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百合捧著以大纸袋装著、并洗净的西装外套,来到湛天阔家门前。
八号十一楼……
她盯著门牌,深呼吸了几次,犹豫著……要将还给他的外套放在门口就好,还是当面交给他?
按下电铃决定把外套亲自归还。
等待了两分钟之后,大门才敞开,光亮迎向他。
映入眼里的景象让她愕然了下……湛天阔上半身赤果,下半身只围著一条白色浴巾。
「对不起……你在洗澡?」她舌忝了舌忝唇瓣,不好意思地看著地上。
当场面对一具阳刚而健硕的男性躯体,让她颇为紧张。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一栋?」他双手抱胸,斜倚著门框。
废话,她三不五时都会从她家窗户盯著这边、打发她偶尔的好奇心。
「呃……就是知道。」百合不喜欢说谎,也不废话一堆去说明。
「有事?」
他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口气中似乎有几分冷漠?
百合识相地递上纸袋。「外套还给你,谢谢。」
他接过,没有多说什么,百合点了个头,转身欲离去。
室内的一声娇滴滴女声,吸引她回眸……
「天阔,是谁找你?」
随后,百合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门边,衣衫不整、春情荡漾般的容颜,有几分妩媚。
她与女人对上了眼,女人蹙起秀眉打量著她……
百合与她视线短暂相接,连速别开目光。刹那她知道,她破坏人家的好事了。
「抱歉!打扰了!」转过身,吐吐粉舌,她加快步伐走向电梯。
「没什么,只是一个女人。」
在听到他掩上门之后的说话声音,百合心里蓦地一沉……
只是一个女人?
有种毫无干系似的感觉。呵呵——她自嘲一笑!说得也是,她本来就是很平凡的、跟他毫无干系的一个人!
她应该……别对他太好奇,是不是呢?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站在电梯里面,她仍然会去瑞想……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哪?宅子里的女人,又跟他是什么样的关系?
日子,在同样的循环中一天天经过。
百合失去兼职的收入,短时间尚未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延长咖啡车的贩卖时间,从早上营业到晚上十点以后。
收入并没有因此增加许多,因为这工商业办公地区尚未饱和,一些新建大楼仍未完工,所以过了下班时刻,整条街就像褪去繁华的废墟一般,连街灯都黯淡。
连续几天不冷不热的天气,今晨来了道锋面。
入夜——更冷了些,街景更萧索了,人人都另外添了件厚外套,表情冷漠、行色匆匆,不愿意在冷冷的街上逗留。
虽然近日失业心情欠佳、虽然天气开始阴冷,可是她仍容光焕发过著相同的生活,贩卖她的咖啡、贩卖她的笑容。
数著稀稀落落经过的行人,百合兀自发呆……
她与卡布奇诺——湛天阔之间;以两条曲线延展的方式相处著,时而平行、时而交错。
他仍在每天上班的早晨,来带走一杯卡布奇诺,但总是无声而来、无息而去;明明已经认识,却仍像以往毫不熟识那般,两人极少交谈。
百合对他的好奇,不减反增,已习惯每天看到他。
回神人影挡在她面前。
「你?」百合错愕。湛天阔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你又变得安静含蓄了?怎么?因为我这个‘冬天’又出现了?」挑眉、斜睨著她说不出话的样子,湛天阔开口问道。
「呵……」百合忍不住笑出声音。
他还记得她将他形容成像冬天一样冷?!嗯,她欣赏他的自我调侃。
百合一时间忘了动作,直盯著地看——黑色套头衫、同色系长裤,让他增添几分神秘魅力。
眼前这是什么样的男人哪?为什么时而冷漠难以亲近、时而风趣热络?
「忘了我要什么吗?」他瞧她久久没有动作。
「喔……」回神应了声,她动手准备他的卡布奇诺。
热气自银亮的壶嘴滚滚冒出,浓郁的咖啡香释放,冷寂的空气被一阵阵氤氲包围。她的咖啡车,以一种不招摇而安静的方式,在街上一隅席卷人们的嗅觉,让蛰伏著的浪漫苏醒。
冷冽的夜风里,他沉默站在她的咖啡车前,等待她将那杯香醇送到他手中。
「Cappuccino!」百合愉快地将咖啡杯递到他手上。
「谢谢。」他付了二千五元。
「你抢了我的台词。」她抗议。
「我相信,除了‘谢谢’,我们应该有别的言语可聊。」就著热烫轻啜一口,嗅觉与味蕾瞬间得到满足。
「例如呢?」百合瞅著地看。生意清淡,有个人闲聊也挺不错,就算听听他的风流韵史也无妨!
「例如……你煮的咖啡很好喝。」由衷的赞赏!
丰盈的奶香泡沫,在他口中悄悄散播一种温柔宁静的感动。
「谢谢。瞧你嗜咖啡如瘾,天天捧场,我就知道自己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一刻,她觉得贩卖香味、贩卖浪漫、贩卖感动,是很有成就感的!
他们就这样站在路边聊了起来……
「岂止是嗜咖啡如瘾!从你来到这里后,我已经成瘾如酗酒般。」徐缓说罢,他又浅尝一口。
「这么说,我是你体内咖啡因的罪魁祸首?那没有喝到的时候,你会不会像发酒疯一样?」虽然自信,但……她煮的咖啡真的足以让人成瘾如酗酒般?
她笑,低下头,也动手为自己另煮一杯卡布奇诺。
「也许早晚一天会。我是饕餮之徒,贪婪你的卡布奇诺!」他自嘲说道:「为了弥补周六日无法喝到咖啡的遗憾……」他停顿下来。
饕餮之徒?贪婪你的卡布奇诺?!好张狂诱惑的言语。「卡布奇诺」四字,似乎随时可以拿其他代名词取替?
「……」百合的动作停了下来,屏息等待。他要说什么?
留恋地轻晃剩余三分之一的咖啡,他单手持杯、另一手插入裤袋,神色极平静地开口——
「前面二十公尺,有个店面要出租。」
「嗯?」百合侧过脸来看著他。
「我租下来开咖啡馆,你过来上班,帮我经营,底薪五万,抽营业额两成。」
湛天阔再度喝了口温热浓醇,抿抿唇边残留的甘甜。
百合哭笑不得,直勾勾睨著地。这是他上次说的「补偿」?补偿她?
怎么她都说不需要、不必要了,他仍执意?他不过是换了个说辞,反过来说要弥补他自己罢了!「不满意?」他探询的瞳眸对上她的眼楮。
「抽营业额两成?你有没有说错?」百合避开他无波无澜似的冷静视线,一面收拾擦拭著她的工作台,一面考虑著。
这样连成本地都吸收了。店面营业也要添上成本估算,价钱自然与路边不同,另抽两成营业额的话,她等于无本生意、坐享其成?!
「不用怀疑。」他笃定回答。
「……」
百合早就想要在这里开一间店面了,只是没钱,局限了她的梦想与计划!方圆数公里,除了小餐馆与精巧经营型态的摊贩,没有一处可供人短暂休憩之所,开店面也许这是可行的!
「如何?」他认为她该考虑够了,精明的眸子将要失去耐心。
百合深呼吸——她想,她可以不当这是人情,因为他也有百分之五十的获利机会,既然如此……
「嗯。有何不可!」没有多问,她答允,继续整理工作台面。
湛天阔冷然的眸,不同平日,当下有丝悄然转换的光采,他是感到兴味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度如此容易建立?建筑在一天一杯三十五元的咖啡?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连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他喜欢她的干脆!
「装潢好就通知你。」
满意地抛下话,他离开;一身黑,消失在夜晚的街灯下,也消失在百合的视线中。
「Yes!」两分钟后,他朝空挥了拳。脸上没有多余的笑容,但冷眸里却绽著罕有的兴奋光采。
据他的评估,这里商机无限,新兴办公大楼仍在不断扩建,趁著餐饮业尚未大批进军之前,抢得头筹必然会是一个好投资。
往后,他可以坐在遮风蔽雨的室内好好享用卡布奇诺!
但重点不在于此!重点在于——她,再也不需要风吹雨淋,再也不需要在黑夜的街上、孤单地守著咖啡车……
异采设计公司,忙碌的午后——
「总监,大头来了。」助理由电话分机通报湛天阔。
助理口中的大头异城集团董事长。
「嗯。」湛天阔收获通报,准备起身迎接。
异采隶属异城集团,异城的主业是营造,顺乎时势,于是异采设计公司在近几年由旗下分支出来。
自从把异采的管理权冰交到湛天阔手中后,异城大老甚少干预,今日出面必有要事。
将大老迎进办公室,来人在沙发上坐定,开门见山就说——
「听说,你在夏天酒店,为了一名女服务生打人?」
年逾六十的异城董事长——蓝复,有一双精明的眸光、老谋深算的形象。
「蓝董,请用茶。」十分有效率的助理送来茶水,退了出去。
「老董消息可真灵通。」湛天阔挪步至他身边坐下,微勾唇角,笑谴回答。
「那被你打的酒客,来头可不小,怎么如此莽撞,没有权衡轻重?」蓝董不愠不火说道,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生意做不成了?」湛天阔不置可否,挑了挑眉。
「倒也不是,只是受到些有心人士的压力。」
蓝复欣赏他的持重稳定,不会因为一桩小事而对爱将过于责难。
话锋一转——
「你应该听说过几年前的一个小道消息,我女儿跟我断绝父女关系……」
「因为您的第二段婚姻。」湛天阔接口。如此老董不需要重复始末。
「是的。」蓝复点点头。
五六年前,他的独生女因为不能谅解他婚姻的第二春,因而负气与他断绝关系;除了带走她名下几百万的存款外,再也不愿意与父亲有任何关系,此后独立谋生。他爱女心切、日夜思念,也一直是知道女儿的生活与消息的。
「我想安排你……成为异城集团真正的一份子。」蓝董深沉的目光中带著几分锐利与强势。
任谁都听得出来,老董口中「成为自己人」的意思是什么。
「……」湛天阔无言略略颔首,静待他继续说明。
近两年,董事长已经不只一次暗示,希望湛天阔能成为他的半子,湛天阔总以无形逃避的方式回应,没想到他的心意如此坚决。
「如果,能够因为你的关系,让爱女回到我身边的话……」蓝童眼中闪烁著期待的熠熠光芒。
「董事长,请问要我怎么做?」湛天阔刻意装傻。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从来,我不需要把话挑明了讲,你就能够接下去安排;看中你这样的能力,我才会把异采交给你。」
蓝董要他想办法娶到董事长千金。沉吟片刻……湛天阔知道明人面前无须说暗话——
「董事长,我想关于这一点……恕难从命。」湛天阔坚决的脸上,歉意中带著骄傲。
蓝董声色平静、无息缓缓深呼吸——
「跟了我这么些年,你应当了解我的作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为看重,所以托付你这样的责任。」
湛天阔当然知晓,蓝董挂在口中的企业名句。除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宅心仁厚的一面;异城能在业界叱咤鼎立,更是靠他的另一面强势作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做不到的生意,别人也别想做;他栽培起来的人,假若不忠,他也可以将之毁灭。
「天阔承蒙董事长这几年的栽培器重,假使我的违背让您失望,那么一切——但凭董事长定夺吧!」
看著湛天阔坚毅表示,蓝复不解,难道整个异域的江山地视如敝屐,他的不妥协是什么意思?他可以为了「那个女服务生」——他的女儿,在酒店大打出手,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钡通宣告破裂,最末,蓝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