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座的女子 第七章

听从了巫婆的话又如何?我的王子仍然不爱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而他和公主的婚礼却正要开始。

我听到我的心破碎的声音。

我终于知道人鱼是不须要化为泡沫的。因为当她的心破碎之时,她也就跟著破碎了。

那把短剑就放在我的面前,而我却迟迟没有用它。

荆泰生

※※※

在方家,群美、叶罗和雪农正帮泰生试穿订婚宴上的礼服,四个女孩沉默的工作,竟然没有一点订婚的喜气。

泰生像个洋娃娃任由她们摆弄,苍白的脸和喜洋洋的礼服形成强烈的对比。

叶罗仔细的看她,好半晌她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她说。

雪农放下泰生过长的裙摆凝视她的眼:「离星期六的订婚宴还有三天,你如果这时候就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到了订婚当天你可能连走动都像个机器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身上的礼服。

群美反常的板著脸注视她二位好友:「这是她唯一脱离痛苦的方法,我不能再忍受她被那混账玩弄折磨。」

「嫁给你哥她只会更痛苦!」叶罗握著泰生冰冷的手:「听我说,千万不要嫁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不管他有多优秀都一样,那种痛苦我吃过,现在也还身受其苦,泰生,好好想想,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我哥哥爱她!」群美大喊!

「林文豪也爱我,看看我的下场。」叶罗冷笑。

雪农朝群美摇摇头:「你不能让她做这样的决定,不但害了她也害了你哥哥。」

「那我该怎么办?看她整天像个游魂似的?我哥哥爱她,他会好好照顾泰生的。」

泰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边:「那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想再苦下去了,爱情那种东西只会让我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桩理智的婚姻来得安全。」

「就和走路一样安全,可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被车撞死!」雪农冷哼。

「秦雪农!」群美怒斥。

「我说的是实话!群美,你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幸福的!已经喝过咖啡的人你让她再喝白开水她怎会快乐?」

「你们不要急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后果由我自己负责。」泰生的声音平静,身体却微微发颤。

叶罗和雪农对看一眼:「在结婚典礼之前你都还可以后悔,千万不要因为倔强而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群美犹豫地看著泰生僵直的背脊。她错了吗?

如果今天换成自己……

她摇摇头挥去这样的想法,泰生和她不同,而且群智对泰生的爱她最清楚,他们会幸福的!

这是泰生最好的选择!

※※※

韩拓不耐而且极端厌恶的坐在咖啡座的椅子上。

安琪慢条斯理的喝著咖啡,丝毫不理会他混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排斥意味。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穷磨菇!」

何安琪优雅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拿起纸巾拭拭她的唇角,终于微笑地看著他:「我们订婚吧!」

韩拓想也不想便大笑起来:「你疯了!」

「我没有疯,这是很正常的根本啊!情侣到了一定的阶段不都是走上这条路的吗?」

「我们不是情侣,所以你别妄想!」他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听听我的条件?」她依然优雅。

韩拓停下脚步,憎恶地又坐回来:「我不会被你威胁,你听清楚,就算我身败名裂我也不会娶你!」他警告她。

「我知道。」她微笑地点头:「但——如果是荆泰生呢?」

韩拓变了脸色,何安琪满意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的条件,一个订婚宴换荆泰生救你公司的证据如何?」

「免谈。」他简洁回答。

「你——」她微微变色:「你不顾虑她在商场上几年的心血?」

「你说出去最好,那方群智说不定会放弃她,而我正好可以开始追求她。」他希祈地微笑,邪恶的朝她压低声音:「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

何安琪冷下了脸,锐利的眼光恶毒的在韩拓身上扫过:「你比我想象的还——」

「聪明。」他迅速接口:「何安琪,那份合约还在我手里,我迟早会找出你伪造文书的证据,而关于是不是泰生救了我的公司这件事我的心里早就明白了。」他简单的朝她微笑:「总之现在牌全都在我的手里,你才是我的俎上肉!你可要弄清楚。」

出乎韩拓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应有的反应,反而自皮包中拿出一份医生的检验报告:「这张牌如何?」

「没用的。」

「我会把它公诸于世!」她要胁。

韩拓笑著摇摇头:「我说过我不在乎是不是会身败名裂,反正这世上我只要荆泰生一个,现在她要订婚了我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他拿起那张报告在手上把玩,朝安琪冷笑:「这张牌你打得太慢了,孩子不是我的,我甚至怀疑这张报告到底花你多少钱!」

「你——」她气急。

「我怎么样?我告诉过你别把我惹火,否则我也是可以六亲不认的,而你却处处欺人太甚!还有什么把戏你尽避使出来吧!」

何安琪阴冷的瞪他:「你不信?那华伯母呢?她也不信吗?如果她不信我就去把孩子打掉!她最痛恨人堕胎的不是吗?你不要脸,堂堂的华大律师可不会也不要脸吧!」

「婊子!」他怒极惊道。

安琪得意的笑了:「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要一个订婚典礼是要定了,时间地点全和荆泰生他们一样,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等著在典礼上相会吧!」

※※※

「你真是糊涂!」华香梅叹息。

「才说了要你不能出状况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大一个漏子!」韩奇风又叫又跳的,无奈到了极点!

韩拓酒一杯又一杯的喝著,苦涩的表情令人看了不忍。

「虽然你说孩子不是你的,甚至根本没有孩子,但是她有医生的证明,而且要胁如果星期六没有订婚典礼就要采取行动,我们冒不起这个险,那是一条生命,只有照她说的去办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他大叫,冲向自己的房间砰然一声关上房门,在里面尽情的发泄他的怒气!

「看来真的完了。」韩奇风沮丧得无以复加。

「只有指望远达了,可是——哎!韩拓——」华香梅莫可奈何的叹息,难道就真的这样没有希望了吗?」

四十多年前,她不能和荆远达在一起,四十几年后,他们的儿女竟也无缘——

※※※

「都已经要订婚了才来征求我的同意?你们的心里还有我吗?」荆远达冷笑。

方世城、方群智和他的女儿坐成一列,在他的面前沉默著。

「泰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把你养大了,会飞了,你就可以事事自作主张了?」

泰生圆睁著眼,不明白她的父亲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他不管她已有二十年了,难道在这件事上他决定要展现他为人父的权威?

「荆伯伯,你不要怪泰生,是我疏忽了——」群智开口维护泰生。

「住口!你是个什么东西?」他怒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远达,你这样不会太小题大作了吗?我都已经亲自来向你赔罪了,你怎么还这样不通人情?」方世城忍不住开口:「我们二家是世交,儿女在一起是很正常的,难道你不赞成这件婚事?」

「对!」

他们全都吓了一大跳。

「是不是因为我们太晚来向您请安了?我会改的!」群智著急的说著:「而且我会好好对待泰生的,您不用担心,我——」

荆远达举起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不用再说了!」

「远达——」方世城大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方家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要让你这样三番二次的刁难?连儿女的事你也要阻止!」

「因为我就是讨厌你!我讨厌你故作正人君子的假姿态,我讨厌你当年没有极力争取红玉!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却逞强硬把她推进我怀里!」

「你——你——」方世城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根本就是胡说,如果红玉当年爱的不是你,我会让贤吗?而你现在却把红玉在你这里受的苦怪到我头上来!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荆远达赫然站起:「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不要吵了!」泰生满面泪前的大吼。

他们果然震惊的安静下来。

这是荆远达许多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女儿的泪水——他的泰生——他的女儿是从来不哭的。

荆泰生心痛无比,父亲反对这件婚事的理由只有一个,不是因为她的幸福,不是因为舍不得她,只是因为他们过去的恩怨。

只是为了死去的母亲。

他从来——从来没有替她想过、打算过,他只爱她那个不幸早逝的母亲!

「爸!我要和群智订婚,您阻止不了我的,二十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现在我也不会让您阻止我。」她的泪水如泉涌出。

许多年了,她不曾在他的面前掉过泪,她的泪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吞进肚子里,只因为他不喜欢她哭泣,而现在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您只爱妈妈一个,又何必管我的死活?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过这种被人忽视的日子!

「爸!我处处讨好您,想尽办法让您开心,让您过得舒适,可是您连正眼也不肯看我一眼!如果不爱我,当然为什么要生我?养我?妈妈死后,您把我当仇人一样看待,我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为什么?」

二十年的压抑愤怒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握紧拳头,将心里所有的苦痛全部发泄出来。

这二十年来她不但没有母亲,她也没有父亲,他甚至不曾参加过她的毕业典礼,没带她出去玩过一次。在绝大多数的日子里父女二人连最基本的对话都没有。

她永远争取第一名,填志愿填他喜欢的,选学校选他喜欢的,甚至连穿衣服都穿他喜欢的颜色,可是他却吝于给她任何一句的赞美。

二十多年了!这种如隐形人般的生活她过了二十多年,她再也过不下去了!

「泰生——」荆远达低喃。

荆泰生早已泣不成声了,她伏在群智的身上难过得抬不起头来。

方世城满腔的怒火,他拉著群智和泰生:「不要说了!我们走!」

远达眼睁睁的看著他们离去,阿竹站在门口怨怼却又同情的瞅著他:「我也一直想说啦!你对荆小姐实在是太不好了啦,人家要是有像她这么孝顺的女儿哪,早就烧香拜佛感谢老天了啦,只有你喔还那么讨厌她。」

他没有答话,多年来在心底结成一层层暗无天日的冰墙被泰生的泪水一点一点的融化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也是会哭会掉泪的。他习惯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已经太久了,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爱他,因为天性纯良的孝顺。

啊,他把一切都视为太理所当然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是如何残酷的对待他唯一的女儿!而如今她终于自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她终于遗弃他这个无用冷血的老父了……

再一次,悔恨的泪水自荆远达的眼中流出,可是这次他为的是他拥有二十多年却不曾好好疼惜的女儿,为的是他再一次失去他生命中的珍宝。

「现在荆小姐都快要跟人家订婚了啦,你还让她那么难过,我哦!从来没看过像你这样的爸爸啦……」

不了!

这次他不会再枯坐二十年任他的女儿一辈子恨他!

饼去的二十年多年他欠她,现在他要用他的残生去爱他唯一的爱女!

他拼了命也要让她幸福!

※※※

订婚宴如期举行,所不同的是在会场上他们见到了另外一对:韩拓与何安琪。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另一边,何安琪穿著喜气洋洋的小礼服,像花蝴蝶一样快乐得意的穿梭在她的宾客之间。

韩拓的脸色颓废而且不修边幅,他看起来像大醉三天才硬被拖进礼堂似的,和他一身凌乱的西装一样惨不忍睹。他的父母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肃穆,仿佛他们参加的是丧礼而不是订婚宴。

泰生原本雪白的脸色,在看到他们之后转为铁青,她憔翠得不成人样,那一身原本很合身的礼服挂在她的身上,使她更显得楚楚可怜,反而是群智显得意气风发,在他的身边,泰生像个刚从街头捡回来的小可怜。

这是个很奇怪的订婚宴,由于礼堂只有一个,所以双方代表人同时上台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

而泰生和韩拓在宣布他们订婚的同时看的都不是他们的未婚夫或未婚妻。他们四目交接,在对方眼里看到太多的苦涩与凄凉!

套上订婚戒,一切的仪式就算完成,当群智拿出他精挑细选的小订婚钻戒套进泰生的手指上时,她微微的颤抖一下,他的手稳稳的握住她的。

韩拓随便的拿了个戒指便往何安琪手上一套。

这样快速的行动,在泰生的眼中却像是慢动作似的,她手上的戒指闪闪发光,而何安琪的手上也套上了一个戒指,二只手放在一起,却是迥然不同的意义。

她看著韩拓痛楚的脸,群智快乐得发亮的脸……

一声哽咽发自她的口中,然后她便往地面栽去!

四周惊愕的叫声交织成一片魔网,在她最后的印象中,她发觉在她倒向地面之前,动作最快的却是何安琪的未婚夫。

她倒进韩拓的怀抱里。

※※※

这是什么样的一场闹剧?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呢?只是因为她一时的心软让出了一份合约吗?或是因为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只不过是渴望一副安全的肩膀罢了,这么难吗?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是上天待她太不公平?或是她的要求太多了?

她曾经发誓不当那尾人鱼的,那为什么看见他将戒指套进她的手里,她会那样难以忍受呢?是不是她已经长出鱼尾巴了而她自己不知道?

那她现在是不是快要化成泡沫了?她真的宁可化为泡沫啊!不必思想,再也不必痛苦了!

「泰生?」

她睁开眼楮,身边围了一群人。墙壁是白色的,味道闻起来像医院,她爸爸看握著她的手。

多么怪异的梦境。

群智低下头来,怜惜的看著她:「你这阵子太累了,医生说你严重贫血,疲劳过度,要在医院住几天才行。」

「泰生,爸爸对不起你——你——」荆远达困难又担忧的看著他脸色和床单一样白的女儿。

「爸?」她沙哑的开口,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您在说什么?」

「我——」

「泰生刚醒,别跟她说那么多,让她好好休息吧,」华香梅拍拍荆远达微微颤抖的背:「我们出去吧!」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我女儿。」他倔强又脆弱的反抗。

「爸,您回去休息吧!出来太久对您身体不好。」她虚弱得快睁不开眼楮了。

「泰生——」他的老眼中饱含泪水,他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是挂念著他这残破的身体!

上天啊!我这二十年来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方世城沉默的扶起他,众人安静的离开病房。

泰生闭上眼楮,任由自己跌入安全的睡梦里。

睡梦中她似乎看到韩拓,他的眼楮布满血丝,既痛楚又绝望,心疼地凝视她,牵著她的手,轻声的对她说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

他又为什么那么狼狈?他可以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啊!何安琪那么骄傲,那么得意——她实在很难集中思绪。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微微的感受到一股敌意,睁开眼,何安琪正坐在她床畔的椅子上。

「好动人的睡美人啊!」她冷笑。

「你来做什么?」她平静的问。

「当然是来慰问你,你的手段之高我真是自叹弗如,在订婚宴上晕倒?这倒是博取同情的好方法。」

泰生皱起眉头:「我博取谁的同情?你吗?谢了!」

何安琪不屑的哼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一个方群智当然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你这场戏是演给韩拓看的对吧?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疲累的叹气,实在没力气和她争辩什么:「我为什么要韩拓同情我?你们的诡计已经成功了不是吗?你也和他订婚了,还想要怎么样?他已经是你的人。」

「你说慌!我才不会上你的当!订婚算什么?就算我和他结婚了你也不会放过他的!」她怒喊。

泰生不想理会她,索性闭上眼楮。

何安琪更怒,她用力拉起泰生:「少在我面前装成一副病恹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吃你这一套!别以为你已经得到群智了!我会把他抢回来的!我会!」

泰生赫然睁开眼楮,目不转楮的看著她:「原来如此!你一直在暗恋群智,所以你那么恨我!」

「终于明白了是浊?你不但夺走应该属于我的地位,你还夺走方群智,现在又想打韩拓的主决!我不会放过你的!」

何安琪的眼中闪著疯狂的光芒,泰生有些害怕的想挣脱她的掌握,就在她们纠缠不休的时候,一声暴喝自门口传来。

「何安琪!你疯了!」韩拓大步冲进来,将何安琪用力拉开。

何安琪冷笑地看著他们:「怎么?来英雄救美啦,‘我的未婚夫’。」

泰生连忙将衣服拉好,躲进棉被底下,眼中闪著受惊的光芒。

韩拓愤怒的扯著何安琪:「你给我出去!」

「好让你们情话绵绵?休想!」

「你——」他扬高手。

「你打啊!最好把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她大吼!

仿佛怕泰生听不清楚似的又加了一句:「反正这孩子你根本不想要,不想承认!」

泰生惊住,呆呆的望著韩拓和她。

「住口!」他暴吼。

「生气啦?」何安琪冷笑:「有种做没勇气承认?还是握在我们清高的荆经理面前下不了台?」

韩拓又急又痛的拉著她往外走,关上门前,和泰生交换的那一眼充满无尽的哀伤——

天哪!

何安琪怀孕了,而孩子的父亲是——韩拓?!

她完完全全的绝望了,虚弱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甚至连半滴泪水都流不下来。

这就是她的爱吗?这就是她倾尽所有的爱吗?她茫然的望著天花板。

老天向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她终于不可遏抑的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且无限绝望!

※※※

方群智不是傻瓜,也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泰生爱上韩拓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承认,而他也索性将自己蒙蔽起来。

泰生从来就不曾爱他,从小到大她一直把他当一个哥哥,一个朋友般看待,可是她也从来没有爱上其他的任何人。

所以他以为他只要更有耐心,更爱她一点,她便终有一天会属于他,可是现在知道他错了,像泰生这样的人,一旦她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她便终其一生不会改变。

在法国餐厅那一次他就感受到了压力,泰生从来就不是会轻易动怒的人,而韩拓几句话便把她惹得怒火高涨,那时候他就知道他有敌手出现了。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败得如此之惨!

他以为泰生终会明白最爱她的是自己,而韩拓,他与何安琪联手把她弄得那样凄惨,他是什么都无法给她的。可是泰生仍然爱他。

在礼堂上他知道泰生的痛苦、她的心疼,好想喊停,好想告诉她,她不必勉强自己和他订婚,可是——他真的很爱她,他不能想象把她推进别人的怀抱他会怎么样。

理何况是韩拓那种人,他怎么可以忍受把泰生交给他?

在泰生倒向地面的那一刻,他犹豫了。在韩拓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时,在他的眼里那种全然没有保留的爱和忧心使他犹豫了。

原来他们是相爱的。

他不想不战而败,可是他的自尊和泰生的幸福到底是哪一个比较重要?

泰生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歉疚,因为感激,但是终此生她也不会爱他,和他在一起她不会幸福的。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深爱她的男人,这几十年的爱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吗?

可是和一个永远爱他的女人在一起,他又会快乐吗?他真的可以无私无欲的爱她一生吗?

他不知道,从认识了泰生之后,他的生命里一直只有泰生一个人,他一直是怀著希望的,而现在希望破灭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明知此路不通仍执意走下去,或是在还没对双方造成伤害之前抽身?二种决定都是痛苦的,而他要选择哪一种?

方世城打量儿子阴晴不定的脸,他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正在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在选择中挣扎。

这是他们父子共同的命运吗?

「群智。」

「爸。」他心不在焉的回答。

「放弃泰生吧!」方世城叹息般说道。

方群智一惊,猛然抬头:「爸!」

他摇摇头:「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了,只是你不肯相信罢了,和泰生在一起你们都会很痛苦的。」

方群智沉默不语。

「我了解你的心情,当年我也做过同样困难的选择,我一直很希望你和泰生不会再遇到那种事,可是现在我想,我们父子是注定了相同的命运的。」

「爸——我不能!」他痛苦的低语:「我没有办法放弃泰生,我爱她——我——」

「我知道,我也爱红玉,可是她不爱我,她只爱荆远达,如果我坚持要和她在一起,她会更痛苦,虽然她和你荆伯伯在一起并不快乐,但至少我成全了她,我问心无愧,而当时如果我娶了她,那我们会彼此怨恨的!」方世城注视他的儿子,语重心长的继续:「放弃自己的爱固然很痛苦,可是如此让你们彼此痛苦一生,不如就让她去吧,那样你至少会快乐一些,比起一生不幸,你会过得愉快些。」

「我不知道!如果我放弃泰生我会怎样,我无法想象,我爱她很多年了,我——」

「儿子,爱她就不要让她恨你,让她自由的选择吧,如果她选择了你,那你也不必觉得有所亏欠了。」

让泰生自由地选择?

她会选择他吗?

方群智苦笑,胜负似乎已经分出来了,他一直是个理智超越感情的人,而现在,他的理智告诉他:让她自由吧!

※※※

「我好像做错了。」方群美面对孙伟平,有些委屈又有点伤心:「我以为那样对泰生最好。」

伟平无语,他有太多的话想向群美说,但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韩拓颓废,荆泰生憔悴,或许他们这一对真是无缘吧!否则为什么吃尽了苦还不能在一起?

「现在连我哥都苦著一张脸,你别看他一副很豁达的样子,其实他也是很痴情的,现在连他也……」

「或许泰生和韩拓真的是没有缘分吧!我们旁观的人是帮不上忙的。」他感慨。

方群美既委屈又懊恼:「都是韩拓不好,谁叫他瞎了眼和那个何安琪在一起,那女人根本是祸水,谁沾上她谁就倒楣!现在好了!被她逼上梁山了吧!他活该也就算了,害得泰生好惨!」

伟平忍不住要为韩拓辩护:「他也很惨啊!那么爱泰生,却偏偏要和何安琪订婚,他老是被冤枉,其实他只不过是不小心去沾上何安琪而已,那也不是什么大错,更何况他如果不是为泰生著想,处处受何安琪的牵制,今天他也不会这么惨!」

群美想想也有理,她皱眉苦思:「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他们这样下去吧?」

「女人真是可怕。」

她白他一眼:「只有何安琪那种变态的女人才会那样!你又没遇上过,紧张什么?」

「遇上?」他怪叫:「光是听就已经让我毛骨悚然了,更何况是遇上!」

「不要再瞎扯了好不好?快想想办法啊?!」

伟平干笑二声:「如果我有办法还用在这里和你瞎扯吗?除非你能马上替何安琪找出个丈夫来。」

群美眼楮一亮,她甜甜的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伟平警觉地看著她:「你可别乱来啊!」

她朝他扮个鬼脸:「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么著了,再补上一笔也算不了什么,何况说不定有效呢!」

※※※

韩拓狼狈的坐在方群智的面前,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十多天没好好睡过一次,吃过一餐了。群智也憔悴了,但比起韩拓,他算得上是精神很好了!

「找我有事?」韩拓喝口酒,眼神毫不掩饰的射出敌意。

方群智打量著他,估量著他:「没什么,互相了解。」

「互相了解?」韩拓苦涩地笑了起来:「有必要吗?你已经和泰生订婚了,还有什么必要了解我?」

群智耸耸肩:「订婚可以解除,甚至结婚也可以离婚,只要威胁仍在,我就不会大意。」

「威胁?」他不太相信:「堂堂‘方氏’总经理居然将我视为威胁,我应该感到骄傲吗?」

「我永远不会再犯低估你的错误。‘拓伟’可以在短期内迅速窜起,成为‘方氏’的劲敌,可见你是个可怕的敌人,而泰生——」他顿了一顿,脸上首次出现难过的神色:「泰生的心意我更是了解,这些全是我太轻敌的缘故。」

韩拓挥挥手:「‘拓伟’之所以会那么快成为你们的劲敌是因为有何安琪的协助,她没事就喜欢透露‘方氏’的业务机密,至于——」

「何安琪?」群智瞪大眼楮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也是你们的业务副理啊!」韩拓斜睨他:「你那表情好像你根本不认识她,而她却暗恋你七年了。」

的确,在方群智的心里,这些年来除了泰生,其他的女人在他的眼里全是一个样子,他根本没去注意过。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员工。」

「知道,只是——没注意过。」他有些尴尬。

难怪何安琪会恨泰生入骨,原来方群智对泰生的专情已使他对其他的女子不屑一顾,他整整七年没看过何安琪一眼——全是因为泰生,想不恨也很难。

「她爱你爱了七年,恨泰生也恨了那么久。」

方群智渐渐明白:「那份合约——」

韩拓耸耸肩:「我猜也是她的杰作,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

他不解的望著他:「明知道她那样你还和她订婚?」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的吗?她宣称她怀了我的孩子,若不和她订婚就把孩子打掉。」

「你——」他气忿的站起来:「原来你竟是——」

韩拓拉住他:「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孩子不是我的!我连到底有没有那么个孩子都很怀疑,只是她去向我妈告状,我妈很珍视生命,她无法狠下心来冒险,我只好和她订婚。」

「为什么不在泰生面前揭发她?」

「因为她威胁如果我向泰生说一个字,她就把泰生救‘拓伟’的事说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荆泰生不可信任,你们年底有董事会,所以我——」

方群智理解的点点头,然后突然觉得好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拓愕然:「你疯了?」

「不。」他笑著摇头:「你们之间实在好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弄得如此纠缠不清,到头来变成这个样子。」

「这也好笑?」他苦涩的瞪他,但仿佛是种传染病似的,他和方群智竟像对多年老友似地一样相视而笑!

好一会儿,群智停了下来,诚恳又认真的看著韩拓:「你爱她吗?」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爱!」

群智喝口酒,深吸口气:「我会成全你们。」

那抹深刻的伤痛并没逃过韩拓的眼里,他严肃的摇摇头:「我无法给她幸福,何安琪已经缠得我脱不了身了,更何况我也不希望你忍痛割爱。」

「何安琪的事我会解决——」他黯然的垂下双眸:「泰生爱的是你,就算她嫁给我又怎么样?她只会痛苦一辈子,我的爱真经不起考验——」

是这样吗?一份经不起考验的爱情竟可以维持了十多年吗?

他们或许没有海誓山盟,却也是刻骨铭心!

「你专心照顾泰生吧!我会处理一切的。」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在韩拓来不及说话之前便已离座而去。

如果换了自己呢?

韩拓扪心自问,他的选择必是坚持到底的,对于感情,他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他是个对感情锱铢必较的人。

而方群智——对他来说泰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吧?

为他,韩拓衷心感激!

※※※

最令他们担心的不是她的身,而是她的绝望,和她眼底那一抹认命的光芒。

即使是忽略了她二十年的荆远达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对劲,她那种了无生机的的神情萧瑟得令他心惊,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华香梅每天都到医院去照顾泰生,而荆远达也是,倒是韩奇风,他总偷偷模模的来,偷偷模模的走,看起来不像来探病,倒像是来作贼似的。

泰生的改变让他们忧心,而她却是不说什么,反而笑他们太过多虑,只是那样的笑容勉强得叫人心疼。

这样的转变只是一天之内,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只是隐约的知道必是和韩拓有关,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爸,你回去吧!待会儿群美就会来了,何况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不要紧的。」

荆远达忧心的望著她:「你是不是不喜欢爸爸老是缠著你?让你心烦?如果是那样——」

「爸!」泰生大胆地牵著父亲的手:「怎么会呢?您来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样您太累了,对身体不好。」

「泰生——」荆远达红了眼,声音也哽咽了:「爸爸——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我真是不配当你的父亲!」

「爸!」

荆远达摇摇头,示意她让他说下去:「你妈死后,我一直没注意到你,反而在心里怪你和你妈不像,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我太怎么了,总是在替自己找理由,这二十年来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直在依赖你,泰生,爸不是不爱你,只——晚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泰生听著多年来父亲对她说过最多的话,这一直是她殷切盼望的一天,父亲终于「看」到她了!

「爸!」她哽咽的搂著眼眶微润的父亲:「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您心里有我就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心结终于解开了一个,父女二人仿佛久别重逢,他们尽情的流泪,将多年来内心的伤痛一倾而空。

未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他们父女已重修旧好,但这不是童话故事,他们不可能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伤口的浓已经化出来了,可是要完全原复,那仍是一条漫漫长路。

泰生走过了过去二十年的困境,可是未来的二十年呢?她一生的幸福又在哪里?

对于韩拓,她是寒了心了,他们所给她的伤害,她要讨回来,她要彻底的讨回来!

她做得到吗?或者该说她到底有没有那个勇气去做?在绝望中她不断的思索著:该用哪一把利刃插进韩拓的心里?或是让自己化为泡沫消失在这世界上——他的生命里。

她不知道,对她来说这是个令她无论如何选择都会痛彻心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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