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欣相当灵巧、聪明。
她虽小,但已非常娴于家事。
每天,咒凡一回家,夜欣总是笑咪咪地说:「大哥哥!我把‘天堂’整理好了。」
在她的观念里,这幢豪邸就像「天堂」一样,又大又舒服。
咒凡总是既得意又窝心。
夜晚,他窝在小茶几旁苦读,夜欣则会坐在桌子旁帮咒凡磨墨。
有时,咒凡便乘空档教夜欣读书认字。
他告诉夜欣:「受教育不只是男人的权力,女子也可以念书。」
于是,夜欣开始练习写日本字。「……」(注:日据时代,都受日本教育)
小小的手握著毛笔是相当痛苦的事,夜欣突然抬首对咒凡道:「大哥哥,是不是我识字,你才会高兴呢?」
咒凡怔愣半晌,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的,我会很高兴。」
夜欣欢喜地点头,只要是能令咒凡高兴的事,她一定会努力去做。与老人、小女孩共同生活的快乐日子,使咒凡愤世嫉俗的个性,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
???
老丁骑著三轮车进宋邸。
宋鹃在阳台看见老丁的车子,便急急冲下楼。「老丁,有没有见到咒凡?他好吗?吃得饱吗?我叫你带过去的粮食,他有没有拿?外面的时局好乱……」
一连串关心的话语令老丁插不上口。
唉!宋鹃也实在可怜!天生祖孙之情岂能轻易抹煞?又何必忍住心中慈爱,佯装痛恨自己的亲生孙子?
待宋鹃问完话,老丁才慢慢一五一十道:「少爷好得很,人也变高变胖了!那宅子也变得很干净……少爷说:请夫人不用担心,他会照料自己。另外,他请我下次加带三倍的白米过去。」
「他——有没有说要回来?」宋鹃迟疑道。她心底希望咒凡能回家探望她。
「没有。」老丁说得很干脆。
宋鹃相当失望。自己的孙子真的是如此冷酷无情吗?都快过年了,他难道不想家吗?
???
「你们可以出来了,丁伯已经走了。」咒凡推开衣橱,老人与小女孩一起从衣柜走出来。
咒凡抱起夜欣在半空飞旋。「丁伯带了好多吃的,你可以大快朵颐了。」他开心地对老人续道:「我嘱咐丁伯,下次多带点食物过来。」夜欣与老人跑至大厅一窥究竟,只见桌上摆满了馒头、白米、青菜……他们看傻了。「哇!好多吃的。」
「当然。」咒凡颇自豪。「宋家农地太多太大了,这些都是自己栽种的。」
老人与女孩对咒凡的家世更加尊崇。
???
咒凡倏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突击检查「月夜星」有没有在写字。这次,他教她写名字。「月()、夜()、星()。」
他大声吆喝:「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毛笔掉在写字簿上,在正中央画上一个大黑点。
「我——」她回首看见是咒凡,立即把写字簿藏在身后,低下头,怯怯说道。「我……在写字。」
咒凡一见到她的动作,便心知肚明地走到她面前。「簿子给我。」「不!」
咒凡的眼楮像把锐刀。「说谎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夜欣在他的注视下,已经噤若寒蝉,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出本子。「这是什么?」
「太阳花。」
「太阳花?」
「嗯。你难道看不出我在画花吗?中间圆圆的黑色的花心,旁边是花瓣,我想用黄色的。」她双眸由亮转暗。「可惜……我只有黑色。」
「你不用心写字,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这样对吗?」
「我……」小女孩支支吾吾。「我……错了。」她很害怕,眼瞳的泪水潸潸自脸颊滑落。
咒凡一见她哭了,反而心软了。
「算了。」他旋身,往房外走去。
「大哥哥!」小女孩唤住他。「你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她嘟著嘴,泪水拼命流。
「别哭了。」他说完,旋即拂袖离去。
等他黄昏回家时,一拉开门便看见「月夜星」与老人跪在大厅。
「怎么回事?」
「实在是对不起,夜欣惹你不高兴,我们实在是罪该万死。」
小女孩垂著头,猛掉眼泪。
咒凡对这对父女,只有两个字可形容——没辙!
他正思忖如何解决之际,夜欣竟哀嚎大哭起来。
咒凡看见她倏地抬起的泪脸,震惊地叫嚷:「你的眼楮……红肿得像只小白兔。」
「夜欣哭了一下午呢!」老人好伤心。
咒凡二话不说,立即蹲安抚夜欣。「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事出去一下罢了。」他用厚实的大手拭去夜欣的泪水。
「真……的?」她吸吸鼻子,仍呜咽著。
「当然。」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字,念书。」
「好。」咒凡抱起夜欣,怜惜地模模她的头。「知道我下午去买什么吗?」他边走边说。
夜欣摇头,眼中仍泛著水气。
「黄色颜料。」他放下夜欣,笑嘻嘻道。「你不是要把太阳花染成黄色吗?我特别去买黄颜料呢?」
「真的?」夜欣张大嘴巴,又惊又喜。
「是的。」咒凡模模夜欣的头。「快去把你的画拿来。」
夜欣把画拿到咒凡面前,他慢慢把颜料涂在作业簿上,一片片金黄色的花瓣旋即呈现在眼前,色泽光彩夺人,令他俩目不暇给。
「好漂亮喔!」夜欣欣喜若狂。
「你的确很有绘画天分。」他深深望进她纯真的眼里,语调异常温柔。
「什么是天分?」
「就是——你很会画画。」咒凡解释道。
「太好了!」她拍手嚷道。「大哥哥说我很会画画……」
瞧她高兴的模样,咒凡也感染了她的欢愉,不觉脱口而出:「‘月夜星’,我将来一定要把纸上的太阳花,变成如假包换的真花,放在你的眼前。」
???
时局真的越来越乱了。
日本人欺压台湾人的情形也更形严重。
现在路上,到处都张贴著「打倒中国!日本天皇万岁!」的海报。
随时都有人在散发「为天皇而战!台湾青年应与日本同心协力,打击中国。」的传单。
不管何时,都可见到日本人不断诱惑台湾青少年共同为天皇效命的消息。
上课不再是学习了,而是一连串「洗脑」的过程。咒凡愤愤不平,心中充满许多疑问。
打倒中国?日本鬼子竟叫我们打中国人?
这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向窗外望去,亲眼目睹日本人当街欧打本地人,他虽然心淌著血,却也莫可奈何。
因为,他若是见义勇为,反而会害了那个人及自己。警察厅的日本人不仅会抓了他们俩,甚至还会施以毒打。
今天,他又提早下课了。
现在,每人只关心战争,连学校也乱哄哄的。
他满心惆怅地回到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见「月夜星」。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长廊,看到老伯正在烧柴做饭,他又走到花园,以为「月夜星」会在庭园中玩乐,可是仍然找不著她。
他万万没想到,女孩在书房里埋头苦写。
她写得十分专注,以至于没发现到背后有人正细观这一幕。
她的小手在写作簿上写著歪歪斜斜的字:
「兄私天地。(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
这是昨天夜欣新学的单字,咒凡要她学造句。
咒凡双眸濡湿,不觉爱怜地模模夜欣的秀发。
夜欣转过头,笑吟吟道:「你看!我写的好不好?」自从上次惹咒凡不高兴以后,夜欣变得更加努力认字了。
「很好。」咒凡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以前,他或许感到会有些别扭,而现在,他却觉得再自然为过了。「你做得很好。」
「我现在再写一阙词,你看能认识多少字?」咒凡说完,即随手在绢纸上写下几个字。「念念看!」
「水会干涸,
地会崩裂,
思念你的情犹长存。」
「干涸」、「崩裂」,这两句是由咒凡低念,并且为她解释意思,而其他字,夜欣则一字不漏地读完。
她好兴奋。「大哥哥,我会看字了!」
「是的,你会读书了。」咒凡赞美道。「记住!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要多学习,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有涵养的女人。」
咒凡担心战争一开打,未来的事就难以预测了。
咒凡从思虑中回过神,注意到夜欣拿著那张绢纸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
「背书。」夜欣回答。「大哥哥不是要我多念书吗?我现在就背你的词啊!」
咒凡微微一愣。「你很聪明!来,背一次给我听。」
,夜欣朗朗上口,显然已完全把那阙词记在脑海中;虽然她并不完全了解辞句的涵意。
她告诉自己:大哥哥写的辞句,我一生一世都不可忘记。
???
「宋夫人,时局很不好呢!」老丁道。
宋鹃眺望窗外的蓝天白云,缓缓说道:「打战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少爷——」
「他好吗?」宋鹃担忧咒凡也要入伍参战。
「现在还好,不过学校都关闭了,少爷也应是停课了。」
「停课?」目光锐利,宋鹃倏地说道。「既然停课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她忿忿道。「他心中还有我的存在吗?」
老丁面有难色。「夫人,我不知道。」
离家一年多,音讯全无,除了借由老丁每月的探访得知他的状况外,他压根儿对宋鹃不理不睬。
为什么?宋鹃不禁扪心自问。
当初是因为恨透卓非凡,才把烈火般的仇恨转到咒凡,所以把他逐出家门,要让他饱受离乡背井之苦。谁知咒凡似乎过得比她还好,他逍遥自在,快活地干脆连家也不回。宋鹃自己反而承受更多的思孙之苦。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呢?
她完全被搞迷糊了。
???
民国二十六年,日军在北平城外卢沟桥演习,借口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进攻宛平县。
此日正是七月七日。
中国官兵奋起抵抗,八年抗战自此开始。
「打仗了!打仗了!」街上一片乱烘烘。
咒凡抱著夜欣站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
夜欣一脸天真地对咒凡道:「大哥哥,什么是战争?」
「战争?」咒凡不知如何表达,他甩甩头。「我们回家吧!」
那夜,安抚夜欣睡觉以后,咒凡与老人在书房内交谈甚久。
「老伯!今天日军已攻打卢沟桥,我想两国大概要开战了。」
「那——」老人难过得说不出话。
「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我就要入伍了。」咒凡盘算著。
「不!」老人有些激动。
「凭良心说,我谁也不担心,就是忧心你们父女俩,或许——」咒凡叹口气。「我们真的有缘吧!」说著,他从抽屉取出一个盒子。
「这里有一些钱。」咒凡全额交给老人。「你收下,就当作是你和‘月夜星’的生活费吧!」
「不!」
「你一定要收下。我们要深思熟虑,才能应付这混乱的时代。」咒凡睿智道。
「可是——」「没有可是。」咒凡拍拍老人的肩。「起码,我们还在一起。」
老人倏地拉起咒凡往仆役间走。他拉开门把,月光微弱射入,他的女儿正熟睡床上。
他与咒凡坐在夜欣身边,老人拉开被单,解下夜欣的衣服,露出她的右胳膊。
上面有一条细长的疤痕。
「咒凡,记住这个记号,不管时局如何变化,夜欣已许配给你,如果你们无缘踫面,我会要她一辈子等候你。」
「不!」咒凡坚决反对。「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她什么都不懂,不能如此牺牲。」
「没有你,只怕她早已一命呜呼了。」老人十分重情重义。「求求你,答应这要求。」老人忽地跪在地上。
「你——」咒凡握住他的肩膀。「何必呢?何必呢?」声音倏地哽咽起来。
???
「要开战了,咒凡还不回来。」宋鹃惴惴不安。「他会不会出事了呢?」不!不!不!宋鹃拼命告诉自己,咒凡不能有事,他要活著为他母亲报仇。
「老丁,备车!」她决定亲自探访。
咒凡在街道上游荡,他想买一样礼物送给「月夜星」做为分别前的纪念。
分别?
老天!他预感自己和她就要分开了,而且就在这些天。
他心神恍惚地沿著小径走,再转向一片稻田,脑中尽是「月夜星」所画的太阳花。
「太阳花?」他喃喃念著。「唉!哪有太阳花呢?这世上只有日本人的‘太阳帝国’。」
他垂头漫游。在阳光的照耀下,小径上的泥土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他蹲,赫然在泥堆中找到一条项链。
项链上有个小坠子,小坠子的形状像极「月夜星」所画的太阳花,花瓣中间成一个心型,精巧美丽。
捧著项链,他思忖:「在日光下捡到这条与「太阳花」形状完全相同的项链,或许是上天也知道他和她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吧……
忽地雷电交加,滂沱的雨势令人措手不及,雨水无情地打在咒凡身上,他只好踩著木屐快速跑回家。
「大哥哥!」小女孩唤道。「你全身都淋湿了。」她拿著布擦拭咒凡的手臂。「会不会冷?」话中有止不住的关心。
「快脱下衣服。」老人连忙交代。「我去烧热水,你好好洗个澡。」
「不必了!」咒凡道。「我换件衣服就好。」他急忙走进房间,又不忘对夜欣道。「你到大厅等我,等会儿有东西给你。」
十分钟后,他换好衣服回大厅,老人已在火炉旁升起火。「咒凡,快过来取暖,不要著凉了。」他又准备热开水。「喝个热茶。」
「谢谢!」咒凡接过杯子,喝著白开水。「唉!现在连茶叶都要配给呢!」
「打仗嘛!」老人倒是看得很开。
咒凡不再多说,他习惯性地抱起夜欣坐在大腿上。
他掏出项链。「送你的。」他把项链拿到夜欣眼前。「你看,是你喜欢的太阳花哦!」
夜欣瞪大双眸,简直无法置信纸上的「太阳花」会变成一个坠子。「喜欢吗?」每每看她的「表情」,咒凡都会激起一股暖流。
她呆愣地点头,道不出任何话语。
他把项链放在她手中,仍不忘与她「约法三章」。
「不要叫它‘太阳花’,好吗?」咒凡边模她的秀发边道。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一个更好的名字。」
「是什么?」
「向日葵。」
「向——日——葵。」夜欣重复念一次。「怎么写?」
咒凡在火堆旁的黑色灰烬中,用小木枝写下「向日葵」三个字。
「向日葵!」夜欣笑道。「好好听的名字!」
「嗯!那就要记住,你画的花及这条项链就叫向——日——葵。」
???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
蒋委员长中正先生,在江西卢山发表严正声名:
中国希求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不求战……
于是,战事随之扩大。
这一天,对岳夜欣而言,也是永世难忘的一日。
「大哥哥!」夜欣在咒凡的房间跳啊跳的。「我们来玩捂头的游戏。」
「捂头?」
「就是——」她开始天花乱坠的形容。「就是把被子这样——」她的动作好夸张,不过,咒凡已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下一刻,咒凡已把被子蒙在夜欣的头上,甚至把她整个人包起来。被子中的夜欣,银铃般的笑声不曾停过。咒凡又把被子包成一个桶状,把夜欣塞入其中,在榻榻米上滚啊宾的,夜欣的笑声,已快震垮屋顶了……
宋鹃愕然注视这一切。她面色铁青,双拳紧握。
她看见咒凡大笑,亲眼见他把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凌空旋转——他是那么快乐,那么喜悦。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无法忍受这温馨的画面在她眼前出现,她更不能忍受那些笑声在她耳畔萦绕。
咒凡不能有那种快乐的眼神,他眼中应该燃烧著熊熊恨意。
宋鹃踉跄向后倒,她大声咆哮:「不——准——笑!」
咒凡倏地停止动作,仿佛从美梦中惊醒,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霎时之间,他感觉自己跌入地狱中。
他不肯面对「地狱」,迟迟不愿旋身面对宋鹃。
所以,他看不见泪流满面的宋鹃。宋鹃咬住下唇,转身大步离去。「大哥哥!」夜欣拉住咒凡的裤管,指著门问道:「她是谁?」
「一个可怜的老人。」咒凡道。他抱夜欣一起坐在地上。「别玩了,你的头发都乱了!」他拿起一根木梳,开始帮夜欣梳头。
老人不知不觉出现在一旁的角落。
「咒凡——」
「她,走了吗?」咒凡佯装无所谓。内心却激荡不已。
「她是你奶奶吧!我们……她很生气呢?」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事先告知她。」
「可是——」
咒凡不想再听老人?嗦了,他温柔地对怀中的小女孩道:「‘月夜星’,别忘了我人的向日葵。」
「我不会忘记的。」夜欣天真道。
???
三轮车载著宋鹃至警察厅。
一路上,她不断告诉自己:我不能放过那对父女!
她真的好嫉妒那个小女孩。
她使咒凡笑了!她居然使咒凡快乐?
她厌恶那幅「景象」。她要拆散他们,她要毁掉他们……
???
下午,日本警察便冲入咒凡的家。
咒凡似乎早有预感,他抱著夜欣与老人坐在大厅的另一侧。
他万万没想到,宋鹃居然会报警。
老奶奶为何要如此做?她有何用意?咒凡的心倏地纠结在一块。这件事用得著报警吗?
宋鹃严声指控:「他们两人偷偷搬进宋邸,偷吃宋家的米粮,他们是小偷,请你们抓他们入狱。」
警察们不疑有诈,立即行动。
「不!」咒凡抱住夜欣。「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不是小偷。」
他不断抗争,但终究知不过警察,夜欣及老人就这样被警察捉走了。
「大哥哥!大哥哥!」夜欣哭喊不停。
「咒凡!咒凡——」老人也呼喊道。
他想冲向前,奈何警察抓住他的手臂,使他动弹不得。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的呐喊是如此凄凉。
激荡的呼唤声在空中盘旋,久久无法散去。
伴著远去的汽车声,岳夜欣跪在地上,双拳紧握,头抵著地板,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猝地,他像疯子一样跳了起来,猛捏住宋鹃的颈子。「还我向日葵!还我月夜星……」
宋鹃高声尖叫,日本警察冷不防用枪杆殴打咒凡的头。
咒凡顿觉天旋地转,随即晕了过去。
???
咒凡发烧了好多天。
当他清醒时,他知道自己又回到「监狱」,老奶奶还是掌握了他的一切。
而「向日葵」早已无影无踪了。
他不肯见宋鹃,每当她进来探望他时,他总是把脸埋在被单下,有时甚至口出恶言:「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离开!」
他的声音是这般冷酷,宋鹃只能用手遮住欲泣的脸夺门而去。
???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失陷,日军肆意残杀我同胞,死者三十多万,是为南京大屠杀。
那一天,也是咒凡远离台湾的日子。
经过五个多月的「疗伤」,他的身子是复原了,但他却终日郁郁寡欢,不苟言笑。
今天,十二月十二日,日本人大肆庆祝他们攻陷了中国的首都。
咒凡伫立在窗前,看著那些微弱的灯火。
宋鹃却是不同的心情。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鲜少再去探望咒凡。她明白咒凡对她的恨,不是短时间能化解的。
不管如何,咒凡是她的亲孙子,她岂能撒手不管?她的孙子,一定要平安活过这场战争。
「老丁——」她旋过身,缓缓道:「我想送咒凡走。」
「送少爷走?」老丁惊愕不已。「为什么?他能走到哪里去?」
「我想送咒凡去美国念书。」
「美国?」老丁诧异。「夫人,那太远了。」
「别说了,我已准备好一切了。」她用花巾包裹著一些贵重物品。「咒凡必须要离开。」她坚决道。
宋鹃随即走到咒凡的寝室,咒凡一听到脚步声,猝地回首。
宋鹃地倒抽一口气,她仿佛又看见了卓非凡,她理理思绪,说道:「我要你到美国去,直到战争结束。」
咒凡怔愣了一会儿,忽地气从中来。「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我会出国的。」他走向前,开始打开衣橱整理衣服。
宋鹃一阵心酸,但仍嘴硬道:「今晚有一艘船是到美国的。」
咒凡不语。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坦白。这场战争不知会打多久,我是不是还能活著,也不知道。」她偷偷瞄了咒凡一眼,但他仍面无表情。
「这场战争也许是个大整顿吧!我希望你的父亲在战争中死去,果真如此,那也就是为你母亲报仇了。可是,若他还活著这世上,你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咒凡停止动作,瞪著宋鹃。
「你的亲生父亲很有钱,但是,他的钱完全是不择手段得来的。他先骗了你母亲的人,再骗你母亲的钱,等钱到手后,他又看上背景更好的女人,所以,他试图杀死你与你的母亲……」她哽咽道。「若你想要击败他,必须在经济上与他相抗衡。目前台湾最大的天凡商号的老板卓非凡,就是你的父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到门口前,她忽地停下脚步,惆怅道:「你一定要为你母亲的惨死报仇。孩子,给自己十年吧!你一定要好好打拼。」
「奶奶!」咒凡的声音在宋鹃背后响起。「我会成功的,我会为我妈妈报仇的,卓非凡一定会败在我手下的。」
宋鹃的泪潸潸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