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妳站在那里看什么,」板板讥诮地道。「天都黑了。妳认为克里维爵爷会突然出现,在妳那样打发走他后?」
琼安自客栈的小房间窗前转身。「拜托,饶了我吧!」
「哈,在妳残忍地撕裂了一名小男孩和他父亲的心后,妳却要我饶了妳?」
琼安跌坐在椅上。「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板板。不然妳要我怎么做?成为契尔的情妇。」
「我只是不希望妳选择逃走和逃避,而那正是妳所做的。妳又怎么知道契尔的心里有什么计划?契尔一定胸有成竹,才会前来找妳。」
琼安怔视著她。「过去妳不是一直叮嘱著我要实际吗?」
「我只是说,」板板不耐地道。「妳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特别说如果妳将自己放逐到意大利──还怀著个孩子。」
「如果妳不喜欢我的选择,妳可以回去和妳妹妹同住。」
「抛下妳?我不认为。」板板继续刺绣。「天知道妳会将自己搞得怎样──总得有人照顾妳和妳的孩子。妳的问题是,妳太过骄傲了,孩子。」
「我太过骄傲?那是什么意思?」
「妳认为只有妳重视道德,但妳终究和其它人并没有两样。如果妳没有在婚前和契尔上床,妳也不会怀著他的孩子,但当妳发现无法嫁给他后,妳又拒绝让他提供妳和他的孩子生活所需,只因为妳认为那是不对的。哈!」
「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琼安道。
「我由特维利夫人那儿得知的──她凑巧是我的母亲的表表姊──她则是由她的儿子雷恩那儿听到的。契尔告诉雷恩他打算在庄园附近为妳置产,让妳可以就近和迈斯在一起。」
「而妳认为我可以坚持多久,而不屈服于契尔?妳认为我可以承受多少,板板,等到世人知道我怀孕后,流言将会精彩至极。契尔会成为笑柄。他的妻子住在庄园,情妇金屋藏娇。多么温馨!」
板板抿著唇.继续缝纫。
琼安转回头,郁郁地注视著窗外。
不久后,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她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接著是来者和客栈老板交谈的声音。
「噢,不,」她低语,以手覆著双峰,心脏狂跳。「是契尔,板板!」她又惊又喜地道。
「是的。」板板不为所动地道。
房门打开,契尔站在门口,气息粗重,一脸的焦急。
「琼安,谢天谢地,我追到妳了!」
「你──你追来做什么?」她背倚著墙道。
「我来告诉妳,」他喘著气道。「莉莲死了。」
她怔视著他。「什──什么?」她结巴道,震惊地望著他。「你──你没有──」
「不!我没有,不过我不怪妳这么问。她试图骑雷恩的牝马,摔下马跌断了颈子。」
琼安跌坐回原位,无法吸收这个消息。尽避她不喜欢莉莲,她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个傻女孩根本不会骑马,」板板道。「她为什么要骑上特维利爵爷的马?莉莲痛恨马匹。」
「她要来追我,」契尔跪在琼安面前。「我告诉她我想要离开。我得知了真相,吾爱,就在妳离开后不久。稍后我会再告诉妳,重点是,我赶来找妳,而莉莲起了疯狂的念头,认为她可以阻止我。她勉强骑出约一百码,就撞上了树枝。」
琼安闭上眼楮,彷佛可以抵挡如海涛般袭来的罪恶感。如果不是她,莉莲仍然会活著。如果不是为了她,契尔绝不会要求离婚,莉莲也不会骑马追赶……
契尔握住琼安冰冷的小手。「琼安?妳了解这所意味的吗?」
她睁开眼楮,在泪雾中看著他挚爱的面容。「是的,」她的喉咙紧绷,几乎无法开口。「这意味著你失去了妻子,迈斯失去了母亲。」
「这意味著我们可以结婚了。」他温柔地道。
「不,」她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她离开他是因为他无法娶她,但现在他是自由之身了,她却无法拥有他。「我无法嫁给你──现在比过去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老天,为什么?」
她抽回手,复住他挚爱的面容,试著吞下热泪。「因为──因为嫁给你将会是最大的错误。」
「为什么这么说?」他困惑地道。「莉莲走了,她再也无法伤害我们了,琼。」
「契尔,你不明白吗?我必须为莉莲的死负责。如果不是我,她仍然会活著。我夺走了她想要的一切,我害得她无法在卫克菲重新开始──她要的只是你的爱,她的孩子的爱,但我偷走了这些,正如她所说的,」她以手覆唇。「为了爱我,你向她要求她最无法忍受的离婚,而她也因此死了。」
「琼安,琼安吾爱,妳必须听我说,」他以指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请听我说。」
「不,」她申吟道,别过头去。「不,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我够坚强得留下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妳错了,亲爱的,我知道妳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我也曾对自己做出同样的事情,但妳真的错了。」
板板站起来。「我出去外面一下。好好听他说吧,琼安。」
琼安听到房门柔声关上,留下她和契尔独处──世上她最爱的男人,以及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拜托,契尔,」她低语。「我认为你最好离开。无论你怎么说都无法改变事实,莉莲死了,如果我们有丝毫的荣誉感,我们就不该结婚。」她低下头,泪水如珠串落下。
「琼安,」他平静地道。「不久前,妳还告诉我不该用错误的罪恶感来毒化自己。一度我用罪恶感鞭笞自己,怪自己害死了我的部下,怪自己活了下来,深信我赴死才是荣誉的做法。」
他执起她的手,摩挲著她的掌心。「妳强迫我看清楚那是无意义的,我的罪恶感并无法唤回那些人,真正的不荣誉是没有珍惜活下来这项奇迹。我明白到上帝的旨意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祂决定给予或夺走也不是我们可以质询的。我们只能够接受,并且尽力而为。」
琼安深吸口气,蓦地想起了麦克神父曾经说过的话。
上帝的旨意不是妳能够了解的,孩子。妳只能够接受。
她以手覆眼,无法开口。
「莉莲死了,那是事实,但妳没有责任,就像我一样。吾爱,她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由最早她决定假扮妳去欺骗亨利,直到最后她骑上一匹明知道自己不会驾驭的马──还不包括她做过的其它蠢事。」他重重叹了口气。「对她的死,我深感遗憾,但我甚至无法恨她带给我们的痛苦,因为不管怎样,她总是给了我迈斯,而且间接将妳带到了我的身边──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人。」
琼安将面颊埋在他的肩膀,脸庞痛苦地扭曲。「她──她走了,契尔。」
「是的,但正如雷恩指出的,她终于获得了宁静,天知道那是她这一生中从不曾拥有的。在骑马赶来这里的路上,我想了许多。我认为从许久以前,莉莲就被对妳的嫉妒心吞噬了。」他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仔细想想,琼。她从小就被宠坏了,父母对她关爱得无微不至,将她捧成了小鲍主。我猜任何对待她不符合这项期望的人都会被视为敌人──像是妳。」
「但──但我一直深爱著莉莲,全心全意宠著她,」琼安抬起头,困惑地看著他。「我和其它人一样犯了宠坏她的罪,为什么她会视我为敌人?」
「因为妳的存在本身对她就是威胁。妳拥有和她相似的容貌,却比她更美丽、更有才华。」
琼安迷惘地摇头。「但莉莲比我风趣活泼多了。每个人都爱她──她明知道我和她比较下相形失色。」
「妳仍不明白吗,琼安?莉莲就像蝴蝶,到处飞舞,从不曾停留片刻。她根本毫无内涵,但妳不只有副好脑袋,而且妳的心、智能和才能都远胜过她。」
「莉莲才不在乎所谓的才能或智能。她关心的只有社交活动和地位,而且她一再嘲弄我在这方面的无能。」
「当然,她会竭尽所能地贬抑妳,因为她明知道自己比不上妳,吾爱,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一再诋毁妳。她毫不在乎妳对她的爱──那只使得妳在她的眼里成为了彻底的傻瓜。愚笨、好骗的琼安!」他柔声轻笑。「然而妳却是能够听到雪的声音的人。」
琼安茫然地看著他。「雪的声音?」
「是的,妳记得妳重病在床时,迈斯为妳画的图吗?他画出了他的心情和感受,就像妳教他的。我由那张画里学到的或许比我过去二十年来都多,」他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像莉莲那样肤浅的人怎么可能不嫉妒妳宁静的美,妳的温柔和多情?比起妳,她就像是模仿的劣质品,而且她也清楚得很,吾爱。」
「契尔,」琼安哽咽道。「我伤害了她──我严重地伤害了她。你能够想象在她回到卫克菲后,瞧见小迈奔向我的怀抱,而不是她时,她的感受吗?还有你为我辩护,坦白说出对她的看法?在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小时,你为了我舍弃她──难怪她会做出那样的蠢事,并因此送命!」
「一如我说过的,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的结局只能说是由自作自受。我们为她感到难过,但如果我们因此舍弃了幸福──更别说是迈斯的,那就太愚蠢了,琼安。小迈需要妳,还有卫克菲的仆役也需要妳──在妳离开后,他们简直是一片愁云惨雾。」
琼安筋疲力竭地倚著墙。「但你仍得为莉莲服丧一年,而且我不能待在你身让──那会造成丑闻,契尔。」
「我无意再为她服丧,」契尔道。「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琼安震惊地看著他。「你不可能是说认真的!就算你没有那个心,你仍得遵守礼仪。」
「我该死地毋须遵守任何事,」他紧绷地道。「雷恩和狄纳森已经将她的尸身移入墓穴──过去十七个月来,世人认为她该在的地方。仆役已发誓守口如瓶,我不认为有必要将莉莲诈死的事说出去,让世人知道过去十七个月来,她一直生活在罪恶中──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会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告诉妳。」他顿了一下,握紧她的手。「妳愿意跟我回家吗?」
琼安已无法反驳。契尔将一切都考虑到了,让她无法再反对。她拭去泪水,仰望著他美丽、焦急的黑眸。
「是的,我会回家。」她颤抖不稳地道,心里满溢著幸福。她绽开个迷蒙的笑容,低头看著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肮。「板板一直担心我会将孩子抚养成意大利人。」
他怔愕地望著她。「琼,妳怀孕了?为什么我问妳时,妳不告诉我?」他的语音沙嗄。「我一直在祈祷!」
她埋在她挚爱的胸膛前,推开他的外套,听著他的心跳。「当时我真的不知情,直到你提及了这个可能性,当我确定后,我认为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你要心烦的事已经够多了──还有丑闻要考虑。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依照原定计划离开。」
契尔亲吻她的额头。「算了,我们在马车内再谈──等妳好一点,能够出发之后。」
她点点头,埋在他的胸前啜泣了好一晌,而他只是静静抚弄著她的发,让她哭出所有的伤痛。
「我已经好多了。」她最后道,抬起头,而契尔也已经准备好手帕等著她。
她忍不住笑了。「我爱你。」
「我该死的希望是如此,」他拭去她的泪水,将手帕递给她。「让我们回家吧,吾爱。迈斯在等著我们。」
那是琼安唯一需要的诱因──迈斯和卫克菲,狄纳森、玛格、温蒂、雪玲、克利和图比。他们全都会在家里等著她。
她终于要回家了!
他们抵达时夜已经深了,但所有的仆人都熬夜等著他们。他们热情的欢迎令琼安再度流下热泪。
「我觉得好象是离开了一年,不只是数个小时,」她用契尔的手帕拭著泪水。「小迈呢?」
「他终于睡著了,」玛格道,也在擦拭著泪水。「我猜他明天一早醒来后就会立刻找妳。」
「妳要就寝了吗,夫人?」温蒂问。「我和雪玲一听到消息,立刻打开妳的卧室窗子通风,更换新的被单,并且插上鲜花。」
「谢谢妳,」琼安道。「但我和克里维爵爷还有事要做。不过请代我照顾费太太,妳们也不要再为了我们熬夜。爵爷和我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安好。」
其它人缓缓散开,契尔执起琼安的手。「妳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
狄纳森突然提著灯笼出现。「夜深雾重。你们或许会需要这个,爵爷,夫人。」
琼安喉间一窒.狄纳森总是如此善体人意。「谢谢你。」
她和契尔手牵著手走向小教堂,一路无言,各自沈浸在思绪里。
他们停在教堂门口。「进去吧!」契尔道。「我会安排神父为莉莲举行追思仪式,但我觉得今晚我们有必要亲自前来致意。」
她微笑点头。是的,她必须和莉莲和解。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随即倒抽口气。「这是怎么──」
琼安掐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噤声,一颗心雀跃不已。
麦克神父站在莉莲的棺柩旁,一手持十字架,一手举高圣水瓶。他已在棺木上覆了白布,置著酒、面包和蜡烛。他将圣水洒在棺柩的周围,拿起代表圣体的面包,喃喃念著拉丁文的祷词,分开吃了一角,然后同样喃喃祝祷了圣酒,喝了一口。
圣餐式结束后,他转向他们,微笑表示邀请。
琼安和契尔不由自主地走向前,跪在礼坛前。神父为他们画上十字架,分给他们面包和酒。
「全能的上帝,请神指引我们的姊妹莉莲的灵魂,」神父道。「我们将她的身躯托付于大地,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愿她的灵魂得以永生。阿门。」
他示意他们站起来。
「契尔,他就是麦克神父。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在圣诞节的清晨遇到了他。」琼安道。
「你怎么会知道要来?」契尔问,声音颤抖。
「我来是因为我被需要。」麦克神父微笑,收好圣水瓶和圣杯。
「但──你怎么会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契尔震撼不已。
「上帝指引我来的,一如祂指引著我们所有的人。恕我失陪了,我还有其它教务要处理,而且我相信你们需要时间独处。主会赐福予你们和年轻的迈斯,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我可以预见你们日后的幸福快乐。」
他转身走向礼坛后,又转回来望向琼安。「妳确实听进我的话,孩子。或许未来妳可以为我画一幅画。」
他呵呵轻笑,消失在门外的夜雾里,彷佛从不曾存在一般。
契尔转向琼安,眼里和脸上都是疑惑。「他不是鬼魂──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一如你曾说过的,有些事是我们永远无法明白的,」她柔声道。「重要的是,莉莲已得到真正的安息,我们也自由了。」
契尔将她拥入怀里。「是的,琼安。我认为上帝已响应了我们的祈祷。」
他放开她,握著她的手,走出烛光茕茕的小教堂,往灯火通明的卫克菲宅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