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扬桐见状,才要加快速度,将人甩掉,就听到赖泛芋甜腻腻的一声:「哥哥……」尾音拖得好长好长好长,原是娇美动人,让人骨头发酥发软的细嗓,此时此刻跟恶魔的呼唤没两样。
半小时前,他才被这女人捉弄过一次,难保她不会再故技重施。
「你跟著我干嘛?」他没好气地边走边碎碎念,「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话,可以叫出租车。」
「在你决定回台湾之前,我都会一直跟著你的。」她势必纠缠到底。
「你跟踪狂啊?」拜托放过他吧。
「我是FedEX。」
「什么?」
「使命必达。」她两手交叉环胸,头仰望天空。
「……」她当她在拍广告吗?
但不可讳言的,她一手拿著还剩半块的三明治,一手拿可乐,摆出正经向上的模样,还真是他妈的好笑。
这女人是谐星、是流氓,还是会勾引男人的小恶魔。
明明脸长得那么平凡,却有种特别的魅力,让他不想再继续跟她纠缠下去,以免最后真顺了她的意,回台湾去了。
「如果我没有跟你回台湾,你会怎样?」她会这么积极,应该是攸关饭碗吧?
「这样我就不能去玩了。」
「什么?」玩?
「如果你答应回台湾的话,因为我已经请了五天的年假,任务达成我就可以放心在纽约当观光客。」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答应回台,就只有我一个人回台湾?」他傻眼。
「对啊,你应该会搭飞机吧?」
「我当然会!」他怒道,「问题是你的工作不就是把我接回去吗?」
「我只要把你劝回去就可以啦,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在机场亲眼见你进入海关才走的。」免得他半路溜走。
「你工作可以这样做一半的吗?」那种类似话讲到一半被堵的不悦感又汹涌袭来。
赖泛芋不解的歪头看他,「你害怕一个人搭飞机?」
「当然不会。」飞机他不知搭了几百次了,当然不需要人陪,他只是不爽这女人做事做一半的。
纠缠他这么的凶狠,目的达成就要将他甩放在机场?
算盘未免打得太好!
「那你是不爽我自己一个人在纽约玩?」
「对!」任扬桐毫不掩饰地承认。
他没发现他不回台湾的决心已经动摇了吗?
赖泛芋用力压下心中的窃喜。
「那不然这样好了,如果你答应回台湾,那我五天的年假时间,你就当我的导游,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这样她就功德圆满了。
至于秘书室那边嘛……到时再想新办法。
「我为什么要当你的导游?」她才是下属,好不?
赖泛芋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叹了口气,「这位先生,那你到底想怎样?不然这样啦,我们等等就一起去机场,好不好?」她的五天年假,就含泪在台湾度过了。
「我又没答应要回台湾。」他从头到尾都没说出「回台湾」三个字。
「那你刚才跟我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寻她开心吗?
「你很奇怪耶。」
「我很正常。」
「你哪儿正常了,正常的话应该是抱大腿求我回台湾才是,你看看你什么态度,有没有当人属下的样子啊?」
「你又不是我上司。」她很不客气的再次翻白眼给他看。
「我是你家董事长的儿子。」他要罚她写「尊敬」两字一百遍。
「万一你不回台湾,我大腿不就白抱了?」
他一看就是哀求无用的那种人,她才不浪费这等力气呢。
「万一我回台湾,你这样的态度,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整你一顿。」
好好好,她就是要他这么做。
「大哥,你以为台湾的企业只有一家吗?」赖泛芋装出一脸无奈。
「所以你是抱著要辞职的决心来的?」
他那一脸震惊的样子,表示他真的想利用回台的机会整整她,发泄这段时间的怨气?
看样子激将法果然奏效了,她可不能功亏一篑。
「没有啊,我只是来完成董事长的任务。」她咬了口三明治。
「你不觉得你很矛盾?」
「把你劝回去比较重要,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她又双手环胸,摆出FedEX广告中的员工姿势。
她嘴上没说,但心底是十分心疼董事长的。
六十几岁的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她虽未曾经历,但只要是亲人的逝世,都是内心重大的伤痕,她的父母已经双亡,所以她特别能够感同身受,绝不是虚假的同情。
而且任扬显因为意外而过世,让人毫无心理准备,受到的打击更是不小。但眼前这家伙,竟然连哥哥的葬礼都不回去,事出必定有因,与他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感觉得出来他并非如此无情,不过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解开这家人的心结,父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她这局外人管不著,她能做的便是将这人弄回台湾,那么,他们便有机会去化解恩怨。
「怪人!」任扬桐笑骂道。
一发现自己忍俊不住笑了,任扬桐迅速拉平嘴角,不再跟她搭话,双手插在裤袋内,往街道的另一头行去。
苞在他后头的赖泛芋,并未保持安静。
「你要去哪里?」
「你是不是都没在家里住?」
「我一进入你家就觉得你家干净得很不寻常,东西都很新,好像没人用过一样。对了,你那台法拉利的模型,是自己组装的吗?还是买现成的?」
「你是不是因为那房子是你爸买的,所以你才不想住?」
「你是恨你爸还是恨你哥哥……」
「够了!」任扬桐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你凭什么侵犯我的隐私,你凭什么问我这么深入的问题?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我问到症结点了?」要不干嘛反应这么大?
「你!」想一脚将她踢到大街上,让车子辗过去的冲动再次出现。
「你别想揍我,你揍不到的。」她敢耍白目,就有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除非他有武器,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会柔道我也会,你的任何招数我都有办法破解。」他来美国的第一件事不是到学校报到,而是先去找哪儿有教柔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柔道的?」
「我国中……关你屁事!」差点就中计跟她聊起天来了,这女人真真阴险啊。
「我国小就开始学了,我在猜我个子会这么矮,长不到一六0,可能是因为我太小就学柔道的关系,人家说太早学,反而会阻碍发育,生长期学才会促进长高,你会长这么高,应该是因为国中才开始学的关系。」
「我这是遗传!」任家的男人个子都高,跟有没有学柔道无关!
「嗯,好像是耶,你哥哥也很高。他是公司里的偶像,很多女性职员都很喜欢他。」
「可见你也很喜欢我哥。」他冷笑,心头不悦。
谁不喜欢他哥?
任扬显从小就内外兼具,一个外貌俊美的资优生,围绕著他的苍蝇蚂蚁可多了,眼前的女人八成也是其中之一,说不定身体都被用过了。
任扬桐恨恨一咬牙,甩头便走。
「喔,不,我对他没意思,我对长得帅的男人没兴趣。」要不是她对帅哥免疫,哪能在秘书室安然活到现在?
「你是被长得帅的男人抛弃过?」她是说真的,还是想糊弄他的?
「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欺负过班上的一个大帅哥,结果那帅哥竟然因此转学了,有谣言说我喜欢那个帅哥,还追到人家家里去,让我百口莫辩,所以我对帅哥没好感。」
那可是血泪交织的一段日子啊……
「你自己欺负人家,还敢说对帅哥没好感?」这是做贼的喊捉贼吧。
「他也欺负我啊!」赖泛芋理所当然道,「他每天都说我是丑八怪,对我做人身攻击,有次他还在我便当里放狗大便,我忍无可忍,才对他施了一招‘横车’,他被我摔得四脚朝天,丢足了面子,更变本加厉,于是我只好每天至少摔他一遍,摔到他转学为止。」
为什么他对她形容的过往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虽然不是仔细到一模一样,但那个在便当里放狗大便的事他也曾做过,他也曾经骂过「她」丑八怪……
不!不可能!
他摇走心中的猜疑。
「她」是决计不可能在父亲的手下工作,而且这个女孩是很明显的双眼皮,「她」是圆圆的单眼皮,这可能只是巧合。
「我说出我讨厌帅哥的原因了,现在换你了。」赖泛芋双手掌心朝上,朝他摆出「请」的动作。
「我讨厌丑八怪。」他自鼻孔哼声。
他这是在骂她是丑八怪吗?
「你长得也不帅啊!」请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长得不帅?!」她哪只眼楮看到他长得不帅了?
「反正我看不出来你哪里帅了。」她连他实际上长啥样都看不出来的。
虽说,从董事长给她的不知道是几年前的照片看来,他的确帅气度不比其兄差,但谁能保证没走样呢?
「我跟我哥是兄弟,你都说他长得帅了,我怎么可能不帅!」
「你们应该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吧!」她故意扭曲。
「喔,我知道了,因为我长得不帅,你喜欢上我了是吧?」难怪对他纠缠不休。
说什么要执行董事长的任务,都是借口吧?
「我不喜欢胡子多的男人。」她狠射了他一箭。
「你什么东西啊,你凭什么挑挑拣拣的?」他恼羞成怒。
「你可以讨厌丑八怪,我当然也可以讨厌胡子多的男人。」她一脸理所当然道。
「你休想逼我将胡子剃掉。」他不会中她的激将法的。
就算再过段时间,这因为懒而没刮的胡子也得剃掉了,但绝不能让她以为是她的缘故。
他的自尊绝不容许。
「你如果把胡子剃掉,不就表示你喜欢上我了?」她夸张地打了一个哆嗉,「求你千万别剃。」
「你……王八蛋!」他早该在初见她的时候,就掐断她的颈子。
「我叫赖泛芋,绰号芋头,你可以叫我芋头就好!」以中文自我介绍的她双手握拳,放在颊边装可爱。
「啊?」她突然改口说中文,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除了跟父亲电话吵架时,他才会说中文,不过也是穿插在英文里。
语言这东西太久没使用就会生疏,艰难一点的文字都成了陌生的图样。
「你刚说什么?」他微眯著双眼问。
「我说我叫赖泛芋,不叫王八蛋。」
「赖泛……」
「赖泛芋,不是来粉瘀喔,」她学清洁妇的腔调。「三个字都是四声,我的绰号叫芋头,你可以叫我芋头就好。」
任扬桐瞬间像被电击般僵直。
他记起来了吗?
赖泛芋睁大眼眸,直直盯著他,等著他「认亲」。
那个被她摔到转学的小流氓,就是眼前的大胡子!
往事太远,她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名字啊、脸孔啊,都记不清楚了。
就连董事长给她二公子的名字跟照片,她也只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对照片上的脸有模糊印象,完全想起来是登机时,突然间脑子像被雷打到,想起了这段往事。
她其实很挣扎要不要「透露」身分的。
万一他还记得当年的「仇恨」,那她的任务更会是困难重重,但也说不定他会因为大家曾是旧识,施舍点情面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就是赌了。
赖泛芋?
她是赖泛芋?
他读国中时的班长,缠功惊人的讨厌鬼,还有……让他被送来美国的始作俑者。
她为什么会跟他老爸搭上线?
台湾两千三百万人口,她最最不可能再有牵扯的就是他们任家,那为何她会来当他老爸的秘书?
她父母怎可能坐视不理?
而且她刚说什么?
她说她把他摔到不得不转学?
她的记忆是这样的?
她把他摔到转学……这样而已?
所以,她并没有想起来,他转学的真正原因?
任扬桐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胸口一阵闷。
记不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回忆,连他过了十四年再回想仍会心痛,而她眸中那平淡的感情更是像根针扎在他心口上。
他只是她一个国中同学而已,还是一个讨人厌的坏蛋同学。
任扬桐的心情整个低落了起来,表面仍装作无事般与她嘻笑哈啦。
「芋头很丑。」他毫不留情的人身攻击,「你真是名符其实。」
「但它很好吃啊,煮熟沾酱油超美味的。」吃火锅时一定要来一份的。
「你是想说你很有内涵吗?」
「应该比你多一点点吧。」
「你……」这女人真是十几年了,个性还是没啥变化啊,倒是她的眼皮变了,好好的单眼皮为什么变双眼皮了?她跑去整形了吗?
要不是那眼皮变了,他应该第一眼就可以把她认出来了。
「大哥,」赖泛芋一把挽住他的手。「我们聊了这么多心事,也算是熟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不回台湾的原因了吧?」
「谁跟你熟了,我哪有跟你聊心事!」他推开她。
她又黏上去。「我都知道你对于女性的喜好,也知道你对父亲兄长的心结,都了解到你的内心深处去了,当然够熟啦!」
脸皮还是一样的厚,跟牛皮糖一样的缠人……
他瞪著那张已经不再陌生的脸蛋,当下涌现的是火速离开的冲动。
他有预感,旧事将会重演!
前方就是地铁站入口,任扬桐思绪一转,快步下楼梯,节奏轻盈而有韵律,在上楼的人群中穿梭自如,赖泛芋却跟得踉跄,没一会儿手就松脱了。
这里是摆脱纠缠女人的好地方,任扬桐脚步更快。
「喂,任扬桐!」赖泛芋有些著急地喊。
若在这个地方跟丢人了,她估计她再也找不著他了。
斑壮如熊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她焦虑的排开前方挡路的人潮,一名被她挤开的男人不爽的重拍她的肩头,赖泛芋眼前景物一闪,鞋底滑下阶梯……
「啊!」
听闻尖叫声,任扬桐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华丽丽的滚下楼梯,鲜血,灿烂夺目的在地板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