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京城街道,熙来攘往的人群点缀著富裕,街头叫卖的小贩脸上带著笑,挥著汗喊著:
「桂花包子!」
「水晶酿肉唷!天下第一美味水晶酿肉唷!」
「看看绸缎吧,上好的绸缎,来自江南的好绸缎。」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那么多的声音里,她却只听到「冰糖葫芦」,这叫嚷像是有魔力一样,让燕丫头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渴望的眼光转向站在街角的小贩,闪闪发亮的冰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烁著耀眼金光。
战野挽著她的手,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两个人像是孩子似的,边走边吃著。
燕丫头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仿佛回到过去,她爹总是从县城里带回好吃的冰糖葫芦,宝贝地藏在背上背的书柜里,一路回到柳树庄。
「好吃吗?」战野微笑地看著她脸上的笑容,燕丫头的笑,总是比冰糖葫芦还要甜。
燕丫头点点头,腼腆地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带著羞怯的笑容。
战野爱极了她脸上的表情,为了这微笑,他可以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
「饿不饿?咱们去湖边的画舫好吗?那里开了家馆子,就在湖面上,很美。」
战野那双大手给了她安定的感觉,她的手小小的,像一只燕子栖息在战野的大手中显得那样平静、幸福。他想去哪里,她都愿意跟著,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好。
「战野……你是战野对吧?」燕丫头抬起眼,认真地注视著他。「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我们说好了今天什么都不想不是吗?」领著她穿过大街小巷,他没有迟疑。
画舫到了,好大一艘船,停在湖中间,里面歌舞升平,远远地便能看到画舫里穿梭的人影,欢乐的景象像梦一样。
「画舫要开啦!客倌们别客气,快上船吧!」湖边有几条小船,上面的店小二打扮的船家扯开嗓子喊著:「画舫要开喽!还想上船的客官们,快过来唷!」
「来。」战野扶著她上船。
摇晃的感觉好熟悉!她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时候战野摇著自己做的小破船,好几次带著她在柳树湖上探险,为了这件事,她可结结实实挨了娘几顿鞭子。想到这里,燕丫头不由得捂嘴轻笑。
「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也这样坐船,你摇桨,我当鱼娘,在柳树湖上说是要卖鱼,结果船太小了,两个人都掉到水里去。」她笑得极灿烂,阳光一般的笑靥。「回去的时候被我娘狠狠地揍了一顿,好几天都不许我出门呢。」
战野眼光飘向远方,唇角带著笑,眼光却无限忧伤——恍若隔世的往事袭上心头,十年来竟只有这时刻他能放心地回想、放心地思念。
「相公娘子,咱们到啦!」船夫将船摇到画舫侧边,那里正有人等著迎接他们。
听到船夫的称呼,燕丫头脸红了起来,垂著眼楮不敢看战野那张含笑的脸。
「上船吧娘子。」
「你占我便宜!」燕丫头红著脸嘟囔:「我才不是你娘子!」
上了船,战野笑著拥住她。
「船可摇得很,娘子别掉下去啦。」
「你还说!」
「我没说,是船家说的,你不服,刚刚就该对人说清楚,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娘子了,不然你到船头去大声解释一下,免得其他人继续误会。」
「我——」燕丫头本来理直气壮,一瞧见这画舫上的人们,她登时气馁。那么多人,叫她怎么好意思到船头去大声嚷嚷?她泄气地猛一跺脚。「你欺负我!」
「我喜欢欺负你。」他笑著低下头,深邃的眸子在她眼前,深情地注视著她。「当我的娘子不好吗?就算只有一天,我也很高兴。」
可是她不想只有一天。
燕丫头悄悄地抬起眼楮,望进战野的眸子里,怯生生地,她唇角泛起羞涩笑意。
「相公夫人这边请!要什么样的位子?我们最便宜的是通舱,里面可热闹啦!大家一起吃吃喝喝顶快活的,还有——」
「给我们一间上等厢房,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打上来,再加两壶女儿红一壶香片茶,别让人吵我们。」战野随手掏出一锭官银,看得招呼的小二眉开眼笑,他立刻点头,领著他们到最靠近船畔的厢房。
舱房不大,布置却极为优雅,从窗口可以浏览整个湖上的风景,厢房里还有著精致的床铺供人休息。
一看那床,燕丫头的脸又红了。她咕哝著退到窗边,只差没跳下去。
战野忍不住大笑!他高高举起双手,认真的表情像是恶作剧的孩子。
「我允诺,除非你同意,不然我绝不踫你,哪里都不踫!」
瞧他那眼神就知道哪有此等便宜的事!燕丫头嘟著唇,狐疑地瞪著他。
「君子一诺千金,可你不是君子……」
「别这么坦白。」战野笑著悄悄欺近她身边,猛地一拉便将她拥进怀里,邪气地凝视她惊慌的眸。「不过难得你这么坦白,我如果还当君子岂不是对不住你?」
燕丫头吓得跳起来!只是舱房不够大,她的力气也不够大,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拥抱,燕丫头气红了脸。
「你看你看!你说的话根本不算话!」
「我说不踫你,又没说不抱你。」
「你——你——」
战野终于放开她,笑著轻点她的鼻尖,将她安置在窗边的位置上。
「傻丫头,我说过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你不喜欢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你放心吧。」
失去战野的体温,怅然若失。燕丫头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晕——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他靠近,还是别靠近?
「如果……」他抬起眼,默默地注视了她半晌。「如果我不是战野,你是不是永远不可能爱上我?」
「你是战野。」她坚持。
「我是说如果我不是呢?」
会!燕丫头将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她答应过战野这一生只当他的新娘,尽避那是儿时承诺,但对她来说却无比慎重,她从没想过要背叛这诺言。
他的眸子垂了下来,燕丫头爱的是战野,那是过去的战野。说来荒谬,他自己似乎老早已经遗忘那名字。看著燕丫头那纯真的小脸,他知道,自己深爱著的,并不是过去。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他失落的沉默让燕丫头忍不住抬起眼,冲动地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可她说不出口,只能红著脸,呐呐地喝著桌上的酒。那酒,让人脸红,让人心跳。
她喜欢他,如果不是,又怎么会偷偷的跟著他下山?又怎么会从水池边仓皇而逃之后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他说过很多次,他不是战野。是她硬要为自己找个理由,硬要为自己的感情找个出口……如果他是战野,这一切都名正言顺,如果他不是……就算他不是,已经付出的感情也无法收回。
「酒喝太多会醉的。」他瞧著她红透的脸,不由得笑了。
「啊?」燕丫头傻傻地盯著眼前的酒杯,浑然忘了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怎么眼波如此迷蒙?
「别这么看我,要不然我很难守住自己的承诺。」他叹息著,移不开目光,只觉得心底的感情正在沸腾,压抑的欲望几乎让他想立刻抱著她上床。
燕丫头连忙点头,头也点得太厉害,竟然觉得天旋地转。她傻气地笑了起来。「这船……开得好快。」
战野无奈摇头,上前扶住她。
「不是船开得快,是你醉了。」
「醉了……」燕丫头呢哝低语,头埋在他宽广的胸前。「醉了也好……醉了什么也不记得……」
「你醉过?」看著她红通通的小脸蛋,他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只能不断逗她说话,但就这样抱著她,教人如何不冲动?
「没……」她突然又笑了,圆圆的眸里波光闪耀,像是映著世上最美的湖、最亮的星。「人屠子叔叔都这么说……战野……」她轻喊他的名字,笑容褪去,换上一副愁容。「如果我再找不到战野,我就会变心了。」
如果这也算一种宣告,那么他的心将因此而飞扬!从没想过,他竟然要与过去的自己争宠,而且还为了终于争到了而感到如此快乐。
他笑了起来,货真价实,怜爱的笑容。「哦?为了谁而变心?」
燕丫头瞪著他,不高兴地嘟起唇。
「你不该问我……是你不好,勾引我变心……我答应过战野……我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所以,就算我不是战野,你也喜欢我?」
「对。」燕丫头叹著气,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脑袋,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可是我答应过战野……这样不对……」
她恍恍惚惚地低喃著,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他的心悸动,让他觉得自己真正活著、让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与她相守一生更重要的事。
***
醒来的时候燕丫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千个铜牛山的喽正在里面摇旗呐喊。她的眼楮摇晃得没办法对上焦点,只能抱著头申吟。
「别动,越动只会越痛苦。」战野沙哑的声音就在她身边,还夹带著笑意。「我已经叫人去做醒酒汤了,再等等。」
「疼……」她抽著鼻子吸气,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他竟然就躺在自己身边,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立刻跳起来,头却撞上床梁。「哎啊!」
战野忍不住大笑,边笑边抓著她细致的脚踝让她躺下来,燕丫头闪躲不及,只能无助地抱住头,缩成一团小球。
「我不是说过要你别动?这下疼得更厉害了吧?撞著哪里了?让我瞧瞧。」
「你说过不踫我的。」顾不得疼,燕丫头伤心委屈地嚷。
「我没踫你啊。」绝对无辜的声音。
燕丫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了领口脱了两颗.扣子,其它的的确完整无缺。她有点愧疚,自己竟然冤枉好人。
「我……对不起……」
战野从背后搂著她的身子,大手细细地揉著她的额头。她撞著的地方根本不在那里,但他的手那么温柔,燕丫头忍不住轻轻叹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窗外夕阳已红,没想到这一睡,竟然睡去了大半天。看著即将落入湖中的太阳,她有些后悔。
「天快黑了……」
「咱们还有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
战野偎在她细白的颈项上,闻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十二个时辰,过了这十二个时辰,幸福便要走了。」
她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但是她不敢回头,深怕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刻——直到战野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移为止。
燕丫头惊跳一下!池边那惊恐的回忆再度回来。她不要那种感觉!她不要身边的人再度变得那样邪恶恐怖!
「别怕。」战野依然偎在她细致的颈项旁,温柔地细语:「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不喜欢,我会立刻停手。」
「这……是夫妻才做的事。」燕丫头紧张得胡言乱语:「我已经许给战野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我……」
「你不喜欢?」
说不喜欢未免有些违心,但她不懂他在自己身上撩起的火焰是什么——又麻又酥,教人眷恋,却又教人想要远远逃开。
他突然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他的发乱了,几撮发丝垂在眼前,令他充满危险气息的面孔更显放肆;但他却有一双极为温柔的眸子,深情地注视著她——
燕丫头觉得自己恐怕就要在那样的目光之下融化……化为一摊水、化为一摊泥,深深地溶进他的身子里,一辈子缠绵。
「当我的妻子。」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激动、因为快乐、因为惶恐、因为无措。
「当我的妻。」他又说了一次,这次他的唇贴在她的唇边低喃,吐露著温热的气息。
燕丫头闭上眼楮,任自己融化,不再抗拒。她叹息一声,低低地应声:
「好。」
他不再犹豫,大手探进她纯真的身子里,踫著她细腻的肌肤,闻著她身上独特的香味,他轻轻地咬啮她雪白的颈项,像要将她吃进肚子里。
他燃起的火焰让燕丫头迷乱,她的小手攀著他的肩,感受到手底下贲张的肌肉、脉动的。她无助得也只能攀住他的肩,嘤咛著申吟,喘息著轻呼他的名。
「战野……你当捕头,我跟著你,你当马贼我也跟著你,这辈子只有你。」
他从她细致的胸前抬起眸子,深深望进她眼中。她永远不会了解,听到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震撼!经过了漫长孤独的十年、非人的十年,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了伴。
他抬起身子,将她柔软的娇躯拥进怀里,在温柔的结合中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辈子你当我的妻……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当我的妻。」
***
他们又回到小水池,一轮明月照耀著,水池中波光潋滟。
战野拥著燕丫头的身子,略带阴沉地瞧著天上的月亮。如果这月可以停住,那该有多好!
「你在想什么?」燕丫头侧著头,眼里写著无限娇羞。「十二个时辰到底是什么?」
燕丫头蹙起眉。他一直说著十二个时辰,仿佛他们之间只能拥有这十二个时辰。她不明白,他们难道不该从此过著幸福平静的生活吗?分开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为什么战野看起来这么……这么的悲伤?
战野叹口气,头埋在她的发间,激情之后他细细地替她梳洗过,如今她香得像是初生的婴孩。又不知不觉来到,他似乎永远要不够她,像要填补十年的空白似的。
「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能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会相信,只是时间一到,他又要变成冷血负心汉——想到她可能受到的伤害,他觉得自己该死!
「战野……」
「呵,原来你们真在这里……好一对戏水鸳鸯!」
他们同时一震!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隐进乌云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战野将燕丫头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暗暗咒骂自己的大意。早就该将燕丫头安排在其它的地方,不该让她回来这里涉险。
「整座铜牛山就这个地方可以躲人而不被发现,你们找得到,难道我打小在这里长大的人会找不到吗?」水仙俏生生从树林子里姿态优雅地走了出来。「只不过我也没想到真能找到,我还以为你们老早远走高飞了呢,戈总捕头。」
燕丫头一震!瓣捕头?这么说他真的不是战野?
「单戈、戈捕头,啧啧!你名字不少。不过都代表著同一个意思。」水仙笑著,娇俏地打量著他那张阴冷的面孔。「那就是叛徒。」
战野冷冷瞧著水仙,她敢这么大刺刺的出现在他面前,还揭穿他的身分,倚靠的是什么?
「你想一举铲平铜牛山,何必依靠这小丫头?我不是更好吗?我听说了,朝廷贴出告示,谁能拿下楚霸天的人头,谁就能胜任三省总捕头。」水仙笑得极为娇艳。「这小丫头连楚霸天的脚趾头都踫不著,更别提杀他了,你想要他的命,不如咱们合作你意下如何?」
燕丫头的身子晃了晃,惊喘的声音那么大,大得让水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唷!我说死丫头,你该不会当真以为咱们戈捕头会喜欢上你吧?他只不过是利用你,利用你打探铜牛山的情况,利用你模熟铜牛山的一切,这山寨里除了你还有谁那么容易受骗上当?」
「你到底想怎么样?」战野冷冷地眯起眼楮,杀意在他眼中浮现。
「我想分一杯羹。」水仙耸耸肩。「像我这样的人埋没在铜牛山多可惜,我帮你铲平铜牛山,你所得到的一切都分我一半,五五分账,公平得很。」
「死人是用不著金银珠宝的。」
水仙愣了一下!她满心以为自己没料错,到底拿她跟瘦弱不堪的燕丫头比,谁也会选她,难不成这家伙比楚沛还笨?
「你不会杀人的,你是个捕头,可不能乱杀人……」水仙强笑著,眼角却正为著自己的后路盘算。
「我现在不是捕头,只不过是个马贼。」他大步一跨,水仙立刻后退一步。
「我知道所有铜牛山的密道!那死丫头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想铲平铜牛山,非得有我的帮忙才行!」
「不用你,我一样可以铲平这里。」
眼前这男人不在乎杀了谁,更不会在乎杀了她——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她不会笨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会把这个地方说出去,更不会说我见过你们两个。」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水仙手一扬,白色烟雾立刻直喷向战野,烟雾带著诡异的花香,战野直觉地闭气闪开,同时回身抱住燕丫头,只可惜已来不及。
燕丫头倒抽一口冷气,几乎立刻倒下。
战野愣了一下,咬牙狠道:「你敢伤她!」
「你想杀我,我当然要找一个垫背的。」水仙冷冷抬起下颚,娇艳的脸上布满笑容,眼里却写著冰冷的杀意。「怎么样?你放我走,我就把解药给你,一个换一个,这买卖应该还划算。」
「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水仙儿玉手一扬,一瓶绿色药丸飞入战野的手中,人也藉势往后退去,霎时消失了身影。
战野立刻倒出药瓶子里的药丸,绿色的,有股奇怪异的香气。
「燕丫头,吃下去。」
「我不要……」燕丫头摇摇头,虚弱地将药丸推开。「你利用我……」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打算利用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她?」战野认真地说著。
看著他的眸,燕丫头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他到底是单戈?戈捕头?还是战野?或者他谁也不是,只是个想铲平铜牛山的捕头,而她只是他任务中的一小段插曲。
「燕丫头!快吃下去!」
她的眉间隐约透出一股灰黑之气,眸子渐渐溃散,似乎已经听不到他的话——
战野顾不了一切,将药丸含进嘴中,就著池水度进她的口中,等了半晌,那灰黑色却没有褪去……反而泛出奇异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