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声音 第八章

一八一九年二月十七日卫克菲庄园

「小迈,你画得真好。」琼安看著迈斯的画,赞赏他毫不拘泥于物体的形状,随兴地挥洒画笔。但更重要的是,她努力在画中寻找了解他逐渐愈合的幼小心灵的线索。

饼去一个月来,迈斯画了一幅又一幅狂野的抽象画,小小的手紧抓著画笔,恣意挥洒。每次迈斯用画笔表达完自己后,她和玛格都得大费周章收拾善后。

在迈斯对「帕卡」打开心灵后的隔日下午,他沉默地看著琼安在餐桌边作画。不同于以往细腻逼真的工笔画,这次琼安专注于用大片水彩挥洒出心情,想著──欢乐呈现在画纸上是什么颜色?愤怒是什么颜色?随著挥洒而出的每一笔,她深深乐在其中。过去她总是执著于对景物的具体描绘和著色,从不曾如此放纵自己……

她不断画著,直至迈斯伸手取走绘图板。琼安微微一笑,将纸和笔递给他。

在那之后,他就不断作画。每天一用完早餐,他就拿起画笔,开始画画,而且他的每一笔、每幅画都似乎在大声呐喊出迈斯困扰的心灵,令琼安看了心碎。

沉默的孩子借著沉默的艺术,表达出自己。琼安想著,衷心庆幸他有此发泄怒气的管道。

大约在第二个星期时,他开始偶尔开口说话。琼安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时的激动。

「安安,给我更多纸好吗?纸用完了。」

震惊于那清澈的童音,琼安转头望向迈斯充满期盼的面容。「更──更多纸?」她结巴道。「是的,等一下,小痹。」

琼安飞奔上楼。过去一个星期来,迈斯唯一说话的对象是「帕卡」──直至现在!琼安抱著一大叠画纸下楼,递给迈斯的手微微颤抖。

迈斯甜甜地微笑。「安安,谢谢妳。」他转过头继续画画。

琼安跌坐在座椅上,感觉想哭──「帕卡」抬头望著她,和迈斯一样满脸平静,彷佛颇为不哂她的大惊小敝。

然而,即使在三个星期后的现在,每当迈斯有所进展时,琼安仍会激动万分,并且必须强自克制住。她已学到温和的赞许往往会收效宏伟,过度情绪化的反应则会使得迈斯退缩。

「画得太好了,小痹。」琼安审视著迈斯刚刚完成的画。「老天!」她惊呼出声,蓦地有所发现。「小迈,这是你的小马?」她问,分辨出一团圆滚滚的棕色里似乎突出了四只脚,上方两个小小的尖锥则是耳朵。

他咧开个笑容,用力点头。「『番瓜』,在马厩里。等著我。」

「你将『番瓜』画得真好,我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的。」琼安道,高兴得想要跳起来欢呼。这是迈斯首度画出有生命的物体。「我们收拾好画笔和画具,整理一下,然后你可以去骑『番瓜』。在你画画时,图比已经为牠上好鞍了。」

迈斯立刻照做。他总是迫不及待赶到畜栏去骑「番瓜」。噢,她多么希望能够告诉契尔迈斯的进展──更好的是,他能够亲眼看到!

她闭上眼楮。契尔总是不断侵入她的思绪,甚至侵扰了她的梦境。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过去唯一占据她心思的只有绘画,她从不曾对任何男人有兴趣。现在她唯一关心的男性是迈斯,但他偏偏又是契尔的儿子,结果是两者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她收好画具及迈斯的画,强甩去圣诞夜的清晨契尔立在窗边、微笑望著她的情景。

当时的他不再令人望而生畏,黑发微乱,衬衫的领口敞开。稍后她才知道契尔递给她的手帕事实上是他的领巾──无怪乎它的气味格外醉人。还有他的笑容──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明亮的眼神,和嘴角迷人的笑纹。

她只曾看见他笑过几次,而最令她感动的是他看著迈斯和「帕卡」在一起时的神情。他的脸庞变得温柔无比,眸里盛满了渴望,揪紧了她的心──即使是在八个星期后回想起来的现在。

八个星期了,然而她仍无法停止想念他。问题在于,她不知道等他返家后,她该怎么做。她必须设法将他阻挡在心房外,收束像野马般脱缰的思绪,不去想契尔坚实的胸膛贴著她的背,他的手抚过她的上臂,以及他温暖的气息扰动著她的耳后……

她必须设法和他保持距离。

她别无选择──她对莉莲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个人的感觉无足轻重。但她多希望她的胸口不会如此疼痛,还有她的下腹不会悸动著令她无所适从的陌生渴望!

琼安气愤地拭去渗出眼角的泪水,打湿毛巾,擦去迈斯涂抹在桌上的水彩,衷心希望她也能同样轻易将契尔自心头拭去。

瞧见迈斯朝马厩跑来,图比漾开个大大的笑容。「你来了,好小子。记得『番瓜』的甜点吧?」

迈斯点点头,摊开掌心里的白糖。「在这里。」

「过去那边的围栏吧,『番瓜』一直在等著你。」

迈斯立刻拔腿跑去,「帕卡」紧跟而去,琼安和图比被抛在最后面。她告图比迈斯的画。

「他进步得很快,而且不只在绘画和说话方面。」图比道。「他对马匹很有一套,就像他父亲一样。」

「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和马匹玩在一起,」琼安道。「我衷心感激『番瓜』对他的帮助──还有你,图比。你知道的,他崇拜你。」

「嗯,但他最好是崇拜自己的父亲。」

「当他的父亲很少在家时,那实在是不太容易。」琼安迟疑了一下。「图比……克里维爵爷一向都很少待在庄园吗?」

「不是的──直到他去参战。有三年之久,我们不曾见过他的身影,然后他一回来就结婚了。他的妻子不喜欢这里──比较偏好城市生活。话说回来,妳是已故夫人的表姊,应该很了解她。」

「我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快乐,但我不知道那和卫克菲庄园有关联。我认为──坦白说,图比,我认为她和克里维爵爷并不是合适的一对。」

图比抓了抓面颊。「就像替马匹配对一样,夫人,妳不能将一匹个性沉稳的马和一匹浮躁的马套在一起,牠们绝对无法步调一致,甚至会弄翻马车。」

琼安笑了,图比什么事都能够扯到马。「我了解。莉莲的个性较活泼──然而克里维爵爷的脾气也不算温和。」

「抱歉,夫人,但爵爷的本性是很沉稳的。他是从战场回来后才改变的。」

「怎么会这样?」她问,缓下了脚步。

「我对战争的事知道不多,但爵爷的名字曾在战报上被提起。」他骄傲地点点头。

「司阍安克利告诉我的。爵爷是骑兵队队长,而他们对他的评价极高,特别是在他英勇的表现后。」

「他做了什么?」

「我并不是很清楚细节,我只知道重返家园后的爵爷变得不太一样了。我真的不是很明白,因为爵爷不肯对任何人谈。但在他最需要家园的宁静祥和时,他的妻子却只会给他惹麻烦。」

琼安停下脚步。「你是说我的表妹造成了克里维爵爷的不快乐?」

图比扯扯帽檐。「抱歉,夫人,但那是事实,正如爵爷或许在外表上看起来已经愈合了,但依我看来,他的内心还留著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腿受过伤,不是吗?」

图比点点头。「他们说他是个英雄──我真的深以他为做,夫人。他遇事从不退缩,勇于跃过每道篱笆──在不伤到马匹的前提下。据说他在西班牙救了许多人,韩伯伟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曾告诉我爵爷冒著生命的危险救了他。」

琼安以手摀唇。她怎么会将契尔看错得如此离谱?如果图比说的属实,契尔绝不可能是莉莲信中说的自私、放荡的禽兽。愿意冒著生命危险救人的人绝对不自私。她信任图比,而图比是从小看著契尔长大的,他对契尔的判断绝不会错。

如果事实是如此,那么只能说莉莲嫁给契尔是选错了对象。尽避她深爱著她的表妹,她很清楚莉莲从小被宠坏了。她无法安抚像契尔这样遭遇过可怕经历、内敛复杂的男人,也无怪乎她的婚姻极不幸福……

琼安感觉像心头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终于弄明白了契尔和莉莲不幸的婚姻的真正原因。

「谢谢你,亲爱的图比,」她轻吻了老人惊讶的面容。「谢谢你所告诉我的一切。」

他困窘地清了清喉咙。「很高兴能够有所帮助。噢,瞧小少爷,他正试图要翻过围篱。一不小心的话,他可能会跌断腿。」

琼安将迈斯都给忘了。她惊呼出声,奔向围栏,大吼著叫他不能爬篱笆。

一直到稍后,琼安才省及迈斯表现得就像正常的男孩一样。

契尔站在卫克菲庄园的门口,深深摄入乡下清新的空气。老天,回到家的感觉真好。他明白到他不只是想念卫克菲,还有迈斯和琼安。

他打算先骑个马,然后去育婴室找琼安,询问迈斯的近况。如果他要成为好父亲,他必须尽可能了解有关迈斯的一切,而这些琼安都可以告诉他。

想到琼安,他的胸口一阵紧窒。他可以清楚想见她的模样,她总是坚持将金发绾成髻,说这样才像个家庭教师,尽避他较偏好她长发披肩的模样。她或许也会穿著那套灰色的家庭教师服……

他纳闷她是否会高兴见到他,也或者她会像想要激怒他时,装出不悦的神情。

老天,再度回到家里真好!

他走到马厩,环顾著周遭,彷佛首度看到卫克菲庄园。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这里。现在是二月,生机蛰伏,但春意已隐现在空中。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左侧传来。笑声在卫克菲庄园已极为罕见,他忍不住循声而去。

随即愣在原地。他瞧见迈斯坐在一匹肥胖的小马背上,琼安牵著小马的缰绳跑在前头,「帕卡」紧跟在后。

迈斯紧抓著马匹的鬃毛,随著小马上下晃荡,清朗的笑声传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男孩。

「快一点,安安!」他喊道。「再跑快一点!」

契尔不知道何者更令他震惊──看到他的孩子骑著小马,就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快乐欢笑,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开口或是琼安的金发迎风飘扬,双颊绯红,一手撩著裙角,一手牵著缰绳,在围栏里绕圈奔跑。

他感觉像是误闯进别人的人生……

「爸!爸!瞧我的!」

契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契尔喊他「爸爸」!那几乎像是一辈子前的事了。它像天籁般抚平了他创痛的心灵。

「我看到了,迈斯,」他道,极力保持语音的平稳。「你太厉害了,一个人骑马!我深深以你为傲!」

琼安闻声转过头,脸上的血色褪尽。「克里维爵爷,」她以手抚著喉咙。「你──你回来了。」

「是的。」他走向她,不确定她的反应是高兴或沮丧,但他太高兴见到她,而且该死的不在乎。「坦白说,我很惊讶我所看到的。迈斯在这几个星期里进步神速。」

她的脸庞一亮。「噢,在某些方面,他是的。我有许多事一直想告诉你──」她突地打住。「噢,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进展,但我以为你要到三月底才会回来。」

「原本是的,但我决定我属于这里,」他清了清喉咙,觉得尴尬至极。「琼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原本预期迈斯会和我离开前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不完全是,」她严肃地道。「我们仍需要努力。他已经开口说话,但偶尔他又会退缩回寂静的世界里。不过他另外有管道表达自己,特别是透过水彩。经由他的画,我了解了许多有关他的事,以及他一直压抑的内心。」

「我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吗?我们有许多可以聊的。」

琼安的表情彷佛他刚刚邀请她和鳄鱼一起游泳。「晚餐?」她惊愕地望著他,绿眸里满盛著沮丧。

「是的,晚餐。妳用晚餐吗?」

「当然。」她玫瑰般的红唇轻扯。「然而,我比较习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一个人。」

他笑了,发现自己颇想念她的伶牙俐齿。「换句话说,妳偏好自己一个人,胜过和我相处。」

「我没有那么说,」她显得著恼。「我只是说──算了,我会很乐意和你共进晚餐,爵爷。」

「叫我契尔,正式的称谓会让我在用餐时消化不良。」

琼安绽开笑靥。「那我可不敢残忍得害你消化不良。说出时间和地点吧,我一定到。」

「瞧妳将晚餐说得像决斗一样,接著妳就要我选择武器及指定副手了。」

「刀子和叉子就够了。」她笑道。「至于说副菜,恐怕说你必须满足于大厨艾密所能端出来的了。(译注:副手在英文中与副菜同字。)」

「既然如此,那就七点在沙龙见。」他行了个礼,越过她走向牧栏,打算好好赞美他的儿子。

是的,回到家的感觉真的棒极了!

琼安仅著单衣,在衣柜里翻找著合适的礼服,手指因为紧张而笨拙。晚餐──该死了,她究竟要穿什么出席晚餐?

天知道,她仍未自突然看见契尔站在围栏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就不能事先警告一下吗?他突然的离开和出现总搞得她心绪大乱,而他竟然还敢说拘礼会让他消化不良?他根本不知道单单只是看到他,就令她下腹忐忑、双膝发软。

然而,看到他惊喜的神情也令她高兴不已,特别是他瞧见迈斯的进步时,发亮的眼神。那一眼就足以让她过去三个月来的辛苦都值回代价──尽避迈斯的复原本身就是最好的鼓励。

琼安自衣柜里挑了件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丝料礼服。虽然它有些过时了,但这是在她嫁给坎莫后,他特别为她订做的。

想到坎莫和那段短暂、快乐的婚姻,琼安的心里一阵刺痛。她彷佛仍可以在耳际听到他温柔、溺爱的话语:亲爱的,转个身,让我好好赞美妳。我何其有幸,能够娶到像妳这样的美女为妻!琼安,妳让我非常的快乐。我敢说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了……

她咬著下唇,抑回泪水。坎莫总是如此温柔体贴。她轻抚著礼服上的蕾丝,彷佛可以借此踫触到他。她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坎莫的影像:苍苍白发,高挺的鹰钩鼻,充满智能和温馨的眸子。他就像高山般沉稳坚毅,守护在她的身边,但也了解她偶尔需要清静,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他和契尔就像白天和黑夜,截然相反……

门上传来了轻敲声,女仆温蒂拉著雪玲走进来。「我们都听说了,夫人。妳将要和爵爷共进晚餐,我想妳一定需要人帮妳梳妆打扮和梳理发型,而我们也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琼安漾开笑容,衷心感谢她们的热心。这几个月来,她已经和仆人混熟了,尤其是向来就热心率直的温蒂。

瞧见摊开在床上的礼服,温蒂的眼神一亮。「噢,多么美的礼服!这是意大利的设计吧?和英国的就是不一样。等著瞧,爵爷一定会惊艳不已,特别在雪玲为妳巧手梳好头发之后!」

琼安谢过她们,笑著接受了她们的热心协助。

半个小时后,琼安惊讶地望著镜中的自己。寡居多年来,她一直穿著灰黑色的服装,打扮朴素,几乎认不出镜中盛装打扮的女子了。

「谢谢妳,雪玲,」她由衷地道。「妳真的有一双巧手。妳由哪里学到了这样的手艺?」

「我的母亲过去在霍兹庄园担任女主人的贴身女侍。她将手艺传授给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当上贴身女侍。噢,琼安夫人,我可以留在妳身边服侍妳吗?」

琼安苦笑。「恐怕不行,我只是个家庭教师,用不上贴身女侍,但我会和葛太太谈,将妳升任为宅邸里的女待。爵爷有时会举办舞会,妳将可以担任服侍女客的责任,这会是项莫大的殊荣。」

雪玲欣喜地道谢,和温蒂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琼安。她再度挑剔地望著镜子,不由得纳闷:当契尔看著她时,他究竟看到的是她本人,或是莉莲的化身?

她以指轻抚面颊。对她来说,镜里反映出的只是张平凡的面容,一点也不像莉莲。

她们的鼻梁很像,不过莉莲的较为高挺;她们的眉眼也相似,但莉莲比较接近蓝绿色,她的则是偏近榛色。莉莲的眼眸明亮动人,红唇饱满,而且她总是巧笑嫣然,风情万种,不像琼安的冷然静默,沉闷无味。

琼安叹了口气。契尔看到她和莉莲的外表相似处重要吗?她和莉莲有若云泥之别,而且他也表明了对她的重视就像脚下的泥土……

但他也同样不屑于莉莲这朵高高在上的云彩。

话说回来,她根本不该在乎他的想法。她留在卫克菲完全是为了迈斯,他的父亲只是她在担任家庭教师期间必须忍受的人──仅此而已。

她确实被他吸引,就像金属被磁铁吸引一般。想想,她一向认为自己没有半点热情的天性,也很满足于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会突然发现自己受制于低下的性吸引力?

为什么生命变得如此复杂?她叹道,披上薄纱披巾,一生中首度为了男人芳心大乱。

她来到楼梯底,狄纳森已恭谨地等著她。「爵爷在金色沙龙等著妳,夫人。」他行了个礼。「非常美丽的礼服,相信爵爷一定会印象深刻,请跟我来。」

琼安微微一笑。狄纳森打开沙龙的门,朗声宣布:「卡波利伯爵夫人。」

「拜托,叫我琼安就好。」琼安低语,走进沙龙,想起了上次狄纳森在图书室外做此宣布时──当时她以为自己就要被赶离卫克菲庄园了。

契尔背对著她,伫立在炉火前,闻言转身迎向她,展开笑容。「晚安。过来炉火边,让身子暖起来。这栋房子在冬天特别闷不通风。」

「谢谢你。」她道,走进了光亮处。「坦白说,晚礼服实在不是为这种天气设计的。」

契尔没有回答。她不解地望向他。「契尔,你冻著了吗?」

他一动也不动,有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没什么。」他以手揉了揉眼楮。「抱歉,我想只是因为旅途疲累。」

琼安突然有种预感,她似乎唤回了有关莉莲的回忆。由他痛苦的眼神看来,那并不是段快乐的时光。

她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我很抱歉。」

「为了什么?」他走向她。「妳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似乎引起了痛苦的回忆,」她低声道。「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令你想起莉莲,特别说当我穿得像这样时,但我无法改变我的外表。」

「事实上,」他道,语音微微沙嘎。「我根本没有想起莉莲。」

她皱起眉头。「你没有?但我感觉是的。」

契尔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但快得一闪即逝。「妳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我也很少穿得半果,」她不假思索地道,随即惊恐地以手覆唇。「噢,」她申吟道,跌坐在最近的座椅上。「再假装也没有用了,我向来不擅长这种事。」

「什么样的事?」契尔问,以肘枕著壁炉,表情深不可测。

她懊恼地抬头看著他。「这一类的事──闲聊、交换八卦新闻、搧著扇子,以及其它社交界重视的愚蠢规则,我相信你也是。」

「嗯,我明白了。那么妳擅长什么?除了激怒人,以及在心灵受创的小男孩身上创造奇迹之外。」

她眨了眨眼。「我──我不知道你刚才究竟在侮辱我,或是恭维我。」

「两者都有吧,我想。」他走到桌边,倒了杯雪莉酒。「如果妳要挨过这个夜晚,妳最好喝一杯。我一直想了解妳!笆琼安,而妳可能不会喜欢我的质问。」

她用颤抖的手指接过酒杯──并非担心他的质问,而是因为他的手指触及她时,传遍她背脊的战栗。

上帝,请证赐给我勇气,她在心里祈祷,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品味著它的芳香和暖意──特别是暖意。

「好吧,」她抬起头,觉得平静多了。「你可以随心所欲地质问──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问,俯视她的眸子里闪著好奇。

「为了公平起见,你必须也答应让我反问。」

契尔回到桌边,也为自己倒了杯雪莉酒。「我保留拒绝回答的权利。」他转身面对她。

「我不反对,只要你赋予我同样的权利,」她漫不经意地回答,喜爱看著他修长的手指握著水晶杯。「然而,我们两个都必须同意坦诚回答我们愿意回答的问题。」

「妳很擅长谈交易──好吧,成交。」他将酒杯放在壁炉上,双臂抱胸。「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她点点头,战栗地看著他,感觉他就像即将出击的黑豹。

「妳来到卫克菲的真实理由为何?」

琼安冻住了,差点洒了手中的酒。「什么?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为什么在经过这么久之后,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认为最好从头开始。告欣我吧,琼安,妳规定要坦诚无欺的。」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来是因为我承诺了莉莲如果她出了事,我会代她照顾她的儿子。我一得到她的死讯,就尽快赶来了!不过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是的,妳说过。我不明白的是,妳为什么愿意舍弃在意大利的豪宅,及习惯了的奢华生活,来到偏远寒冷的英国乡下,屈居家庭教师一职?」

「因为我打心里爱著莉莲,」她由衷地道,泪水涌上眼眶。「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弃对她的承诺。现在我也深深爱上了迈斯,因此我不只是为了莉莲,更为了迈斯留下来。」

敲门声响起。琼安转过头,瞧见是狄纳森。她用纱巾的一角拭泪。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爵爷。」

「谢谢你,」契尔道。「我们等一下就过去。」他走向琼安,温柔地复上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他。「我很抱歉让妳难过,但在我们进一步之前,我需要知道妳的回答。」

她仰望著他。「你仍然不相信我吗?」她低语,全心希望不是如此。她无法忍受被视为说谎者,特别是被契尔。

「我想我相信妳,」他缓缓道,浓眉拧起。「在妳为我的儿子所做的一切后,我不相信妳就太过无情了,只不过还有许多事是我需要了解的。」

「那就开口问吧,我会回答的,」她道,用力吞下喉间的紧窒。「我──我可以想象你听到了哪些传闻。莉莲都在信里告诉我了。」

他闭上眼楮一晌,彷佛她的话带给了他痛苦。「先去用晚餐吧,我们稍后再谈。」

他伸出手臂给她,她挽著他的臂,试著忽略窜过她指尖和下腹的战栗。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挨过这个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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