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茱丽没睡多少觉,依恩一直把她弄醒。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可是每次只要他一翻身,她就会立刻从睡梦中被震醒。她拚命将身子挪开他身边,他马上会占据那腾出来的空间直到他盘踞了一整张床,而她则是名副其实地吊在床边。
在黎明前不久她才终于沉沉睡去。几分钟后,依恩踫到了她的手。她立刻反射性地弹跳起来,而且发出了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她也吓著了他。他抓起他的剑,迅速地跳下床要保护她,直到他发现根本就没有半个闯入者。
一定有什么吓到茱丽。她还是睡眼惺忪的,最后他终于恍然大悟,她是在怕他。在她的眼眸中有一抹狂野,当他放下剑回到她身边时,她反射性地向后退却。
他不要这种拒绝。他一把握住她的纤腰,抱著她让她躺在他身上。他把她的腿固定在他的双腿之间,然后开始温柔地摩擦她的背。
她立刻在他身上放松了。他大声地打了个呵欠,「刚才你做恶梦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由于刚睡醒而显得粗嗓。她为自己打扰了他的睡眠深感抱歉。「不,」她无比轻柔地回答。「你继续睡吧,你需要休息。」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尖叫?」
「我忘了。」她解释。她用她的脸颊摩擦他温暖的胸膛,然后闭上了双眼。
「你忘了你为什么要尖叫?」
「不!」她回答。「我是忘了我已经结婚了。当你不小心推到我的时候,我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我一点都不习惯跟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他有些邪恶地微笑一下。「你当然不应该习惯,」他告诉她。「现在你不会害怕了,对不对?」
「不会,当然不会了,」她喃喃说道。「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老天!她竟然说得这么客气。他已经是她的丈夫了,她却还把他当个陌生人一样看待。茱丽觉得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她的结论是自己一定是太累了。」
她根本没想到要哭,因此那些泪水著实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就跟个孩子没两样,又愚蠢又爱闹,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停止。
「茱丽?」他的拇指拭去一颗滚落在她脸颊上的泪珠。「告诉我,为什么哭?」
「没有半朵鲜花。依恩,教堂里应该要有鲜花的。」
「什么教堂?」
你们没有的那种教堂。」她回答。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不过她也知道她说的话对他根本没有半点意义。「我累死了,」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找了个借口。「请不要为我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她说那种他们没有的教堂里面的鲜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那甜蜜、温暖的身躯很快就让他心猿意马了。但他不能再踫她,今晚不能。这对她来说太快了,她需要时间来松弛那因为激情而疲惫的身体。
依恩抱著他柔顺的小新娘,闭上了双眼。派特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是为了他的嘉琳,即使要他走过炼狱之火,他也在所不辞,依恩还记得自己曾对这句荒谬的话大笑了多久。
他的弟弟卸下了防备允许自己变得易感而脆弱。没有一个女人会让他整天绕著她团团转,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允许自己沉溺于儿女私情。噢,他是在乎茱丽,比他原先所预期的更要在乎,不过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应该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如果他变得脆弱易感,那真是该死透顶了。当然,她说她爱他这句话让他几乎乐翻了。
饼了好久依恩都没有睡著。他一直继续在想出所有逻辑的理由,告诉自己他绝不会变成像派特那种得了恋爱病的弱者。当他终于沉入梦乡时,他还不断说服自己,他会把他的心和理智隔得远远的。结果他整晚都梦到她。
茱丽几乎睡掉了一整个早上。当她好不容易伸个懒腰醒来时,依恩已经离开了卧室。她觉得全身发僵,而且稍微动一下就很敏感。她发出一声大而且颇不淑女的申吟,然后才走下那张床。
现在她是族长的妻子了,可是她根本没概念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决定先换好衣服,再到下面去找她的丈夫,问他该怎么办。
她从她的小箱子中拿出一件谈粉红色的衣服以及干净的内衣。打点完毕后,她便将床铺整理好,并折好依恩留在被单上的外衣。
宽阔的厅堂空荡荡的,桌子正中央放著一个盛满了只果的盘子。一条厚的黑麦包斜靠在盘子一侧。茱丽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她吃了一颗只果。
当葛罕开始走下楼梯时,她本来要开口叫他,临时又闭上了嘴。这位长老并不知道有人在看他,他的神情毫无警戒。他看起来是处于极度的忧伤以及疲惫之中。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步下台阶。茱丽的心悬在这位长者身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快乐,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打扰他。
他手上抱著一只小木箱。当他走到一半的台阶时,他又停下来一次,这次是为了调整一下他抱著那小箱子的姿势,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她了。
她随即投以一朵微笑。「日安,葛罕。」她大声地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她觉得他的笑容是硬挤出来的。她匆忙地走到楼梯口。「要不要我帮你搬呢?」
「不了,姑娘!」他回答。「我拿得动。勃迪和亚力在替我搬剩下的东西。还有吉费的,我们再也不会碍著你了。」
「我不明白,」她说道。「你们没有碍著我啊!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要搬出城堡了,」葛罕解释道。「既然现在依恩已经娶新娘了,吉费和我就要搬到城堡下的茅屋去住。」
「为什么?」
梆罕踏完最后一级台阶,他停下脚步。「因为依恩现在已经成家了。」他耐心地解释著。「你们是需要独处,两个老人在旁边只会碍事。」
「这么说,你急著要离开,并不是因为你不想跟一个英格兰女人一起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的眼神中有著明显的忧虑。葛罕连忙摇头。「如果那是我的感觉,我会说出来的。」
她相信他。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接著问道:「文生、欧文、还有邓肯都住哪儿呢?」
「跟他们的太太一起住。」
他试著绕过她,她挡住他的去路了。他并不真的想走,而她也不想逼他走。问题在于,他的骄傲。她得想出个解决办法,并且同时让他们两个都有台阶下。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她不假思索地问道。想用些问题来缠住他,好让她有时间想出一个完善的计划。
「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在我当上族长后,我就和我的安妮一起搬进来了。她是五年前去世的,六个月前,我把族长的重任移交给依恩,那时候我就该搬出去的,不过我却赖著没走。如果现在我再不走,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那吉费呢?」当他再度试图从她身旁走过时,她又问道。「他在这里住多久了?」
梆罕给了她一个不解的表情。「到现在三年了,」他答道。「他是在他的妻子去世后才搬进来的。荣丽,这口木箱愈来愈重了,可不可以让一让?」
他再一次试图走到门口。莱丽忙不迭地赶到他跟前。她的背抵著门,双臂向外伸开。「我不要让你走,葛罕。」
她的大胆令他诧异。「为什么?」他质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恼,不过她可不觉得他是真的在生气。
上帝帮助她,她连一个合逻辑的理由都想不出来。然后茱丽几乎要笑出来了。她想,现在大概只有不合逻辑的理由才派得上用场了。
茱丽可以感觉自己正在脸红。「因为这样我会伤心。」自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是的,你会害我伤心的。」她点点头补充了一句。
「以上帝之名,你在做什么?」茱丽听见勃迪从楼上往下喊。茱丽抬头看看,但她不敢离开大门半步。她注意到,吉费站在勃迪旁边。
「我不要让葛罕和吉费离开。」她大喊。
「为什么?」勃迪问。
「我要留他们下来。」她大叫著回答。「依恩留下我,而我要留下他们。」
这个牛皮吹得真是又夸张又不合理,而当依恩打开门的时候,这个牛皮马上就被截破了。茱丽觉得背后突然一空,她的丈夫伸手接住她,葛罕也丢下木箱,上前去拉她,于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好象被这两个男人拿来拔河了。她为自己的笨拙而羞得双额绯红。
「茱丽?你在做什么?」依恩问道。
她让自己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傻蛋,她不会把这告诉依恩的。不过,她相当确信他早就知道了。
「我正在努力让葛罕听一个理由,」她解释道。「他和吉费两个想要搬出去。」
「她不让他们走。」勃迪大叫。
依恩捏捏茱丽的手。「如果他们想离开,你就不应该干涉。」他告诉她。
「你要他们搬出去?」她问道。她转过身去抬起头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他摇摇头。
她笑开了,然后她又再转过去面对葛罕。「如果这样你还要走的话,就未免太无礼了,葛罕。」
他在微笑。依恩怔住了。「你不可以用那种语气对长辈说话。」他命令道。
「而我也不可以伤她的心,」葛罕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这对你那么重要,姑娘,我想吉费和我就留下来好了。」
「谢谢你!」
吉费三步并做两步地跳下楼来。茱丽敢打赌他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努力想去瞪她,可是却不幸地失败了。「我们是一见面就要吵架的。」他宣布道。
茱丽点点头。「是的。」她回答。
「你不会每次在我的喉咙被东西卡到的时候都猛敲我的背吧?」
「不会。」
他咕噜了一声。「好吧,勃迪,把我的东西放回去,我留下来了。」
「看看你干得好事,小子。我可不会把我的箱子撞成这副德行。」吉费又匆匆忙忙地冲上楼去。
依恩想替葛罕提起他那口木箱。这位长老推开了他的手。「我还没老到拿不动呢!」他清楚地说道。然后,以一种较和缓的声调,他继续说道:「孩子,你的新娘可不是好惹的。她把自己钉在那扇门上,一脸的倔强固执,吉费和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依恩这才终于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我喜欢你这拿她没办法之后的妥协,」他回答的语气很认真。「茱丽还需要时间来适应,我当然也会帮助她的。」
梆罕点点头。「吉费和我可以帮她。」
梆罕开始登上台阶。
茱丽站在依恩身边,目送著葛罕上楼。她知道她的丈夫在看她,她想她真的应该给他一个解释。她拉住他的手,转个身抬头看著他。「这个家对他们来说就像这个家对你一样重要,」她说道。「我不相信他们真的想走,所以我……」
「你怎么样?」当她没继续说下去时,他问道。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去盯著地板。「为了要留下他们,我让自己当了个傻瓜。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挽回他们骄傲的方法。」她放开他的手,试著移开一步。「他们大概会为了这件事嚼上好几个礼拜的舌根了。」
他在她走到这宽阔大厅的中央时拦住她。他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把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向他。「你比我善解人意多了。」他告诉她。
「是吗?」
他点点头。「我从来没想到葛罕和吉费会是那么想留下来。」
「反正这里这么大。」
「你今天好一点了吗?」
她直视著他的眼楮,思索这个问题。「昨天晚上我又没有生病。」
「我弄痛了你。」
「是的。」她可以感觉她的脸正尴尬得发烫。她将她的目光移到他的下颚。「今天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想笑的冲动。每次当茱丽一觉得不好意思,她就会变得非常有礼貌。「你太客气了。」他懒洋洋地答道。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然后低下头。他的唇扫过她的唇瓣然后又一次。这对他是不够的。他加深了这个吻并拉起她顶在他身上。
她忘了羞怯,只是专注地回吻他。他终于放开她,而她则虚弱地靠在他身上。
「茱丽,我留了一条肩巾在床上,你应该披上它的。」
「好,依恩。」
他又吻了她一次,因为她答应得这么快。勃迪大叫著依恩的名字打断了这个吻,同时他也兴味十足地观察著他们的反应。茱丽跳了起来,而依恩则是恶狠狠地瞪著他。
「瑞里等著要向你报告事情。」勃迪从他们的正后方大声说道。「如果你已经虐待完你的老婆,我就叫他进来。」
「我也要走了。」茱丽说道。
依恩摇摇头。「你不可以告诉我你打算要做什么,茱丽。你应该请求我的批准。」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教小孩子。她很不高兴,不过她还是收起了她的直接反应,因为勃迪还在旁边看著。「我懂了。」她小声地说。
「你以为你要上哪儿去?」
「到嘉琳家里去收拾我其它的衣物。」
她决定不给他时间来批准。她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走到门口。「我不会逗留太久的。」
「是的,你不会,」依恩大声地回答她。「你会在十分钟之内回来,茱丽。我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跟你说。」
「好的,依恩。」
依恩目送著她离去。一等到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勃迪便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什么事有那么该死的好笑?」
「刚才你告诉你老婆说她需要得到你的批准时,我可是见识到了她眼里冒出来的火哟,依恩。」
依恩露齿一笑。他也见识到了她的反应。这个女人体内绝对有个桀骜不驯的灵魂。
然后瑞里走进了大厅,让依恩的思绪转到更重要的事情上。他派勃迪上楼去请葛罕下来听听瑞里要报告的事。
茱丽起先是匆匆忙忙地走下山丘,后来她才放慢了脚步。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暖风徐徐。地努力想让思绪集中在周遭的美景中,而不是依恩所说不管做什么都要得到他批准的高压控制手段。他真的相信就近地去看一下她亲爱的朋友,都应该得到他的同意?他大概真的这么相信。
茱丽知道要和丈夫相处融洽是她的责任。她应该顺从他,而且,她的丈夫踫巧是个族长。看来她对婚姻的观念该做一番调整了。
她在半路上停了下来,靠在一棵巨木上思考著她的新立场。她爱依恩;她完完全全的信任他。如果她公然违抗他,那就错了。她要很有耐心,她思忖著,直到有一天他终会发现他根本用不著每分每秒盯著她。
或许嘉琳可以给她一、两个建议。茱丽要让依恩快乐,但是她不要他把她变成一个奴隶。她的朋友结婚好久了,而且她跟派特一定也遭遇过相同的问题。不知她是如何让派特对她言听计从的?茱丽离开那棵树,继续往山下走去。
第一颗石头打到她的背部中央,她猛地向前倾,膝盖重重地落地。她吃了一惊,出于本能地转过头去看那颗石头是打哪儿来的。
在第二颗石头击中她之前的几秒钟,她看见了那个男孩的脸。凹凸不平的岩块在她的左眼下方裂开成小碎石,鲜血沿著她的脸颊缓缓地流下。
没有时间尖叫了。第三颗石头正中目标地打中她的头部左侧,茱丽瘫倒在地上。如果还有其它的石头被扔出来,她也没有感觉了,太阳穴上的那一丢让她晕得不省人事。
当茱丽没有立刻回城堡时,依恩变得焦躁起来。他是在聆听瑞里的报告,关于邓家与麦家两大家族结盟的可能性,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个主题上了。瑞里是在告诉他他早就已经知道的事,他的报告只是为了葛罕而重复一次。这位长老从来就不相信这种联盟有存在的可能,因为以往邓家和麦家的族长都太老,也都太安于其位而不愿为对方的家族放弃半点权力。现在,听著瑞里娓娓道来他在会谈中观察到的细节,葛罕已经完全信服了。
而茱丽还是没有回来,他直觉地反应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告诉自己她只是一时忘了时间。她或许正坐在嘉琳的桌边,津津有味地聊著某个话题,完全忘了有时间这回事。然而,再多的理由也缓和不了他的焦虑。
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没有说出他想中途离席的意图。他只是站起身来开始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依恩?」葛罕大声问道。「我们现在得拟出个计划。」
「我不会去太久的,」依恩回答。「我去找茱丽,她早该回来的。」
「说不定她只是忘了时间罢了。」勃迪暗示著。
「不!」
「那么,她是在考验你噢?」这位战土问道,对这个可能性暗自微笑著。「这个女人很顽固,依恩。也许她就是不听你的命令。」
依恩摇头,他强烈地否认。「她不会违抗我。」
勃迪马上站了起来。他对葛罕鞠了个躬后立刻匆忙赶在他的族长之后。依恩直接走那条通往他弟弟茅舍的小径。勃迪则骑上他的马,绕道经过树林之间。
是依恩先发现她的。她的身子偏向一侧,安静地躺在地上,他看得到的那半边脸上染满了血迹。
他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在他靠近她的那几秒钟内,恐惧填满了他。他无法思考,跳进他心里的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现在不能,不能在她才刚刚走进他黯淡生命的时候。
他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山间。男人们奔跑著过来,身上全都佩上了剑。当这凄厉的声音传到派特耳朵时,他站在门口,一手揽著他的妻子,正准备进屋去。现在他一把将嘉琳推进屋去,指示她把门闩上,转身便冲往山上。
依恩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吼叫。他双膝著地跪坐在茱丽身边,他温柔地将她翻了个身,让她平躺在地上。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而这就是他所听过最甜美的声音了。她没有从他身边被带走,依恩开始恢复了呼吸。
他的族人围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半圆。他们注视著族长缓慢地检查茱丽身上是否有任何的骨折。
勃迪打破了沉默。「天杀的!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还不睁开眼楮?」高威同时问道。
派特推开人群,上前跪坐在他哥哥身旁。「她没事吧?」
依恩点点头,他还不相信自己说得出话来。茱丽一侧太阳穴上的肿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轻轻地拂开她的发丝以便能看得清楚些。
「我的天!」派特看见这伤痕时,喃喃说道。「她摔得这一跤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她没有摔跤。」依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因忿怒而颤抖。
派特怔住了。如果她没有摔跤,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被人打的,」勃迪说道。他单膝跪在茱丽的另一边,用他肩巾的一角,开始轻柔地为她拭去颊上的血迹。「看看这些石头,派特。其中有一颗还沾著血,这件事可不是意外。」
依恩用尽了身上的每一分理性与自制,才没让他的怒气爆发出来。先等茱丽清醒了再说,复仇暂时搁到一边。他终于检查完毕,然后他用双臂抱起她。
两兄弟同时站起身来。依恩的眼光落在勃迪身上。这位战士在他的族长眼里看到的是写得明明白白的愤恨。依恩不单只是要茱丽上他的床,他爱上她了。
她被搁在他的怀抱里。依恩开始爬上山丘,但他突然间停了下来。他回过身面对勃迪。
「找出那个畜生。」他没有等他的命令被接受。「派特,你回去把嘉琳找来。茱丽醒来的时候会希望有她在她身边。」
他声音的振动把她震醒了。茱丽睁开眼楮,努力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切景物都在天旋地转,转得她胃部作呕,头昏脑涨。她重新闭上眼楮,让依恩来呵护她。
她一直没再醒来,直到依恩把她放在他的大床中央。他一放下她。她便立刻想坐起,但房间马上开始施转。她抓住她丈夫的手臂,抓得牢牢的,直到每样东西都重新归位。
她全身发痛,她的背像著火似的。葛罕急急忙忙地盛了一整碗的水走进房间,他每走一步就溅出一些。吉费跟在后面,手上拿了一大迭的亚麻方巾。
「让开一下,依恩,让我看看她。」葛罕命令道。
「这个可怜的姑娘摔了好大一跤,可不是吗?」吉费说道。「她是不是老这么笨手笨脚的?」
「不,她不是。」葛罕回答。
吉费微笑一下。依恩不肯离开他的妻子。「我会照顾她的。」他告诉葛罕。「她是我的,该死!」
「她当然是你的。」葛罕同意道,试著安抚依恩。
茱丽抬眼看看她的丈夫。他看起来很生气,他的手抓得她都痛了。
「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她开口说道,真的希望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依恩,请你放开我的手臂。我的瘀青已经够多的了。」
他照她的要求做了。葛罕把碗放在水柜上;吉费弄湿一块亚麻方巾,递给依恩。
当他清理著她半侧脸上的血迹时,他没有对她说半句话,他极尽可能地小心。那个伤口很深,但依恩认为它并不需要缝合便可自然复原了。
她听到这个判断时松了一大口气。她可不会喜欢任何人,甚至是她的丈夫,要在她皮肤上穿针引线的主意。
依恩似乎镇静下来了。但吉费却在无意间又激怒了他。
「她没瞎真是奇迹,她的眼楮差一点就被打下来了。是啊,差一点!」
「但是我没有,」当茱丽看见依恩眼里再度升起的那抹寒意时,她很快地介入。她拍拍她丈夫的臂膀。「没事的!」她用安抚的语调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试著安抚他。但依恩却对她怒气冲冲的。「等我在你的伤口上涂点药膏你才会觉得好多了。把你的衣服脱掉,我要看你的背。」
依恩对她下这道命令时,葛罕正倾上前去在她太阳穴上肿起的部份敷上一块冰凉的湿布。「把这个压在你的瘀青上,茱丽,它可以止痛。」
「谢谢你,葛罕。依恩,我不会把衣服脱掉的。」
「在她脑侧这一击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吉费说道。「没错,她没被打死真是走运。」
「是的,你会把衣服脱掉的。」依恩告诉她。
「吉费,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惹依恩烦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那些说不定会发生的事结果都没有发生。我好得很,真的。」她示意他靠近些,吉费也凑了过去。「依恩,这里还有别人。」
他又重新找回了笑容。她真是拘谨得可爱,她对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让他想捧腹大笑。她真的是好得很。如果她的头部伤势严重,她才不会这么该死的不高兴呢!
「我们不是外人,」吉费告诉她。「我们住在这里,记得吗?」
「是的,当然,不过……」
「你有没有把一样东西看成两样,茱丽?」吉费问道。「你还记得路易吗,葛罕?他自从跌了一跤以后,每样东西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两样。」
「老天……」茱丽开始受不了了。
「走了啦,吉费。这个小泵娘可快要恼羞成怒了,我们不走她是不会脱衣服的。」
茱丽一直等到那扇门在两位长者身后关上以后才转身面对依恩。「我不敢相信你会要我在葛罕和吉费面前把衣服脱掉。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把衣服脱掉。」他耐著性子解释。
她的怒意消失了。当然,这是因为他的微笑。她情不自禁想好好欣赏他的笑容让他变得有多英俊,然后她便再也没时间去跟他争辩了。他褪去她的衣衫直到只剩下那件内衣,用力地揉著她背部中央的瘀青。
「你的背没事,」他告诉她。「皮肤上没有伤口。」他的手指顺著她的脊椎往下滑,微笑地欣赏她因为他的触模而引起的阵阵轻颤。「你是如此柔软、如此光滑。」他呢喃著,接著缓缓地弯吻吻她的肩。「嘉琳大概已经在楼下等著要见你了,我会叫派特带她上来。」
「依恩,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我不需要……」
「不要跟我辩。」他紧绷的下颚和他的语调都在告诉她,和他对抗只是白费力气。
几分钟后嘉琳来了。她凶巴巴地瞪著门外的派特,因为他刚刚抱她上楼来的时候,竟然大声地抱怨她增加了不少体重。
吉费和葛罕都来服侍她用餐。茱丽并不习惯这么娇生惯养。不过,她倒是不介意享受这种成为大家焦点所在的乐趣。然后是贝娜上来看她怎么样了,接著依恩也回来了,茱丽已经被这些一整天来陪她的人弄得筋疲力尽。
他把每个人都支开了。茱丽半是感激地发出一些抗议,几分钟后她便沉沉睡去。
在黎明前的几分钟她醒来了。依恩俯卧地睡著。她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离开床铺。她的一只脚先跨出床沿。
「你的头还会痛吗?」
她回过头来看他。依恩撑起一只手肘,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他的眼楮半睁,头发零乱,看起来是十足的粗犷俊美。
[删除N行]
茱丽也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发现大大地满足了他的骄傲。他喜欢自己有能力让她抛开所有的矜持与自制,而且是如此彻底。他亲吻她的喉咙凹处,在那里她的脉动是如此地狂野剧烈,他微笑地观察她的呼吸在他的下变得紊乱而不规则。
「我爱你,依恩。」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而又多么坦然的宣告。他的忧虑还来不及主宰他,就被它夺走了。
依恩在她的耳畔打了个呵欠,然后他撑起手肘抬起身来吻她。但当他看见那不整齐的伤口以及她眼楮四周的浮肿时,他忘了他原先的意图。
茱丽的微笑在他开始皱眉时消失了。「怎么了,依恩?我没有令你高兴吗?」
「当然有,」他回答。「只是你差点失去一只眼楮。」
「噢,老天,你的口气跟吉费一样。」她批评道。
她试著挑逗他让他不再皱眉,可是没有用。「你真是该死的幸运,茱丽。你差点……」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你也让我很高兴呢。」她低喃地道。
他没有上当。「你跌倒的时候,有没有踫巧看到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站在附近?」
茱丽把他的问题想了好半晌。决定不说出她看到的那个小男孩。那孩子太小了,他不能就这样被拖到他的族长面前来。他会吓坏的,更别说那会带给他的家庭多大的羞愧与耻辱了。不,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她相信她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她会先找到那个小坏蛋,当然了,当她找到之后,她会跟他好好的、不厌其烦的长谈一番。如果他没有表现出适当悔意,她或许才会去要求依恩的协助。或许她会威胁他说要去把依恩给找来。不过这是下下之策。如果这个男孩事实上已经不小……她很难相信他会超过七岁……那么,她会把他拖到赖神父面前,要他为他自己犯下的罪恶忏悔。
「茱丽?」依恩问道,推推她要她给他一个回答。
「没有,依恩。我没有看见什么男人或女人站在附近。」
他点点头。他也不怎么相信她会看到任何人,事实上他甚至怀疑她在遭到攻击时究竟有没有知觉。第一颗石头或许就把她打昏了,而她的心灵又是如此的单纯,无法想象任何阴险的可能性。
他弯吻吻她才下床。「黎明已过,我得去视察一些工作。」他说道。
「我有没有工作?」她边拉高被单边问道。
「你当然有了,」他回答。「茱丽,为什么在我面前你要把身体遮起来?」
她开始脸红,他则哈哈大笑。她踢开被单,然后站起身来面对他。
「你让我忘了我的责任。」
她不在乎,她喜欢她的吻能够让他分神。她走回床铺,坐在床沿,好看著他换衣服。对她来说,似乎他每多穿上一件衣物,他就变得愈来愈像这个家族的首领,愈来愈不像她所熟悉的、温柔的爱人。在他加上腰带上的金属扣环之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族长了,而且对待她的方式也像她不过是他的一项所有物而已。
她的工作,他解释道,就是去指挥仆人各尽其职。在这座城堡中没有一位专职的厨师,因此族里的女人会轮流来替他们煮饭。如果她想接下这个重任也可以。
她要负责城堡内务的维持。既然葛罕和吉费都要继续住下来,那么她理所当然也得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
茱丽并不担心。打从她小时候,她就在岱克舅舅的大庄园里有过指挥仆人的经验。她并不预期会有什么她应付不了的问题。
依恩似乎有点担心。她还这么年轻,却有这么多重责大任要落在她的肩上。他对她说明一番,并命令她如果她需要更多的帮助一定要来找他。
她并没有因为他对她的能力缺乏信心而觉得受到了侮辱。他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她有这个能力。她会用行动向他证明,她也具备了当一位族长妻子的条件,她能够挑起这些责任的。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会停止他的担心。
她迫不及待要赶快开始。「我要下楼去,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她宣布道。
他摇头。「你的伤势还没有复原,你必须休息。」
在她还来不及跟他争辩之前,他便将她拉起来,吻吻她的额头,然后大跨步走向门口。
「穿上我的披肩,老婆。」
她忘了自己的赤果,急忙地奔向他。「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可不可以请你将全部的妇孺集合起来?我希望你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
「为什么?」
她没有说明。「好不好?」
他叹了口气。「你打算要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应该够快了。」
「我将会召集我全部的战士,告诉他们我们结婚的消息,然后他们就会告诉他们的妻子,如果你真的确定……」
「噢,我真的确定。」
「好吧。」他让了一步。
她终于让他离开卧室。她没有急著穿上衣服。依恩的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回到床上,裹著被单躺在他睡过的那一侧床上,这样她才能感觉更贴近他,然后她闭上了眼楮。
她的小想持续了三个小时。她还不想离开她的卧室,直到午后时分。浪费时间让她颇有罪恶感,但并没有让她变得匆忙。她穿上同一件白色内衣,因为她还没有到嘉琳家把她的衣物拿回来。她试著被上依恩的肩巾,结果却弄得一团糟,最后只好去找一位长老帮忙。
吉费来帮她的忙,并护送她走下楼梯。
依恩和葛罕在大厅里等著。当他们看见她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然后勃迪漫不经心地晃进大厅,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对著他嫣然一笑。
他对她鞠了个躬。「他们都在等你,依恩。」他大声说道。
依恩拉住她的手,向门口走去。「依恩,你信任我,对不对?」她问道。
她的问题让他停下脚步。「是的,」他回答。「为什么你现在要问这个,茱丽?」
「因为现在有一个特别的状况,而我想在我动手处理之前,先确定你信任我的程度足以让你不会插手干预。」
「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讨论一下。」他告诉她。
「噢,到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摆平了。」
他为她推开门,跟著她走出去。她开始步下台阶。他用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肩头阻止她继续往下走,并且把她拉上来靠在他身边。
然后他开始对人群说话。多得让她不知从何数起的妇女,带著她们的孩子站在前面,整个庭院都被占满了,山丘都被人头给遮住了。
茱丽几乎没去听她的丈夫对人群说了些什么。要在这么一大群人中找出一个小男孩,她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她决心要试试看。她的确找出了嘉琳,而且欣喜地留意到贝娜就站在她的旁边。
依恩停了下来。「你继续说。」她轻声说道。
他俯。「我说完了。」
「依恩,拜托,我还没有找到他。还有你不要那样看我,他们会以为你认为我疯了。」
「我真的是认为你疯了。」他含糊地说道。
她用手肘撞撞他,要他合作。于是他又开始说话了。
茱丽几乎要放弃,她的目光被一位助产妇吸引住了;她叫做海伦,她想起来。这个助产妇看起来没精打□的,而且好象受了惊吓。茱丽的注意力在这位妇人身上停留得久些,她思忖著为什么这个结婚的消息会让她如此明显地不安。当她注视她的时候,海伦半转过身,住下看,往她身后看。然后,茱丽看见了那个男孩。他正努力想躲到他母亲的裙摆之后。
她又撞撞依恩。「你可以停了。」
依恩照著她的话做。他的族人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恍然大悟他已经说完了,然后他们开始欢呼,原本站在城堡两侧的士兵都走上前来祝贺他们的族长。
「这是我所听过你最长的一次演说了。」有一个人开口说道。
「这是你们‘唯一一次’听过他的演说。」派特打岔道。
茱丽根本没心情去留意那些男人,她要在他的母亲把他带走之前捉住那个男孩。
「恕我失陪一下。」她请求。
在依恩能同意之前,她已经一溜烟跑开了。当她经过嘉琳身旁时,她对她招招手,继续匆忙地穿过人群。几位年轻的妇人拦住她,对她表示了她们的祝贺。她们似乎都是真心诚意的,因此她以邀请她们来城堡作客作为响应。
海伦已经拉住了她儿子的手。茱丽愈靠近她,她脸上的神情便益发惊恐。
儿子显然已经对母亲坦承过他的罪行了。茱丽继续走上前,直到她来到这位助产妇身边。「午安,海伦。」她开口道。
「我们正要去告诉族长,」她冲口而出。「可是却先有一道命令,要我们来集合。而我……」
她的声音破碎成啜泣。有几个妇女在一旁看著,茱丽不想让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海伦,」她柔声地说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的儿子讨论一下。我可不可以借他几分钟?」
海伦已经是泪眼汪汪。「安祖和我正要去告诉族长……」
茱丽摇摇头打断了她。「这是你儿子和我之间的事,」她坚持道。「永远也不必把你们的族长扯进来。我的丈夫很忙,海伦。而且,如果你希望去报告族长的这件事是跟丢一些石头有关,那么我想应该是我们三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海伦终于明白了。她重重地松了一大口气,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随时可能会昏倒。她警觉地点点头。「我要留在这儿等吗?」
「你何不回家去呢?只要我和安祖把话谈完,我会马上送他回去的。」
海伦眨掉眼眶中的泪水。「谢谢你。」她喃喃说道。
依恩没有让他的注意力离开他的妻子。他很好奇她到底在跟海伦说些什么。海伦看起来很烦恼,但茱丽的脸是背对著他的,所以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很烦恼。
勃迪和派特试著要引起他的注意。当他正准备面对这两位战士时,茱丽却又吸引住他的目光。他注视她走到海伦身后并拉住她的儿子。这个小男孩一点都不合作。茱丽并没有灰心。她硬把他拉出来,然后转过身去走下斜坡,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拖在她身后。
「茱丽要上哪儿去?」勃迪问道。
依恩回答的速度还不够快,勃迪已先说话:「我是不是该跟著她?在那个罪犯找到之前,茱丽不应该单独在外,不安全。」
一直等到他的朋友问出这个问题,依恩才领悟事情的真相。
「我哥哥照顾得了他自己的老婆,勃迪。你用不著替他穷紧张。」派特告诉他。
依恩终于转向他的弟弟和朋友。「没有必要去跟在茱丽后面,我知道丢石头的人是谁了。茱丽很安全。」
「是哪个混蛋干的?」勃迪质问道。
「海伦的儿子。」
两位战士都愣住了。「可是她现在又跟他在一起。」勃迪说。
依恩点点头。「她一定又看见他。你没看见她是怎么把他揪出来的吗?噢,她其实清楚得很。她现在八成在给他苦头吃了。」
依恩说对了。茱丽是给了这个男孩苦头吃。但说教并没有持续多久。安祖是这么的懊悔,还有这么的怕她,结果反而是她在安慰他。他才刚满七岁,长得也算高大,但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他现在正趴在茱丽的肩上大哭,乞求她的宽恕。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不,他的动机只是想把她吓回英格兰去而已。
茱丽正准备请他也原谅她没离开苏格兰高地,这时候这个小男孩泣不成声地说出他的理由。「你害我母亲哭。」
茱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海伦哭,而安祖又说不出个适当的理由。她决定要去找海伦谈谈,把这个问题弄清楚。
她坐在一块低矮的大石头上,抱著这个哭泣的男孩。她很高兴他是有心悔改。既然他已经对他的母亲认过错,她告诉他,她认为他不必再拿这件事去麻烦他的族长了。
「你父亲对你这种行为有什么感想?」茱丽问道。
「父亲去年夏天就死了,」安祖告诉她。「现在是我在照顾母亲。」
茱丽很心疼这个小男孩。「安祖,你已经答应我,你不会再做这种顽皮的事了,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可是我必须告诉族长我很抱歉。」
她认为这个孩子很有骨气,也很有勇气。「你会担心要跟族长说话吗?」
安祖点点头。
「要不要我替你告诉他?」她问道。
他把他的小脸埋进茱丽的肩膀。「你愿意现在就告诉他吗?」他小声地问道。
「好啊,」她同意。「我们现在就走,然后……」
「他已经来了。」安祖声音颤抖地喃喃说道。
茱丽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她那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丈夫。他背靠著一棵树,双臂交迭在胸前。
难怪安祖拼命想要躲到她的披肩下面。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决定不拖延他这恐惧的考验。她把他从她身上拉开,逼他站起来。然后她握住他的手,带著他走向依恩。
安祖的头垂得低低的。依恩对这个男孩来说一定像个巨人。茱丽昂起头对她的丈夫微笑,然后她捏捏安祖的手。「族长正在等著听你要告诉他的话呢!」她引导他。
安祖偷偷地抬起头来瞄了一眼。他快吓死了,脸上的咖啡色雀斑几乎变成白色的,他的棕色眼楮里盛满了快装不下的泪水。
「是我丢的石头,」安祖冲口而出。「我不是故意要伤害您的夫人,我只是想吓吓她,这样她就会回去了,然后我母亲就不会再哭了。」在说完他的话之后,他的头愈垂愈低,下巴都贴到胸口上了。「我很抱歉。」他含含糊糊地补充一句。
好半晌依恩都没说半句话。茱丽受不了眼睁睁地看著一个孩子受到这样的待遇。她准备要挺身而出,为这个孩子的行为辩护一番,但依恩这时却抬起了手,并对她摇了摇头。
他不要她插手。他慢慢地离开那棵他一直靠著的树,又对茱丽摇了摇头。
他站在安祖正前方。「你不要对著你的脚说抱歉,」他命令道。「你要对我说抱歉。」
茱丽无法苟同她丈夫的命令。受伤的人是她,而安祖已经跟她道过歉了。为什么他还得对他的族长说抱歉呢?然而,她不认为现在是跟依恩争论的好时候,他说不定会以为她是想故意动摇他的权威。
安祖再度抬起头来看他的族长。他抓紧了茱丽的手。难道依恩看不出来这个小男子有多么害怕吗?
「我很抱歉害您的夫人受了伤。」
依恩点点头。他的双手交叉握在身后,向下望著安□好一会儿。茱丽认为他是故意在拖延给他的折磨。
「你跟我一起走走。」他命令。「茱丽,你在这里等我。」
他没有给她半秒钟来争论,只是一径向山下走去。安祖放开她的手,奔跑著跟在他的族长身后。
他们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当他们终于回来时,依恩还是把他的双手交握在背后、安祖走在他旁边。当茱丽看见这个小孩是怎么模仿他的族长时,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的手也是交握在背后,而他摆出的那副架子就跟依恩一样的自大。他一路上吱吱喳喳个不停,而依恩每隔一会儿就点个头。
安祖的样子像是有一个千百斤重的担子刚刚从他的肩上卸下似的。依恩遣他回去,一直等到他离开耳闻的范围之后才说:「我问过你是否看到什么人,茱丽。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没有给我一个适切的答案?」
「事实上你问我的是,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站在附近,」她提醒他。「我没有骗你啊。我看到的是一个小孩,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你不要用这种似是而非的逻辑来敷衍我。」他驳斥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叹了口气。「因为这是那个孩子和我之间的事,我不觉得需要麻烦你。」
「我是你的丈夫,」他提醒地。「你不觉得需要麻烦到我是什么意思?」
「依恩,我确定我可以把它处理得很好。」
「但那并不是你可以选择的,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也包括照顾我的问题吗?」
「当然。」
「那我不就跟一个三岁小孩没两样。看在上帝的份上说句老实话。我不相信我会多喜欢嫁人。当我住在英格兰的时候,可比现在自由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她在说气话,而且她表现得像是她刚刚才觉悟到她生命中不可改变的命运……当一个女人。「茱丽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完全自由的。」
「你就可以。」
他摇头。「身为一个族长,我所受的限制要比我手下的任何一位战士都来得多。我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对长老们负责。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位,同时也必须负担起相对的责任。老婆,我不喜欢听你对我说你不喜欢嫁给我这种话。」
「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嫁给你,丈夫。我是说我不是很喜欢嫁人,拘束太多了。这两句话是有差别的。」
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了他并不同意。他将她拉进怀中亲吻她。「你会喜欢嫁给我的,茱丽,这是命令。」
这种命令真是太荒谬了。她挣脱他,抬头注视著他的眼楮。她相信他不会是认真的,而且她一定会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他的调侃。
然而依恩并没有在开玩笑。老天,他看起来很烦恼,而且有些无助。这项发现让她非常惊讶,而且非常、非常的高兴。她重新投入他的怀里。「我爱你,」她呢喃道。「我当然喜欢嫁给你了。」
他拥紧了她。「那么,你也会喜欢把你的问题交给我来解决。」他宣布。
「有时候吧,」她说道,拒绝对他表示全面的赞同。「有时候我也会自己解决的。」
「茱丽……」
她打断他。「嘉琳告诉我,你对派特来说,不又像是一个大哥,反而更像是一位父亲。你是跟著他解决所有问题长大的,对不对?」
「或许吧,那是我们还很年轻的时候。」他承认。「现在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所以一旦有问题发生,我们会一块商量解决之道。我依赖他就像他依赖我一样多。告诉我,我弟弟跟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你喜欢我照顾你的,不是吗?」
「是的,当然是。」她回答。「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负担。我希望和你一起分担我的问题,而不是把它们丢给你。你明白吗?我希望属于你,在你心里有重要性,重要到你愿意让我分担你的烦恼。你难道不能学著用你对待派特的体谅方式来对待我吗?」
依恩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我必须考虑一下。」他终于回答。
她靠在他身上,不让他看见她的微笑。「我要求的只有这样了。」
「我在努力开放心胸,接受新的观念,茱丽。」
「是的,你当然是。」
她吻吻他的下巴。他弯来,攫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冗长的吻。他不想停止接触她,但他终于还是强迫自己抽身而退。
茱丽看见安祖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当依恩对他大叫时,他并没有转身。「你准备好了吗,安祖?」
「是的,族长。」他也大叫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站在那儿?」
「我听见了。」
「我没听见。」
他微笑。「你不需要听见。」他解释道。
他的话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他的声音听起来傲慢极了。
「你要带他去哪里?」她轻声地问道,不让那个男孩听见。
「到马厩去,」依恩回答。「他要去帮马厩总管的忙。」
「这是个惩罚吗?依恩,你不觉得……」
「我们今天晚上再讨论。」他打断她的话。
她点点头。她很高兴他没有只是命令她少管闲事,她觉得有一股想笑出来的冲动。「就听你的。」她告诉他。
「我希望你回城堡去。」
她点点头。她对她的丈夫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开始走上山丘。
「今天下午你就好好休息。」他在她身后喊著。
「是的,依恩。」
「我是说真的,茱丽。」
然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等她的反驳。因为她竟然没有顶嘴,他以为她又不打算服从了。她忍住笑,她的丈夫开始了解她了。
她的确遵守了她的诺言。她先是跟嘉琳愉快地小聚了一下,然后是派特坚持要他的妻子一定得下山回他们的茅屋去午睡,于是茱丽也上楼回到她的房间。她的心思全集中在那个愈来愈近的忧虑上……嘉琳的生产。她相信她最后一定能想出个办法的。茱丽并不认为她的知识足以让她知道一旦难产应该怎么办,但是海伦一定有足够的经验应付的,不是吗?
安祖的母亲现在对她的态度应该已经软化了,而且,如果她的策略运用得宜,或许她可以得到这个助产妇的合作而不必找上艾妮了。
嘉琳势必会大吃一惊。但茱丽会说服她,海伦将是个帮手,而不是个阻碍。
她祈祷著这会是真的,然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