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对方直呼受不了的夸张反应,陆展言仔细折好难得写著甜言蜜语的信笺,小心翼翼收进自己胸口处的暗袋,轻拍两下煨暖。
「有没有这么恶心的!」合伙人——当朝七皇子赵君衡——抖著声抗议。
每天,大大小小的事都在发生,但值得成为街谈巷论的,往往只有少数几件,就算是好小道消息成为民风之流的金陵,也是会挑的。而这几年,他们的耳目净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少年时风流潇洒、俊美之名不陉而走,掳获姑娘芳心无数。
那个人,被赶出家门,不久更因身世暴露,声名蒙尘,沦为笑柄。
那个人,后来重新振作,以农为生,后转而种药,竟也闯出一番名堂。
那个人,如今伟然屹立,改回母姓,正式与东方府断绝关系。
那个人——
便是过去东方府的四少东方展言,如今一千擘画禹州药都,成为当地最大药商「楚天阔」当家的陆展言。
毫无意外的,陆展言再度成为金陵姑娘们心中的夫君首选,虽然全城皆知他心系余人居神医之女,还是有人不死心,为女儿的终生幸福请媒婆上门探询。
「装模作样。」一身华服的男人忽然哼声,一脸不满地啜茶。
亭池水榭,幽然美景当前,建筑于池心上的凉亭内,没有俊男美女的诗情画意,倒是有两个男人谈完铜臭的生意之后,开始嗑起牙来。
先岔开话题的男子穿著贵气,但仔细一瞧,眼尖的人可以发现那华丽衫子上有精巧女红的缝补痕迹。
另一名,虽然穿著普通的布衫,却是瑕不掩瑜,优雅行止与出众相貌反衬出其暧暧内含光的沉稳内敛,正是金陵的话题人物——「楚天阔」的当家陆展言。
「你说谁?」
「这里除了你就只有我,不说你难道说我?」啧。
陆展言双手一摊。「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一身衣衫虽不起眼,但至少没缝没补,你一身华服却是缝缝补补又三年,谁装模作样,你我心里有数。」
最好是!赵君衡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刚进城时听见关于对「楚天阔」陆当家的赞扬。心里就一整个憋屈。
「你嘴里喝的是庐山云雾,布衫底下是天蚕丝的内衬,鞋里衬的是上等皮革,哪里朴实了!」拍桌啊!「金陵的人未免太没眼色,竟然说你含垢忍辱、力争上游、富而不骄、勤俭持家、经营有道——什么鬼!你这种作贼怕被发现的奢华不是装模作样是啥!」不平啦,原来是听不得别人对他赞美有加,心里犯嘀咕。
「旁人说的话你何必认真。」陆展言一脸平静。「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井河不犯。」
「居然要我向你学习,嘁,」赵君衡瘪嘴,皇子心里不舒坦啊!
陆展言呛了一小口茶,咳了几声。「原来是有人又提建言,要你见贤思齐啊。」
「最好你是那个贤。」赵君衡哼声,一口干尽杯中茶。
合伙近五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被猪油抹了心,才会被这人给讹诈。
那年当著他的面说因为他很穷、才会挑上他合伙的男人,在他答应后,立刻要他引荐禹州州令。
这小于打哪来的消息知道他结识禹州州令且交情匪浅来著?
这问题一直到现在仍是个谜。
可这人真是有本事的。一面成立商号「楚天阔」采买药材当起药商,一边著手买下禹州大片荒地开垦种植药草——身为药商,背后多少都有自己专属的药山,这些都是很一般的手法,但接下来的就妙了。
非但妙,还妙得很阴险。
他开始私下与零散药商结盟,共同抵制当时垄断禹州大半药草的商号,接著打出「利益均沾、有银子大家赚」的旗帜,一呼百应,促成首届药交会,风光打响禹州药材的名号,「楚天阔」的名声也跟著水涨船高,一举攀上浪头,顺风顺水。
接著,这小子更阴了,在禹州闯出名堂后,立刻风光回到金陵开设分号,打得城里的药商奄奄一息,也不想想这些药商背剧的主子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御医世家的东方府么!
偏金陵的人都傻了,被这人出色的外表、立业的风光所骗,没细恕他回头倒打养大他的东方府的狠劲,当他是昔日韩信,忍辱负重、奋发向上的大好青年。
喷,这人若是大好青年,他赵君衡就能成圣成贤了!
「我说你当年挑上我,不是因为我穷,而是因我手上有禹州州令这条线吧?」
「现在才知道?」
「早就知道了。」真当他傻啊。「只是好奇。明说就好了,干嘛拿我的穷困大作文章,死命在我的伤口上洒盐,把我给气得。」
「那也是原因之一啊。」陆展言道:「而且,娈看一个人的秉性只有先激怒他,看他盛怒之不如何表现才知道。」
「嗯哼?」
「我没什么容人的度量,个性偏执乖张爱记恨,需要一个能容忍我、就算怒气攻心也能冷静思考、脑筋灵活的合伙人。」
「哦?哦哦?」赵君衡眉飞了起来,色舞得意。「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你识得禹州州令,以及你皇子的身份。」陆展言啜了口茶后继续说:「就算穷,到底还是个皇子,端出去可以唬人,对内还能探知皇宫消息,一举数得。」
「你就不能让我有一小片刻的得意么?」啧。「话说回来,我出来之前听太医院的人说你以前的二哥惹了事。」
「医死人?」
「不,他把该死的人医活了。」赵君衡苦笑。「居心难测,一句‘尽力就好’通常是暗示那人死了也无妨,要是其他御医大概就明白了,偏你二哥是个老实头——总之东方府这阵子是不得安宁了,需要花点钱疏通解厄,偏偏财源又被你断了一大干,可说是雪上加霜——」
「爷,周小姐求见。」忽地,池畔传来手下人的通报。
金陵的才女赵君衡多少也略有耳闻,好奇道:「她来做什么?」陆展言想了一会。「可能是为了你刚说的事来的吧。」
「咦!我还以为会是东方老爷亲自前来呢。」
「依我爹——」察觉自己失口,陆展言顿了会,苦笑。「依东方老爷的性子,是不可能折自己脸面亲自上门来找。」
赵君衡打量他好一会,忽然笑了。
「这下我就放心了,看来你也是个念旧情的傻蛋。」
「什么?」
「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赵君衡起身,已有离去之意。「虽说我是个没钱没势的皇子,这么点小忙倒是还能帮得上的,等你消息。」
说完,便迳自往书楼走去——那里,有他七皇子专属的后门暗道。
毕竟,官商勾结不是件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