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家是个标准的军都家庭,萨老先生官拜少校,退休之后,没事便带著为他辛苦操持家庭一辈子的老妻周游列国。萨夫人在退休之前在学校教美术,温柔娴淑;而他们的儿女也不负他们的期望,全都成龙成凤。
可是孩子们大了,各有各的天空,他们又不肯赶紧结婚生养娃娃让二老有事可忙,二老有时不免会有些寂寞,所以当萨非将重伤的烈火带回家亡时,最高兴的莫过于萨夫人!
「我以为你们暂时还不会回来的!」萨非意外地看著含笑坐在他面前的父母,顿时有些无措。
「我们听到萨宣说你人在台湾,当然就赶紧回来了啊!」萨夫人慈祥地看著儿子。「你再不回来,我和你爸都打算飞到纽约去找你了!」
「啊?」
「别听你妈瞎说。」萨父咕哝著:「我才不去纽约,我要到南非打大象,她不让我去硬拉著我回来。」
「回家不是更好?可以看儿子,还有漂亮女娃儿可以照顾!」
萨老笑了笑,神秘地瞧著儿子。「那小女孩是谁?你肯把她带回来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
萨非张大了口。「她……她是我的一个客户……」
「少胡扯了!你什么时候兼职当保镖来著?」萨母不相信地瞪著他。
他只有傻笑的份。
二老还想拷问下去,萨宣却轻轻关上房门走了出来,双眼含著泪。
「怎么啦?」
她走到萨非的面前。「烈火是不是真的永远站不起来了?」
二老愣住。「真的伤成那个样子?」
「不会的!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站起来!」萨非坚决地说:「必要时,我会带她回纽约去!程医生也说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萨宣难过地坐了下来,泪水不住地往下掉。「怎么会弄成这样子?她是那么活泼的一个孩子!怎么会……」
「你别老是哭啊!那孩子到底是谁?」萨母焦急地追问。
「她以前是姊姊的学生,现在是个歌手,因为一次——」他硬生生将到唇边的话吞回去。「意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她的家人呢?」
萨宣和萨非相视一眼,黯然地垂下眼,「他们……他们没有办法照顾她……」
「真是可怜……」萨母叹口气。「我去看看她!」
等萨夫人进了房间之后,萨老先生沉吟地看著自己的儿子,「萨非,你还有很多事没说吧?」
这下连萨非都意外了,他只有无奈地点点头。
「那跟我到书房来吧!」
他只好起身随著父亲而去,现在他的确需要好好说一说了。
毕竟要保护烈火,他可能得用上一整团的军队!
「你在干什么?」
「收拾衣服。」她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是问你收拾衣服干什么?」
烈欣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怒意,似有些畏惧,但仍抬起头来,努力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的:「当然是离开这里!」
烈风盯著她,口气比冰还要冷;「你要到那个女人那里去?」
「对!」
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收拾的包袱夺了过来扔在地上。「不准去!」
「为什么不准我去?我已经决定了!」她气忿地面对他:「留在这里做什么?惹人厌吗?」
「你不知道烈火已经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吗?」
「烈火!烈火!」她气得大叫:「你和老头子就只知道烈火!就只关心烈火!我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我为什么不能去?我偏要——」
还没说完,烈风已一巴掌掴得她说不出话来!
烈欣睁大了眼!
她知道烈风发起脾气来有多可怕。
她知道烈风打起架来,像跟全世界都有仇一样的不要命——
可是她从不知道烈风打人居然真的这么痛!她从没想过烈风会打她!
他站在她的面前比她还高一个半头,阴沉的样子像随时会赤手空拳杀了她!
她拼命咬著唇命令自己不要哭,可是泪水却怎么也不忍不住直往下掉!她所有的积怨和愤怒顿时全都爆发出来:「你凭什么打我?」她哭著嘶吼:「凭什么?平常你们关心过我,在乎过我吗?烈火要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打她?偏心!你们全都偏心!全都向著烈火,那么还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恨死这个地方了你知不知道?」
烈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没有想到他一直忽略的妹妹竟对他所爱的地方怀有这样深的怨恨!
他们一直没注意到她,以为她的年纪还小,以为她不过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叛逆不羁,可是,原来她早已大到足以明白什么叫「冷落」了吗?
「我在你和爸的心里是什么?是麻烦,是累赘,我只会开口要钱,只会打架闹事——我为什么要受这种待遇;烈火不是一样吗?可是你们的眼里只有她!」她哭吼著,下定了决心,拎走地上的包袱,含著泪,表情却如同石块一样坚硬!「我不要留在这里!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要留在这里!」
她原先预期的那另一个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烈风突然气馁地坐在她的床上,苦笑两声。「那好,要走就走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既然那么恨这个地方,那就走吧!」
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想留下来,从没看过他这么丧气的样子,仿佛对她真的死心似的。可是她一咬牙,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房间——走出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家——
投奔她所向往的自由。
可是她知道——其实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说一句话。那她便永远也不会走——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烈火平静地回答。
程轩按按她的腿。「有感觉吗?」
「没有。」
他点点头安慰她:「没关系,不要急,等你其他的伤好一点之后就可以开始做复健了。我相信你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仍平静地看著他,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是失望、绝望,还是事不关已。
程轩没有多说什么,她那平静的样子酷似卢嫚惯有的表情,几乎令他不敢直视她的眼。
自从烈火离开医院之后,他便再也不曾见过卢嫚,她没有再到医院找他。偶尔,阿绿会去问他烈火的情形,但他知道,那是因为阿绿关心烈火,并非出自于卢嫚的意思。
他很难相信她真的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但是她的表现却又叫他不得不怀疑,或许自己真的从未认识过她?
「程叔叔?」
他一愣,连忙回过神来。「嗯?」
烈火看著他,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一样。「你很喜欢卢阿姨?」
他怔住了!
还记得烈火曾为了这一声「卢阿姨」有多么地悲愤难过,而现在她居然已完全接受了吗?
卢嫚已完全失去了这个女儿?
「我看得出来的,阿绿阿姨也说过,她说你为了她到现在都还不结婚。」
「这件事对你来说重要吗?」他试探地问,密切地注意著她的反应。
她缓缓牵动唇角:「现在没有任何事对我而言是重要的。我只是想到,随口问问而已。」
「烈火——你……恨她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再想得深一些,仍是摇摇头,无嗔无喜,一如枯木死灰。
程轩窒息了三秒钟,一股强烈的悲哀在心中升起。他连忙垂下眼,深呼吸一下,挤出一个笑脸。「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嗯!萨爸爸、萨妈妈和教师都对我好,他们很照顾我。」
「那就好。」
然后是一阵沉默,程轩只有起身。「你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程叔叔再见。」她公式得一如机器娃娃。
程轩走出去之后,她静静地躺著,窗外的阳光灿烂,院子里的桂花开了,甜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了?住在这个舒适的房间里,似乎已过千年万载。
夜里隐隐约约听到口琴的声音,那是她的成名曲「烈火」,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用口琴演奏出来的音乐居然会如此悲凉!
她曾经在黑暗之中听到千万人的呐喊,呼唤著她的名字。就是那样的喊叫声将她由平静的黑暗中拉了回来。回到这个她几乎已没有感觉、几乎已经麻木的世界来。
而夜里那悲凉的口琴声却让她再一次感到刺痛!
她对程轩说,已没有什么事对她而言是重要的——
她说谎——
她说谎。
「她怎么样了?」萨宣焦急地问著,仿佛那相关著自己的生死一样!
「你真的很关心烈火。」程轩微笑著在沙发上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萨家总令他稍感平静,即使面对烈火使他疲惫。
「她是我最钟爱的学生之一。」萨宣凝视著烈火的房门。「当年她既叛逆又不听话,可是才华洋溢;她从来没把我当成老师看待,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
程轩理解地点点头,笑容中有一丝苦涩。「知道还有人真正关心她,我总是开心的。」
萨宣沉默了一下,她看著他三秒钟,眼中充满了疑问,但她终于还是决定那是自己不该有的好奇心。「那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复原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快,照这种情形下去的话,很快她就可以开始做复健的工作了。」
「那她的腿……」
他停了一下,有些黯然,「我没有十成把握她一定能够复原……」
她看著那扇关著的门,萨家人特有的固执表露无遗。「她一定会复原的!烈火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程轩有些意外。「你好像很有信心?」
萨宣柔和的睑上有种绝不屈服的特质。「我对烈火有信心。有那么多人爱她,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他看著她,突然开始怀疑一个女人到底可以有几种面貌。
卢嫚在荧幕上干变万化,在荧幕下冷漠专业,他几乎没看过她笑,她似乎只有在摄影机前才会笑,平常只见她牵动脸上的肌肉,那根本不能称为笑!
眼前的萨宣有张温柔的面孔,表情十足,时而忧虑,时而欢乐,时而坚毅,时而温柔。比起卢嫚,似乎容易解读得多,但真要问他,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迷惑又疲倦地揉揉自己的眼楮——唉!好复杂!
萨宣连忙倒杯水放在他的面前,满脸歉意:「真抱歉,你在医院忙了一天一夜,应该很累了,我不该这样拷问你的。」
程轩摇摇摇,「不关你的事,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私人问题而已。」
「我帮得上忙吗?」
「当老师的都像你这么热心?」
她笑了起来,学著电视上的广告台词:「那可不一定!」
他居然也难得轻松地笑了,看著她温暖的笑容,一切暂时都别想了吧!
毕竟他不是每天都看得到这样的笑容的!
「云霓——」工作人员焦急地喊著,而她却连理都不想理,笔直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云霓!」
「怎么回事?」云诵青看著女儿和她的宣传。「不是去录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霓她——」
「说啊!你尽量告状啊!」她斜睨著他,眼中有一丝阴冷挑衅。
小林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而表情却是不甘的!
「云霓,你不要欺负小林老实。」云诵青面对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自己说。」
「也没什么,他们要我去录什么短剧,摆明了就是要作弄我、破坏我的形象,我和他们谈不拢,所有就不录了。」
「可是那是事先就沟通好的!」小林忍不住抗议。
「什么沟通?根本就是看我出丑、看我被人耻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云霓!」云诵青蹙起眉。「怎么这么说话?之前你不是还答应过要好好和公司合作的吗?」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是答应过合作,可是我可没答应要破坏我自己的形象!小林有私心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当初他做烈火的宣传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接这种下三滥的通告?」
「你太过分了!」小林终于忍不住爆发:「我忍了又忍,你知道你已经快被封杀了吗?干了那么多年的宣传,我还没见过比你更不合作的!还没红就先端架子,我好不容易才求到人家让你上节目,你却反过来咬我一口!当初烈火刚出道的时候还不是什么节目都得上!好多次被整得掉眼泪、被吓得大哭,她也没向我抱怨过半句:等她红了,我当然不会再叫她去吃那种苦、受那种罪,而你——」他气得指著她的鼻子大吼;「你根本不够格和她比!不满意我,了不起我不干了!」
「小林——」
他怒气冲天地说完,把东西一甩.真的愤而转身离去。
云诵青无奈地看著自己的女儿。「又气走了一个!全公司上上下上也不过四个宣传,小林是其中最优秀的,可是现在连他也不肯跟你一起做事了!云霓,你不觉得有些时候你是任性了一点吗?」
她冷著脸,一层寒冰笼罩在她身上。「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必接受那种待遇!」
「云霓……」云诵青还想说话却看见卢嫚带了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
「卢嫚?」
「这是烈欣。」卢嫚带著烈欣在办公室的中央向公司里的人介绍:「从今天起,她加入我们的公司。」
全公司的人视线全投向与烈火相似的烈欣身上。
烈欣笑了笑。
「大家好。」她的视线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之后停在云霓的身上,看到那强烈的敌意,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是谁?她和她有仇吗?
「你和他们聊聊,我和几个企划人员要开个会。」卢嫚招呼了一下,便走向自己的房间。「诵青,你也一起来吧!」
「好!」
等他们都进去了之后,烈欣看了看四周,终于想出来了!她微笑地向云霞打招呼:「我知道你,你叫云霓对不对?」
云霓冷笑著打量她。「你们烈家的全是烈士吗?倒了一个又来一个,下一次会不会连童星也出现了?」
烈欣愣住,眯著眼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好奇而已。」她走到她的身边,仔细地评估著她,「烈火已经成了残废了,你是打算来接她的位子的,不是吗?」
「残废?」烈欣的声音是危险的轻柔,她盯著比她高上半个头的云霓,冷不防便给了她一已掌!
这使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连云霓自己都讶异得忘了尖叫!
烈欣狠狠地盯著她看,声音不大却魄力十足:「我警告你,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你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我姊姊!要不然,小心我扁你一顿!」
云霓气得全身发抖,而在场所有的人,脸上竟都有著幸灾乐祸的笑容。
烈欣,她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他们全都得付出代价!
她实在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一副很自得其乐的样子,嘴里哼著歌,神情愉悦地擦试著那张轮椅,好像他擦的不是轮椅而是一大颗钻石似的!
萨非真的是个奇怪的男人。
「你在看什么?」他突然抬起头问她。
「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烈火侧著头打量他,「我只是很奇怪你干嘛这么愉快的样子?」
「我当然愉快啊!这张轮椅是我一个朋友特别为你做的。有了它之后我就可以带你出去,你也不必老是闷在房子里了!」他十分关心地说著,手上的动作仍然没有停下来。
「谁告诉你我要到外面去的?」
「不必谁来告诉我,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一走。」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自大的暴君?」
他愣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这句话是出自她的口中似的。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回答:「有,你现在正在告诉我。」
「理由呢?」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视她己日渐红润的面孔,「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理由?」
「你‘不应该’到外面去走一走的理由。」
「因为我不想去。」她别开脸,不愿意直视他的眼。
「我倒认为理由不是这个。」萨非坐了下来,温柔而坚定地看著她,「我认为真正的理由是因为你懦弱,你没有勇气再度去面对人群面对阳光。」
烈火冷冷地瞅著他,「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反驳你!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你刚刚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他轻声问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自己的意见?」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明白在自己心里渐渐扩大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么温柔?任何有这种粗犷外型的男人都不能这样温柔的!可是他就这样看著她,温柔的对她说话,仿佛那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似的!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因为同情?
而她最需要的就是同情!「省省你这套吧!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并不期望得到你的感激!」他瞪著她。「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接触到她的眼神,他猛然顿住,狠狠地诅咒一声:「该死!」
烈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只能看著他,强装出勇敢的样子,眼神却是惊吓的!
萨非叹了口气。「对不起……」她那眼神令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
「算了!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烈火叫住他,可是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住他。
「怎么?」
她垂下眼想了三秒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是我不好……你们对我已经够好的了,我不应该还对你耍好气……我很抱歉……」
他转过身来,眼神有点悲哀。「我不想见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宁可你耍脾气,和过去的你一样——飞扬拔扈!那才是你。」
烈火呆呆地望著他,突然觉得很有点好笑。「怎么!你这个人是有被虐待狂的吗?」
萨非笑了起来。「说不定真的有。」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真正的笑脸相对,像朋友一样,进入了彼此的生命之中。
现在——才是正式登场的时候!
「老烈!别再喝了!再喝下去你要醉死了!」老周又哄又劝地,试图自他的手上将酒瓶拿下来。
烈静年死命地摇头,说话已含糊不清了,却仍执意地抱著他的酒瓶。「醉死拉倒!反正活著也没意思!」
「你这又是何苦……」老周叹息一声。「等会儿要是烈风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你们父子又有得吵了!」
「吵什么?」他苦苦的笑了起来。「他要不爽也可以走啊……走得远远的……我这……这种糟老头反正……也是没人要的……」他越说越伤心,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养大了……都是别人的……连说都不说一声……」
「话不是这样说的!烈欣的年纪还小嘛!饼一阵子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老周安慰著说,眉宇之间却锁著一点悲哀。
他不知道烈家的孩子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是怎么想的?
烈静年或许真的并不是很好的父亲,但是一个大男人带著三个孩子,又能如何呢?他毕竟是辛辛苦苦养了他们啊!而他们却一个个离开他,一点也不替他想想!烈静年就算没功劳,至少也有苦劳!
「你说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臭婆娘?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们?跑了一个烈火,现在连烈欣也走了……我这个老头子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们?」他愈想愈气愤地嚷著,揪著他的手要求一个答案。
可是老周怎么能够给他答案?他只知道烈家的孩子一个怪过一个——
而最怪的那个现在正站在门口!「烈风回来了!」
烈静年还没反应过来,烈风已经先开口了:「因为你从来不关心她们。」他阴郁地替老周回答:「因为除了钱之外,你没有给过我们其他的东西!」
「烈风!你怎么这样跟你爸爸说话!」老周深恐他们父子再起争执,连忙挡在中间,拼命朝烈风使眼色。
烈静年却反常的并没有发火,他只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来。「关心?呵!我不关心她们……呵呵……」
「老列……」
「既然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们,那你走啊!还留下来干什么?走啊!也到那个臭婆娘那里去啊!」
烈风看著自己的父亲,不知为什么,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他老了许多了,这阵子为了烈火的事,他明显地苍老了,醉意和倦意让他看起来形容枯槁,仿佛风烛残年——
当年他大可以让卢嫚带著他们三个孩子走的。从小到大,他总是听到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说烈静年是个呆子,何苦自己一个大男人带三个孩子?
他们从小到大一直在埋怨自己的父亲,认为都是他不好,好强斗狠,以至于走了他们的母亲;都是他不好,每天在外面打架闹事,害得他们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守著一个冷冷清清的家,没有温暖。
那些都是事实,烈静年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仍是他们的父亲!他或许粗鲁、大字不识得几个,或许粗心、或许不够关心他们,但是他们这样指控他,又真的公平吗?他无言地垂下眼,怒气消散殆尽,走到父亲的身边坐下,轻声开口:「不要再喝了,明天该去看看烈火,她很想你。」
烈静年意外地看著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已长得和他一般高,肩膀比他宽、比他壮了?
记忆中他们不都还是一群脏兮兮的小表吗?怎么?那样的岁月原来老早就过去了吗?
他摇摇头笑了笑,手悄悄地拭去自己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啊……好……不喝了……明天去看看烈火——」
老周坐在那里,沉默地看著烈风扶著烈静年回民,那一老一少的身影苍凉得令他想哭!
他也该回去了,或许他应该回去叫小榭那丫头去找找烈欣,不管为了什么,烈欣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去掉!
烈家的孩子是怪,而他们最怪的一点就是「他们都爱家」,比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部爱!
即使他们常常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一点。
「去替我把烈欣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干掉!」她忿怒地尖叫著;「居然敢当著那么多人的面前让我下不了台!我要让她消失!」
男人冷漠地看著她,对她的忿怒完全无动于衷。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听到了,可是我觉得你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他平静地回答,有些严苛地审视著自己刚修事过的指甲。
「小题大作?」云霓气疚地指指自己的脸,「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我!她居然当著所有人的面前打我!这还叫小题大作?」
「为了一巴掌而坏了大事是划不来的了。」
「你到底是不是我花钱请回来的?
「是,不过我是你请回来的杀手,不是佣人。」
「我会付钱的!」
「你不想杀烈火了吗?」
「当然想!可是我也要烈欣死!」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美得像天使,却可伯得像恶魔一样!
她似乎根本不在乎「死亡」这件事,把杀人当成毁掉一个玩具那样简单的事一样在说。
「现在杀了烈欣会令人起疑的,那并不划算。」他实事求是地说著,视线仍定在自己修长得比女人还美丽的手上。
云霓狐疑地审视他,「你怕了?」
「怕?」他意外地笑了起来。「很好笑的问题,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的目的快些达到罢了。」
「可是我却没看到你有任何行动!」
「因为游戏是要慢慢玩的。」他微微一笑,手上的戒指发出森冷的光芒,其实配合起来还是很美的!他满意地笑了笑,终于放下手。「现在烈火在我一个老朋友的保护之下,我想让他们多相处一下,玩起来才好玩,那可有趣多了!」
「你是说萨非那个大块头?」
「你见过?」
云霓笑了起来。「当然!挺帅的,原来你们早认识了。」
卓尔的眼发出冷冽的光芒,脸却仍笑著。「多年的老友了。」
「明天公司会安排你去和邓老师学歌,他是个很好的老师,你要好好和他学。」
「喔!」她心不在焉地应著,眼楮却直盯著她看。
卢嫚微微蹙起眉。「你听到我所说的话吗?」
「很清楚啊!明天去和老师学歌。」烈欣回答,满不在乎地:「这些,小林都交代过我了。」
「那就好,早点去睡吧!」她点点头。
烈欣没动,眼楮仍盯著她不放,似乎正思考著什么似的。
「怎么?还有事?」
「我在想你真的是我妈吗?」她耸耸肩开口:「实在看不出来。」
卢嫚一愣,烈欣甚至比当年的烈火更直率!而且脾气更火爆——关于这一点,她倒是早向全公司的人证明过了。还赢得了全公司的掌声。
她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为什么这样问?我对你不好吗?」
「很好啊!」烈欣指著四周典雅的布置,「吃好的、住好的,你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未来而著想,我现在过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那为什么还那样问?」
「因为感觉。」烈欣回答,摊摊手,「你待我和待公司的员工一样好,不过那和老妈对女儿的好是不一样的。」
「是吗?」卢慢平静地看著自己的孩子,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对烈火也是这样的吗?」烈欣好奇地问:「我看过她以前住的房间,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她想了一下,强调地说:「‘什么都没有’,你明白吗?那根本不像烈火的房间!以前烈火住在家里的时候,房里到处都是漫画、唱片、她爱吃的东西,可是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吧净得像清教徒的房间!」
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十分明白烈欣真正所要说的。
烈火住在这里,可是这个地方甚至比烈家更不像她的家!
卢嫚面对女儿单纯的问题,突然哽住,什么话也回答不出来!
如果说烈静年是失败的父亲,那么自己又何尝是个成功的母亲?
「你从来没把我们当成你的孩子来看对不对?」烈欣说著,表现竟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像公司的人所说的一样,你要我,也不过是要我取代烈火的位子而已,而你甚至没问过我自己的意见。」
「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出乎意外地尖锐,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吗?」烈欣耸耸肩,似乎并不在乎她的答案。「其实那对我并没什么影响,我一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不管你是不是要利用我,那对我都没有什么差别。」
「烈欣?」
「你觉得很奇怪?」烈欣笑了起来。「不必意外,我就是这样的,现在我在这里很好,不过等有一天我想走的时候,我一样会走,而且不会有所留恋的。」她站起身走到门外,「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我根本不想当明星,不过那既然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用处,我还是会做的。」
卢嫚站了起来,看著她走出大房,不知该做何反应。在他们的心里,她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冷血的怪物了!
泪水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她哑口无语,心里不断地问著自己相同的问题——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家庭可以如此和乐!
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幻想而已,即使有,那也不是她所可以拥有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居然就身处其中!
小小的客厅里,萨伯伯和萨非在下棋,萨宣正在批改学生的作业,而萨伯母一边织毛线,一边和她温柔地说著话。
他们待她的方式,似乎她原来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似的。没有刻意的照顾,没有刻意的招呼,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那种感觉常常使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也总是这样害怕著、担心著,她知道等她伤好了,她便再也不能拥有这一切!
那么那又该往何处去?
有人说:从来没有拥有过,比拥有却又失去来得好些。
是这样吗?她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该相信什么!
「烈火?」
「嗯?」她有些失神地应著。
萨宣在她的身旁,眼神关切地:「是不是累了?怎么都不说话?」
「你最近的话很少。」这是一句直述句,在萨家,萨宣是认识她最久也最了解她的。「我听程医生说你应该到外面走走了,可是你却一直不肯,为什么?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的。」
「我……」面对他们关切的目光,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怎么能说她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外界的一切?
或许她在这一点上,永远也不会有准备好的一天!
「烈火想出去的时候自己会说的。」萨母连忙替这早已赢得了她的心的孩子说话:「更何况她的伤还没全好,出去做什么?」
「现在烈火是在妈的保护之下,我们都只能靠边站了。」萨非哀叹一声:「还是漂亮的女孩比较吃香!」
「你的意思是我不漂亮?」萨宣瞪著他。
「你很漂亮啊!」他作势想了想,「大概十年前。」
「你活腻了你!」她笑著用手上的作业本扔他。
「喂!」萨父哀叫一声,桌上的棋盘上被作业本打乱了。「我几乎快赢了!你……你!哎……哎……」
萨非大笑,往后一靠,笑著斜睨自己的老爸,「这可不是我的错!炳哈!没机会了!」
萨父著急地挥手:「不算!不算!再来一盘……哎!萨宣……哎……你啊……」
他们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烈火笑著替自己拭泪——
如果这种生活可以一直过下去——
「有人按门铃,萨宣,去开门。」萨父嚷著不停地挥著手,「萨非!你认命点!排棋子!」
萨宣笑著起身去开门,萨母又好气又好笑地;「萨非!你再和你爸下一盘嘛!」
「我就不要!」他卑鄙地笑著,「我要让他今天晚上饮恨而终,睡不著觉!」
「哎啊啊!你造反了你!」萨父急得哇哇叫。
萨母摇摇头,含笑转向烈火:「你别理他们!你们父子俩下了十几年的棋了,谁输谁就赖皮,也吵了十几二十年了!来,我量量看。」她说著,将手上的毛线在她的腿上比了比。
「萨伯母……」她怔怔地。
「天凉了,你的腿不好,我给你织双袜子。」萨母自顾自地说著:「外面卖的哪有自己织的好?又厚又保暖,而且很轻,不会增加你腿的负担的。」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抬头萨非正含笑看著她,那眼神仿佛镇定剂一般——
「烈火!你看谁来看你了!」萨宣笑著走了进来。「是烈伯父和烈风呢!」
烈火抬起眼,她那憔悴的父亲和哥正站在门口。
温暖——其实并不是只有一种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