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蝙蝠,除了要会飞之外,前提条件是自己必须是活的。自桃如丑一走,小白也跟著走了,小白跟著走了的后果是没有饭吃。偏偏这高阳山,除了仙风道骨的花花草草之外,一没有野兔二没有野猪三没有野鹿,河里一没有鱼二没有虾三没有螃蟹,是个名副其实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地方,除了老鼠什么都没有。
「按照江湖传说,凡是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必然是因为有千年仙草或是万年毒物坐镇,所以野味都不敢来……」公孙朝夕躺在他茅屋的大床上自言自语,眼楮看著屋顶。
萧守红就坐在西门杀坐过的那张椅子上,这屋里没有第二张椅子,她淡淡地道:「我已经查过一遍,什么都没有。」
「真奇怪……」公孙朝夕叹了口气,「不过我年年秋天都来这里休憩,记得十年前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不少野味的——难道被我吃光了?」他冥思苦想,来了点了点头,「我记得是两年前,那朵桃花来这里度假以后野味就都不见了,天下第一厨名不虚传……」
萧守红端起一杯茶,居然和西门杀一样端坐在公孙朝夕床前吹茶,自然她吹得比西门杀美得多,浅呷了一口,「如果我们一天没有饭吃,到了晚上应付碧蝠只怕体力不支,如果钱衰灯率众前来,我们两个岂不是要束手待毙?」
「你最多变成钱夫人……」公孙朝夕懒洋洋地伸手模向床边,打开床沿的一个暗格,伸手下去模了模,居然端出一碟新鲜葡萄,外边还结著一层冰过的水珠,模出一颗葡萄塞进嘴里,他享受地深吸一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我如果为你死了,你要记得我的棺材钱在我金钱坊我那张薄板床被褥底下,千万帮我买个好点儿的棺材,初一十五要给我上香,每年清明要给我上坟。我对你痴心一片,就是死了,也会保佑你多福多寿多子多孙多奸夫……」
萧守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张大床,这葡萄新鲜异常,就像从葡萄藤上现摘的,她昨夜在床上睡了一夜,也没发觉这床里还有这种机关。哪里来的葡萄?她瞪著公孙朝夕,突然笑了起来,还笑得很好看,「你这床底下,是不是有一个洞?」
鲍孙朝夕眨眨眼,突然那张床往后滑了三尺,露出床底下一个与床同宽,下有台阶的大洞出来,不知通向哪里,但看这台阶修砌得如此整齐恢弘,布满蛛丝青苔,绝非最近完工。他操纵大床滑了回去,盖住洞口,那洞口宛如床下阴影,毫无破绽,「这下面通向哪里我也不知道。」公孙朝夕说,「我只知道每日午时,这洞口会多一盆水果,有时是葡萄,有时是桃子,有时是只果,有时是梨子,只要把盘子放回去,每天都有。」
萧守红柳眉微蹙,「你没下去过?」
鲍孙朝夕也皱起眉头,「我活得好好的,不欠武功也不欠钱,更不欠师父、师祖,也不想要兵书兵法,干吗要下去看?」
萧守红一怔,那倒也是,就凭公孙朝夕学武的第一等拙劣资质,就算这洞里有第一流的秘笈,他也是拿去当柴烧比较有用,「若是钱衰灯率众而来,这洞是个退路吧?」
鲍孙朝夕嘻嘻一笑,「如果你让我躺躺你的膝盖,我就陪你往这洞里跳。
「妄想!」
正当两人斗嘴之时,陡闻外边树林鸟雀乱飞,呀呀直响,公孙朝夕把葡萄丢给萧守红,「钱衰灯来了!」
她接住葡萄,只见公孙朝夕一瞬间关起了所有的门窗,在他刚刚关好的时候,门窗外「踫踫」之声不绝,不少鸟那般大的东西撞在门窗上,就如被小孩投石砸中一般。公孙朝夕也有些发寒,喃喃自语后悔这房子没有用砖头去盖,居然只用了木板。
碧蝠!
两个人被困在屋中,萧守红淡淡地道:「你打开一个窗户。
鲍孙朝夕吓了一跳,「干什么?」
「杀蝙蝠。」她居然神定气闲,一提玉剑,冷冷地说,「我正愁想不到办法把它们赶尽杀绝。
鲍孙朝夕一瞬间躲在她身后,「你确定你不会放过一只?」
「你放心,我剑下要是错过一只,萧守红与你殉情!」她居然嘴角微勾,做了冷淡的嘲笑,「你开窗」
鲍孙朝夕听到那句「殉情」,立刻就去开了窗。
「扑啦」一下,屋外不计其数的绿色蝙蝠一下拥了进来,萧守红玉剑盘旋纵横,守在窗前,只听她剑下如劈重物,「劈里啪啦」顷刻间窗口处溅了一地血肉模糊的东西,有些一时未死,还在「叽叽喳喳」地叫,就像老鼠一样。公孙朝夕躲得远远的,连他都看得有些恶心,但萧守红一身白衣溅满蝙蝠血,却脸带冷笑,继续绞杀碧蝠。
小守红儿骨子里好胜。公孙朝夕边看边叹气,小守红儿自己不明白,她其实更像个疯婆子而不是绝世仙女,她本性果断绝情,从她数次出手都可以看出,她在危难之际就会浑然忘记仙女守则,变得狠酷老辣,定局于刹那之间。矜持冷淡绝不是萧守红的本质,她是个酷烈的女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他双手抱在胸前看萧守红杀编幅,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如果给她一把菜刀,杀蝙蝠的效果要比玉剑好得多。
其实发狠的小守红儿比较聪明,虽然有点儿不够美,但比较像他公孙朝夕会喜欢的女人。这几年来,除了几个朋友,他难得对谁那么好过,偶然觉得也有些过火,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她很美吧,但常常也觉得,咬牙切齿的她比较可爱。
略略一失神,那「劈里啪啦」下雨一样的碧蝠少了许多。外边传来尖锐的呼啸,驱使碧蝠的人眼看围攻无效,一把碧蝠招了回去。窗口外依旧云清碧树,但窗口处堆了半个窗口高的蝙蝠尸体,多半还未死绝,仍在垂死挣扎,观之无限恶心。萧守红凝视窗外寥寥几个人,天犀剑上滴落碧蝠的血,她却无暇擦去。
窗外站的是三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犹如十二小童,穿的却是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看他头戴的那个可笑的金冠就知道这矮子便是鄙夫王钱衰灯!他左边站的红衣美女正是「一枝浓艳」古心心,右边站的白衣男子便是「白将军」白星汉。白星汉手里提著李艳芳被碧蝠吸血而死的尸体,一把摔了过来,「啪」的一声筋骨碎裂在茅屋外,把屋里的萧守红吓了一跳,面上勉强保持镇定,冷冷地看著那三个人。
这三个人,无一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令人闻之色变的魔星。
她的武功虽然不错,却是万万打不过这三个人的。
要如何又杀碧蝠、又逃命,当然——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岂能带公孙朝夕逃命?那家伙神通广大,在这个时候,她竟隐隐期待起他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救命绝招了。
「里面的人,钱宫主有请,请出来。」白星汉的声音低沉有力,隐隐有一股威势,看到李艳芳的尸体,他当这屋里还有什么世外奇人,语气倒也客气。
「你看到钱衰灯脚边那个袋子没有?」公孙朝夕躲得远远地说,「那就是装碧蝠的袋子,把那袋东西弄到手,你就够英雄侠义,就是拯救这山头附近的野人于碧蝠嘴下的女侠……」
萧守红眉头一皱,公孙朝夕继续说:「假如你能弄死那袋碧蝠,我们就可以往这洞里一跳,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她瞪著眼,压低声音说:「他们要是追进来呢?」
鲍孙朝夕回瞪著她,「难道现在你不往里逃,他们就会很客气地一直站在外面?」
她看了钱衰灯的碧蝠袋一眼,突地雄心骤起,清咤一声「好!」,拔剑掠身而起,从窗口出去一个闪身直到钱衰灯身边,一剑已然挑起碧蝠袋。
萧守红突如其来的一掠让门外三个人都是一怔:他们对萧守红本来没有恶意,如果不是看到李艳芳横尸当场,也不会放出大量碧蝠,看她越窗而出只当她要逃,她的动作让钱衰灯一愕,猝不及防地上那碧蝠袋竟让她一剑挑去。萧守红得手之后一甩手,把那袋蠢蠢而动的、恶心的东西「啪」的一声丢进了茅屋里。
但她却已经走脱不了,她一剑挑起碧蝠袋子的时候白星汉已经出手往她肩上扣来,回手甩飞袋子的时候钱衰灯已经出指点上她背心两处大穴,前后合袭,刹那间她就要被生擒当场!
突然钱衰灯的双指点中了两块冰凉而硬的东西,白星汉一手扣下抓住了一手沉甸甸的也是冰凉而硬的东西。两人一愕,低头去看——白星汉手里抓著十两银子,钱衰灯身前「咯拉」跌下两锭五两银子,在茅屋窗口有人影一闪,古心心本要抓向脱困的萧守红,突然心念电转往茅屋扑去,喝道:「谁在里面?」
萧守红大吃一惊——公孙朝夕武功差得无药可救,刚才丢出两块银子是他所有的武功里最高明的一门暗器功夫,如果丢出来的不是沉甸甸的银子他万万没有如此准头。古心心一手丧门鞭法抖鞭如枪,公孙朝夕在她手下连半招都不必打,立刻就死——她心头骤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语的焦急,热血一沸,她扑身往古心心身上疾抓。
在她身后,一愕的钱衰灯和白星汉也已怒喝追来,前头的古心心长鞭出手,「啪」的一下,当面的木墙瞬间灰飞烟灭,爆裂开来的木屑轰然纷飞,她的长鞭堪堪已经到了公孙朝夕的鼻子尖——萧守红本要疾抓古心心右臂穴道,眼前势急,突然改抓为抱。一把抱住飞鞭的古心心往回拖,两个女人双双滚倒于地——古心心大怒,回肘疾撞,萧守红一口咬在她的颈项上,两个女人滚地扭打起来!
鲍孙朝夕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古心心会一鞭打破他的茅屋,方才如果不是萧守红情急拼命,他绝对会在古心心鞭下脑浆迸裂!眼见她和古心心扭打在一起,死死不放手,咬著人家的后颈也是死不松口,他眼里掠过一抹苦笑,这女人比他想象的还绝!打架的时候无赖得像桃如丑家的那条狗!眼前钱衰灯和白星汉已经扑来,他再苦笑——是他计算失误,西门杀烧了信侯宫,钱衰灯发现之后西门杀非但不能隐退还是后患无穷!此刻他若无能抵抗钱衰灯和白星汉,萧守红决计要沦为钱衰灯之玩物,并且洗刷不了杀人下毒的罪名!
他能抵抗江湖四王之首「鄙夫王」钱衰灯和「白将军」白星汉盛怒的联手合击吗?武功烂得一塌糊涂的「人生祸福如朝夕」的公孙朝夕,能吗?
目光掠过被古心心回肘连撞心口十余下依然不松口的萧守红,此刻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没有一丝一毫江湖第一美人的绝色,但是他却觉得她很美,这个时候的萧守红,是最真的小守红儿……为了救他在拼命……
他能抵挡钱衰灯和白星汉的联手合击吗?
答案是:也许能。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萧守红抱住迸心心滚倒——钱衰灯和白星汉扑到公孙朝夕面前——
「踫」的一声轰然大响——
像震塌了天地打翻了江河吹灭了万古狂风!
萧守红和古心心骇然住手,双双抬头——
鲍孙朝夕居然接了钱衰灯和白星汉联手的那一击!
而且是硬接!
他左手接钱衰灯「九灯急转」,右手接白星汉「星河渺渺」,一接之后,钱衰灯和白星汉同时口中鲜血狂喷,倒退二步,无限惊骇地跌坐于地。白星汉颤声抬手指著公孙朝夕,「满——楼——明——月——梨——花——白——」
这七字一出,萧守红和古心心脸色大变,惊骇绝伦地看著把钱衰灯和白星汉震成重伤的公孙朝夕。
五年前,江湖曾有奇闻:有蒙面异人夜入离宫,与闭关三十多年的杜大侠杜轻辰比武。杜轻辰曾是江湖号称「掌法、剑法、指法」第一的绝顶高手,闭关三十年不过五十多岁,并未老迈,却与蒙面客苦战三个时辰至天明胜负未分。日出的时候那蒙面客突然罢手,一笑跃上墙头,杜轻辰心仪来人武功,曾问是何师承?蒙面人想了想一笑而去,答:「既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怎无‘满楼明月梨花白’?」
之后听杜轻辰言,蒙面人「满楼明月梨花白」,是一门极其狠毒的武功,一招一式无不岔人气脉,若是中了一招,必定真气错乱满身武功尽废,一时江湖骇然。
现在白星汉居然指著公孙朝夕叫「满楼明月梨花白」!
难道公孙朝夕就是五年前与杜轻辰打成平手的蒙面客?
萧守红猛然摇头,这怎么可能!鲍孙朝夕的武功奇差,轻功只能纵起两丈,掌力五尺之外打不烂一个杯子,怎么可能会「满楼明月梨花白」!但他确确实实硬接了钱衰灯和白星汉的联手一击,还重伤了他们!
正当她披头散发绝然不信的时候,公孙朝夕自窗口鬼魅般地掠了过来,一把抓住她背后衣裳,倒回茅屋内,蝙蝠般俯身钻入了床底下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洞里。
外面古心心吓得全身僵住,白星汉和钱衰灯萎靡于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鲍孙朝夕竟然就是五年前「满楼明月梨花白」的蒙面客!这消息委实太过惊人!
萧守红被公孙朝夕拖入黝黑的隧道,这隧道公孙朝夕果然没有走过,不过十来步就已经撞到许多蜘蛛丝,再过十步眼前已经没有半点儿光亮,不得不停步,公孙朝夕亮起了火褶子,把萧守红轻轻放在一边。
钱衰灯白星汉几人显然不敢追来,公孙朝夕为何还要逃呢?
萧守红依然不能接受公孙朝夕是个绝顶高手这样的事实,连声急咳,一双眼楮瞪著公孙朝夕,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鲍孙朝夕四下照了照,叹了口气,「这地方应该有个出路。」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守红终于顺过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来,她被古心心手肘震伤胸口。以至于气息衰弱,「和‘满楼明月梨花白’是什么关系?╴」
「公孙朝夕。」公孙朝夕答,「我当然是公孙朝夕。」他却不答他和「满楼明月梨花白」是什么关系,「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你打败了钱衰灯和白星汉,何必要逃?」她终于忍不住说道,接著接连咳嗽。
他想了想,「我下来找武穆遗书。」
「这里……咳咳……像是通向什么地方的通道……」萧守红运一口气,「好庞大的建筑……」
在火褶子的映照下,左右两边的隧道上隐约可见凿刻的花纹,巨大整齐的青石板砌成隧道,还有留有暗灯的留槽,「按照江湖传说,走进这种地方,都会看到一些骷髅。」他指指前面,果然在火光尽头地上伏著一具尸骨,萧守红一凛,心里情不自禁有些骇然,公孙朝夕挡在她前面,点亮侧面一盏暗灯,顿时隧道光亮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萧守红望著火光边缘那具尸骨,还有尸骨背后无尽的黑暗,「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猴子的脚印。」公孙朝夕在前面一路点灯,地上有些地方尘土泥粉错乱,上面印著许多脚印,来来去去都还薪鲜,并不是人的,「原来水果是猴子的供奉。」
「咳咳……」萧守红咳嗽了几声,公孙朝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又在叹气,「按照江湖传说,这种隧道尽头多半会有前辈高人留下来的灵丹妙药,慢点儿走。」
她微微一颤,公孙朝夕的手指修长有力,拍在身上让她莫名一热,心头怦怦直跳,这奸商究竟是什么人?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还是一时爆发怪力的公孙朝夕?她忍不住低声叹息,她宁愿他只是公孙朝夕,而不是什么「满楼明月梨花白」的绝顶高手。
慢慢绕过那具在传说中必定会有的骸鼻,公孙朝夕一眼也没多看,她瞄了一眼——那似乎是个女人。公孙朝夕已经快步往前走去,她连忙跟了上去,心头恍惚了一下,似乎有点儿疑惑,按照自己的个性,应该会好好观察那具尸体判断是被何人所杀,调查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剧变,但公孙朝夕走了她也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连这一点疑惑都抛之脑后。
绕过几个转口,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门。
一扇十分恢弘巨大的门,若是在灯火辉煌的当年定然气势凌人,可惜现在大门半开,里头幽深深一片,不知潜藏著什么怪物。萧守红拾起一块碎石扔了进去,只听「咯拉」一声滚得老远,还下了几层台阶,里面不知有多深,「这里莫非是江湖传说中百年寻找不到的‘虚空之门?」她突地失声说,「传说楚留香的第十六代子孙和陆小凤的第九代传人都在‘虚空之门’内消失,传说门内还有那柄‘小楼一夜听春雨’和李寻欢的飞刀秘发。」
鲍孙朝夕指著门上四个大字「虚空之门」,「就凭这个你就知道它是虚空之门?」
萧守红反问:「那么它是什么?」
「只要是门,都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字叫做什么什么之门的。」公孙朝夕说,「听说不久前他们找到个地方叫做‘归隐之处’,里面还有黄药师娶了梅超风之后的休妻令,杨过和小龙女下的五子棋,周伯通一百二十九岁和瑛姑喜得贵子的喜帖,还有韦小宝私藏的几百万两银票。」
「那后来不是证明是假的?」萧守红淡淡地道。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洞就是真的?」公孙朝夕举著从旁边暗格拿过来的暗灯,「进去看看。」说著他点亮了门前左右两边的灯,「虚空之门」下还有一排小字:「白衣人、剑客、浪子、青楼名妓、情侣慎入。」
萧守红看得愣了一愣,公孙朝夕提灯往自己两个人身上照照,嘴里念念有词:「白衣人不是、剑客不算、浪子不是、名妓不是、情侣——」他喃喃自语,「不算——我们进去。」
萧守红低头一看自己两个人身上的「白衣」——早在扭打和茅屋塌方的时候变得灰灰黄黄破破烂烂,自己还满身碧蝠血,提了提天犀剑,她努力整了整衣裳,正想淡淡地道:「我难道不是剑客?」
鲍孙朝夕却先开口:「你是美女,不是剑客。」
萧守红皱眉,他却已走了进去。
进了那扇半开的门,当面是一面屏风,屏风上以血字写:来者一人转左边,来者多人转右边。
萧守红大惑不解,公孙朝夕听话地拉著萧守红往右边转,屏风后面是一间空旷的小屋,屋中间一张茶几,上面摆放著一本书。
鲍孙朝夕大步走过去拿起那本书,萧守红要提醒他小心有毒却已来不及,只听他念:「来者多人,欲出此地,请注意如下规则:1、选择一件任务完成;2、拥有足够的财产;3、到明日日出前依然未死;4、保持安静,请勿喧哗。」
萧守红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鲍孙朝夕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翻过书本第二页继续念:「任务选择:1、你是一位胸怀大义的侠客,和你的几个朋友在一起,被江湖魔头追杀逃入此处,‘虚空之门’将给你高强的武功,前提是有一位妇人的孩子被强盗抢走了,你去帮她把孩子夺回来,请注意以下线索……」他摇摇头翻过一页,继续念:「任务2,你是一位被侠客追杀的魔头,和你的几个朋友在一起,逃入此处,‘虚空之门’将给你复仇的方法,前提是你必须杀死三只怪物,请注意怪物所在地……」他又翻过几页,「任务17,你是一位不幸误入此地的路人,和你的几个朋友在一起……」他皱眉继续摇头,翻到最后一页,「任务33,你是一位身受重伤的侠女,和你的几个朋友在一起,你希望找到救命的药丸。‘虚空之门’将给你神奇的药物,前提是你必须自己去取,请注意路线……」公孙朝夕边念边拿著那本书往书上所画的路线走去。
萧守红跟了上去,「你真的信这本子里写的?」
「就算不信,你有更好的方法?」公孙朝夕叹气,随后喃喃地说,「我本以为爱烧厨房的那朵桃花已经很妙了,盖这‘虚空之门’的人更是个妙人,妙不可言。」
萧守红瞪眼看他喃喃说话的样子,半晌才道:「我本以为公孙朝夕已经是个疯子,盖这‘虚空之门’的人比你更疯。
鲍孙朝夕眉开眼笑地拿起那本书扇了扇风,「姑且信吧,要做这样一个陷阱害人,那还不如直接杀人来得快,我相信不会错的。」拉著萧守红的手,他往小屋的左边出口转去,萧守红不由自主地跟著他,一脚踏进那间房屋,只见屋中一副骸鼻,又吓了她一跳,公孙朝夕一怔,那是一只猫的骸鼻。看书念:「随猫而去。猫颈上如果挂的是黄色丝带,须步步小心;猫颈上如果挂的是绿色丝带,则途径水路,准备潜泳;如果猫左右两眼颜色不同……」他一直看到完,就没说如果猫死了怎么办,叹气,「原来屋主再妙也没有想到,猫也是会死得连根毛都不剩的。」
萧守红突然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公孙朝夕警觉地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手掌冰冷,便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拍拍她的肩。萧守红摇了摇头,她被古小心震伤的胸口在疼痛,半倚在墙上看著那只死猫,勾起嘴角笑一笑,「现在怎么办?」
鲍孙朝夕答:「凉拌。」
她笑了起来,想要故作冷淡,却做不出来,讽刺地说:「算了……咳咳……就算死在这里,看起来也很热闹……这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死人……公孙朝夕……」
鲍孙朝夕皱起眉,「你伤得很重吗?」他很少听她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更很少听见她这么讽刺的说话。
「我低估了古心心的‘露凝香’心法,」她想笑,疲倦地说,「大概再过六个时辰我全身的血液就会凝起来,死后脸色淤黑,你……千万别给人说那是萧守红的尸体……」说著她身子缓缓往下滑,公孙朝夕一把扶住她,灯火暗淡之间她隐约看到他似乎是有些变色的脸,却也不能确定那不是灯光下的幻觉。她深吸口气,「公孙朝夕,在我死前,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他似乎在笑,在苦笑,「你不会死的。」
「告诉我你和‘满楼明月梨花白’是什么关系?」她一双明眸盯著公孙朝夕,「你——就是他吗?咳咳……」
鲍孙朝夕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你就打起精神,不做这种要死的模样?」
她精神一振,「你告诉我,我就用‘天地一线’抵抗‘露凝香’,那样我能多活七天。」
「野蛮的女人。」公孙朝夕苦笑著看著她,「你和‘满楼明月梨花白’有仇?」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低声说:「那是我十六岁那年的……梦中情人。」
鲍孙朝夕模了模她的头发,她的脸色苍白隐隐发黑。「露凝香」的暗伤绝非唬人,他露出苦得比黄连还苦的苦笑,「不是。」
萧守红目光黯淡了一下,却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公孙朝夕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为什么你会‘满楼明月梨花白’?」她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公孙朝夕却不知道这个女人在高兴些什么。
「因为我是他朋友。」公孙朝夕说,「如果刚才那一招是真正的‘满楼明月梨花白’,钱衰灯和白星汉早就成肉饼了。」拍拍她的脸,他无奈地说,「站起来吧,装死不是美女应该做的事。」
她的目光变得又明亮又狡黠,小心翼翼地站直,公孙朝夕看得出她很开心,忍不住又说:「只要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介绍他给你认识,行了吧?」
萧守红摇摇头,突然很有些得意地说:「我已经不喜欢武功高强的男人了。」
鲍孙朝夕绝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听到她这句话,居然脸上发热,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淡淡地浮起一层红晕,幸好屋里那盏灯灯油已尽,点起来光线黯淡,萧守红没有看见。
「你那朋友实在很了不起,」萧守红方才奄奄一息,现在却瞪著眼楮看公孙朝夕,凉凉地说,「以你这种资质,居然能让你把‘满楼明月梨花白’发挥到那种程度,幸好钱衰灯不知道你只有那一招,否则死的就是你和我了。」
鲍孙朝夕叹气,「那是因为……」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萧守红追问:「什么?」
鲍孙朝夕看了萧守红老半天,又叹了口气,「真奇怪,现在你简直像只乌鸦,又凶又狡猾又聒噪。」
萧守红也学著他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久了,就算是凤凰,也是会变成乌鸦的。」然后她又瞪眼,「难道你原来喜欢的是凤凰?」
鲍孙朝夕忍不住笑了,「我原来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对只凤凰好,闹了半天,原来她是只乌鸦。」
萧守红淡淡地道:「难道她不能既是凤凰,又是乌鸦?」
鲍孙朝夕又是一怔,终于大笑起来,「是是是,她既是凤凰,又是乌鸦。做凤凰的时候是只呆头凤,当乌鸦的时候是野乌鸦……」还没说完萧守红一剑刺来,吓得他转身就逃,两个人一追一逃,瞬间转过了几个房间。
到了某个房间,公孙朝夕突然停了下来,萧守红一剑抵在他的颈项上,然后凝目跟著他一起往房里望去——这房里又有一具骸鼻,是个人。
那是个长著两个头的古怪骸鼻,两个头长在同一个骨架上。
萧守红放下玉剑,「这难道是双头蛇夫杜冠言?」
「肯定是了,三十年前他还是很有名的,怎么会死在这里?」
萧守红倒抽一口凉气,「难道他是饿死的?」
鲍孙朝夕苦笑著道:「只剩一副骨头,天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他是自己吊死的。」正说到「上吊」二字,他突然「咦」了一声,「你看他的脖子,有个头颅的颈骨断了,难道他真的是上吊死的?」
「可是他有两个头,套住一个又死不了。」萧守红白他一眼,「那样的断法,定是给什么东西拉断,最可能的是长鞭。」她在自己脖子上比划,「这么一鞭甩过来,一拉,颈骨就断了。」
鲍孙朝夕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似乎在呕吐,她一怔,他苦著脸转过头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满脸的血、泥、还有头发像个疯婆子,加上这地方鬼影幢幢,你做那表情有多恐怖?」
萧守红为之大怒,举剑再砍.公孙朝夕抱头鼠窜,两个人又钻进了隔壁的房间,这房间空空如也,里头却有个吊颈的套子。公孙朝夕抬头打量了几眼上边的机关,「原来如此……这东西套在隔壁房间的窗户上,杜冠言往这间房子张望的时候一个头给这吊死人的东西套住,拉断了他一个头,还把他扣死在窗户上,慢慢饿死了他。」
萧守红毛骨悚然,这地方的主人并非在开玩笑,果然处处机关,处处杀人,「虽然杜冠言不是什么好人,这样的死法,也颇可怜。」
「这套子肯定是等杜冠言全身化成骸鼻的时候才从拉断的颈骨那里收回这个房间……啧啧……好狠的机关……」公孙朝夕也有些心里发寒,喃喃地说,「小守红儿,我们接下来要十二分小心,这地方虽然似乎已经是百年的旧货,但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