在等著它。」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已经忍不住好笑。

「那么……看公子你也是书香人家,」老妇心里嘀咕,如果这块布不是偷来的,那这公子必是大富大贵,和皇上有关的大人物,要这样偷偷模模到街坊上做被子,搞不好是做给哪个私生子的。「老婆子教你那口子做。你记著,回去给你的小娘子说,这块缎子呢,你剪下来的时候裁得不好,四面是不齐的,看起来虽然大,但是凄不到一块儿……」她唠唠叨叨给通微讲解如何把那块布变成一个「被套」。

通微睁大眼楮看著她,他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娘子」来给他做被子?难道——这床被子最后还要他自己做不成?非夕啊非夕,你什么布不好看上,看上了一块「贡品」?

没有把老妇的教导听入耳中,通微收好了那块宫锦,道了谢,在街坊上转了两圈,除了买了一包针线,他没有再做其他的事。

——***——

夜里。

一灯如豆。

通微居然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给非夕做床榻。这要让圣香或者上玄看到了,非目瞪口呆,三天三夜不能回神不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针线,拿著针线发了半天呆,才穿上了线。以他的眼力,自然不会觉得穿针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只不过,一个人在做一件平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的、并且是极容易惹出笑话的事情之前,总是特别犹豫。

「绣花针?」非夕在他身边稀奇地问。

「绣花针?」通微拿著穿好的针线,还没有刺下一针,微微一怔。

「通微娘绣花花。」非夕显然对于作为「千夕」的时候有关针线的记忆还很清晰,很清楚,这是绣花针。「通微娘绣花花给非夕穿。」她笑眯眯地说。

这是绣花针?通微从来不知道针线还有区分的,有是绣花针和不是绣花针?怪不得他买针线的时候,卖针线的姑娘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敢情他买了绣花针和绣花线?天啊!通微望著自己手里的绣花针发呆,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通微娘,非夕要通微娘的花花,要白色的。」非夕看著他发呆,居然撒娇起来,可怜巴巴地把脸趴在那块宫锦上,「我要白色的花花,通微娘绣。」

她这个样子,像一只小狈!从前她向著通微的母亲撒娇要新衣服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通微皱起眉头:「通微……通微娘不会绣花。」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说出「通微娘」三个字,一说出口,自觉得什么形象也好,气质也好,神韵也好,全部都被这小丫头破坏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了。他五年来干净出尘的形象,全部在「通微娘」三个字之下倒塌了。但是很奇怪的,说出了这三个字,仿佛一个人从过去的梦魔中解脱了,目前,他只是她一个人的「通微娘」,所有的伤心痛苦都暂时断绝,徘徊在心里的是一种母性和爱恋混合的感情,充满了想要好好爱她的心情,无论,她会不会懂。

「非夕教你。」非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认真地说。

什么?通微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了一丝苦笑:「你教我?」

「那,通微娘你有没有绣花棚或者绣花架?」非夕得意洋洋,宛然成了大师,在空中飘都特别地挺胸典肚,像一团肥肥的小表,「把这块布弄平,很整齐很整齐的。」

她说得这样颠三倒四,也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通微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虽然没有什么绣花架,但是托著宫锦的手指微微一张,真气通过布帛延伸出去,很轻易的,就把宫锦撑开了去,铺平绷紧。「像这样?」

非夕虽然没看见什么绣花架,但是也不在意,她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拿针线,「然后像这样,非夕要一朵像这样的花花。」她比划著她身上的樱花图案,要一朵白色的樱花,「通微娘先画一朵花花……」她说了一半,突然一呆,那针线在通微手上握得好好的,她却拿不住,握过来握过去,那只绣花针穿过她的身体,依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留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通微提笔,迅速地在上面画了一朵樱花,画完了以后,过了很久都不见非夕有声息,不禁觉得奇怪:「非夕?」

非夕在专心致志地抓针线,她很有耐心地,一只手抓不到,就两只手抓,左边抓不到,就右边抓,她握过来握过去都握不到针线,连动也不能让它动一下,但是她却不怀疑是自己形体的问题,而总是在怀疑她没有够到那只针。

「非夕……」通微不忍看到她这样地努力,手指微抬,用指力,把那只针托了起来,然后不著痕迹地拿起了它,「非夕,你教通微娘绣花就好,这支针很重,你拿不起来的。」

「噢,原来针很重。」非夕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我差一点点就拿起来了。」她飘到通微旁边,双手托著脸,手肘支在通微的手臂上,「开始绣吧,第一针,从下面刺上来。」

通微心神震动,依稀仿佛听见千夕的笑声:「我今天绣了一朵花哦,姑姑教我的,通微,你也来好不好?我们来比赛,看谁绣得好看!」

「我才不要,你绣得难看死了,像一团压坏的樱桃。」

十一岁的千夕好委屈,「我绣的是樱花啊,怎么会是樱桃?通微你看错了。」

「是樱桃,就是樱桃,圆圆的,红红的一团。」十三岁的通微笑著施展轻功躲开去,「我是男孩子,永远不绣花。」

「通微你这大坏蛋!我以后永远不做衣服给你穿!」千夕恼羞成怒,一路迫打过来。

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时候差不多啊。通微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扎下第一针,手指一颤,却刺穿了宫锦,刺到了自己手上。「啊。」他低呼了一声,苦笑,常常看见姑娘们刺绣分了心想了情郎而扎到了手,如今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唉,千夕,千夕。

一滴鲜血自指尖渗出,突然间非夕轻轻飘了过来,舌忝掉了那滴鲜血,还意犹未满的,眼巴巴地望著通微。哭笑不得,通微抱起她,再一次让她在他颈项边吸血,轻轻地拍著她的背,「饿了?」

「嗯。」非夕乖乖地应了一声,闭上眼楮,继续吸血。

通微一只手抱著她,一只手拈著绣花针,无奈地低笑,他这个娘,还做得似模似样,一点也不比真的带这个孩子的妈来得轻松多少。

饼了一会儿,非夕吃饱了,抬起头来,已经浑然忘记刚才拿不到针线的事情:「通微娘绣花。」

通微在灯下,拈起针,牵了一条白色的丝线,扎下了第一针。非夕在旁边唠唠叨叨:「通微娘,这一针扎偏了,多出来一点不好看。」

通微耐心地听著,抽掉那根线,重新再来。

「通微娘好香好香哦。」非夕专心致志地看著他给她的床榻绣花,一边自言自语。

她好像很习惯自言自语,通微诧异,香?非夕闻得到人的味道吗?她的鬼气又进步了,长此下去,或许,他就会渐渐养不起这个逐渐成气候的鬼,或许就要和残缺的千夕摊牌。心思一动,「啊」的一声,他再一次扎破了手指。拿著染血的针线,通微苦笑,做这种事情,真是丝毫不能分神的,真不知道,千夕当初绣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耳边是一阵好玩的笑声,非夕睁著圆圆的眼楮:「通微娘笨死了。」

笨死了?通微愕然看著她,然后才领会到,她是在嘲笑他!虽然非夕不懂得什么叫做「嘲笑」,但是她就是在嘲笑他!和小时候的千夕一模一样!

一个晚上,就这样在灯下度过。非夕在灯下陪著通微绣花,虽然荒谬,但是通微觉得很平静,那么多年的悲哀,在这样静谧的一针一线中,一丝丝地被抽去了,像离开炉鼎的游烟一样。

在第三天,他就给她做了个床榻,用两个椅子架起来,放上绣满樱花的床榻,像个娃娃床。非夕非常开心,像个娃娃一样又笑又跳,虽然她始终睡不到它,但是看著她喜欢的眼神,通微就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

又是一天深夜。

「为什么通微娘不会飞呢?」非夕在桌边看著通微,困惑地问。她直到现在,才想到「为什么她会飞,而通微娘不会飞」这个问题。

「因为……」通微顿了一顿,「因为非夕和通微娘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它们都会飞。」非夕指著灯下的飞蛾,「只有通微娘不会飞。」在她眼里,不会飞的就是异类。

「它们是蛾子,不是人。蛾子会飞,人不会飞。」通微随口回答。

非夕的眼神变了变,「蛾子会飞,人不会飞。非夕不是人吗?」她追问:「为什么非夕会飞?」

通微怔了一下,他没想过会引出这个问题,「非夕的确不是人。」他平静地回答。

「那非夕是什么?」非夕迫问。

「非夕是鬼,很乖很乖的鬼。」通微看著她,看不出她有伤心的神色。

「鬼是什么?」非夕继续问。

「鬼就是已经死掉的人。」通微淡淡地回答。

「什么叫做死掉?」非夕继续问,「非夕已经死掉了吗?」她睁著一双无辜的眼楮。

「死掉?」通微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死掉的不是你。」

什么叫做死掉的不是我?非夕满腹疑团,但是通微这句话太深奥,她完全听不懂,闷闷地看了他一阵子,然后就忘记了她自己的疑团,因为她饿了,「通微娘,我好饿好饿哦。」

死掉的不是你。通微抱著她,让她吸血,几天来平静的心情被打破,那股五年来的痛苦像潮水一样冲上来,刷过他的心,剧痛。

——***——

「巫婆,你的脸色最近很难看,你最近没有背著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过了两天,圣香再次来看通微,却发现他不但脸色苍白,而且眉宇之间隐隐有一层晦涩的味道,看起来远没有当初的神清气朗,倒像是半个病人。

通微淡淡地道:「降灵说了什么?」

圣香摇头,他还真直接,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一心一意,就只有他的那个她!「降灵说,传说鬼有鬼泪,但是他没见过,他只知道有魂石,不知道魂石也会哭,因为他从来没哭过,所以更加不知道鬼泪会对活人产生什么效果。」他怀疑地看著通微的脸色,「我看这效果非常不好,你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真是再贴切不过了,通微微微冷笑,岔开话题,淡淡地道:「鬼气阴寒,当然对人不好,幸好人体的也不多,过几天就好了。」他不希望圣香知道非夕的事,圣香是好友,但是,他从不希望,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更多。他的事情,由他自己解决,圣香的好意心领,但是通微有通微的孤傲,他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关心,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

「你自己觉得没事就好。」圣香多看了他两眼,也就算了,「我过两天要离开一阵子。」

圣香经常不知所踪,就像岐阳一样,他们两个的行踪最为诡秘,焉之则来,忽之则去,似乎他随时都会出现,又似乎,他随时都会不见。

通微从来不过问他去了哪里,圣香有圣香的自由,通微自己就不是喜欢被束缚的人,圣香自然更加不是。「保重。」他只说这两个字,他也不挽留,也不会不舍。

「巫婆你不觉得你很无情吗?」圣香叹气,「我奉旨去边境涿州你也不在乎;上玄失踪你也不在乎;六音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搞不好也失踪了,你也不在乎;则宁被发配边疆你自然更加不在乎,」他无聊地拍了拍手,「你不觉得你很无情无义么?你全部的感情,都给了石头里的那个人,难道我们兄弟交情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通微微略诧异地,冷淡地看过他一眼:「我以为你看得很开。」

圣香莫名其妙:「我看得很开和你很无情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看得很开,你就可以不关心朋友兄弟的生死?」

「我本以为,你看得很开,很透彻。」通微低沉地道:「你看破生死,怎么能看不破情?你关心,因为你太在乎;你害怕大家会不快乐,因为你聪明能干,所以你有能力为朋友付出很多。」他的眼楮明亮地看著圣香,「但这是不需要的,你对兄弟朋友有情,不应该想要为他们承担危难,而应该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有能力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

他缓缓地道:「圣香,想要保护是孩子气的想法,他们都是男人,很成功的男人,很杰出的男人,你不应该想要保护他们,而应该站在一边,看他们如何在困难的时候,展现他们的才智天赋,那是值得欣赏的气魄。你很聪明,不要因为太关心,而忘记了他们本是这世上最出色的人之一。」

圣香似乎微微有些震动,完美的眼瞳微微转动了一下,像陷入沉思。

「圣香你是什么人?你去涿州,我何必挂怀?上玄武功不弱,权倾朝野,他如果不想走,有谁勉强得了他?六音绝代风华,豁达潇洒,他该走江湖,可以销去他那一身靡丽繁华的纨裤气息。则宁智计卓然,除了枢密使容隐,谁也没有他心里有主意,他的事情,我从不担心。」通微淡淡地道:「所以我从不担心,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我担心,除非必要的时刻,除非他们真的需要人相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否则,我从不理睬。」

好一个冷漠孤然的人物!寂寞如斯,因为享受著寂寞,所以那寂寞渗入了性格,让他孤傲,也脱然出了这个纷繁的人世。他的全部的热情,只为了那个为了他活著而死去的女孩燃烧,其他的人,很少能激起通微灼热的感情。

圣香把下颔压在手背上,很感兴趣地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多管闲事。巫婆,你真的很无情,说你不看破,你似乎很豁达,说你豁达,你却分明是看不破。」他笑了,嘴角微微上翘,有一种玲珑剔透的感觉,「谁叫我不在乎生死,却在乎朋友?我不是看不破,而是心太闲。」

我羡慕你心闲,你知道吗?通微凝视了他一眼,扬起了眉,「你是个多情的无情人。」

圣香大笑,「你却是个无情的多情人!」他拍拍通微肩膀,「我走了。下次回来,希望可以看见让你多情的那个人!」

通微微微抿起唇,淡淡笑了一下:「好走,不送。」

圣香掉头就走,连头也不回。

通微看著圣香的背影,淡淡的那一笑始终持续著,最后展颜一笑,笑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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