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小船顺流而下,这条河汇人大江之处,就是「唐门」了。
椅坐船头,微风轻轻吹拂著唐孤兰的面纱,望著两岸交换了颜色的山林、沙洲上不时惊飞的鸥鹭,唐孤兰无心于风景,脑中翻涌著纷乱的思绪。形势风云变幻,不知道「后门」怎样了?娘怎样了?有没有受苦?因为带著她,玉寒哥哥不能加紧赶路,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月余江湖上风云莫测,八大门派已联合讨伐‘唐门’,连一些乌合之众也趁火打劫,玉寒哥哥,你看‘唐门’现在局势怎样?」
「大厦将倾,奶奶独立难支。」他们二人一走,各门派俘虏全被救走,归顺的也反叛起来。「唐门」没有足够的人才和武力镇压,只好把所有在外的子弟召回,准备面对随之而来的八大门派讨伐和江湖势力围攻。
「悲观地说,‘唐门’恐怕覆亡在即啊。」奶奶一心光大「唐门」,称雄天下,反而为「唐门」招来灭门之灾。此时她后悔了吗?她以强悍的个性,恐怕是宁死不悔的吧。
唐孤兰一时默默不语,手轻轻拨动河水。白玉似的手像要溶化在清澈的河水中。「唐门」面临灭亡的灾祸,玉寒哥哥怎么会袖手旁观?即使他已丢下代掌门令牌。放弃少掌门的身份,即使他已脱离「唐门」,他也不会抛开自己对家族,亲人的责任。
她幽幽一叹,「我知道你不会置之不理,做你认为自己该做的吧。」
还是她最懂他。唐玉寒欣慰地一笑:「我将四婶和你安顿好。待‘唐门’危机一解除,我们就会合。从此再也不理江湖是非,也不理‘唐门’事务。」
「只怕由不得你。」唐孤兰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预见等待他们的命运了。
蓝溪镇上,已经布满了八大门派的人和其他乌合之众。
「唐门」曾试图据江为险拦阻,但唐老夫人自知对方人多势众,干脆退守唐氏大宅。倚仗阵式机关、暗器毒药,竟也对峙了好几天。
怡然居内,唐老夫人,唐家五位老爷和一些重要的人物都聚在议事厅里。只是大家神情沮丧,面色都不好看。
「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唐泳开了口,「娘,咱们想个什么对策才是。」
唐老夫人问身边的唐玉尘:「有他们二人的消息没有?」
「还没有。」唐玉尘恭敬地回答。
「怎么这么久了还找不到人,你是干什么吃的?」唐老夫人厉声责问。
自从那两人走后,变故一桩接著一桩。死老太婆又召回了「唐门」在外的弟子,让他怎么去找人?唐玉尘只敢在心里嘀咕,却不敢回答。
「娘,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唐清开口解围,「当务之急是怎么让外面围攻的各路人马退走。」
「能怎么退?先把他们找回来就是!」唐老夫人一瞪眼,唐清也噤了声。
「娘,」还是唐泳鼓起勇气,他希望儿子不要被找到,先避避风头再说,「找回他们也未必能打退八大门派。」现在大势已去,就算他们回来了,能保「唐门」一时,也保不了一世。都怪娘……
「谁说我让他们回来击退敌人?」唐老夫人露出诡异的笑容,「现在要保全唐家基业,只有丢卒保帅了。他们两个是现成的替罪羊。」只要把他们二人交出来,一切推到他们身上,八大门派一定会收兵。保住了「唐门」势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娘,玉寒他……」唐泳心惊肉跳,玉寒可是他的爱子。
「不许说了!」唐玉寒虽一向得她重视,但,「枉我把‘唐门’未来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竟然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令‘唐门’蒙羞,还有什么话说!」
「他只是受人迷惑……」
「是‘唐门’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唐老夫人冷冷一句话堵住了唐泳的口,「身为唐氏一员,就要有为家族牺牲的自觉!」
「奶奶,密室里关的那个人……」唐玉尘乘机进言。
「杀了!」唐老夫人森冷地说,「没用的人,还留著做什么?」
「客人,柴禾用完了,要上岸拾点柴。」船夫向唐玉寒说道。这艘小船是他们雇来的。
「好吧。」船上有米,水中有鱼,但连吃了好几天也腻了,「你去拾点柴,我在林中打点野味,咱们今天换换口味。」
小船徐徐靠岸,船夫跳上崖,把缆绳系在大树上。
「你们是什么人?」林中突然冒出几个人,有和尚、道士,也有俗家打扮的人,在这荒郊野外,显得十分古怪。
「我们是路过的。」唐玉寒心一沉,这一定是八大门派的人。此去「唐门」还剩不到一天的水程,难道说「唐门」已被攻占?
「路过?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回头,不要往前走了,前面有危险。」一个中年人好心地劝道。
「我要顺水入江,出川赶考,不往前不行啊。」既然「唐门」有险,他更不能坐视不理了,那毕竟是他的家园。他的亲人啊。
「前面马上就要打起来,你要前去送命也随你。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多谢大哥好心。只不过时间紧迫,在下非赶路不可。」
「喂,前面的遇上了什么人?」后方有人在喊。
「没什么,一个赶考的书生?」有人回头喊。
一阵脚步声,又有几个走了过来,其中赫然有白浩云。
「管什么书生!叫你们留意唐玉寒和妖女,你们在……唐玉寒!」后面一人一面唠叨一面走过来,突然认出了船上的人,惊叫起来。他曾见过唐玉寒。
一下子变起仓促,唐玉寒拔剑砍向缆绳,而众人一阵呼喝,已有几个跳上了甲板,刀剑掌拳一起袭来,唐玉寒不得不回剑抵抗。
「唐玉寒,快束手就擒吧。」
「唐玉寒,老夫本来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少年快士,想不到你竟如此无耻!」
「只要你低头认罪,我们可以保你不死。」
船上地方狭窄,唐玉寒武功又高,八大门派人虽多,一时却奈何不了他。而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在舱中休息的玉娃娃千万不要被发现。
白浩云站在岸上,神色复杂地看著这一切。
「白少庄主,你怎么不上?」旁边有人问。这一群人中,武功最高的就是他。
「李兄,向兄他们应付有余,哪里用得著白某?」
唐玉寒不理睬众人的叫骂,只是专心应战。他不能败,也不能退,他身后的船舱里就是玉娃娃呀!
「哗啦」一声水响,一个人从水中钻出,从船尾上了船。他是想从背后突袭,必须先穿过船舱。没想到一钻进船舱,就见一个美如天仙的白衣女子,用一双澄如秋水的眸子看著他。
听到声响,唐玉寒急忙回头想冲进船舱,两刀一剑直袭向他的背,他回剑一挡。就这么一下,已经迟了。
「妖女在这儿!」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捉著唐孤兰从船舱里钻出来,「我捉住了妖女!」想不到立下大功的居然是他,这下可要在八大门派中大大露脸了。
「放开她!」看著唐孤兰无助地被人擒住,唐玉寒眼眶几乎瞪裂。
「投降吧!」几把刀剑抵住了唐玉寒的要害。「啷」一声,他的剑落在船板上。
「这妖女果然生得美!」看到两人被擒,众人放松了警惕。
「妖女嘛,不美怎么迷惑住人?」
「不知滋味如何……」有人婬笑著流口水。
「住口!」旁边一人觉得他太丢名门正派的脸,「咱们正义之士,不要被妖女迷惑了!」
「厉害,厉害!就这么看她一眼,我就险些被勾了魂。果然妖法厉害……」起了色心的人急忙把责任推给她。
「啧,她哭了,妖女还会哭……」
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了唐孤兰的面颊。她终究还是拖累了玉寒哥哥!没有她,他本来可以逃生的。
「别哭。」唐玉寒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口唇微动,无声地安慰她。他不怕自己落网,担心的是玉娃娃,现在所有的人对她都欲除之而后快。
泪颜绽放一朵微笑。她什么也不怕了,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著……
突然人影闪动,一道黑影从岸上扑来。扑 一声,捉住唐孤兰的人被踢下了水,唐孤兰的自由未维持到一秒,随著一声「接著」的沉喝,又被人抛起,丢向唐玉寒。
「白少庄主——」
「发什么疯——」
众人惊讶的呼声中,唐玉寒张臂稳稳地接住唐孤兰。而白浩云一口气逼退了制住唐玉寒的几个人。
由于变起仓促,几个人被白浩云一招逼退,脸上大大挂不住。回过神来,齐齐攻向白浩云。
「快走!」白浩云一边抵挡一边喊。
「多谢!」回过神来的唐玉寒一剑砍断缆绳,小船立刻顺水漂流。
咚咚几声,又两个人跳上了船。这船本来就小,嘎嘎几声,船板散了开来,众人都落入了水中。
从小在江边长大,唐玉寒水性极好。他屏住气,努力将唐孤兰托出水面,脚踩著水向岸边游去。
「玉寒哥哥,快救白大哥……」唐孤兰揽著唐玉寒的脖子,指向水中。
唐玉寒回头看,白浩云身边的河水已被鲜血染红,他还在水中与人搏斗。老天,他不识水性!生长在北方的白浩云是只旱鸭子。此刻他只能凭著武功,闭住气,抵挡众人的进攻,硬拦住想要游水追赶唐玉寒的人。
「抱住。」唐玉寒捞起一块船板,让唐孤兰抱住,回过头去救白浩云。
他深吸口气,钻入水底,如一条箭鱼分水划波,潜游到白浩云身边。突然冲出水面,一掌荡起激流,袭向围攻白浩云的众人。众人一下子被突生的激浪冲开。这一招还是当年神秘的无名师父教授给他的。
托住渐渐无力的白浩云,唐玉寒又踩著水游到唐孤兰身边。扶著二人,飞快地游向对岸。
其他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越游越远。
林间的草地上。白浩云奄奄一息地躺著,他的头枕著唐玉寒的腿,唐孤兰模著他的脉。
「别、别模了,」白浩云呕出一口血,虚弱地说,「你要是模我……其、其他地方,我会更、更高兴……」他努力想开一句玩笑,缓和他们凝重的表情,胸口的疼痛却让他龇牙咧嘴。
「别说话,浩云哥。」唐孤兰的眼眶湿润了。他的伤虽重,却也并非重到她医治不了,只是这里没有药,没有针,什么也没有。
「你……终于……叫我浩云哥了……」白浩云虚弱地微笑。
唐孤兰的眼泪滑了下来,她如何回报他的深情?
「别……别哭,我不愿意……让你……为我哭……」他想抬手为她拭泪,手举到一半,却无力地滑下,「再、再叫我……一声……」
「浩云哥。」唐孤兰的声音哽咽了。
「真……好听。」白浩云露出个陶醉的微笑,「可惜……以后……听不到了,玉寒……你真幸运……」
唐玉寒苦笑一下,他有什么幸运的?
「玉……玉娃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白浩云已经看不清唐孤兰的点头了,「我……是不是…迟到了十几年?我要是……也和你从……从小认识……就好了……」
「不,不是的。」唐玉寒托著他无力的头颅,「这是命运的安排。」他何尝不是被命运捉弄的人?
「对,我忘了……你也……咱们……同病相怜……」白浩云想开句玩笑,却被一口涌上喉头的鲜血哽住了声音。
「别瞎说!」唐玉寒忍著泪强笑,「谁和你同病相怜!快点好起来。你不是常说要采遍天下香花吗?要不了几天你这狂蜂浪蝶就会生龙活虎了!」
「我早、早就……不采花了……」白浩云笑著,「那些……野草闲花……再也……不入了我、我的眼了。玉娃娃……」他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在这儿。」唐孤兰握住他的手。
「真滑……真香……」白浩云玩笑著,临死也不改风流本性,却让两人更心酸,「我今天……是为了……救你,才不是为……那个脸臭臭的……家伙……」
「我明白,谢谢你。」
「那……你要……以、以身相许……」
「好的。」唐孤兰点头,任由泪水滴在他脸。
「这……这辈子……不行了,来生……一定要……嫁给我……」
「好的,好的,我一定嫁给你。」
「说……说定了。」白浩云的笑容像是正处在幸福的巅峰,而不是垂危的时刻,「玉寒……这辈子……就麻烦……你照顾……她,来生……你要……靠边……站了……」
「你这小子,真会打如意算盘。」唐玉寒流著泪,用玩笑的口吻回答,「来生咱们打上一架,谁输谁靠边站。」
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白浩云微笑著,吐出最后一口气。
夜深人静。唐玉寒扶著唐孤兰,浑身湿淋淋地爬上岸。环顾四周,这正是当年黑衣人教授他武功的那片沙滩。
「兰儿,这就是当年无名师父训练我的地方。」
微弱的星光下,平缓的沙滩沿江延伸下去。沙滩边是嶙峋的怪石和芦苇丛。穿过芦苇丛,就是通往镇子的小路。
「不知那个无名师父究竟是谁?」唐孤兰也想起了自己的无名师父,这恐怕已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团。
夜风轻送,吹过芦苇,唐孤兰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快走,江边风凉,你会受寒的。」唐玉寒拉著她的手向岸上走去。
由于八大门派巡察严密,他们找不到船,只好泅水渡江。幸亏唐玉寒水性好。
八大门派的人进了蓝溪镇,不知「唐门」现在怎样了?双方是否对过阵?战况又如何?「唐门」是否有危险?唐玉寒忧心忡仲地挂念著。
「玉寒哥哥,背我。」唐孤兰站住深开双臂。
爱宠地笑了笑,唐玉寒蹲子。感觉到她温热轻盈的身子伏在他背上,她的手臂环著他的颈项,头偎在他的颊旁,吐气如兰在他的耳边……
他的脚步轻快无声,他的背宽阔温暖。伏在他的背上,随著他的脚步起伏,就如多年前她还是个孩子时一样。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就这么一辈子走下去……
突然间她眼眶发热,「玉寒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别出声,我们马上就要进镇了。」
「不,我要唱给你听。」此去吉凶未卜,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早有不祥的预感。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进了镇子,唐孤兰停了口,静静地伏在他身上,双手环得更紧。
镇上安静得吓人,甚至连婴儿的啼哭、醉汉的梦话。鸡鸣狗叫也没有,静得古怪。
唐孤兰又开始轻声唱了起来:「幽兰路,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裙,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无彩。西陵下,风吹雨……」
唐玉寒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穿过青石板街道。静夜中,星光下,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和她轻柔美妙的歌声。
他隐隐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但他没有迟疑,一步步走进唐氏大宅的大门。
灯火突然亮了起来,四周亮如白昼。唐玉寒、唐孤兰被团团围住:有八大门派的人,也有「唐门」子弟。
唐玉寒突然明白镇上如此安静的原因:「唐门」和八大门派已经和解,而他们,将成为替罪羊,承担一切罪名!
「阿弥陀佛。」一个大和尚分开众人走了出来,「唐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快投降吧。」
「是‘少林’宝卷大师。」唐玉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武当’、‘崆峒’、‘华山’……」八大门派一齐出动了;二叔、三叔、六弟、三妹……「唐门」子弟也来了不少。他突然想笑,什么时候「唐门」和八大门派站在了一起,把他视为共同的敌人?
「唐门」弟子让开了一条路,扶著拐杖的唐老夫人走上前:「玉寒,把这妖女交出来,交给八大门派处置。念你是受人诱惑,各派的英雄好汉可以网开一面,放过你,罚你面壁思过三年。」这也是他们的协议,她还想给这个出色的孙子一个机会。
「对,唐玉寒只要你和妖女划清界限,痛改前非,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哈哈哈……」唐玉寒仰天大笑,他太高估他们了。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救援的家族,迎接他的竟是这可笑的一幕!
「笑什么!」
「玉寒,不准笑了!」唐老夫人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厉声喝止。
「我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止住笑声,唐玉寒讥讽的目光扫过众人,包括他的家人,「笑你们野心失败,就让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当替罪羊;笑你们为了保全自己,不顾亲情;笑你们是非不分,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笑你们愚妄无知,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给人强加妖邪之名!炳哈,这就是我的亲人,我甘心为之奉献的亲人!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正义之土!炳哈,可笑!叫我怎么能不笑!」
几名「唐门」弟子被说得低下了头,悄悄后退几步。
「住口!」唐老夫人恼羞成怒,「在各路英雄面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快把那女娃交出来。」她可是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对,交出妖女,不然我们不客气了!」八大门派的人也纷纷呼喝。
「玉娃娃,你怕不怕?」唐玉寒不理睬众人的叫嚷,侧过头低声问伏在他肩上一言不发的唐孤兰。
「不怕。」唐玉寒的眼楮被火光映得晶亮如星,「和玉寒哥哥一起,死也不怕!
「好。」唐玉寒潇洒地一笑。此时此刻,他决定抛开一切束缚;责任、期望、道德、亲情,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你们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太目中无人了?!
「答不答应一句话!」
唐玉寒回过头望向唐老夫人,眼神中的冷漠、疏离令她心惊:「奶奶,四婶呢?兰儿妹妹想见她娘一面。」
「哼,那个吃里执外的女人已经死了。」唐老夫人冷漠地哼道,「妖女的娘,也是妖女,留不得!」
「不!娘——」唐孤兰哀叫一声,伏在唐玉寒肩上嘤嘤哭泣。
「奶奶,想不到你……」唐玉寒长叹一声,奶奶竟如此丧心病狂,他还能说什么?早在她把兰儿送给「血手人魔」时,他就不该再抱希望了。
「玉娃娃,抱紧了!」唐玉寒突然低喝一声,身形一动向包围圈冲去。他选择的是几个神色动摇的「唐门」弟子所站的方向。果然,这几个人纷纷后退,为他让出了一个缺口。
「别让他跑了!」
「快追!」
「站住!」
唐玉寒将轻功施展到极致,他熟悉「唐门」的阵式。道路,直向后宅奔去。身后跟了一大串吆喝追赶的人。
前面就是后山,唐宅就是背依此山而建。他知道山腹中是唐宅的秘密基地,除了「唐门」核心人物,没有人知道。里面有机关可以拒敌,但那是死路,一旦被困在里面,绝无逃脱的可能。他不在乎死,但如果兰儿落到他们手中,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后山上是一片森林,尽头处是一处断崖,崖下终年云雾缭绕,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看到唐玉寒似乎冲向密室,唐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山腹中的秘密基地可千万不能暴露,那是日后「唐门」复兴的希望呀!看到他调头顺著小路上山,唐老夫人大大松了口气,气一泄,竟一下子跌倒在地。
穿过森林,前面已无处可去。站在断崖边,唐玉寒回过头来面对追来的众人。
「唐玉寒,你不要执迷不悟!」
「现在交出妖女,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阿弥陀佛,小施主中毒太深……」
「二哥,听大伙的吧!」
「是啊,前面已没有路了。」
月儿突然从云层后露出脸来,幽暗的森林一下子亮如白昼。月光下,唐玉寒的俊颜湛然如玉,恍如天神。他不理睬众人,微微弯腰,把唐孤兰放下地,细心地为她整理好衣服,拂开脸上的发丝。这一对神仙似的人儿,在月光下,实在美得不像凡人,仿佛就要凌云飞升一般。
众人鸦雀无声,心里对他们的举动既觉得古怪,又有一丝感动。
「兰儿,此时此刻,我才明白世俗礼法道德都不重要。只有你,只有我们彼此相伴才最重要。」唐玉寒语气溢满柔情,表情爱怜横溢。
「我明白。」唐孤兰笑了,笑得如空谷幽兰在月下绽放,绝世之姿震慑了众人的心魂。他终于摆脱了世俗枷锁,抛开了一切。这一刻,相信他和她一样,真正感到了幸福。
转过头,唐玉寒对著赶上来的唐老夫人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奶奶,请恕孙儿不孝。」
「你……」铁石心肠的唐老夫人手也颤抖起来。
「玉寒身为‘唐门’少主,未能光大‘唐门」,反而引来灭门灾祸,令’唐门‘蒙羞,是为不忠;不能实现奶奶的心愿,令奶奶欢心,又不能承欢膝下,奉养奶奶和父母天年,是为不孝;挑起战端,多伤人命,双手沾满鲜血,是为不仁;不分是非、不顾友情,与江湖正道为敌,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无颜立足于天地之间。今夜只能以三个响头以谢’唐门‘养育之恩,祝奶奶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你……你这个……」唐老夫人急喘著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被这番话惊得面面相觑。
「玉寒哥哥,」唐孤兰跨前一步,与他并肩站立,「孤兰也是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罪人。生为‘唐门’人,反叛‘唐门’,是为不忠;身为人子,累母亲为己丧命,是为不孝;设计机关、暗器伤人无数,是为不仁;不能保全朋友,反而连累他人,是为不义。咱们是一样的罪人,就算下了地狱,也是在同一层。」
「黄泉路上你我相伴,不会孤单寂寞。准备好了吗?」
「嗯。」唐孤兰的眼神透露出无比的坚定。她张臂搂住他的腰,搂得紧紧的。
「别、别跳!」
两人含笑对视,纵身跃下断崖。
「二哥——」
「玉寒……」
崖下翻腾的云海,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冷月无声,山林寂寂。人们久久无法从这震撼的一幕中清醒过来。
等人们清醒过来后,有好事者攀下崖去找寻两人尸骨残骇,却发现崖下什么也没有,就好似两人平空羽化了一般……
雁荡山中一处无名幽谷。
碧草如茵,苍松如盖。松下,一座坟墓,墓前长满了各式的兰花。在微风中摇曳著的叶片,散发著幽幽馨香。
一个绝美的白衣女子蹲在兰花丛中,仔细地拔除杂草,轻轻哼唱著歌曲。「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裙;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不远处,一个美貌的中年女尼和一个俊朗男子并肩走来。
「兰儿,了尘师太要告辞了。」
白衣女子抬起头:「了尘师太,你这就要走吗?」
了尘微笑:「‘峨嵋’还有许多事等著我回去处理,不能多耽搁了。」
「你一定要来忘忧谷看兰儿哦。」白衣女子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
「会的,一定会的。」了尘的目光从眼前的绝美容颜移向墓碑,「还要来看小师妹……」那薄命的红颜。她一直以为他们过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多年后找到了她的坟,才知道她早已香消玉殒。
三人默默地注视著这座大坟。墓碑上龙飞凤舞地刻著「独孤梵、兰泣露夫妇之墓」几个大字。
「爹和娘永远相伴,他们没有遗憾了。」白衣女子低声感叹。谁会想到爹为了与爱妻相伴,竟震塌墓室,把自己埋在墓中?历经了生死劫难,她完全能体会他们生死相许的深情。
男子走上前,拥住她的肩头。夕阳下,默然相对。
一对彩蝶在兰花丛中翩翩起舞。
「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衣女子指著彩蝶叫著。
一弯寒泉绕过坟墓,绕过一簇簇兰花,淙淙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