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招儿为乔南容备好药浴。「盟主,可以去洗了。」招儿唤著乔南容,甜甜地笑起。
乔南容突然定楮看她,招儿让她看得奇怪了,说道:「盟主,妳怎么一直看我?」
乔南容微哂。「我在想,山下的男人,喜欢的应该是像妳这样的姑娘。」她所指的「山下的男人」,其实就是凤招皇。
招儿不解这件事情,拈了抹笑。「我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我喜欢的是盟主。」她说著,俏脸还泛开淡淡的绯红。
乔南容稍怔,尔后大笑。
招儿噘起丰润小巧的嘴。「我是说真的。以前在山上时,不知有多少人喜欢盟主呢。我这趟下山,见了那些男人之后,更觉得盟主才是一等的人。刚刚那些男人贪生怕死,哪有盟主的魄力和傲骨。」
「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乔南容想到的,还是凤招皇。
「有这种男人吗?」招儿仰看乔南容。「就算有这种男人,我喜欢的还是盟主。」她喜欢乔南容别有风采。
乔南容一笑,勾住她的肩头。「妳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招儿辩驳。「我们不是只差一岁吗?」
乔南容赫然想起,她们的确只差一岁。怎么,一趟下山,她竟觉得自己好像大她许多。
乔南容笑起,笑容里渗出几分苦涩慨然。
招儿见她不语,自己说道:「盟主,妳说我不懂什么是喜欢。那妳说,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啊,」乔南容敛起笑容,低低说道。「喜欢是想到一个人,心会发疼,那才是喜欢。」
「盟主有喜欢的人了?」招儿敏感地问。「是男的,还是女的?」
乔南容心虚地笑。「丫头,想得恁多。」她模模她的头。「我要去洗澡了,不跟妳说了。」
招儿攀住她。「我来服侍盟主。」
「不用了。」乔南容露出安抚的笑容。「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妳几曾看过我入浴时找人服侍了?帮我个忙,别让婆婆们知道,我洗的是药澡,我就很感激妳了。」
「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招儿捂住嘴巴。
乔南容逸笑,轻捏她的脸颊。「谢了。」拿了衣服,转身进入浴室。
一入浴室,宽解衣服后,她便没身埋入药气氤氲蒸腾的浴桶中。
烛火不明,可是隐隐还照出她身上几道瘀痕。那些都是最近和人打斗时,所留下来的。若不是这几日得空,她还无法好好治疗这些伤。
这一阵子来,她虽名新任盟主,其实并没多少人服她。甚至,季伯仁移交给她的下人,对她也是阳奉阴违。
她晓得,那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她能获得盟主之位,不过是侥幸而已。
乔南容实在不甘心,除了打败凤招皇,确实是意外,其他的每场比试,都是她拚命对打,才能获胜的。
她心神一激动,气血逆走,吐了一口血出来。
乔南容抹揩过嘴角,赶紧震慑住心神。
她得照顾好自己才行。就她猜想,「域外十三派」的人,不久之后,应该会对中原武林宣战才是。
她现在是盟主,势必要统领中原武林去应敌。不论前途多险恶,她都会扛下这责任。
「打败」了凤招皇之后,乔南容心里总有一个念头──若不是横出她,现在的盟主,应该是凤招皇的。
她欠了凤招皇,该替他管好这武林,四年之后好还给他。
☆☆☆
「沧龙山庄」,夜深,月寂静。
凤招皇痛饮之后,已经生了几分醉意,他本来还要再喝,却让叶崇年等人拦下。「别喝,别喝。」
「不是说不醉不归,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凤招皇皱眉。
「我们能醉,你可不能醉。」叶崇年笑道。「给你带了贺礼来,你若醉倒了,可辜负了我们一番心意。」
「什么礼物?」凤招皇看他。
他们几个兄弟嘿嘿笑起,一个人还跑到外头去。
「这么神秘?」凤招皇一笑。「不会是女人吧。」
「还以为你醉糊涂了,没想到脑子这么清楚。」去外头的那人回来,冲著凤招皇一笑,身子一转,一个软媚妍丽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出现。
「真是的。」凤招皇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好好享用吧,不打扰你了。」叶崇年带著其他弟兄离开。
这些人说撤就撤,一哄而散,留下凤招皇和那名姑娘对看。
气氛一时冷下,姑娘粉颊透红,几分尴尬地觑盼著凤招皇。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进一步。
凤招皇清清喉咙。「叫什么名字?」
「若芙。」姑娘软声回答。
这是一个好听,可是寻常而且易忘的名字。不像「乔南容」那三个字,放在一个姑娘家身上,让人不容易忘记。
凤招皇拉回神思,对她一笑,温柔地说道:「妳回去吧。」
若芙一听,娇颜失色,蓦地跪了下来。「若芙做错了什么事情,公子要将若芙赶走?」
「没有,没有,妳想太多了。」凤招皇温言安抚她。
若芙抬头,瞅睇著他,心儿忽然怦跳得厉害。玉容染彤,她细声吐道:「若芙是第一次接客,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公子教我,不要就这样赶若芙走。」
她一眼看凤招皇器宇轩昂,又见他体贴温柔,心下不知生了多少好感。只道自己的初夜,若能献给这样的男子,也是福分了。
「妳是第一次……」凤招皇喃念。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跳到在妓院的那一夜,那个被他唤做「晓雾」的女子身上。若他没有猜错,那个「晓雾」应该是乔南容吧。
那天他被打下擂台之后,乔南容并没有来找他,他也愤而离开「九龙山」。那乔南容是不是「晓雾」,是他心里的疑惑,是他心里的猜测,无从证实。也许……也许也没有必要证实。
若芙见他有几分恍神,羞低下头。
凤招皇回神,瞧她娇羞的模样,知道她是会错意,起身说道:「这样吧……」他想跨步出去,脚步却踉跄下,好在并没跌倒。
若芙听得声音,旋即趋步搀扶住他。「我扶您上床。」
她的身上轻逸著勾人的软香媚甜,凤招皇并没推开她,由著她搀扶。
汲嗅著若芙身上的香气,凤招皇想到了「晓雾」身上的气息。应该没错啊,那股子特有的幽馨,应该就是乔南容身上的味道。
她的味道,也是有她的个性,不甜不腻,神秘而深幽。
「您休息吧。」若芙体贴地把凤招皇扶到床上,甚至弯子,温柔而贴心地替他褪下鞋袜。
意识到鞋子已经被她脱下,凤招皇竟然脱口。「要是她,绝对不可能做这件事。」他若敢喝得烂醉,只怕被她翻踢下床,哪里还会替他脱鞋。
「啊。」若芙呆愣了晌。「公子说的‘她’,是谁啊?」
「喔。」觉察自己失言,凤招皇一笑。「没事,我醉糊涂了,开始胡言了。」他模了模头,不明白这昏沈沈的脑袋,怎么净是乔南容的影。
「我帮公子放松吧。」若芙轻手轻脚地替凤招皇按揉头皮。
凤招皇本想推开她,后来却沈浸在她温柔适中的手劲下。
「呼。」他舒服地发出喟叹。
「喜欢吗?」若芙展开满足的笑容,快速地除下鞋子,半跪在床上,为他从头皮按摩下来,放松他的肩膀。
「嗯哼。」凤招皇闭起眼楮,享受她的温柔。
若芙按揉著他宽厚的肩膀,脸上漫开红潮。她在妓院中看多了脑满肠肥、俗鄙不堪的客人,她实在不愿委身于那些人。
今天,她好不容易见到凤招皇这样的人。若是得他眷顾,说不定,她就有机会飞上枝头。
她这么想著,索性把头埋入他的肩膀,双手环住他的腰际。「公子。」她软声在他耳边撒娇。
凤招皇霍地惊醒,仓促地拉开她的手。
「嗯。」若芙娇嗔一声,再度缠上他的腰。「您就这么讨厌若芙吗?」她语带委屈地问。
「我怎么会讨厌妳呢?」凤招皇握住她纤腻细滑的手。
「既然这样……」若芙轻轻抵蹭著他。
凤招皇一叹。「我一定是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放著这样可人的女子不要。
若芙轻问:「怎么这么说?」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凤招皇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我每次都和不同的女人欢好,妳能接受吗?」
「这……」若芙微愕。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又怕答错会惹恼他,只得说道:「只要公子开心就好。」
凤招皇听出她世故的回答,勾了一抹笑。「我要妳真心回答。告诉我,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若芙沈静片刻,终于说道:「没有哪个女人甘心和其他人共事一夫的。不过,只要男人能对我们好,我们也就认命了。我在妓院里,听得嬷嬷说过,男人是不可能只跟一个女人的。我们只能尽心服侍,努力取悦男人,或者遇上个喜欢我们的男人,还有这么一丁点的可能,能将他留在我们身边。」
「女人可不可能不认命呢?」凤招皇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
若芙还是很尽责地回答。「像我们这样的烟花女子,是不可能不认命的。我想要是官家千金,有娘家在后头撑著,也许可以不认命吧。」
凤招皇勾唇。「我认识一个姑娘,我看,她是宁可不嫁,也不愿意和别人共用一个男人。」
「有这样烈性的女子?」若芙皱眉。
「有。」凤招皇笃定地点头。
若芙把他的话,和他的行为串在一起,隐隐猜测到一些事情。
她悄悄缩了手,幽怨地问:「您是为了这个姑娘,才不要若芙的吗?」
凤招皇苦笑不答。这要他怎么说呢?
他只知道「晓雾」那夜的倔,对他确实是个打击。倒也不是说他自此之后,就不爱女人了,只是……
这样说吧;他很像是撞邪了,反正自此之后,他总会想到她的话语、她的身影,自此后,他就很难毫不迟疑地进入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
若芙得不到他的回答,只以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难过地说:「我想,她一定是有万般好处的姑娘。」
「万般好处?」凤招皇笑出声来。「她这人又不漂亮,又不温柔,还很倔强,半分姑娘家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他一一数落,奇怪的是,语气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透出连他都没觉察的温柔和迷恋。
若芙敏感地听出他话里恋多于怨,苦涩一笑。「她能得公子眷顾,必然有过人之处。」
凤招皇眉一扬。「她哪里有得我眷顾,她都快把我气死了。这女人……」她女扮男装骗了他,还把他赶下床,踢下台,却什么解释也不给他。
他凤招皇这辈子,没这么气过一个女人,也没这么……这么念过一个女人。
凤招皇看著若芙,眼眸一黯。
在这样一个惹人怜惜的美人面前,他想到的,竟然还是……乔南容。
☆☆☆
饼了生辰之日后,凤招皇托辞要增长阅历,别了家人,独身再闯江湖。没有人知道,或者连凤招皇自己也不那么清楚。他的目的呵,其实是想在旅程之中忘了乔南容。所以,他选了一个方向,远离中原,一路西走。
向西行去,时序虽还是秋,日夜温差却大。凤招皇眼见日已偏落,并不贪路,翻身下马,早早进了旅店歇息。
旅店中异常热闹,一堆异域打扮的男女,叽叽咕咕地吐著番语。
店中小二一见凤招皇入内,赶紧趋步过来。「爷,对不住。咱店小,都满了,只得请您到别的地方去休息了。」
凤招皇看了一眼店内,直觉有怪。这地方还不到交界处,不该有这样多外邦人才是。再者,依他看来,这些人该都是练武的。
他和善地一笑。「小二,我跟人挤一挤,歇个腿就好了。给我一壶酒,几样下酒的菜吧。」
也没等小二回答,他大步一跨,逐自向不起眼的角落边走去。
见到凤招皇来,那一桌子的男女,停了对话。
凤招皇对他们一笑,比手划脚,表示只想休息一下,吃个东西,马上就走,请他们让他在同一桌坐下。
那一群人当中,一个明媚的姑娘,瞧他比得吃力,用生涩的中原话,和他说道「没关系,请。」
凤招皇面露大喜之色。「妳会说中原话?」
女子笑笑。「一点点。」
凤招皇比起大拇指。「说得很好。」
旁边一名汉子用异邦话语阻了女子和凤招皇谈话。
凤招皇几分尴尬地扯了一抹笑,坐了下来。
小二过来送上酒菜,凤招星还特意以手示意,请女子等人一起用。「请。」
「不用了。」女子盈盈倩笑。
另一个人拍了拍女子的肩膀。「‘玉蜘蛛’,别和中原人说太多话。」他以番语和绰号「玉蜘蛛」的女子交谈。
「喔。」玉蜘蛛撇撇唇。「你放心,我不会和这中原人说什么话的,我只是觉得这中原人挺讲礼好客的。」
有人插话。「妳没听人说过,中原人最为奸诈,还是少沾惹他们。」说著,他的视线射向凤招皇。
凤招皇对他一笑。他心里对这人的说法,实在是十分认同。对,他现在也是奸诈的中原人之一。明明他就懂得番语,偏偏为了能多听他们对他的评语,他佯装不懂番话。
「玉蜘蛛」说道:「不也听说中原女子最为柔弱,偏偏这次他们武林大会中,就是女人胜出。我看,听说的事情也未必都是对的。」
那人一笑。「女人当上盟主,那正表示中原武林没有人才,气数已尽。」
一听这话,凤招皇心中暗怒,一怒他们轻蔑中原武林,二怒他们言语之间,对乔南容不以为然的态度。
乔南容胜他,确实是意外,可是那不表示她没有能耐。
「玉蜘蛛」也是不满地反驳。「‘黑蜘蛛’,我看,你才没弄清楚情形吧。‘青海门’的‘玄机三子’曾吃过那中原盟主的亏。她虽是女人,却是身负奇艺,不可小看。」
「黑蜘蛛」勾唇。「‘玄机三子’脸上挂不住,才替她吹嘘的吧。」
「玉蜘蛛」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你去比,必定会赢喽?」
另一个绰号「褐蜘蛛」的人眼见他们为此争执,说道:「好了。谁也没见过中原盟主的能耐,在这里也吵不出个道理来。照‘青海门’的说法,中原盟主确实还有几分厉害,只是中原武林各派对她未曾服气。这中原各门派之间,本就不是相互合作,如今新出盟主,未获支持,各派之间,更如散沙,这正是我们一举夺下中原武林的最佳时机。」
「要不是见这时机难得,咱‘毒蛛门’也不会加入‘青海门’所串结的‘域外十三派’当中。」「玉蜘蛛」又道。「只是中原武林屹立许久,功夫博深,我们真有机会一举夺下吗?」
「黑蜘蛛」皱眉。「‘玉蜘蛛’妳这是怎么了,不断地替中原武林说话。难道妳是春心动了,想嫁中原郎吗?别多想了,中原男人怎么能满足妳呢。」
「玉蜘蛛」玉颜泛红,娇叱一声。「‘黑蜘蛛’你找死。」她手一扬,自袖口处飞射出柔韧的白丝。
凤招皇在旁见到,眼楮一亮。
他向来喜欢游历,对「域外十三派」亦多少有些了解,只是当中还有许多派门的功夫,他是只曾听闻,未能目睹。
「褐蜘蛛」阻止不及,「黑蜘蛛」也已经错出白丝。
「打上了。」与他们同行的几个门派,一时之间显得躁动兴奋,显然他们也少见「毒蛛门」的绝活。
人群喧闹,小小的旅店,满出鼓噪的声音。
白丝在手,「玉蜘蛛」抽缠灵变,直如生了八只手脚的蜘蛛。她与「黑蜘蛛」对上,看得旁人眼花。
凤招皇神情逐渐凝肃,如果一个「毒蛛门」都如此不好应付,那「域外十三派」一来,乔南容要如何处理?
他一时没有觉察,此刻他担心的是乔南容的处境,而非中原武林的安危。
「黑蜘蛛」和「玉蜘蛛」打翻数张桌椅,人群撤到外围,分成两派,一派为「玉蜘蛛」喝采,一派替「黑蜘蛛」叫阵。
凤招皇目蓄精光,看准缠错的白丝。
就他所知这种白丝既柔韧且绵缠,一旦缠黏上人之后,就是用刀剑砍斲,也无法挣开。除非是他的宝剑,加上他的内劲,看准一点,才能割断。
凤招皇眸湛精光,飞身而出,剑光一冽,应声割裂白丝,「黑蜘蛛」和「玉蜘蛛」战得方酣,顿失依凭,砰地一声,摔跌出去。
凤招皇快步扶了「玉蜘蛛」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不要伤了和气。」他说得好心,好像他是为了双方和气,才出手相阻。
「玉蜘蛛」甩开他,警戒地瞪对上他。「你是什么人?」她用中原话问。
虽然说,凤招皇一走进来,她就看得出他必是练家子,可她没想到他功夫这样精深,因此吓了一大跳。
寻常时,遇到这种情形,凤招皇都会撩甩过头发,用最好看的姿势、最好听的声音,报出「凤招皇」这三个字。
不过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只是笑笑。「无名小卒而已,哪有什么名字。」他的笑容十分克制,一点都不嚣张,仿佛他真的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玉蜘蛛」花容骇然而变,旁人紧张地问她:「他和妳说了什么?这人是什么来历,妳可问了?」
「玉蜘蛛」以番语回应。「他说,他只是个无名小卒。」
「啊!」四下哗然,震惊错愕,议论纷纷。
一时之间,叽叽咕咕的番语横流。
如果说拥有这样的功夫,还只是无名小卒,那中原武林的功夫岂不是太过吓人。纵然说中原势力崩解,他们这趟远来,也未必讨得到好处。
凤招皇对著众人,露出最和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