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一落地,她就没好气地开口。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为什么要偷听?」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原想这么冲回去的月影,意识到他也可能以相同的话回堵她时,勉强将要出口的话语吞入喉中。
还是先跟他虚与委蛇一番,等弄清心中的疑惑再翻脸不成,但这人实在是令人讨厌,即使是假装讨好他,她都不想做。
见她神情快速变化,一会儿锁眉,一会儿为难、生气,让人不由得想笑。
「算了,晚点再问你也成,快去吃早点,一会儿要上路了。」他转身欲走。
「等等。」
他停下步伐。「怎么?」
「我只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别跟我打哈哈。」她以最温和的语气说话。
他挑起一边眉宇。「什么事?」
「玉煞宫是来找我麻烦,还是找你麻烦?」
他盯著她的眼,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她没耐性地又追问一遍。「这么难回答吗?」
他扬起嘴角。「不难回答,那就老实告诉你,都有。」
她沉思地垂下眼,她就知道是这样,看来自己又惹来麻烦了……
「走吧!我肚子饿了。」
她立在原地没动。
「怎么,不想走?」
「我不饿,你先去吃吧!」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最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你很唆。」她不耐烦地往反方向走。
「又耍性子了。」他走到她身边。
「你别理我。」
「那可不成,不看著你,你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表示他一直在监视她吗?月影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再不去吃饭,惠良师太怕要出来找人了。」他说道。
「你不须拿我师父来压我。」
「我说的是实话。」
她低下头,踢起一块石子。
「有心事?」他随口问。
「你很吵。」她瞪她一眼。
他露出笑。「你真是个没礼貌的丫头。」他抬手拍了下她的软帽。
她挥开他的手。「红雨剑呢?」
「怎么,你想要?」
「我拿它杀你。」她冷言道。
他仰首大笑,一会儿才道:「刚刚弄痛你的肩膀了,我跟你道歉。」
明明故意打她痛处,事后道歉算什么,她不睬他,在中庭来回走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立刻下决定。
见她一脸心事重重,他识趣地没去打扰,坐在廊边的栏杆上,悠闲地看著天上的白云。
「这不是剑法了得的小尼姑吗?」
月影偏头看著两名汉子走向她,她虽不晓得他们的名字,但曾在镳局的丧礼上见过面。
「听说这几日你身体不适,现下都好了吗?」
她臭著脸不说话,早知道就回房图个清净。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其中一人又道。
「果然还是不能在外头待太久。」洛无央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旁。「进屋去吧,别在这儿吹风。」他温柔地对月影说了句。
月影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多谢洛公子提醒。」她知道他在帮她解围,但她实在讨厌这种假惺惺的戏码。
她皮笑肉不笑的滑稽样让洛无央露出笑容。「抱歉了,两位,我们得去跟惠良师太会合了。」
「哪里。」较胖的男子有礼地微笑。「改天小师妹身子好些了,再来讨教。」
月影僵著笑回礼后就转身离开,洛无央则走在她后头。
「听说她们今天就要回去水月庵。」
「这样的话也只能改天再登门造访。」
两人闲谈的声音落入月影耳中,她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可心里却是十分不快。
「师姊你在这儿啊!师父要我出来找你呢!」圆淮由走廊一端跑来。「咦,洛大哥,你也在啊!」
「别攀亲带故的,叫声洛公子就算尊敬他了。」月影不悦地说。
洛无央笑道:「别理你师姊,她嫉妒。」
圆淮掩嘴而笑。
月影朝他横眉竖眼,一把火烧了上来,她吃完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把剑,狠狠捅他几个窟窿。
洛无央笑著拍拍圆淮的头,三人一同走进厅堂用膳。
***独家制作***bbs.***
用膳时要安静无声,细心品尝食物带来的气味,专心在当下的事物上就是佛法。第一次在水月庵用餐时,师父曾这样告诉过她。
她听不懂,不过也不甚在意,因为她并不打算遵守,那时她已经决定再也不听任何人说的话,她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遵守这个规定,那天她气得大闹了一场,把桌子都给掀翻了。
想到自己的胡闹,她勾了下嘴角,咽下一口酱菜后,她突兀地出声道:「我不回水月庵了。」
坐在一旁的洛无央首先瞄了她一眼,可接下来却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包子,像是她刚才什么都没说一般。
而其它人的反应就激烈多了。
「师姊,你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连旁人都投以好奇的眼光。
「好了,别吵。」惠易开口训了句,小表们这才安静下来。「什么叫你不回去!」
「反正都出来了,就晃晃吧!师父不是说过到外头闯荡一年,若剃度的念头还不改,就答应帮弟子剃度吗?」
这是前两天师父与她的约定。
「是这样没错。」惠良点头。「可怎么选在这时候?」
「刚刚不是说了吗?反正都出来了,那就趁这机会到外头闯一闯。」她冷淡地说。
惠良微微蹙起眉心,圆玉则忍不住开口道:「可是师姊现在受伤,还是把伤养好了……」
「不用了。」她打断圆玉的话。「我讨厌麻烦,回去了还得再下来,多此一举,就这样吧!」
「师姊不是说过不管师父说什么,都要赖在庵里不走的吗?」圆淮紧接著问。
「你们怎么回事!」月影扫了眼想争开口说话的师妹们。「这么舍不得我,我想干嘛就干嘛,还得你们同意吗?」
「师姊无情无义。」
「任性妄为。」
「无理取闹。」
一群人争相数落她的不是,洛无央则在一旁窃笑。
「安静!」她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想要我抽你们鞭子是不是。」
「好了。」惠易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们会变成这样也是你带坏的。」
「别说了,惠易师妹。」惠良转向月影。「你若真的想明白了,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师父……」
惠良抬手制止七嘴八舌想讲话的小萝卜头们。「洛公子,能否麻烦你照料月影,直到她肩伤痊愈。」
「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月影反对。「照原定计划,洛公子送你们回去……」
「洛公子的意思呢?能答应贫尼吗?」惠良望向洛无央。
「师太的话,晚辈能做到的自当尽力。」洛无央应承下来。
「多谢洛公子。」惠良微笑。
「可是……」
「至于师太们——」洛无央打断月影未完的话语。「晚辈会另外找人……」
「不用了。」惠良摇头笑道。「不过贫尼有几句话想跟洛公子说说。」她起身往外走。
洛无央立刻跟上,月影也想过去,却让惠易阻止。
「你在烦什么,毛毛躁躁的。」
「我不需要洛公子照料我。」月影生气地说。「师叔不是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这会儿也答应让个男人照顾我。」
「平时我说东你偏往西走,现在事情不如你意了就拿我说过的话堵我?」
月影气愤地站起来。「师叔是豆腐脑袋。」
「没大没小的丫头。」惠易训斥。「给我坐下。」
「反正以后各走各的,我不需要再听你的。」她扭头就走。
「目无尊长。」惠易起身要教训她。
「师叔……」
「师姊……」
小萝卜头们紧张的喊著。
「真是个嚣张的小尼姑,让我来帮你教训她,惠易师太。」
话声才落,就见一道人影由窗外飞进,利剑转眼间已来到月影身后。
月复印件能地闪身避开,可另一招紧接而来,手中无剑的她,无法反击,顿时闪得有些狼狈。
「不须外人来管我们自家的事。」惠易挥起手中的拂尘,将偷袭的燕秋霜逼退一步。
「小尼姑,接剑。」
月影循声看去,是方才在中庭遇见的那两个汉子,眼看剑已抛来,她虽不愿意承他们的恩情,可现下也没其它办法。
她跃身飞起,踢开想来抢剑的一名玉煞宫弟子。「再找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
「月影,不许胡来。」惠易出声喝止。
「是她们先找麻烦。」她转身一刺,剑身飞快掠出,刺中一名上前的玉煞宫女弟子。
「啊……」女子惊叫一声,胸前喷出鲜血。
「好毒辣的剑法。」燕秋霜冷声道。「倒想问问惠易师太,本门里可有这等邪毒的剑法。」
「这……」惠易一时哑口无言.
「水月庵有什么本事能传我剑法。」月影冷笑回应。「就连惠良也接不了我十招。」
「不要放肆。」惠易怒声斥责。
「我说的难道有假。」月影瞟了她一眼。「师叔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哈……」燕秋霜仰头而笑。
惠易的脸则是一阵青一阵白。
「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燕秋霜脸色一整。「怎么样,要改投我玉煞宫门下吗?」
月影讽刺道:「如果让我当宫主的话,我倒可以考虑。」
「放肆,竟敢口出狂言。」玉煞宫的弟子叫嚷。
「好个猖狂的小尼姑。」燕秋霜厉声往前,气势万钧地刺向她。
月影毫无畏惧地挥开她手上的剑,冷笑一声。「就看你有多大本事。」她手上的剑如疾风劲雨,不停往她身上刺去。
燕秋霜不敢大意,挡下她每个招式,月影却越打越快,不出几招,她的大腿已被刺中,玉煞宫弟子见状,全围上前,七人围攻一人,只见寒光飞掠,惊叫四起,一个个鲜血进裂。
月影飞跃而上,利剑直取燕秋霜的咽喉。
「还不住手!」一个人影纵身飞上前,拂尘缠住月影的剑。
燕秋霜见状,手上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出,「锵」一声,她的剑忽然断成两截。
「这样可有失公平。」洛无央虽带著笑,可语气却极冷。
「哼。」燕秋霜沉下脸,可双眼却盯著他回鞘的剑。「原来是红雨剑?」难怪能将她的剑斩断。
厅堂里其它观看的人因为这句话而发出惊奇之声。
「难怪这么轻松就把剑砍断了。」
「果然名不虚传。」
「真的是红雨剑吗?」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惠良师太松开月影的剑,看著地上倒成一片、血流一地,非死即伤的玉煞宫弟子,不由长叹一声。
「佛门可容不下这等杀戮。」
「师父又在假慈悲,人要杀我,我还得手下留情吗?」她举手指著燕秋霜。「若不是洛无央,我刚刚不就死在她手上了吗?」
「你……」惠良又是一声叹息。
「那师父可成了害死我的凶手了。」她冷笑一声。「我对人慈悲,人可不会对我慈悲,这些个假仁假义的东西我听到都想吐了。」
话毕,她丢下剑,转身往外走。
「自今日起,我与水月庵再不相干,今生今世再不会踏上惠亭山。」
***独家制作***bbs.***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跟到你倒下来。」
「我不会倒下来。」
「快了,你大伤初愈就跟人拚斗,气力耗损殆尽,更别说你肩上的伤肯定越来越痛了吧!」
出了城门后,她开始往北走,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晓得头上的太阳越来越大,脚步越来越蹒跚。
「虽然看你昏倒是挺有趣的,可麻烦却落在我头上,到时我还得背你。」
「你能不能滚远点?」她踉跄了下。
他笑著拉近两人的距离。「你伤一好我就会滚了。」他在她绊倒自己前圈住她的腰。
她手一扬,一支镖刀划过他的喉咙,他轻松打下她的暗器,笑道:「这次可慢多了,体力果然不行了吧!」
这一路上她偷袭过他几次,可全让他躲过。
「你……」
「口也渴了吧!看你嘴都要干裂了。」
「放开!」她怒声想撞开他。
「好吧。」他松开手。
她吃力地撑住自己,勉强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倒在黄土路上。
他在她旁边蹲下。「黄上好吃吗?」
这个混蛋,她右手一挥,将黄土泼到他身上。
他笑著以竹箫敲了敲她的头。「起来啊!不是很能走吗?」
「王八……蛋,龟孙子……」她虚弱地骂著。「生儿子没……」
一把黄土进了她的嘴,她差点呛死,他却在笑。「姑娘家可不能骂这种话。」
「呸……呸……」恶心死了,她拚命将土吐出。
「要我背你吗?」
「不要。」
「那只好用抱的了。」他一把抱起她,而她头上的软帽顿时滑落在地.
左肩的伤口因这姿势而疼痛不已,月影吞下一声呜咽。
「怎么了?」他挑眉问。
他是故意的,月影紧闭双唇,不吭一声,就算疼死她也不会开口。
「弄到你的肩膀了?」
明知故问,她痛得缩起身子。
「疼就说啊!」他换个方式,原本放在她左肩下的手,移到她腰上,让她上半身靠在他胸肩上。
「这样好点了吧!」
她还是不说话,张嘴咬上他的颈肩。
他皱了下眉,却没闪躲。「你还真会报仇。」他勾起嘴角。
她死命咬著不松口,过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力道减轻大半,正想著她是不是昏睡过去时,颈上却滑过几许湿润。
一开始他以为是伤口上的血,直到细微的抽搐声传入他耳中,他没开口询问,只是往前走著,颈边却越来越湿。
他领口的衣裳浸湿了一片,刺痛著她咬下的伤口,他沉默地走著,她也不发一语,只是无声落泪。
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苦了她,他收紧手臂,让她紧贴著自己。
***独家制作***bbs.***
「醒醒,喝点水。」
头好昏,是谁在说话……
「师父……」
「对,好乖,来,喝水。」
她张嘴喝了好几口,灼热的喉咙才觉得舒服多了。「师父……」
「乖。」洛无央扯下一片布料,浸湿后贴在她额上。「要不要吃果子?」
「不要。」
「好吧,那你继续睡吧!」他拿起竹箫,开始吹奏。
温柔的乐音流过她的耳,她紧锁著的眉头慢慢松开。「好吵……你不是师父……」
他微笑的继续吹奏著,直到她规律的呼吸传来,他才放下手。
「你今天可受罪了。」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就连睡著了,眉眼之间,鼻头嘴角,也都绷紧著,不知在跟谁呕气。
「你这性子,不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吗?」想到临走前她在客栈说的那番话语,他不禁摇摇头,难怪师太放不下她。
还望洛公子一路上多照顾月影,她的性子别扭,就连体贴人也是很笨拙的……
「这我明白。」他背靠树干,眸子望向远方不著边的暗夜。
若在平时,依他性子是不可能接下这样的事,虽然月影受伤他有责任,可他若真不愿意,自然会找别人代劳。
虽说江湖儿女男女之礼不像一般老百姓拘谨,甚至有些女中豪杰混在男人群中,天南地北的闯也是有的,但一般来说这情形并不多见,毕竟男女结伴同行,还是有其麻烦之处。
视线落向她参差不齐的短发与青袍,实在很难想象她在水月庵每日乖乖念经持咒的模样,在镳局时,连念个往生咒都在打瞌睡,想必在庵里应该挨了不少香板。
人说在庙里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会变得温和,连五官看起来都是慈眉善目,她却跟人相反。
虽然比起四年前少了几许嚣张与乖戾,但依旧称不上和蔼可亲,仍是张牙舞爪地难以亲近。
想到她咬他的那股狠劲,他忍不住咧开嘴,如果不是已经体力透支,绝对会被她咬下一块肉来,颈肩上的咬痕,模起来还有齿印在上头,若放著不管,肯定会留下疤吧!
他踫了下隐隐作疼的伤口,浅笑著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