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噜、咕噜!」
尽避柔软的床躺起来很舒服,但是肚子连续发出求援声,仍教夏辗转难眠。
反观玮玮饱足地沉睡著,她不禁羡慕玮玮还有奶粉可以充饥。
「唉!耍什么强嘛?笨蛋才会跟那一桌子的美食过不去!」
夏嘟嚷著走入浴室,本想上完厕所后就到楼下去偷点残渣解饥,不料掀开的马桶盖附著一片「仪表板」,登时让她傻了眼。
「这……这啥咪碗糕呀?」
上头一堆英文的专业术语,让人看得半生不熟的。她轻轻踫了个红色的按键,谁知马桶出其不意喷出一道液柱,还撒得她满头是水。
「哇操,我真的跟英国‘犯冲’啊?」
连马桶都这么欺负人?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若不早点「包袱仔款款A」回台湾,就算没让那些鬼规矩给饿死,也会被这怪马桶「憋」死!
打定主意的夏才走出房间,欧慕华的声音从隔壁的卧室里飘了来。
「比尔说得没错,玮玮若由这种毫无教养的女人来教,不变成野蛮人才怪。」
哦——原来有人在背后偷骂我,难怪我的耳朵痒得要命……
夏立即发挥「壁虎功」,轻贴在虚掩的门板上窃听。
「也许我当初就该做绝点,直接把孩子抢过来。让夏一起回英国,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欧慕华的口吻相当懊恼。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上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存著这么歹毒的心眼!夏气得想掐他脖子。
「没有了父亲,玮玮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忍心再让他失去母亲?」伊莎夫人怜悯道。
欧家总算还有公道人。她也认同地点点头。
「刚刚的情形你都看见了,我才多说了句,夏就翻脸走人。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当她要掀桌了呢!」
是喔!你真了解我!夏朝他比了只中指。
「坦白说,比尔的玩笑是过份了点。不过爱德华你也很奇怪,平常的你绝不会让人下不了台的,怎么今天也跟比尔一样,计较起那些小节来?」
「我……」欧慕华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当所有的人以那种看「猴戏」的眼神盯著夏时,他的胸口直像压了块铅似地——怪闷的!
「小的脾气或许躁了些,讲话也很粗鲁,不过对于一个教育受得不多的女孩,你最好别苛求她懂多少国际礼仪。」伊莎夫人拍拍他的肩,说:「其实我觉得她的本质不坏,能否请你看在玮玮的份上,协助他年轻无知的妈妈早日适应这个新环境。」
「适应?」欧慕华忙问:「你不会想让她正式入欧瑞家族的籍吧?」
「有何不可?」她笑了下,「其实小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若能‘因材施教’,我有信心,不出半年就能把她彻底改造成人见人爱的淑女。」
想把我改造成淑女?那不如送我去重新投胎还来得有希望!
暗自吐舌的夏正听得入神,背后突然有人轻点她的肩。
「小姐,你找夫人吗?」
「喝!」猛回头,她差点撞翻出声者手上的东西。「管、管家先生?」
「发生什么事了?」门外的骚动打断伊莎夫人的话。
苞著迈步出来的欧慕华,一看到夏的「僵笑」,脸色马上沉下——他们刚刚说的话,她究竟听到了几成?
「小!你的头发怎么全湿了?」伊莎夫人首先发现。
「别过来!」她自嘲地说:「我本来想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结果反而被马桶喷得一身‘骚’,现在浑身可是臭得很咧!」
她毫不隐讳窃听之事,令欧慕华又窘又愤。
「噢!我可怜的孩子……」伊莎夫人拉住她半湿的衣袖,「一时间要面对这么多陌生的事物,一定难为你了。」
「夫人……」她的善解人意对饱受委屈的夏而言,的确很有安抚作用。
「亨利,你这些点心是要送去隔壁的吧?」欧慕华提醒他,「麻烦你顺便抄一份‘工学马桶’的中文说明给小姐。」
「点心?」夏的口水顿时涌上来,小肮也呼应地咕咕叫。
「你晚餐没吃多少,爱德华怕你饿著,所以叫大卫弄了点消夜。吃完后早点睡,相信你明天就能调回时差了。」
「原来他还会关心我的肚子……」夏没好气地想:可见这家伙也不是个顶坏的人啦!
看在点心的份上,那她就——多留几天!
???
接下来的三餐,厨子准备的是中国菜,餐具也改成了筷子,显见欧瑞家待客的诚意。
但大卫终究不是「中国通」,菜色的变换总有个限度。几天下来,别说主人食欲不振,连夏都懒得动筷子。
此外,欧慕华的连续缺席也令她闷闷不乐。
「那家伙又没来吃饭?」可见他有多讨厌她!
亨利淡然解释道:「我们少爷平时的工作就很繁重,这次去台湾耽搁了一阵子,又堆积不少杂事,所以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
「哦?」原来是个工作狂。
「整天关在家里一定很无聊吧!」见她眉头微攒,伊莎夫人便建议道:「不如我们到市区去逛逛吧!」
出门后,夏的怏怏不快迅速烟消云散。
这会儿她正乘坐豪华的加长型凯迪拉克,浏览窗外的异国风情。
「哇——好漂亮喔!」
不论是古色古香的欧风建筑、壮观的铁塔和大桥,或结合园艺与雕刻的公园,每处景致都美得令人心旷神怡。
「当一个人厌倦伦敦时,他也厌倦生命。因为生命所能给予的一切,伦敦都有。」伊莎夫人引述了SamuelJohnson的句子后,对她笑道:「孩子,你一定会爱上这里的。」
夏也十分赞同她的话。
倒不是真的拜倒在伦敦的风采下,而是伊莎夫人手中的那张金卡太具魅力。只要轻轻一刷,就能提走喜欢的物品,简直比阿拉丁的神灯还管用!
像他们逛的这个叫梅菲尔(Mavfair)的地区,林立的全是卡地亚、弗罗里斯、亚得里……等名牌商店,向来属「地摊级」的夏,想都没想过自己也有用得起名牌的一天。
当伊莎夫人将她试穿过的衣服全部买下时,她那颗被虚荣感冲得快昏掉的头颅,马上把回台湾的念头抛至脑后。
「还缺什么吗?」走出了「福特南与梅生」这家什么都贵的百货公司,伊莎夫人又问。
「够了!被了!我们已经买了太多的东西,不晓得车子能不能载得下咧!」夏笑得好满足。
她可是连玮玮未来两年份的奶粉、尿布都买齐了哩!
「很好!」伊莎夫人示意家仆把东西搬上车,并交代司机:「你和玛丽带孙少爷四处逛逛,我跟小姐去找芭比,晚点再开车过来接我们。」
十分钟后,两人漫步到一家发廊。
店员一看到是她们,立即奉上香茶,那副逢迎巴结的模样,仿佛大驾光临的是英国女王。
伊莎夫人和对方说了些话,又用中文翻译给夏听。
「芭比是法国来的顶尖设计师,我告诉她,你需一点‘奇迹’。」
瞥了眼桌上令人心惊胆跳的价目表,夏摇摇头说:「不用了!能够来英国一趟,对我而言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别帮我省钱,欧瑞家的卡是刷不爆的。」伊莎夫人慈祥地爬爬她蓬乱的长发,「我一直希望能生个女儿来疼,可惜天不从人愿。小,你不介意当我‘移情’的对象吧!」
「夫人……」她不禁鼻头一酸。
打从继母进门后,夏的日子就开始有一餐没一餐地过。逃家期间,为求生存的她更是看尽世间冷暖。除了死去的妈妈和Lily,何曾有人这么关心她的?
「你还是别指望了,我、我天生注定了是下等人的命,怎么样也不可能成为淑女……」
夏愈说头愈低,声音也哑了。
哦喔!就知道他们那天的对话,一定伤了这孩子的自尊!伊莎夫人心想。
「傻孩子,你对自己应该要有信心呀!」细细看了一遍她的五官,伊莎夫人安慰道:「其实你的容貌十分姣好,只是造型不对,连带的给人的感觉也很不协调。相信我,也相信芭比,她一定能让你‘喜出望外’的。」
「可是……」她更怕「大失所望」啊!
「难道你不想给爱德华看看一个全新的‘夏’?」
奇妙地,这个建议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那么……请动手吧!」
???
仔细打量长身镜中的倒影,夏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名牌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难怪有钱人会趋之若鹜。像她这么没气质的人经过一番打扮……呵呵呵!只要不发出夸张的笑声,还真有那么几分「淑女」味。
净顾著「自恋」的夏,一察觉店员打量的异光,马上窘然敛回白痴的傻笑,并别过头假装浏览店里的商品。
原本要打道回府的,恰巧伊莎夫人踫到老朋友。两人约好喝下午茶的地点后,伊莎夫人便让司机绕来这里找欧慕华,想问他能否接任导游。
这家名为「中国潮」的骨董店,乃欧瑞家族的产业之一,与新邦德街的苏富比(Sothebv-s)同属世界级的艺品拍卖场。身兼数职的欧慕华就算再忙,每个星期三必会来此巡视。
「不晓得那家伙看见我时,会有何评论?」
夏正喃喃自语,不悦的声音由里头的办公室向这边接近。
「晚点我可能还要跟客户去看货,真的没办法抽身……」
「不然喝个咖啡也好,占用不了你太多时间的。」伊莎夫人仍试图说服。
他看看表,「现在距晚餐时刻尚早,我叫乔治先送他们回去好了。」
一踏入店铺,欧慕华的眼瞳随即因骨董架前的「东方娃娃」而发亮,同时,那位「漂亮宝贝」也回头打了个招呼。
「嗨!」夏极力保持自然。
「你……」记忆中,他并没有这么年轻的客户呀!
「不认识小啦?」一旁的伊莎则掩著嘴儿笑道:「我带她去芭比那儿剪了头发,这个新造型还不错吧?」
「唉!」喉咙里仿佛梗了颗鸡蛋似,欧慕华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单音。
这改变岂只「不错」而已,简直是……美呆了!
先前夏那颗「似有千千结」的狮子头,就像坨「风雨摧残后的鸟巢」,因为太显目,很容易教人忽略她细致的轮廊。想不到经由芭比的巧手,她削薄的短发是如此轻盈俏丽,五官也愈显分明,尤其那双如钻石般闪耀著动人光彩的大眼,更有夺去男人呼吸的魅力。
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好的衣服也得靠比例恰当的身材才能衬托它的质感。像夏穿的这套休闲裤装,不仅展现了她窈窕的身段,嫩绿的色调也烘托出一股活泼的朝气。
这才是二十一岁的女人所该有的青春气息呀!
「只有一个‘唉’?你太吝于赞美别人了!」
难得撞见他的「目瞪口呆」,伊莎夫人当然要大大揶揄一番。
「我……」
尴尬的又何止他而已,夏也被那对惊艳不已的灼热眼眸盯得颇不自在。
「好奇怪喔!这些破铜烂铁怎么有人肯掏钱买呢……」
才刚拿起一只旧盆子,欧慕华即惊呼:「别踫!」
「嗄?」她吓得当真松开手。
「小心!」幸亏欧慕华及时滑垒把它接住,「该死的!你可知道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全是价值连城的骨董?」
「我……」他近乎低吼的口吻,令夏颜面尽失。
虽然险酿成祸,可她已尽力抢救了。瞧!牢牢握住盆子一端的,不正是她的手?
「这些本来就是破铜烂铁嘛!」伊莎夫人马上帮腔道:「为了个从清朝皇陵里挖出来的‘陪葬品’,你居然对我干女儿这般大呼小叫?」
「干女儿?」他愣了下。
「没错!我刚认了小当干女儿。」
否则在玮玮的身份正式公开前,她该如何向亲友介绍夏?难不成告诉大家,她是克里米亚的一夜妇?
「这……」看得出伊莎的袒护,他怎敢多置一词?
起身的欧慕华,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掌还包覆著她的柔荑。
「对不起,我……我失礼了。」
两个年轻人慌乱放开手的模样,让伊莎夫人闪过顺水推舟的灵感。
「何只‘失礼’?简直是‘无礼’!你不觉得该请小去喝个下午茶,以示歉意?」
「不用了,干妈!」夏以为他的尴尬是因为不情不愿。「人家还有公事要忙呢!」
「不不不!一点都不忙!」即使日后伊莎夫人拿这件事来取笑,欧慕华也要争取喝「大和解咖啡」的机会。「喝完咖啡后,再到圣詹姆斯公园走走,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很棒的下午。」
???
躺在圣詹姆斯公园的小湖前,望著蓝空中的绵绵云朵飘来荡去的,夏不禁感叹——有钱真好!
每天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朋友去逛街喝茶,这种毋需烦恼下一餐该如何挣得的悠闲生活,多惬意呀!
从未过过好日子的她也不禁犹豫,到底该继续赖在英国仰人鼻息,或者挺著傲骨滚回台湾?
牵著正在学走的玮玮晃了一圈,欧慕华见她仍维持同样的姿势,便以一块蓝莓派做为交谈的开场白。
「吃点东西吧……你刚刚在想什么?」
「想……想家!」她扯谎。
「这么快就得思乡病了?」他坐下来,学她仰望著天空,「其实……只要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你不是很后悔把我带来英国?」她反讽
「还在介意那天的话?」欧慕华苦笑了下。
「当然!」她是直性子,所以不懂虚伪那一套。
唉!难怪孔子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因为这两类人都会记仇。
「那只是我‘曾经’考虑过的手段,请别因此而把我当成宿敌,好吗?」他叹了口气,「或许你觉得我这个人自私又无情,但我纯粹是以玮玮的将来为考量……」
「屁咧!没有欧瑞家,我一样能把儿子养得吓吓叫,你想都别想分开我们母子!」她负气地说:「过几天我就把玮玮带回台湾,省得你又打他的歪主意。」
欧慕华不由得懊恼,「为何我们的独处总是以‘吵架’收场?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把话说完吗?」
既然他表现出沟通的诚意了,夏便闭上嘴任他说个够。
「同样身为母亲,你一定能体会伊莎失去儿子的心情。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克里米亚的骨肉了,你忍心让她再次尝到天伦阻绝的痛苦?」
厉害!这招「动之以情」直劈她心头最软弱的部位。光是干妈的「温情包袱」,她就很难硬下心肠了。
「我百分百赞成伊莎的话——孩子是不能没有母亲的。但留在英国,玮玮可以受最好的教育,这包括了家庭和学校两方面。难道你不希望孩子在完整的爱中成长?」
「可是……」
正想找出漏洞来反击他的说法,欧慕华又以迷人的醇厚嗓音轻唤她的名。「小,请你——留下来吧!」
夏迎视他诚挚的脸,这才发现那双蓝眸同玮玮一样,竟泛著迷魅摄人的紫泽。
不行!要是再多看一眼,她铁定会被「电」昏头的。而且若是轻易答应,那她刚刚放出去的不惭大言该如何收回?「呃……我恐怕不能……」立即决定!
「别急著拒绝,好吗?」欧慕华托起她错愕的下巴,低柔道:「不只伊莎想弥补你们过去吃的苦,我也希望以‘大哥’的身份,代替克里米亚照顾你们母子一辈子……」
「一辈子?」这、这太「周到」了吧?
突然,小小蚌头挤到两人之间,叫著:「把拔——」
「好棒喔!玮玮会叫‘爸爸’了!」欧慕华为此而兴奋。
「这怎么可能?他连声妈都不曾叫过咧!」不甘示弱的她,马上捏捏玮玮的小脸,「快!快叫妈妈!‘马麻’——」
示范了几次,可惜孩子只会冲著她笑,末了仍是「把拔」地回应,教人好失面子。
「死囝仔!」夏不禁丧气地咒骂:「要不是念在你年幼无知,老娘我早打得你屁滚尿流了!」
「嘻!」她破口大骂的模样令欧慕华发噱。
「你笑什么?」夏以「再笑就换你满地找牙」的凶光回瞪。
「其实我原本想称赞你今天的打扮,看起来真的很像淑女的。」而且是一位「气质清新、万人倾倒」的淑女。
「真的吗?」这个意外的赞美令她有些陶陶然。
但他又贬讽道:「可惜,你美丽的形象全被满口的粗话给破坏了。」
「去你的!我本来就不是淑女。」夏一骨碌起身,「回去吧,天都变色了,好像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