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挪动一下酸痛的躯体,唐孤兰借著晨曦看著唐玉寒熟睡的俊颜。俊眉朗目安详自在,恍惚间,她以为时光又回到了十年前;从三岁起,她就常在晨光中端详著这张脸。从稚气的孩童,到青涩的少年,到俊逸的青年……
翻身坐起,下滑的被子使她意识到自己的赤果,而身上一处处瘀痕和酸痛更提醒她昨夜发生了什么。「我不后悔。」她哺哺自语,告诉自己:为了玉寒哥哥,就是要她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脚一踏上地,她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天,没想到会这么痛。桃花散的药性太强,而神志昏乱的唐玉寒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娇弱的她怎么承受得了?勉强撑起身子,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她必须尽快离开,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玉寒哥哥从小就是个道德感特别强的人,总是用圣贤的标准要求自己,力求各方面都做到最好。如果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会有多么自厌自弃?不!他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如果这是罪过,如果要受到天谴,老天爷,她默默地祈求,就请你降罪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悄悄带上门,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居室。清泪一滴一滴洒落在清晨的微风中。她多么希望他们不是兄妹啊!永不分离的誓言,对她,从来就不止是孩童的天真稚语……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舒服地伸个懒腰,手脚踫到了奇怪的东西,温温的、热热的,似乎是人的皮肤。所有的睡意一下子被惊到了九天云外,猛转头,对上了一张妖媚的笑脸。
「少掌门,你醒了。」春山故意拉起棉被遮住身体,却又春光半露。
「你怎么在这儿?」唐玉寒呆怔地反应不过来。
「讨厌啦。」佯装娇羞地斜脱他一眼,「少掌门昨夜把人家累坏了,怎么一觉醒来就忘了?」
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唐玉寒猛然坐起,清凉的感觉使他发现自己未著寸缕。
「唉呀,少掌门。」春山一面七手八脚拉住棉被,一面佯羞地用手遮住眼,却从指缝里偷瞄他壮健的身材。
「不对。」昨夜的记忆总算有一点回到了脑海,「昨晚我明明赶走了你。」
「可是,奴家不能让少掌门毒发而死,所以一会儿又返回。少掌门抓著人家不放,后来就……哎呀,叫人家怎么说嘛。」
后来的事他真的记不得了。想到和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缠绵了一夜,唐玉寒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厌恶。脸一沉说道:「昨夜是你下的‘桃花散’吧?」
「这……」春山一脸尴尬地狡辩,「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都已经是你的人了。」
「你先起来,穿上衣服。」
「少掌门,人家……」春山娇滴滴地伸手抚模他的胸膛。
压下作呕的感觉,唐玉寒挥开她的手,一把抓起棉被围住身子跳下床,不理睬春山的惊呼,「限你一刻钟之内从我眼前消失。」
「可是人家……」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实在不耐烦听她「人家」来「人家」去的。
「是。」春山掩饰住心里的窃喜。她知道以他的为人,决不肯白占女人的便宜,所以才使出这一招。哼,若是他执意不肯娶他,她还有更厉害的一招。春山阴恻恻地笑了。
直到春山的脚步声远去,唐玉寒才颓然地坐倒在床边。凌乱的床褥上,点点暗红提醒他这张床上曾发生过什么。想不到他竟然中了这样的诡计!唐玉寒厌恶地想起春山,她要的不就是一个名分吗?他可以给她。但他决不可能再踫她一下!
一点微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俯身从床脚下拾起那个反射著阳光的东西,是玉娃娃!一个小小的玉雕的娃娃,眉目如画,栩栩如生,是兰儿五岁生日时他送的礼物。兰儿用丝线挂在胸前,还发誓说会永远带在身边。就如他十几年来也把兰儿的玉佩随身携带一样。
玉佩,玉佩呢?唐玉寒左顾右盼,玉佩不见了。
玉娃娃!她来过。他恍惚回忆起她曾温柔地模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她真的来过!不是梦,不是错觉。这个玉娃娃就是证明!
紧紧捏住玉娃娃,他内心的不安弥漫开来。
「少掌门。」秋水一见到唐玉寒,急忙恭敬地施礼。
「小姐在吗?」唐玉寒内心忐忑不安,害怕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小姐在,在休息。」秋水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小姐一夜未归,天亮才一身狼狈地回来。作为女人,她很容易就猜出她遭遇了什么。
「我看看她。」犹豫了一下,对唐孤兰的担心占了上风。
「少掌门……」秋水想伸手阻拦,又放下了手,「小姐不舒服,正睡著呢。」少掌门一向最疼爱、最呵护的人就是孤兰小姐,不知他看了小姐的模样,会有多难过。
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撩起纱帐。锦被中一个玉雕般的人儿沉睡著。唐玉寒伸手摩挲她的面颊,柔嫩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
「小姐昨夜又没睡好?」唐玉寒皱起眉问秋水。这些日子兰儿心理上负担太重,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
秋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同情地望著犹在沉睡的娇小人儿。
唐孤兰无意识地呢哺一声,翻了个身,手伸到被外。唐玉寒想把她的手放入被下,目光却被她的手吸引住了。她手上似乎捏著什么东西,露出黄色的丝穗。
唐玉寒好像被雷击中,眼楮牢牢地瞪著丝穗,那是兰儿为他编织了挂在玉佩上的。颤抖的手稍稍拉开她的手掌,看到了玉佩,他贴身收藏了十几年的玉佩。
「少掌门……」秋水被他骇人的表情吓住了。
「不,这不是真的。玉娃娃……」唐玉寒失神地呢喃。轻轻拉开她的衣领,一处处紫痕赫然入目。
「不!」颤抖的吼声显示出震惊和痛苦。
「少掌门,小姐她……她……」秋水不知如何说明。看著唐玉寒因痛苦而扭曲的俊脸,为他眼中的泪光惊呆了。一向最沉稳冷静的少掌门竟流泪了。
唐孤兰没有被这吼声惊醒,只是蹙起眉咕哝句什么,依旧沉睡著。
「不!不!」唐玉寒低头看看她手中的玉佩,全身如风中的树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惨白了脸,踉跄后退,猛地转身冲了出去。
「唉。」秋水叹息一声,为唐孤兰整理被子。可怜的小姐,是谁忍心伤害这天仙似的可人?她虽是老夫人派来监控小姐的,可良知未泯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善良娇美的可人儿。
看少掌门深受打击的样子,秋水再次摇头叹息。「唐门」中人人都知道少掌门和孤兰小姐感情最深厚。看到心爱的妹妹遭遇到女人最害怕的事,少掌门会有多难过!是谁伤害了小姐?
「啪」一声门被踢开,春山一看是唐玉寒,立刻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怒骂吞了回去,喜笑颜开,「少掌门,您来了。」一定是有好消息了。
「我问你,」唐玉寒表情森冷,「昨夜真是你在我房里吗?」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死丫头说了什么?不会的,她怎么敢自曝丑事。按住慌乱的心,春山故作娇羞的样子。「讨厌啦,这种事怎么能乱说嘛。」
「是还是不是?」唐玉寒咄咄逼人。
「是……是。」春山感到他目光中的寒意,声音低了下来。
「你从我这儿拿的东西呢?」唐玉寒凌利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似乎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什……什么东西?」春山心虚地左瞟右看,「很重要吗?」他究竟不见了什么?
「很重要。」他的语气肯定。
「没,没有。」春山硬著头皮回答,「少掌门昨晚好……好狂野,缠了人家一夜,人家没看见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拿。」
唐玉寒一言不发,猛地拉住她的衣襟,「刷」地一撕,春山顿时酥胸半露。他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身子,光光滑滑,什么痕迹也没有。
「哎呀!」春山误解了他的意思,心花怒放,「你别这么急嘛,人家又不是不愿意……」
「昨夜不是你!」
「什……什么?」春山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少掌门别开玩笑,不是我是谁?」
唐玉寒手一摊,张开的手掌上是一个白玉雕的娃娃:「这不是你留下的,我的玉佩也不在你手上。」
春山脸色变了。该死,没想到百密一疏,竟被这个意外的细节破坏了。
「别妄想欺骗我。」唐玉寒鄙夷地看著她。这个女人先是下药,后是撒谎,「为了飞上枝头,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我、我……」春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别以为使这些手段你就会得逞,我不会看上你这个心机深沉、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春山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人家只是太爱你……」
「不要说爱,你不配!宾!别让我再看见你!」
绝望的春山终于恼羞成怒,狂笑起来:「哈哈哈……我不配,我不知廉耻!谁才配,你那个兰儿妹妹吗?」「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我可全看见了。好一个‘唐门’少掌门!好一个端庄的大小姐!好一对兄妹!炳哈……」
「别说了!」
「我偏要说。做了猪狗不如的事,还怕人说吗?」
「住口!」
「一个道貌岸然,一个冰清玉洁。骨子里……」
「你、住、口!」唐玉寒双目血红,伸手掐住春山的咽喉,「我叫你住口。」
「唔……」春山的呼吸渐渐困难,想开口说话,却挤不出一个字。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丧命了时,唐玉寒突然松了手。
瘫在地上,大口地吸著得来不易的空气。春山看著唐玉寒离去的背影,眼中泛起泪花:「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要我?」转瞬间,她的表情又变得阴狠,「哼,我决不会让你们好过。」
「,!」苦笑一声,唐玉寒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了。为什么他想醉的时候偏偏醉不了,想忘的事偏偏忘不掉?
「我……禽,禽兽不如……」一仰脖,又一杯烈酒下了肚。
「啪!」一个耳光狠狠摔在自己脸上,唐玉寒下手一点也没留情,半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你……你伤害了玉娃娃!谁……谁都不准伤、伤害她。」他像是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口齿不清地讨伐著另一个自己,「我、我发过誓,要保护她,谁伤……伤害她,我……不原谅……不原谅……你竟敢……竟敢伤、伤害我最……最爱的玉娃娃,最爱的玉娃娃……」
「最爱的玉娃娃!」才这是他心灵深处最真实的告自呀!唐玉寒终于狂吼一声,「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紧闭的双眼沁出点点泪水。他如何能挣脱这罪恶的情网?
「少掌门,少掌门?」秋水惊慌失措地冲进了唐玉寒的房间,顾不上敲门,「不好了,小姐她……老天!」她被倒在地上烂醉如泥的唐玉寒吓了一跳,「少掌门,你怎么了?」她拼命地摇著他的身躯,「快醒醒,你快醒醒啊。出事了,小姐出事了!」
「谁……什么?」唐玉寒努力睁开醉眼。
「是小姐,孤兰小姐出事了。」
「谁……什么?」唐玉寒努力睁开醉眼。
「是小姐,孤兰小姐出事了。」秋水急得快哭出来了,「刚才春山带了一群人冲到小姐的房间,将小姐拖了出来,说要审她的罪。现在只有您才能救她了。」
「你说什么?」一听到孤兰的名字,唐玉寒立刻酒醒了大半。
「小姐危险了,好多人抓住了她,嚷著要把她沉塘呢!您快去救她呀!」秋水眼泪直掉,「少掌门……咦,人呢?」
等不及听她讲完,唐玉寒已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荷塘边,春山揪住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的唐孤兰,正大声宣布她的罪状:「这个狐狸精以一张妖媚的脸迷惑男人,不守妇道,勾引男人行秽乱之事……」
「春山姐,」一个丫环畏畏缩缩地开口,「你还是放了孤兰小姐吧,她毕竟是小姐……」春山虽说是老夫人的心腹,终究只是个奴才,怎能以下犯上?
「是啊,」另一个侍从插话,「孤兰小姐是老夫人重用的人……」
「住口!」春山已被妒恨之火烧去了理智,把唐老夫人交待的任务丢在了脑后,「她算什么小姐?老夫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你们看!」「刷」地一声撕裂了唐孤兰的衣服。
「啊——」唐孤兰惊叫一声,身子缩成一团,但光果的脊背还是呈现在众人面前。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明白为什么会在睡梦中被疯狂的春山揪到这里。
「这就是证据!」春山指著她身上的紫痕,「这就是这个贱人秽乱的证据!」
众人同情,不忍的目光立刻变成了鄙夷,有些人的眼光色迷迷的。
「住手!」一声怒吼,围观的人一齐回头。
唐玉寒的眼楮里看不见周围的人,只有那个瑟缩著身子,抬起泪眼受惊的兔子般望著他的人儿。
众人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紧绷的怒气吓住了,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心中暗暗胆怯起来。谁不知道他最疼爱的妹妹就是孤兰?这春山也忒大胆,竟敢老虎头上搔痒。已有人等不及看好戏了。
「玉寒哥哥……」看著那个自幼守护她的人走来,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子,唐孤兰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滑了下来。玉寒哥哥来救她了。随著心情的放松,唐孤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玉娃娃!」唐玉寒飞快地接住他的身子,紧紧拥在怀里,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冰冷的目光怒祝春山,「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我……」春山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有点胆寒,嗫嚅著想说什么。
「来人,把春山关到地牢里,等候处置!」唐玉寒后悔自己未及时惩治她,给了她伤害玉娃娃的机会。
几个侍从一拥而上,捉住了春山。
「不!」春山狂叫起来,「我没有错,我是要揪出秽乱唐门的妖精……」
「带下去!」唐玉寒冷喝一声,抱起唐孤兰迈步。
「你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春山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吼著,「犯下了的大罪,你对得起老夫人的教导,对得起‘唐门’上下的厚望吗?」
吸气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被春山话中之意惊呆了。
唐玉寒的脚步停住了,闭了闭眼,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深吸口气,回过身来月光扫过众人。
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回避了他的目光,捉住春山的几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地放了手。
「都是这个小妖精的错!是她诱惑了少掌门,是她给少掌门下了‘桃花散’。少掌门已经被她的妖术迷住了,一心偏袒她。我们不能让少掌门走人歧途……」春山仍在疯狂地叫嚣。
「胡说八道!不许你污蔑她!」她竟敢如此低毁玉娃娃。
「你敢说你们什么事也没有?」
唐玉寒脸色苍白,他没有再反驳春山的话。春山虽然居心恶毒,但他们兄妹是事实。
「二、二哥,」唐家老七唐玉凡期期艾艾地开口,「春、春山说的不是真的吧?」但他的表情分明已相信了春山的话。
「你说呢?」唐玉寒平静地看著这个一向最敬重他的七弟,他已决定承担一切,不再逃避。
「我们相、相信二哥,只要二哥把她交给大家处置,我们就相信你。」
「你们呢,也这样想吗?」唐玉寒的目光—一扫过在场的兄弟姐妹:唐玉非、唐玉京、唐玉芬、唐玉苓……
他们一个个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二哥,七弟说的没错……」
「只要处置了她,你还是我们敬重的二哥……」
一个接一个的劝告在接触到唐玉寒越来越寒冷的目光后,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她也是你们的妹妹!」唐玉寒吼出自己的痛心。为什么他们如此敌视善良纯真的玉娃娃,竟趁机落井下石呢?
「毕竟她……你们……」憨直的唐玉凡硬头皮开口,「她已经不洁了,何必为她……」他可是为二哥著想。
「如果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是她勾引了我呢?」
一阵吸气声,人们像害怕染上瘟疫一样纷纷往后退。他的话不啻承认了之事,投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厌恶、恐惧……
「哈哈哈——」蓦地唐玉寒暴发出疯狂的大笑,笑得不可抑制。
「二哥,你,别笑了。」
「二哥疯了……」
「对,我疯了!」止住了苍凉的笑声,唐玉寒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著大家,「你们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姐妹,我——向友爱的兄弟姐妹!炳哈……」这就是他为之付出关心、爱心,甚至牺牲了良心的家人们!他们的亲情是有附带条件的,比纸还薄。这就是他的亲人,他一心维护的亲人!
「他疯了……」
「没疯怎么会做出的事来?居然还当众承认……」
「天哪,万一他对我也……」
「你?算了吧,你有那个小妖精的媚惑手段吗?」
唐玉寒听不见弟妹仆婢们的窃窃私语,看不见他们陌生中带著恐慌的目光。只是抱著怀中的人儿一步步朝前走。众人纷纷避让,仿佛被他踫上就会得不治之症一样。
从怀中掏出代掌门的令牌,「啷」一声抛在地上,唐玉寒头也不回地走了。
悠悠醒转时,唐孤兰首先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熟悉的体温、气味使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张开眼,收人眼中的是碧绿的树梢、蓝天上飘荡的白云。
「我们在哪儿?」她一动也不想动,这一天一夜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一张俊脸遮住了蓝天,果然是他。「我们在峨嵋后山。」扶她坐起,让她靠著自己,「人们常说‘峨嵋天下秀’,山峦叠翠,流水潺缓,是不是很美?」
她轻叹一声,「要是我们能从此尽情地徜徉于这山水林泉间,不是更美?」
背后的身躯微微震动一下,一阵沉默。
「我们离开了‘唐门’,是吗?」唐孤兰轻柔的语调肯定多于疑问。
「嗯。」若不是发生了今天的事,他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即使内心积压的矛盾痛苦再多,他也无法断然割舍家族的纽带。
「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唐门」掌门的位子,甚至可能是未来江湖霸主的地位。
「我不在乎。」他本来就不在乎那些权力地位。
「你失去的不止这些!」唐孤兰的语气带著一点哭音。还有名誉,从此他会成为一个人人唾泣、无立足之地的人。
手指挑起她的脸,小脸上泪痕交错。「别哭,」他轻轻为她拭泪,「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嗯。」把带泪的小脸埋在他胸前,「你要照顾我哟。」
「我照顾你。」他将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守护她,仅此而已。
「好。」唐孤兰抬起脸,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但一切都值得。他们终于可以从此摆脱枷锁了。只是……
「我们回去把娘接出来,然后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从此他们将相依为命,远离一切是非。
唐玉寒无言地点头。等他安排好她和四婶,他将回「唐门」向奶奶请罪,这一次他拼死力谏,也要请奶奶罢手。
唐孤兰想站起来,却哎哟一声又跌回他怀里。
稳稳地拥住她,唐玉寒脸上愧悔交加:「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别说。」她伸出一指点住他的唇,「我问你,若是我中了桃花散,你会救我吗?」
「会!」他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即使背上的罪名?」
「是的。」
「即使失去地位、名誉,从此受人唾骂?」
「是的。」语气更加坚定。这一切怎么能与她的生命相比。
「那么,你就可以明白我的心情了。」
是的,她对他也是这样啊?唐玉寒明白了她的意思,对他们彼此来说,有什么比对方的生命更重要?唐玉寒释然了:「我们回‘唐门’去,去接四婶。」
一个小小的市镇,平时极少有来往的客商。除了每过一阵的乡民赶集以货易货外,从未出现过今天这样的热闹场面。小镇上突然来了许多操各种不同口音、背刀带剑的江湖人。镇上的居民,胆小的,躲得远远的观看;胆大的乘机上前兜售点土产什么的。
镇上惟一的饭馆里,早已挤得人满为患。店小二手忙脚乱,却还是因招呼不过来被呵斥;掌柜也忙著赔笑脸,一迭声地道歉。心里暗暗嘀咕,万一这些大爷们一个不爽,他的脑袋只怕就得搬家!
最角落的一桌,坐著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白衣女子,女子头上戴著纱帽,面纱垂下,看不清容貌,店里的江湖人不时投去怀疑的一瞥,但见他二人只是安静地吃饭,也就不去理睬。
「他奶奶的。」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吵吵嚷嚷,「俺非要看看那妖女长什么模样不可!」
「听说是千年狐狸精投胎,能勾人魂魄,吸人精血。巫山派、神龙庄就是这么著了道,连峨嵋派的佛法都不是对手。」另一个人啧啧连声地摇著头。
角落的年轻男子微微一震,白衣女子的手横过桌面,握住他的手:「世人原多愚昧,何必与他们计较?」她的声音低低柔柔,安抚了他。
「是啊,吴老大,你不怕你的魂被勾走么?」另一个人大声起哄。
「勾走!呸!俺这么一板斧劈下去,」挥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管叫她脑袋和身子分家。」
「就怕你见了她的模样,舍不得下手了。」
「谁说的?俺是那种的人么?连洛阳花魁齐仙芝俺都看不上眼,那妖女有齐仙芝好看吗?」
「你不,就没有的人了。」另一桌有人嘀咕,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咳!」一个端坐不动的老道干咬一声,众人立刻竖了耳朵,显然这老道人是领头的。「咱们不可轻敌,这妖女不但祸乱‘唐门’,引诱唐少掌门做出婬秽之事;而且以妖法迷惑众人,四处滋生事端,挑起战事。不少门派被她妖术毁灭;不少英雄好汉被她妖法所迷,竟为虎作怅,成了她的走卒。由此可见,这妖女法术厉害,真是百年不遇呀。」
「是啊,听说她能驱动木牛、木马作战……」
「还用妖法迷人神魂,让人为她卖命……」
「能剪纸做人,撒豆成兵……」
年轻人与白衣女子相对苦笑,想不到谣言传成了这样。三人成虎的威力,他们总算见识到了。
「那么厉害呀!」有人小声咋舌,「哪咱们‘诛妖联盟’能讨了好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些人先前的豪气不知哪里去了,有些心虚胆寒。
「怕什么!」吴老大一拍桌子,杯盘都跳了起来,「有咱们茅山清风道长,还怕妖女的法术吗?」
那个老道人拈须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又恢复了信心。
「是啊,清风道长专门降妖捉鬼,道行高深。千年老妖也不在话下。」
「那狐妖若遇上清风道长,管保魂飞魄散!」
「一道灵符就可以镇住她。啊,对了,请道长赐小人一道灵符,以免小人被妖女法术所伤。」
「我也要……」
「还有我……」
众人蜂拥而上,伸手讨符。
「别急,别急,大家都有。」老道人拿出一个黄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叠画了朱砂符的黄纸分给众人。「一人一张,只要贴在脑门上,就不怕妖女作法了……」
年轻男子和白衣女子简直哭笑不得。这群乌合之众真是愚昧得可以。但由此也知道,她已经成了天下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如此劳师动众,真是她莫大的荣幸。
乱纷纷之中,又有几个人踏进了店门。
「那不是华山祈少侠吗?」眼尖的人立刻叫了出来。
「浩日山庄的白少庄主。」另一个狗腿地迎上前,「白少庄主,您还记得我吗?三年前……」
店里又是一阵寒暄,先到的众人争先恐后献殷勤,又是一番推来让去,终于让白浩云和同伴与老道坐在了一桌。
「白少庄主,你们‘正义盟’也是要去‘唐门’吗?」
「是啊,怎么不见其他英雄?」
「各位好汉,」华山祈进回答,「‘正义盟’大队人马已往唐门去了,我们殿后,负责搜索唐玉寒和妖女。」
这一次「唐门」野心勃勃,犯了众怒。尤其是竟向八大门派挑战。八大门派同仇敌汽,于是联合组成「正义盟」,讨伐‘唐门「。
「除了二十年前各派联合讨伐‘魔中魔’独孤梵,好久没有这样的大战了。」
「前锋已救出了峨嵋派的女侠们,我们这就准备会合赶赴‘唐门’。」
「那我们同盟。」清风道长终于有了巴结上「正义盟」的机会。平时这些名门大派根本没把他们看在眼里。「我们‘诛妖联盟’是要诛杀妖女,咱们目标一致,正好同行。」
「她不是妖女。」门声不响的白浩云突然冒出一句。她是那么善良可爱的娇弱女子啊。
「浩云!」祈进压低声音警告他,又忙对众人解释,「白少庄主未曾见识过那妖女的厉害,所以不肯相信。」
「白少庄主没见过,当然不知道妖女的厉害。」众人急忙口沫横飞地向他介绍妖女如何如何厉害,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一样。
白浩云充耳不闻,两眼直直地盯著角落那一对青年男女。四目交接,谁都不肯移开目光。
「你还是我的朋友吗?」唐玉寒的目光似乎在问。他紧紧握住唐孤兰的手,心里做好了随时动手、与众人为敌的准备。
白浩云的目光复杂,他似乎不是那个总是嘻皮笑脸、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白浩云了。神情严肃落寞,复杂的眼光中有痛苦、嫉妒。
有人察觉了白浩云与唐玉寒之间的紧绷,两人的目光像有形的弦索,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绷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白少庄主,他们是谁?」
「这两人是什么来历?」有人警惕起来,手模向兵器,「是不是敌人的奸细?」
唐玉寒内力灌注全身,准备一战。
终于,白浩云移开了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只是奇怪一个文弱书生怎么与众位好汉在一起。」
「哦,我们来之前,他们就在这儿了。」
走出店门,祈进低声责备白浩云:「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差点犯了众怒。」
长叹一声,白浩云喃喃道:「你们不知道她有多美好。」
「算了吧,你!」祈进白他一眼,「枉你流连花丛多年,竟为一个女人著迷成这样。我不得不相信这妖女真会勾魂摄魄了!」
白浩云回头望著越来越远的市镇,不住问著:为什么不是他?难道他真的迟到了十几年?回想在「唐门」时,他们二人比兄妹更亲密的感情,唐玉寒怪异的反应,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
耳边响起唐孤兰「我就是要嫁给玉寒哥哥」的天真话语,白浩云胸中涌起的悲哀不知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
即使我来迟了,但你们是兄妹呀!为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