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门」下似乎到处都是房间,多数都是空屋。两个人转来转去,感觉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口干舌燥,却不知道自己转到了什么地方,四面望去,只有曾经走过的地方。公孙朝夕点了灯,无数的通道房门,看得人头昏眼花。
萧守红找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我快累死了。」
鲍孙朝夕同意,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喃喃自语:「我想念君大公子那柄‘文柏沉渊’,当初听说铁家造名剑,我怎么没去买他三五把,实在是失策、失策。」
「江湖第一剑」君霜桐的名剑「文柏沉渊」号称能开山劈路,力能斩千斤青铜。萧守红拿出她的白色绸缎汗巾擦汗,淡淡地哼了一声,「那柄剑连根草都砍不断,如果不是霜桐爱它形状古雅,早就丢了。能斩金断玉,那还不是我们君大公子内力了得。」
「你的‘天犀’就没那本事,拿去砍墙,最多砍十下就报废。」公孙朝夕失望地看著萧守红的玉剑,「怎么传说中的美女都不带开山大斧头?这玉剑既难看又不能吃,这里又没有当铺,否则换个馒头也好。」
说到馒头,萧守红突然觉得很饿。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吞了口唾沫,她抱膝坐著,胸口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鲍孙朝夕从怀里模了串葡萄出来,提到萧守红眼前。她眼前一亮,公孙朝夕居然把那串葡萄揣到现在,她开始吃葡萄,却又突然想起,「这里既然有猴子每天往那边洞口送水果,就一定有出口,可惜没见猴子,不然就可以找到洞口了。」
「猴子会往那边洞口送水果,可见那边洞口曾经住著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可惜这么多年不知道是谁。」公孙朝夕靠著墙壁,「我们该留在门口等明天的猴子来送水果……」正当他说到这句,突然远处已经点燃的灯火熄了几处,遥遥的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呼,接著无声无息。
萧守红毛骨惊然,「古心心……」
鲍孙朝夕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苦笑著道:「如果我们刚才留在那边等猴子,现在已经死了。」他也没料到钱衰灯和白星汉重伤,古心心居然仍然敢追下来,难道是他的三脚猫「满楼明月梨花白」露出了破绽?
「她怎么了?」萧守红站起来往古心心发出惨叫的地方望,隔著层层房屋什么也看不见,但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心里一寒,一口紫血夺口而出。
鲍孙朝夕吃了一惊,跳起来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擦掉嘴边的血迹,「吐血而死的萧守红会比较美貌,好过全身淤血而死。」
「可是我宁愿要只活的乌鸦,也不要吐血的凤凰。」公孙朝夕跟著站起来,「古心心大概中了这虚空之门里面什么陈年机关,我们运气不错,走到现在除了几个死人死猫,还没有遇到什么怪东西。」正说到怪东西,萧守红突然说「嘘——」,摇手打断他凝神静听。
鲍孙朝夕也听到了声音,片刻之后,两个人同时说:「水声!」
在左边不远处有细微的水流声,两个人脑中同时掠过进来的时候那本书里写的「猫颈上如果挂的是绿色丝带,则途经水路,准备潜泳」,既然附近有水,水下必然有路!╴。
「这边。」公孙朝夕抢在萧守红身前,拉著她大步往某一扇门走去。萧守红握剑的手一紧,本想挡在前面,却被公孙朝夕一拉,顿时忍不住抿嘴微笑。公孙朝夕没看见,她却私下窃喜。自从公孙朝夕显露「满楼明月梨花白」之后,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会失去这个人,失去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三年的奸商,一个早已习惯依赖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是种什么心情?在意那个奸商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想到自己就隐隐觉得得意,不愿他变成「满楼明月梨花白」,只想他永远都是公孙朝夕,永远都跟在自己身后写《冷芳谱》,即使「满楼明月梨花白」是她十六岁那年的梦也一样。
她只想要公孙朝夕是公孙朝夕,想要他在乎自己,而不想他变成什么更加高强更加神秘莫测的人。
思虑之间,她已经跟在公孙朝夕身后转过了几个房间,眼前的空气突然一寒,有条通道的旁边没有房屋,是一条暗河。
周围一片漆黑,地下暗河尤其乌黑一片没有光亮,也不知有多宽多长,更不知河底下是什么。公孙朝夕丢了颗葡萄下去,河里本来犹如死水一潭,顷刻间便翻涌起来,无数条奇形怪鱼带著森森白牙在河水里闪动,咬不到葡萄就彼此互咬,刹那间水中掠过缕缕暗色,几条怪鱼变成了白骨缓缓沉底。
鲍孙朝夕和萧守红却是眼前发亮——有鱼,这鬼地方底下居然还有鱼没饿死,证明这河果然和外面相通,下面应该有地方可以出去。而且有鱼,不管是什么怪鱼,现在在公孙朝夕和萧守红眼里就是食物。
萧守红再丢了颗葡萄下去,手持玉剑,等到怪鱼浮起来的时候快速下刺。一剑下去剑上居然有两条巴掌大的怪鱼在剑刃上。
那两条鱼牙齿锋锐,但相当肥硕,公孙朝夕和萧守红丢下外套点火,烤熟了就吃,反正在这地底下,被毒死好过饿死。萧守红早就饿了,很快吃完了一条鱼,闭上眼稍微运了会气,胸口的伤势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睁开眼楮,却看见公孙朝夕在钓鱼。
他很认真地在钓鱼,用他吃剩的大半条鱼,丢一块鱼肉诱起鱼群,玉剑刺杀一条放下,再丢一小块鱼肉,再杀一条鱼。很快他身边有几十条怪鱼。
「你想这样把河里的鱼都杀光?」她收功起来叹气,「想法很好,你如果在这里坐上三年五年,大概也就成功了。」
鲍孙朝夕突然脱掉中衣——他的外衣已经当柴烧了——萧守红吓了一跳,却见他煞有介事地把那些死鱼用中衣包成一包,放在一边。
外套的火光之下,萧守红诧异的发现公孙朝夕居然很削瘦——他穿了好几层衣服,中衣之下竟然还有中衣,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套了几层衣服在身上,难道他还能事先知道会有用衣服当柴烧的一天,所以特地穿了好几层衣服在身上?诧异之间,她突然看见一只蝙蝠——公孙朝夕的第二层中衣衣袋里居然揣著一只死碧蝠!她大吃一惊,「你收著这东西干什么?」
「要证明碧蝠的毒性和那些死人身上的一样。」公孙朝夕留下一只碧蝠本只为了证明杀人的是这种特异蝙蝠,那袋骗幅已在萧守红甩手一挥的时候全部被她一掌震死,她却不知道公孙朝夕敢把那恶心的东西收在身上,「现在我想知道鱼吃不吃蝙蝠?」他居然把那只碧蝠丢进了河里。
河里再次一阵翻滚,再过一会儿,十来只怪鱼翻肚死去,公孙朝夕拆下衣服上的边线,拴上块银子掷出去,把翻肚浮起的怪鱼们捞了回来。
然后他在每条鱼的尾巴上绑上从衣服上拆下来的丝线。
萧守红看得莫名其妙,托腮坐在旁边看,半晌才问:「这样就可以出去?」她当他在作法。
鲍孙朝夕忙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十三条鱼都绑在一起,丝线已经足有十丈来长——结果是他的第二件中衣又几乎全拆了。
他的第二件中衣下再没有衣服,萧守红发现他背心正中有个鲜红色的印子,像朵花,由于肌肤均匀光滑,那朵花一样的东西在他姣好的骨骼和肤色下显得分外娇艳。她望著他的背脊发呆,没见过他光著膀子的样子,公孙朝夕千古痞懒,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躺在椅子上,就是躺在床上,要不然就在数钱,这忙碌流汗的样子她没见过。
在她望著他发呆的时候,公孙朝夕已经抓了一条大活鱼,把系著十三条死鱼的丝线系在活鱼的尾巴上,然后把鱼放回河里。随著大鱼一沉,缓缓地把十三条死鱼也带进水里。
她突然醒悟,「你在试探这河里的通道?」
「鱼能过去的洞,不一定人能过去。」公孙朝夕嫌恶地在河里洗干净模了半天死鱼的手,「十三条死鱼并在一起的宽度大概比人宽,如果这些死鱼能过去,我们也就能过去。」话音刚落,那些鱼突然纷纷断线,一条条浮出了水面。
河里的洞口太小,大鱼过去了,十三条死鱼却过不去,大鱼一挣线断,死鱼就浮出来了。
「果然过不去。」公孙朝夕喃喃地说,「我们潜下去,大概在水里会看见几个大字:此路不通。」
希望的路断了,萧守红心里一阵发凉,叹了口气,「死在这里面,也比我满身淤血死在外面好。」
这种时候她还念念不忘她的绝世仙女的形象,公孙朝夕斜了一眼蓬头垢面、分明像个女鬼,她自己还当自己是美女的萧守红,突然说:「我突然想到一个出去的办法。」
萧守红眼楮一亮,「怎么出去?」
鲍孙朝夕突然溜到了萧守红怀里,枕著她的膝盖,看著她的脸,笑眯眯地说:「你的膝盖借我躺躺,让我好好睡一觉,我就告诉你。」说著指指那包死鱼,「那些鱼是干净的,你饿了可以吃。」他闭上眼楮,突然又睁开,「生吃。」
萧守红一呆,却没有把他推开,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温柔的感觉,很踏实。
鲍孙朝夕说睡就睡,翻了个身真的枕著她的膝盖睡著了。人家说醉卧美人膝,公孙朝夕为了享此乐趣,无赖地躺在她怀里。
她就著快要熄灭的火堆的光看著他的背,突然觉得自己眼楮有点儿花,他背上那朵有点儿像花的印子似乎在缓缓变大,从有点儿像花的红印变成了一朵清晰的紫藤花般的东西。她忍不住伸手去触了触,触手出奇的灼热,那是什么?
他的身材颀长均匀,其实躺在她怀里让她感觉也很舒适,但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他的体温渐渐下降,很快变得像块冰一样,除了背心那个红印灼热异常,全身都异常冰冷,「公孙朝夕?公孙朝夕?」
她摇晃了他一下,把公孙朝夕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楮,「见鬼了?」
他一睁开眼楮,身上的温度刹那恢复正常,萧守红几乎以为刚才的低温是她的错觉,怔了一下,把他推在地上,「起来了,我身上有宝吗?」
鲍孙朝夕躺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说:「你身上有苍蝇。」
萧守红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哪里?」
「等你死了以后就会有的。」公孙朝夕笑得像是刚赚到了几百万两银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乖乖地坐下来休息休息,运功一下,我就告诉你出去的办法。」
萧守红淡淡地说,「就算我出去了,七天之后还是要死的,我急什么?」
「可惜我已经知道你不但是只乌鸦,还是只会说谎的乌鸦。」公孙朝夕叹气,「‘露凝香’虽然狠毒,但是你有君大公子名门正派的内功心法可以救你,你当我公孙朝夕混了这几年《冷芳谱》都是只看八卦?」
萧守红狡黠地咬著嘴唇,「可是他在天山。」她近乎是狡黠又有点儿妩媚地看著公孙朝夕,「他会来不及救我。」
鲍孙朝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女人……果然是难缠的东西……好了,出去以后我带你去找他……奇怪,我公孙大少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这个女人的事分明和我无关,我为什么要替你做那么多……」
萧守红笑得很得意,突然伏过身在他额上柔柔地吻了一下,语调轻柔如梦,悄声说:「你喜欢我,不是吗?」
「你如果不是披头散发满身恶臭,也许我会觉得是份艳福……」公孙朝夕被她吻了一下,居然叹气,「可惜现在……」
萧守红一怔,伸手掐住鲍孙朝夕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说什么?」
鲍孙朝夕做垂死挣扎状,吐出舌头,「江湖第一美人杀人了……开杀戒了……」
萧守红的笑声清脆动人,和她的外形全然不配,捶打了公孙朝夕一阵,她嫣然一笑,「不许告诉别人。」
「不许告诉别人什么?」他装傻。
「不许告诉别人我亲了你。」萧守红拧了他一下。
鲍孙朝夕呼痛坐起来,「告诉别人萧大姑娘失身,《冷芳谱》会跌价,我会破产,会喝不到美酒只能喝西北风……」
萧守红怔了一下,怒道:「谁失身了?」抄起身边天犀剑的剑鞘往他身上砸去,「扑」的一声正中公孙朝夕小肮。
「哇」的一声,他一把掩口吐了许多清水出来,萧守红又是一怔,她并没有太用力,难道这个奸商武功差到连她这一剑鞘都受不起?「喂?你不舒服?」她想起刚才那鱼他也没有吃多少。
鲍孙朝夕吐完叹了口气,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些什么,「没事,最近……」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没说下去,突然问:「最近刀二公子和你有没有联系?」
萧守红又是一呆,不知道他怎么想起刀狻猊,「自从上次天下第一聚会,已有五个月没有联络。」说起来她也觉得希罕,刀狻猊居然已有五个月没有出现在她身边,更希罕的是她居然也没有留意。
鲍孙朝夕皱著眉头,喃喃地说:「难道他也是……」
「也是什么?」萧守红忍不住问。
「上次天下第一聚会,有件事我始终觉碍很蹊跷。」公孙朝夕苦笑,「咳咳……说起来丢脸,那天是一月十八,天气冷得很,我记得那天吟完诗喝完酒你就先回去睡了,我们几个大男人还在山头灌酒,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们几个人居然全部都没穿衣服……嗳……」他没面子地揉了揉鼻子,「没穿衣服躺在昆仑山顶,那里奇冷无比,我们几个人总也有好几个武功高强,居然谁也没留意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希罕的是连衣服都不见了。」
她听得诧异,「难怪我第二天起来你们全都换了衣服,不管你们喝得多醉,难道世上还有人能在君霜桐和刀狻猊的耳目下脱光了你们的衣服?」她脸上一红,「可是你们都是男人,脱光了你们的衣服有什么用?难道拿衣服去卖?」
鲍孙朝夕喃喃地说:「天知道……对了,其实那天那朵桃花也去了。」
「那朵桃花?」萧守红醒悟,「啊,天下第一厨,那天那个肥肥胖胖的老头就是桃如丑?」她和天下第一厨见过三次,三次都是个肥肥胖胖有些邋遢的老头,怎知道是桃如丑易容乔扮?
鲍孙朝夕点头,又在叹气,「别的就不说了,君大公子和刀二公子英俊潇洒,但是那朵桃花扮得又老又臭,有谁有兴趣去脱他的衣服?这件事我们四个都没说,丢脸啊丢脸。」他喃喃地说,「但是从昆仑山下来以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萧守红忍不住追问:「哪里不对?」
鲍孙朝夕瞪眼看她,过了半晌才说:「我要知道哪里不对,就不必发愁了。」
萧守红皱眉回想,突然想起一件事,「君大公子要去天山,难道他是——」
鲍孙朝夕拍了拍她的肩,「你终于变聪明了,他不是去天山,他借口去天山绝顶赏雪,其实去的还是昆仑山。」他深有忧虑,「那证明他也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怕你的刀二公子也是,所以他不在你身边。」
「桃如丑呢?」萧守红疑惑,「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朵桃花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告诉你,就像我公孙大少出了什么小事也不会告诉他一样。」公孙朝夕说,「而且你别看那朵桃花只会烧厨房炒菜,我告诉你一件事吓死你。」
「什么?」萧守红瞪眼,「他就是‘满楼明月梨花白’?」
鲍孙朝夕差点儿咬到舌头,惊叹地看著这个女人,「你怎么知道?」
萧守红的表情是大吃一惊,「我胡说的。」
鲍孙朝夕哼哼道:「女人的直觉……神奇的东西……没错,那朵桃花就是‘满楼明月梨花白’,五年前无聊至极,下棋输给我跑去和杜轻辰比武的白痴。」说著他斜眼看萧守红,「你十六岁那年的梦中情人,梦碎了吗?」
萧守红大吃一惊之后,突然大笑起来,「哇哈哈哈哈……他就是‘满楼明月梨花白’?」
「如假包换。」公孙朝夕懒洋洋地说,「可惜他武功练到头不练了,否则现在哪里轮得到你君大公子刀二公子出风头?」
萧守红正色道:「可惜的不是他,是你。」
「啊?」公孙朝夕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可惜的是为什么人家练武煮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你除了算钱吃饭什么也不会?」她故意叹气。
鲍孙朝夕也正色地说:「那是我的本事,」他悠然地翘起脚,「那朵桃花练武和煮饭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不是应该仰慕在旁边看戏吃饭的公孙大少我吗?」
萧守红忍不住笑了出来,捶了他一拳,「死人!无赖!奸商!」
「这世道无奸不成器,」公孙朝夕哼哼道,然后宣布:「我告诉你怎么离开这鬼地方。」
萧守红准备好听公孙朝夕一串详密的推理,正襟屏息。
结果他却说:「大门又没有关,古心心不知道中了这鬼地方什么埋伏,我们为什么不从来的路回去?」
萧守红一怔,和公孙朝夕对望了半晌,只得苦笑,「我们两个果然还是很笨的。」
鲍孙朝夕正色说:「笨的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