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说:「虽然我夺走了你的声音,但是你还有你的美貌和双足啊!所以你仍可以得到王子的心。」
可是她忘了,那时候的人鱼也没有自尊了。
以前我曾笑著说:为了爱情抛弃一切?多么傻啊!
而现在我连自尊也没有了,却仍然是个残兵败将,我才知道,如果抛弃一切而可以得到真爱,那——也是幸福的。
荆泰生
※※※
泰生一直以为谣言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现在她才真正明白谣言的杀伤力有多强,不但使她在「方氏」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伤害了她和群美,和公司同仁之间的感情。
她一直笃信大发善心会对自己造成伤害,而她现在正为它付出代价。
那天和韩拓的雨中谈话并没能改变什么,虽然「拓伟」一直把合约压著不动,但是她明白那只是早晚的事,更何况也没什么能挽救她的名声了。
尽避她已没什么好损失了,她仍尽全力保住好她所能保住的客户。没几个部门愿意相信她,所以她直接向群智要求协助。因此如此,她和方群智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了。
她尽避不去想韩拓,而那件薄外套却一直挂在她的房间。每每想起他,心只有更痛,更无法记忆那一吻的温柔。
就当他是她少女时代一直没发生过的痴恋吧!
「在想什么?」群智隔著文件打量她。
「你不相信谣言吗?」她突如其来的问起。
方群智涩涩一笑:「说我没听到,你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我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听,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我大概就是那个智者吧!」
「万一它真的呢?」
他放下文件,严肃的看著她:「不要测试我对你的爱,爱其实是经不起考验的,我不知道我的耐力有多少。」
爱其实是经不起考验的!
泰生不愿意相信这句话,在她的幻想里,爱应该是最经得起考验的。如果是真爱,那绝对不怕任何风波的。
不是吗?
是她太落伍了?还是现代人的速食爱情真的和过去不一样,是经不起任何一点波折的?
方群智隔著桌子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无法辩驳,对感情,我是个小心眼的男人,我有耐心等你二十年,也可以继续等下去,只要你给我机会证明我对你的心。」
荆泰生沉默的望著他的大手和她的小手。
他的手修长美好,而她的手娇小细致,连他们的手都很相配。
为干什么一定要火焰般的激情才叫爱?
能平平稳稳的过一生不也是一种幸福吗?更何况她爱的人是属于别人的。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她低语。
方群智微笑:「我说过我会等你。」
※※※
韩拓绞尽脑汁想知道是谁的手段如此恶毒。无论他如何替她脱罪,最后箭头仍指向她,他绝望的知道真的是她——何安琪。
他不愿意相信,但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怀疑,能同时接近他和荆泰生的只有她一个人。
问题的答案一直摆在他的面前,只是他肯去面对它,反而害苦了荆泰生。
「你不该那样做的,不但害了荆泰生,也害了我。」他平静的向安琪说。
安琪蛮不在乎的耸耸肩:「我不会否认,因为事实上是我做的,但我也是为你好,我讨厌她也可以帮助你,这种事我看不出我有不做的理由。」
「真的是为我好吗?或者你只是想让我和泰生永远反目成仇?」
「我爱你。」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可置否的说这一句话。
韩拓干笑:「你还要打著爱的旗帜多久?任何一件事你都用爱来当理由,爱也不是全能的。更何况你爱不爱我,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何必用这种廉价的借口来搪塞?」
「如果不爱你会和你做那种事?你当我是那种女人?」安琪瞪著他:「我并不随便。」
他突然清楚了一件事!
仿佛一面大网迎面丢下似的,他强自镇定的望著眼前的蜘蛛女:「改用性来威胁我?」
何安琪的自尊大受到伤害,她冷著一张脸:「虽然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你也不必把我说的那么不堪,那是两情相悦——」
「互相需求。」他简单的打断她:「我不会用两情相悦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那太污辱‘情’字了。」
安琪摇摇头:「韩拓,你比我还卑鄙!现在又想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来了?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你不该让我背黑锅。」
「为了荆泰生?」安琪的脸一下子狰狞起来:「你这样贬低我就为了荆泰生?你别忘了你的公司是我救的,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有今天!」
韩拓的心里一阵难过,原本那个风趣娇艳的何安琪,眼前却变成一个可怕狰狞的黑寡妇。他沉默的看著她。
「你为了任何原因我都可以原谅你,只除了这一点!我不会让你和她称心如意的!」
「你就那么恨她!」
「对!我恨她,我恨她入骨!」她铁著脸:「她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为什么不恨她?现在你又倒向她,如果我不能扳倒她,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甘心!」
韩拓愕然。
一个女人的恨竟是如此的可怕、可憎!
他遗憾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没有识人之明。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何安琪缓了缓脸:「我也不是一定要这样的。过去我们不是相处得很愉快?配合得很好吗?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都是你心目中的样子。」
「可是已经看到真相了又怎能忘记呢?人记得最清楚的往往是最丑陋的。」
何安琪轻笑:「我不记得你在床上说过我丑陋。韩拓,你是无计可施了,没人告诉你千万不要惹火一个女人吗?在平静的时候,女人可以像猫一样温驯,可是你惹火了她,她可是会像老虎一样凶暴的!」
「你在威胁我?」
「不,只是提醒你,这件事你最好把它忘了,我也一样,我们还是可以过以前那种甜蜜的日子。
「没有人告诉你千万不要惹火一个男人吗?在平常他可能像牛一样沉默,可是你一旦惹火他,他会像狮子一样无情的!」
韩拓起身:「你威胁不了我的,一旦我下定了决心,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而你正是那个推动我决心的人。」
安琪看著他离去,脸色青白交接,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她的容忍之外!
※※※
在这天的晚上,泰生来到韩奇风的小鲍寓中,她第一次见到华香梅。
在她风霜镌刻过的脸上仍有著十分美好的五官和风韵,泰生可以想象她年少时必定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孩,而现在她是个富蕴风采的妇人。
韩奇风笑嘻嘻的向两人介绍,泰生感动得直想落泪,在那么偶然的机缘中,她不但有了新的父亲,也有了失去已久的母亲。
「干爹,干妈。」她轻唤。
华香梅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好一会儿,终于笑开了脸:「我还以为老头子没眼光呢!这次他倒给我找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干女儿。」
「谁说我没眼光?我的眼光可是一流的!」他不服地抗议。
「对啊!像什么朱小梅啊!牛花花啦!还不都是你找的。」她白了他一眼,亲热的拉著泰生坐下来,吱吱喳喳的说著韩老爹替儿子找媳妇的一堆糗事。
泰生刚开始只是抿著嘴笑,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干脆捧腹大笑起来。
「其实花花也不是不好,只是求夫心切,倒是把韩拓吓得三个月不敢回家!」
华香梅抿著唇,在心里怜惜著眼前的女孩。
如果她也有像这样一个的女儿,她必会把世间的一切送到她的眼前,而荆远达却把她当成垃圾一样看也不看一眼。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别听那老太婆瞎扯!」韩奇风坐到她旁边笑眯眯的看著她:「告诉干爹,我教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泰生不知如何回答,显然的二位老人家并不知道发生在她和韩拓身上的事,而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完整的表达她的意思。
「哪有人这样问的?」华香梅横他一眼。
「要不怎么问?你问好了!」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坐在中间的泰生深吸一口气,平静的开口:「方群智向我求婚了。」
二老顿时静了下来。
「我还没有回答他,可是答应会考虑。」她说得越来越小声,因为华香梅的脸越来越苍白。「干妈……」
「孩子,你爱他吗?」华香梅严肃的问。
泰生摇摇头:「不,可是他人很好,爱我许多年了,他可以给我一个完整而且温暖的家。」
「你的要求这么低?只要一个完整而且温暖的家就够了?」她停了一停,深深地望了她的丈夫一眼:「我并不是说这种要求有什么不好,可是婚姻不是让一个男人把你像菩萨一样供起来就可以了,它需要爱和耐心才行。」
「我不知道。」泰生轻叹:「爱对我来说太奢求了,两个人相爱而结合的婚姻也不见得一定会幸福。我和群智都很理智,这应该很足够才对。」
「理智?」韩奇风自鼻中不屑的哼了出来:「你到底是要跟理智结婚还是跟人结婚?要理智还不如去嫁给一台电脑。」
泰生沉默。
「你干爹说得没错,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一生开玩笑,相爱的人结婚不一定会幸福,可不是相爱的人结婚下场一定很悲惨。」
「荆泰生仍旧沉默著,她该说什么?说她无法去倒追他们的儿子?说他们的儿子已经彻底把她打垮,她再也禁不起一点伤害?
韩奇风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生起气来:「笨小孩!」他又叫又跳:「我叫你和方群智在一起是要让我儿子吃醋,又不是真要你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了……」
「如果没有爱怎么会嫉妒?」她叹息般的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绝不会看错的!」他气呼呼的在室内走来走去。
「你安静下来好不好?泰生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先听听她说嘛?!」华香梅严厉的斥喝,韩奇风果然乖乖的坐下来,只是嘴上仍忍不住的叨念著。
泰生看著二位老人家,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无法逃过了,她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们。
华香梅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不信,到最后只是一片严厉,而她的态度则是从轻微的愤怒直达沸点,等到她说完,她已暴怒的跳了起来。
「这像什么话?他居然做这种事?!虽然我很难相信,可是由你的口中说出来一定有它的原因。」华香梅沉吟半晌:「如果韩拓真的那样做,那我这个干妈一定不会放过他——我替你控告他。」
荆泰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他们对她的信任竟到了这种地步,换了别人听到她如此说他们唯一的爱子,只怕早对她怒目相向了,而他们却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去查明真相!
「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韩奇风仍怒不可遏,平日玩笑的神色躲到他的怒气之后,连半点影子也看不见了。
「干爹、干妈,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必说。」华香梅缓了缓脸色:「我和你父母在早年也有一段渊源,算起来我们二家应该是世交,我不能允许我的儿子这样对你,我听方世城说过这件事,当时我只以为是合约上条文的纠纷,没想到却是有人伪造文书来陷害你,而获利的是韩拓,这当然有理由怀疑。」
华香梅温柔的拂了拂她的头发:「我和你爸一样都是学法律的,我知道怎么处理。」
泰生惘然的瞧她:「可是我爸说他不认识干爹——」
「他当然不认识他,他只认识我。」她的脸上有一股少女的光彩:「我的他北大的学妹。」
泰生看著她,却由眼角瞥见韩奇风脸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神情。
※※※
韩拓站在泰生办公大楼的门口,打算等她上班时拦住她,向她解释真相,却等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何安琪一脸肃杀的看著他,如果他要找她,绝不会那么辛苦,大清早跑来站岗,她所有的怒气全化为一支恶毒的箭!
「等荆泰生?」
他没有否认,只是厌恶的别过头。
「向她解释真相?」她冷笑:「你尽避说吧!只要你说出口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韩拓杀人似的目光射向她。
「瞪我也没有用,你一说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会在我走之前向全公司的人宣布是她救了你的公司,是她因为不正当的欲望而背叛公司!」她阴阴的笑了起来,得意的看著自己的胜利!
「你想他们会相信谁?年底公司打算干部改组,她很可能会被提升上副总。只要你一说,我就让她在公司永无立足之地,甚至在商业界除名!」
「那又会比现在好多少?反正现在她也没什么好损失了!」
何安琪大笑:「你真以为我是傻瓜?那份合约尚未执行,你随时可以废除它重订一份,到时候人家就会原谅她,可是我手上握有证据,证明是她自愿把‘英商代理’让给你的,二种相较之下哪一种比较严重?我可以说是她授权并且强迫我放弃‘英商代理’的,我因为气不过才会伪造合约,到时我仍是个忠心的员工。」
韩拓恨不得掐死她,他的眼中恨得似乎要喷出火来,而她仍是笑吟吟的看著他,伸手亲热的挽住他。
「我的爱人,我说过不要惹我生气的嘛,你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他想甩开她,却看到泰生一脸凄戚的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一把推开安琪。
安琪不依的嘟起唇:「开点小玩笑嘛,早上起床的男人全都像你这副德行吗?」
泰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快步自他们身边走过,头仰得高高的,不让泪水滑下她的脸。
背后的安琪仍不放弃的补上一剑。「晚上再跟我说一次你刚刚说的话,我爱死了!」
※※※
泰生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一早上的战斗,脑海中不断想起安琪充满暗示和挑逗的话,这样艰苦的战争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会完结?
中午休息的时间到了,她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泰生?」门口传来群美怯生生的轻唤。
她意外的打开门,群美局促不安的朝她微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礼貌?」
她不安的走进来:「王秘书说你交待过不要人打扰,所以我——」她有些尴尬的站著:「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泰生叹口气,在她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我怎么会生气?换了是我,表现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那天我太冲你了,没分清楚事情的黑白就胡乱怀疑你。」群美羞愧的低下头:「我很对不起。」
她夸张的皱皱眉头:「三流的电影对白,听起来真可怜。」
群美瞄瞄她,见她真没有半丝怒气才放心的笑了起来:「没办法,我只想得到这些。」
「幸好没真让你去编故事,否则你大概会饿死。」
气氛顿时轻松下来,二人恢复了过去的亲昵。
常有人说朋友之间因为太亲昵而疏忽了礼貌,到最后会闹得不欢而散,但泰生从不这么认为,如果及有礼貌称得上好友吗?
真正的知己是已了解对方的言语模式,怎可能在礼貌上斤斤计较?他们会懂得尊重的习惯而不会去理会世俗的寒喧!
「伟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不过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他也相信韩拓不会做那种事。所不同的是——」她微微别扭的承认:「他是在韩拓否认的同时就相信了他,而我——」
「你却要经过情人的批准?」她揶揄。
「你敢笑我?」
「难得嘛!」她轻笑。
群美放心的坐了下来,神情一下子正经起来:「泰生,伟平说不可能是韩拓——」
「不要提他!」她铁青著脸。
群美执意继续:「一定是何安琪和韩拓在一起的时候——」
「不要提他们!」她痛楚的捂住耳朵:「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泰生——」群美奔至她的身边:「你怎么了?」
「我只是不想再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可是——」
「荆泰生放下手,眼中饱含泪:「是他!是他和何安琪的杰作,他们恨我——他恨我——」积郁了一早上的泪水溃然滑落:「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恨我——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尊——我最宝贵的自尊——」
「不是这样的,听我说——」
泰生大叫:「不要!」
方群美抱住她,任她的泪水弄湿她的衣服,她也掉泪了,为的是她命运乖舛的朋友,为的是她惨淡的爱情。
「我还能怎么办?去求他爱我?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如果连他的爸爸妈妈都办不到,还有谁办得到?」
群美摇摇头,泰生为了她的爱竟可以牺牲这么多,比起她来,自己是何其幸福?
泰生那么倔强,可是她为了爱可以去找韩拓的父母,为他流泪,为他消瘦,而他仍对她不屑一顾——
她真的连自尊都失去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损失?
「嫁给我哥吧!」她突然低语。
泰生泪眼汪汪的抬头。
「至少他是爱你的,被爱比爱人幸福得多。」
「不!我不能那样对待群智!那对他不公平!」
群美捧住她的脸,直视她的眼楮:「群智一直知道你不爱他,只要你嫁给他,让他爱你,他就会觉得幸福!而韩拓,他能给你什么?只有痛苦和绝望,难道你要嫁给一个终生像你爸那样对你的男人?」
「不!」她破碎哭泣:「为什么?群美,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人全都不爱我?为什么?」
群美哭泣地抱著她:「嫁给我哥吧!至少他是爱你的,至少有他爱你!」
※※※
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全要怪自己。
当他第一眼看到荆泰生,他就不应该放过她,不应该因为自己愚蠢的男性自尊而克制接近她的欲望。
而如今他们之间横阻著那么多的误解和欺骗。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向自己承认了对她的感情,却无法靠近她,无法追求她,落得独自痛苦的下场。
伟平斜睨他:「如果你再抽下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办公室失火了。」
他刚按熄一根烟又情不自禁的点燃一根:「我快疯了!」
「你本来就疯了!而且还疯得无可救药。」
韩拓苦笑:「随你怎么笑都好,只要赶快帮我想出办法就行。」
孙伟平一下苦了脸:「何安琪那女人太毒了!简直是封杀了你所有的路——」
他转了转眼楮:「偷偷告诉泰生吧,至少先化解了你们之间的误会再说。」
「不行,依泰生的个性,她一定不会放过何安琪的,到时候岂不是真的害了她?」
「只要你毁掉合约正本她也无计可施。」
「我传了一张传真过去。」
伟平气得跺脚:「你这个大白痴!你传过去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会——」
「我在上面说明了合约错误已作废。」
「你以为何安琪会让她看到作废的字样吗?」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得可以!」伟平摇摇头:「还好,一份传真也构不成法律的效力,你只要把合约废除,泰生就拿何安琪没办法了。」
「然后让她成为安琪的俎上肉?」
「哎呀!烦死了!」他大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这一对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韩拓将头埋在双手之中,心情的痛苦简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
正在二人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门砰一声打开,韩奇风和华香梅旋风似的卷了进来。
「你这个不肖子,你怎么那样对泰生?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你会恩将仇报,她救了你这间烂公司,你反而把她弄得生不如死?!」韩奇风气急败坏的拉起韩拓便是一阵痛骂。
韩拓惊愕的看著他父亲愤怒的脸,他长大以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更令他惊愕的是——
「爸,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韩奇风怒极一巴掌打在他儿子的脸上,迅速留下五指印。「我说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贼!」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韩拓怔怔的扬著脸,脑中只不停转著,荆泰生救了他的公司。
而他却是那样对她的——
「我不怪你不爱泰生,因为你一向只喜欢美艳如妖的女人,而她不是。可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卑鄙下流的人!」华香梅心痛的望著她的儿子。
她知道韩奇风为什么生气,因为他一直很骄傲韩拓是个好儿子,而如今他却令他失望至极。
「泰生真的救了我的公司?」他低语。
「当然,是韩伯伯去签约的,他比谁都清楚。」伟平涩涩的回答,然后转向韩氏夫妇:「可是那件事也不是韩拓做的,他也是被陷害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爱她啊!我——」
他忽然顿住,他爱泰生!
这就是原因,他一直害怕泰生不理会他、看不起他,所以他想尽办法要刺激她,和何安琪在一起也是这个理由,存心向「方氏」挑战更是为了向她证明——他爱她。
「天哪!我爱她!我这个傻瓜!」
「很好。」韩奇风的气顿时泄光。他沮丧的坐在沙发上,干笑二声:「因为我刚接到消息,泰生要和方群智订婚了。」
※※※
荆泰生和方群智即将订婚的消息迅速的传遍「方氏」,谣言在短时间内全部不攻自破。
有谁会对自己即将成为老板娘的公司不利呢?所以过往的种种臆测终究不过是臆测罢了。
原先对泰生怀有敌意和怀疑态度的人通常是最先向她道贺的,泰生凄凉的感觉到世态炎凉。
对她答应和群智订婚这件事,她无法感到丝毫的快乐,只是在群美残酷的告诉她事实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惊觉,她的前半生已和一个不爱她的父亲渡过,难道她的下半生还要跟一个不爱她的丈夫渡过?
所以她答应了,而现在她无法去想自己做得对不对,至少她不必再在公司看到那种不信任的眼神,听到那背后的议论了。
这也算打胜战事的一种说法吗?
她不知道,或许她根本彻底的失败了,只是她无法去想,宁可当成是成功吧!
她不是美人鱼!她坚定的告诉自己,绝不要再当那条可怜的鱼!
而现在,她至少不必怀著破碎的心看著她的王子和公主踏入地毯的另一端!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因为何安琪正忿怒的瞪著她的办公室。
方群智——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七年来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为了那个荆泰生?而现在他们居然要订婚了!
方群智不要她,韩拓鄙视她,他们全都倾向荆泰生。
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
荆泰生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在眼里,她会不明白她爱的到底是谁吗?嫁给方群智她注定要痛苦一生的!可是那还不够。
因为她仍得到了她的地位。
她要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才行!
※※※
韩拓把一切的事情向他的父母倾叙,包括他的好胜、他的盲目和他至今才明白的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香梅听著听著,不禁为这一对倔强的小儿女感到心痛。
爱——为什么总是那么难呢?
「爸,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难过得直想掉眼泪。
「告诉你有用吗?」韩奇风悻悻然的瞪他:「早告诉你,你只会更加排斥她,说不定还把人空当成牛花花那一型的女人来看,我告诉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韩拓知道父亲说得对,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是泰生挽救了他的公司,他不但不会感谢她,反而会讨厌她。
可是——他仍希望事情会有转机,即使早那么一点点,也许——
也许也只是也许。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华香梅是最冷静的,她权威的声音立刻使他们父子俩希祈的看著她:「他们还没订婚就可能改变,我们先找出阻止的办法才是真的。」
「如果这臭小子不再出状况才有可能。」韩奇风咕哝。
「爸!」
「怎么样?」
「不要吵了!」她杏眼圆睁:「我已经让你们父子俩吵了一辈子了!到现在还不放过我?都给我闭嘴!」
他们果然安静下来。
「这件事去找方世城没有用,他很希望泰生和他儿子在一起,所以要找开泰生的心结只有去找一个人。」
韩奇风脸色一变。
「我们去找荆远达。」
他装疯卖傻三十年,而该来的总是要来。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他的努力会得到结果。
华香梅没有注意到她的丈夫,她望著遥远的过去——那是一笔很简单的账却纠缠了她四十的。她以为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结清了,而现在——
她终于要去面对她的债务人。
※※※
荆远达仍旧坐在他的窗户前,眼光依旧停顿在遥远时光的某一点上。
手上亡妻的照片巧笑倩兮的凝视著他。
他活在自责与悔恨中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憎恨他自己,也连带著憎恨他的女儿。
她和他是如此的相似!由于她的出生他的妻子苏红玉差点死亡,尔后身体一直不曾康复,终至逝去。
他和她是造成红玉死亡的两大原因,他怎能忍受自己去爱他的女儿?他欠红玉一辈子,到最后还是他的女儿开启了她前往地狱的大门!
他知道孩子没有罪,他也记得红玉生前多么宠爱她唯一的小女儿,可是他就是没办法。
她怎么可以那么像自己?女儿不都是应该像妈妈的吗?为什么她身上会找不到红玉的影子!
他对不起红玉,是她倾尽所有帮他买船票,他才得以逃出大陆,而他却一心惦记著华香梅,直到她含恨而终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爱的一直是他的枕边人,那个和他同甘共苦建立家庭的小妻子。
她曾经活泼、明亮、开朗,可是和他共同生活的十多年,她却光芒黯淡,日益憔悴!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心惦记著别的女人。
然后她却一言不发的忍受了十多年!
所以他花了二十多年来追悔自己昔年的愚昧。
他从大陆逃出来的这四十多年来,前十多年他用来想念华香梅,而后二十多年,他用来追忆苏红玉,人生中精华的四十年就这样走过了。
他并不后悔,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只是——他为干什么会感到这么难过?这么空虚?他的女儿终会离他而去,因为这二十年来他冷血的待她,她有资格让他自了残生。
他还有什么?除了一具风烛残年的身体之外,他只有那些灿烂却无用的回忆伴他残生,这是报应,报应啊!
「荆先生,有人来看你。」阿竹打开房门。
他正沉溺在思绪中,不禁恼怒的回头,正想斥责她,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门口站的女人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再见面的。
华香梅。
「梅儿——」他不可置信的低喃。
「好久不见,远达学长。不欢迎我吗?」她含笑伫立。
荆远达努力使自己平稳的站起:「怎么会呢?快请坐!快请坐!阿竹倒茶。」
华香梅走到他的床边坐下,另一个男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这位是——」
「我的丈夫韩奇风。」她平静的介绍。
远达一下子跌回现实,是啊!四十年了,难道还能期望她痴痴的等著他:「请——请坐。」
韩奇风摇摇头:「不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就好。」
华香梅微笑望望她的丈夫:「我让你跟我一起来不是要叫你在外面等的,一起来吧!」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光彩,又迅速黯去:「你们说的话我插不上口,不如还是在外面等吧!」话毕,他当真走到客厅坐了下来。
荆远达看看他们夫妻,又仔细凝视华香梅:「四十年了!好漫长啊!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四十年虽然不短,又怎么能说漫长?你我都有家有子,培育下一代的过程常让我觉得快得来不及眨眼,一下子几十年都过了。」
「梅儿——」
她依旧含笑:「我见过泰生了,他很杰出,我十分喜欢,所以收她当干女儿了,你养的孩子果然很特别。」
荆远达红了脸,他怔怔的看著她。
这不是他的小梅儿!
他的梅儿内向,含蓄、温柔而甜美,而面前的女人一身的干练精明,再不是过去北大那个怯生生的小梅儿了!
她是怎么改变这么多的?他忽然有些恼怒!因为他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会使人变得如此令人难过!
「你来跟我谈我女儿?」他粗声说道。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来跟你谈什么?谈过去?谈你那些壮志未酬的梦想?还是你光辉灿烂的学生生涯?」华香梅目光如炬:「或是谈你逝去二十年的妻子苏红玉?谈你坐在那里任它流逝的四十年岁月!」
「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得了。」他摇头,无限感伤。
华香梅叹息:「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你变得冷血而且残酷,比起你来,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霍然抬头,怒火燃起:「我冷血?我残酷?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里一坐四十年?」
「因为你是多情的荆公子,因为你是有诗人般情怀、烈士般气魄的荆远达?」华香梅冷笑:「人是要长大的,你这样坐著又代表什么?代表你很怀旧?代表你的痴心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远达怒极:「你今天是来指责我的?来批评我的生活方式?」
「你这种生活有方式可言吗?让你女儿养你二十年,受你折磨二十年!那叫方式?」她也怒了——昔日总流露著温柔,害羞光芒的双眼,一下子燃起怒恼,气势逼人。
荆远达摇摇晃晃的坐下来,他是那么不堪吗?他是那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父亲吗?他是吗?
「你知道泰生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间永远亮著灯火的房子,那可怜的孩子正在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而她根本没做错任何事!」
「你在说什么?」他涨红了脸:「我当然会给她一个家!她住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吗?她付出什么代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上大学,这还不够吗?」
香梅悲怜的看著他,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她住的地方跟旅馆到底有什么不同?一个没有爱的地方比没有家还要糟。你养她跟养什么动物都没两样,你根本不配当她的父亲。」
他无法反驳。因为他的确没给过他女儿爱,他的爱已经用光了,没有的东西是无法给人的。
「她要跟方群智订婚了,而她根本不爱他,只是为了想有一个家,一个爱她的男人。」香梅幽幽地叹口气:「她和我的儿子相爱,却有太多的误会存在而不能在一起。」
荆远达僵硬的坐著不发一语。香梅站了起来,苦笑著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猜这几年泰生在外面吃的苦你一样也不知道,你真是令我惊讶!」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他粗声叹道:「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