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我 第四章

达克希望早上会有灵感,但希望无效。快要七点时他走进厨房,发现凯尔和杰生已赫然在座。他们穿著昨晚的T恤、牛仔裤及球鞋。两个男孩都坐在玻璃早餐桌前。

他们又在吃了,达克注意到。一盒麦片及一罐牛奶摆在他们面前的桌上。

凯尔自他的麦片粥中抬头。他刻意营造的悠闲态度或厚重的镜片,都藏不住他焦虑的表情。「早,达克。」

「早。」达克走到橱台专心煮咖啡。这个工作令他想起昨晚替梦娜煮咖啡的情形。

「早。」杰生轻声咕哝。

达克点个头,专心忙著调理咖啡壶。或许经过一个晚上,爱丽已经镇静下来。幸运的话,她甚至已经在驶往西雅图的路上,来接她的儿子了。

他的同父异母弟弟。

他和这两个男孩真的有亲戚关系的事实给了他出其不意的冲击。

「抱歉昨晚触动了警铃。」凯尔说。

「在波特兰的家,我们忘记带钥匙时,总是开窗户进去。」杰生说。「我们以为这一招对你的房子也管用。」

「显然不行。」达克伸手去拿马克杯。

餐桌气氛突然僵硬起来。

「你很气我们?」凯尔问。

「没有。」达克自壁架拿出一只碗,倒了些麦片进去。「只是我没料到你们会来。」

「我告诉过凯尔你会生气。」杰生吞下一大口橘子汁。「我告诉他你今早就会把我们送上巴士回去。」

达克想了一下,那也是个办法。甚至,他可以送他们搭飞机回去,飞到波特兰花不了多少时间。若是他在早餐后就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十点多他们就可到家了。

「你们想在西雅图待多久?」他问。

凯尔和杰生互看一眼。

「就只住一下子。」凯尔说,慌忙地把脸埋进麦片粥。

「凯尔说过我们可以在你这里过暑假。」杰生脱口而出。

「暑假。」达克瞄视他的异母弟弟。「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上整个夏天?」

凯尔无言地点点头。

「为什——」达克猝然住口。他在碗中加上牛奶,靠著橱台吃起来。

他绝不可能让两个男孩住在他这里整个夏天。待上一、两天应该没问题,但绝对不可以住上三个月。他甚至不认识这两个小表,他们是陌生人,只是刚好和他是同父所生的陌生人。

「妈和爸离婚后,家里的状况就不一样了。」凯尔低声说。

「爸说他和妈妈越走越远。」杰生的声调明显反映出他并不懂这句成人说词的涵义。「他说他们和结婚时不一样了。」

「嗯。」达克咀嚼麦片。他十岁时,也听过同样的解释。

「我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杰生气嘟嘟地说。「看起来还是象以前一样嘛。」

凯尔的嘴抿成一条线。「妈说爸爸讨厌了我们。她说他没有责任感,她说他泡上了他的大胸脯秘书。」

杰生气愤地抬头。「那又怎么样?妈妈泡上了我们的心理医生。」

凯尔耸耸肩。「陶医生说他不是她的心理医生,所以没关系。她看的是蓝医生。」

杰生瞄视达克。「陶医生说离婚是爸和妈的问题,和我们无关。但这种说法实在好呆。它怎么可能只是他们的问题?好象我和凯尔根本不存在似的。但是他们离婚,我们的一切也跟著改变,所以那不只是爸和妈的问题。」

达克无法反驳这种论点,他再吃—口麦片粥。

「陶医生说他们离婚或许对全家都有益处,」凯尔说得象是背诵课文。「他说全家人都可借此成长、独立。」

杰生眉头一皱。「他说两个成天争吵的人分开反而比较好,他说这样家里的气氛会轻松些。」

「我就不懂爸和妈为什么要争吵,」凯尔咕哝。「如果他们不吵,我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达克咀嚼麦片。「许多小孩的父母都离婚了。」

「爸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凯尔说。「他说这是很普通的事。」

「陶医生说我们班上大约有一半的孩子的父母亲都离婚了,」杰生说。他瞪著没动的麦片粥。「那个我早知道,只是没想到爸和妈也会这么做。」

「嗯,他们就是离了,」凯尔出人意料地厉声说道。「陶医生说你必须接受它。他说你一直不肯面对事实。」

「告我好了。」杰生跳起来。「我要去厕所。」

达克看到杰生冲出厨房时的眼楮闪著一层泪光。

凯尔等到杰生消失在走道后,才继续说下去。「我们的心理医生说杰生还不能接受妈和爸的离婚。」

「需要一点时间。」达克说。

「嗯,我想也是。」

达克将空碗放回橱台。「你们怎么会决定来找我的?」

「很难说。自从爸回家拿他最后剩下的东西,我们就有这个念头了。」

「那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凯尔降低音量直到几不可闻。「他搬走时说每隔两或三个星期他会回来看我和杰生。他也那么做了一阵子,但是后来大概是太忙了。」

达克想起他十岁时也听过同样空洞的保证。德森尽责地回家探望了两个月左右,之后借口就开始了。达克,我需要去出差。下星期有生意要谈。儿子,钓鱼的事要延期了。你长大以后就会懂。

杰生慢慢地踱回厨房。他的脸颊绯红,没看达克一眼地在桌旁坐下。

凯尔改变话题。「爸说你曾替政府工作,他说你发明了一些防止恐怖分子侵入电脑的东西。」

「现在我不服公职,」达克说。「我自已开公司。」

「哦。」凯尔一时显得有点失望。「仍然搞秘密资料。」

「嗯。」

凯尔眼楮一亮。「杰生和我有台电脑。」

「哦?」达克礼貌地表示。

「一年前爸买给我们的,」杰生说。「我们学校有教电脑,但爸教了我们一些真正棒的东西,别的同学都不会。」

达克并不觉得奇怪。石家的人都有技术上的天赋。德森是电子工程师,曾参与最先进的航空导向系统的研发工作。现在他是一家生意兴旺的工程顾问公司的副总裁。

「你不会让我们留下来,嗯?」凯尔终于出口。

「我怀疑你们母亲会让你们在这里过整个夏天。」达克逃避现实地回答。

「她会,」杰生热切地表示。「她会很高兴摆脱我们一个暑假。她说我们使她的日子不好过。」

「我敢打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说服妈妈,」凯尔说。「陶医生说她有很大的压力。把我们送走或许可以减轻压力。」

墙上的电话响了。达克瞄一眼来电号码显示器。是个陌生的区域号码。他希望是波特兰打来的。

他拿起话筒。「石达克。」

「是达克吗?是我,你老爸。从我上次过生日你打电话给我后,我们就没通过话。」德森响亮的声音自电话线轰了过来。「哟,那是七个月前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儿子,你这一向可好?」

达克尘封多年的心事被掀开一角,时间短暂得足够让他看出压抑在内心中的无底混乱。

饱经训练的他迅速将封条还原。

「凯尔和杰生在这儿。」达克不具任何意思地表示。

「呃,我知道,」德森不耐地说。「这里是清晨四点。我们才住进来,爱丽已经打电话到旅馆三次了。她可逼得凶,好象孩子溜到西雅图是我的错似的。她指望我做些什么事。」

「你会吗?」达克看到凯尔和杰生已停止进食。他们静静地坐著,徒劳无功地试图露出不在乎的模样。

「我会什么?」德森直截了当地问。

「做些什么事。」

「我无能为力。」德森吐出一大口气,或许是想表达某种悔恨。「我人在毛依。珍妮和我昨天才到,我们都需要休假。」

「当然。」

「你知道的。每天接受十六个钟头的压力,全年无休。」

「全年无休,竟日和珍妮为伍。」

「真不知道没有了她,致该怎么办,」德森说。「她实在太棒了。上个星期才帮我达成生平最大一笔生意,我真的欠她这趟夏威夷假期。」

「凯尔和杰生怎么办?」

「他们怎么了?没事吧?」

达克希望他是在书房接的电话。他那两个异母弟弟一定把话全听进去了。又一个做出影响他们未来的决定的成人。「嗯,他们没事。」

「我猜就是。爱丽说他们自己坐巴士到西雅图,甚至模黑找到你家。这两个孩子可真精,他们使我想起你在那个年纪的时候。」

「爸——」

「什么事?」德森突然分了心。「达克,你稍等一下,珍妮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事。」

达克捏紧话筒,听著电话那头依稀的女声,说什么时间不早,该上床睡觉之类的。

「当然。」德森对她的回应听来有些模糊。「亲爱的,我就要讲完了。一分钟就来。哎,你穿的那片小红布可真好看。好了,达克,我好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谈到凯尔和杰生跑到西雅图来的事。」

「哦,是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达克。我一告诉爱丽我要离婚,她就把他们两个塞给心理医生。那种事最能毁掉孩子。」德森呵呵一笑。「爱丽和他们的心理医生睡觉或许也于事无补。但是杰生和凯尔不会有问题的。」

「你这么想?」

「相信我,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见鬼了,你妈和我离婚时,你才几岁?十还是十一?」

「十岁。」

「管他!重点是,你长得很好,嗯?」

「当然。」达克想到多年来一直和家人无缘,两次失败的婚约,和一辈子的孤独。「我长得可以。」

「就是嘛。要知道,爱丽宣称凯尔和杰生的问题,并不是我和她离婚造成的。」

「不是吗?」

「绝对不是。两个男孩分别才十岁和十二岁,他们的问题只是进入青春期时常有的现象。」

「你这么想?」

「就是,都是那个心理医生灌输爱丽那些傻念头,她应该开除他的。嘿,我得走了,珍妮在等我。那种女人是不等人的。告诉凯尔和杰生,我向他们问好,嗯?」

「他们就在这里,你何不自已告诉他们?」

「我想,可是没时间。我说过的,珍妮在等。再见,达克。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等一下,我差点忘了,两个月前收到你的结婚请柬,没时间替你挑样礼物,不过还是恭喜你了。下一次我去西雅图时你再介绍新娘子给我。」

「婚礼没举行,新娘爽约了。」

「什么?别告诉我这个未婚妻也临阵脱逃?」

「就是那样。」达克说。

「天啊!达克。你需要一点如何应付女人的秘诀。你做了什么把她吓跑的?」

「要她签婚前协议书。」

「这个嘛,就这样想好了,」德森略显同情地表示。「取消婚约比离婚便宜多了。相信我,这是经验之谈。」

「嗯,我想是。」

「要照顾自己。或许哪天我们聚聚。」德森挂上电话,线路霎时中断。

达克缓缓挂回话筒。他看看杰生和凯尔,他们以全然的沉默看著他。

达克双手抱胸。「如果你们母亲同意,」他谨慎地说。「你们俩可以在此过暑假。」

***

爱丽同意了。

一小时后达克坐在书房中,拨电话给他想到唯一可能帮他的人。

「‘正点’。」梦娜接了电话。她温暖而具活力的声音,洋溢著积极进取的企业家企盼生意上门的热切。

「是我,石达克。」

「老天,才早上八点,你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

「我的两个异母弟弟来我家过暑假了。」

「我不知道你有弟弟。」

「呃,我有。他们的父母在六个月前离婚了,杰生和凯尔似乎很不能适应。」

「那当然,」梦娜同情地说。「不然还会怎么样?」

「总之,他们的母亲爱丽疲于同时应付他们和她自己的问题。德森又和他的新女朋友跑到夏威夷度假去了。」

「德森?这位是……」

「我父亲。」

「哦。那么两个孩子要和你住一整个夏天?」

「看起来是。我才和爱丽通过电话,她很愿意让他们留在西雅图,她说这样对他们有好处。我想她是把他们俩当作送去夏令营了。」

「石达克夏令营。」

「差不多啦。至少我有空闲的卧室。爱丽说她会寄些他们的衣服过来。」

「很难想象你当夏令营辅导员的样子。」

「我不是辅导员,」达克严肃地说。「我对孩子一窍不通。言归正传,凯尔今年十二岁,杰生十岁,他们第一次来西雅图。我上班的时候,没有朋友或特定的活动打发时间。」

「欢迎成为钥匙儿俱乐部的成员。」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认为他们可以整天单独在家。他们仍不适应父母的离婚,现在最需要友谊及关爱。」

「而你想知道到哪里去找可靠的奶妈。」梦娜做出结论。

「他们不是婴儿,不需要奶妈。他们只需要有人看著点,带他们四处走动,不要闲下来。」达克郁卒地望著窗个。「见鬼了!我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我一定是疯了才打这通电话。」

「别紧张,你找对人了。」

「是吗?」

「算你运气好。」梦娜带笑的声音温暖了达克手中的话筒。「伯斯堂哥才来这儿过夏天,并且想找一份白天的工作。我原打算派他去塞香菇的,但是直觉告诉我,他宁愿照看孩子。」

「伯斯堂哥是谁?」

「你要他是谁他就是谁,」梦娜简短地说。「他是个好演员。事实上,是家族中最好的一个。在戴家,这可是很高的推崇。」

「梦娜,我无意冒犯,但是我不想要某个怪异的演员照顾凯尔和杰生。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某个能协助两个小家伙走出困局的人。」

「没问题,伯斯对孩子很有一套,而且非常值得信赖。我现在就叫他过去。」

达克眉头一皱。「我不确定。凯尔和杰生不是婴儿,他们不需要奶妈。」

「伯斯可做年轻人的精神导师。」

「或许我们该多讨论一下。」

「抱歉,现在没时间谈,」梦娜说。「我得去准备今天的募款午餐会了。哦,我差点忘了,下星期五你要不要参加我的生日会?」

达克开始觉得错乱。「你的生日会?」

「信不信由你,我就要满二十九岁了。」

「哦。好,我会去。」

「太棒了。七点在‘正点’转角的馅饼店。」梦娜念出餐厅名称。「知不知道是哪一家?」

「我找得到。但是梦娜,关于伯斯……」

「放心。你的问题全解决了。」

梦娜在达克想出下一句前挂上电话。

***

「但是我们白天不需要任何人看顾,」凯尔抱怨。「每天放学回家我们也是一个人。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现在是暑假,」达克靠著椅背,坚定地看著凯尔和杰生。「不用上学,空闲时间很多,但你们还模不熟西雅图的环境。白天我不能陪你们,我有生意要顾。」

「我们找得到路,」杰生迅速接口。「我们已经大到不该有奶妈跟著的时候了。」

达克扬起眉梢。自从爱丽同意两个男孩留在西雅图,凯尔和杰生在两小时内已从焦虑地寻求庇护的小可伶变成潜藏型暴君。

「只要住在我家,」达克柔声说。「你们就得照我的规矩,而我的规矩是你们不能单独过日子。」

「噢,达克,我们是你弟弟,不是你的孩子。」凯尔眼晴一亮。「我们可以去你的公司。」

「我不能工作同时招呼你们。」

「问题就在,我们不需要你招呼。」杰生咧嘴一笑。「我四下看了一转。这屋子里有许多好东西,电脑、音响、电视、录影机和镭射唱机。」

「嗯,这个地方设备可真齐全,」凯尔说。「我们只需要几个电动玩具卡带就成了。」

「而且不用你替我们买,」杰生补充说明。「我们可以用电话簿查出附近的电玩店地址。」

「甭想!」达克突然厉声说。「你们不可以把整个夏天泡在电玩里。」

「但是电玩可以教导人逻辑推理,」凯尔狡诈地表示。「同时训练眼手协调。」

达克瞄他一眼。「谁说的?」

「陶医生,我们的心理医生,」凯尔说。「他告诉妈妈电玩没有坏处,他说它比电视对我们来得好,因为电玩有启……启……」

「启迪作用?」达克揣测。

「对了,启迪作用。」凯尔显然很满意达克的理解能力。「而且越逼真的越好。玩者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孤独的世界,达克想。「我知道,」他静静地说。「但是我认为这个暑假,你们还是待在这个世界最好。」

门外依稀传来的引擎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达克听到一辆车驶上他家的车道。

「那是什么?」凯尔说。「听起来像是卡车怪兽。」

门铃响了。达克站起来。「我去看看是谁。」

他走出书房。凯尔和杰生跟在后面。三人步下楼梯,达克打开玄关大门。

一个高大而色厉的人站在阶前。他戴著黑色太阳眼镜,粗壮的手腕上挂著不锈钢手铐,宽阔的胸膛前斜披著弹导带;带上并没有子弹,但那并无损于它所造成的气势;他的皮靴是淡灰色蛇皮。一辆亮晶晶的吉普车停在车道上。

「我想你找错地方了。」达克说。

「你是石达克?」

「正是。」

「梦娜要我来的。」那人说话的声音和他的吉普车非常相似。「我是伯斯。」

「是吗?」达克笑得尴尬。他瞄一眼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杰生,凯尔,来见你们的奶妈。」

凯尔咽下一口大气,眼镜后面的眼楮睁得好大。「我的天呀!」

杰生只是目瞪口呆,完全吓呆了。

伯斯看著杰生和凯尔。男孩张口结舌的表情映照在他太阳眼镜的镜面上。

「听说这个暑假我们有得玩了,」伯斯说。「上车。」

***

梦娜走进冰柜打量唐威龙最新的冰雕。除非绝对必要,她从不进入冰柜,而她也绝不在冰柜里待上超过必要的时间。这座冰柜的尺寸大约和电梯厢相同。

威龙的最新作品是一只天鹅碗器。它的造形优雅,甚至称得上高贵。冰莹的结晶像颗闪亮的水晶。

「非常好,威龙,」梦娜感激地说道。「我打算在上面堆些果冻,做为点心区的主要饰品。」

威龙显得松一口气并略带尴尬。每次梦娜赞美他的作品,他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很高兴你喜欢。我还在雕你为石先生的下一次接待会所指定的海豚。」

「慢慢来,好了就拿来给我看。你真的不愿意把它们放在‘正点’?」

威龙面色一红。「没弄好前我不想拿出来见人。」

「我懂,我不是要催你。艺术家在某些地方和演员类似,他们都不喜欢旁人看到不成熟的作品。」

「大概吧!」威龙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戴小姐?直到替你工作,我从没想过自己是艺术家。它使我有种特别的感觉。」

「你是很特别。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梦娜瞄一眼手表。「我最好去看看茱妮和贝丝伯母弄好那些乳酪签没。得开始上货了。」

「我去料理杯子。」威龙跟著她走出冰柜,他转身关上冰柜门。

「谢谢,威龙。」梦娜沿著两排不锈钢橱台往外走。橱台下方是金属储藏柜。

一如往昔,梦娜骄傲地打量她的小小王国。每样东西都整齐清洁,一尘不染。「正点」是她的舞台,而她是领饺主角。那种感觉很好。

白网帽兜住银发的贝丝自手头的乳酪签抬起头。「就快弄好了。茱妮才从烤炉搬出最后一盘。」

「太棒了,时间正好。」梦娜望著忙碌的厨房那头,亨利和威龙正将一箱箱玻璃杯搬到手推车上。「别忘了小点心碟。」她叫道。

「不会,」亨利回答。「我有清点单。」

「我去换衣服了,」梦娜说。「马上就回来。」

她急急返回办公室,拉下遮挡工作区窗户的百叶帘。接著她去拿工作时固定穿著的黑白礼服。

她母亲设计了这件礼服,还有所有「正点」员工出勤时所穿的制服。高雅的服饰是「正点」的注册商标。

梦娜正要解开衬衫钮扣时,办公室门突然开了。她猛地旋身,看到是继兄时,绽开了笑容。「东尼,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有话告诉你,小妹。」东尼向后瞄一眼,接著迈进办公室,顺手关上门。

「现在不行,东尼。一点有午餐会,我们正要装货。等我回来后,我们坐下来喝杯咖啡,好好聊聊你在好莱坞的生活。」

「你可不可以再用我?」

梦娜的心一沉。「哦,东尼,好莱坞怎么了?」

东尼靠著门,心神不宁地看著她。「老故事。出钱的老板变卦,混蛋制作人宣布放弃。全结束了,梦娜。」

「我怕的就是这个。我很难过,东尼。」

他的嘴扭出一抹苦涩的笑。「是啊!我这一辈子总是这样,嗯?」

「你是个好演员,只是机运没到。」

「我知道,我知道。机运。」他疲备地模一下脸。「小妹,有时我会想我永远不会有机运。」

「它会来的。」

「知道你仍对我有信心真好。」

「全家的人都对你有信心。」她说。

「像奥古叔叔常说的,戴家的人唯一能靠的就是另一位戴家人。」东尼的肩优雅地耸动。「听著,我不会永远赖在这里讨生活。在洛杉矶等候的时候,我完成了一个剧本。」

「剧本?」

「名称暂定为‘决心’。我打算和依安商量在‘聚光灯’演出。」

「‘聚光灯’有问题,东尼。」梦娜含糊地说道。

「那么我们必须找个守护天使来支持这出戏。」东尼开始踱步。「我们行得通的。依安需要好剧本拯救剧院,而我正巧有这么一出。问题是,直到‘决心’能登台演出,我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你说呢?」

梦娜微微一笑。「好。你被录用了。」

「谢谢。」东尼不再踱步,转身看她。「昨晚很抱歉,当著你的朋友使你难堪。」

「别担心。」

「我怎么知道你会带个男人回家?尤其是那种家伙。那些羽毛皮件都是他弄来的?」

「别傻了。那些是蔻丹几天前送给我的感谢礼,有点开玩笑的成分。她的‘狂野情趣’店很快就要开张了。」

「对啊!我都忘了她的女性情趣专卖店。」东尼紧盯著她。「你和这位科技笨蛋有多认真?」

「别叫他笨蛋。」

「对不起。你和石先生之间有多认真?」东尼讽刺地问。

梦娜脸色一红。「我还不知道,但我抱著希望。东尼,我必须换衣服了。如果你要在这里领薪水,去套件制服。亨利和威龙需要人手帮忙。」

「他不是你这一型的人,」东尼柔声说。「他甚至不像我们之中的任何人。」

「大伙都这么说。」梦娜说。

「你给了你继兄一份工作?」达克在舞池中央停下脚步,气唬唬地瞪著梦娜。「你是怎么了?非得替每个失业的亲戚找工作不成?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维系住一份真正的工作吗?」

「嘘,大家都在看你了。」梦娜不安地四下一瞟。「‘正点’所提供的就是真正的工作。」

时值星期三晚上十时,「未来艺术家」赞助舞会正如火如荼地举行。位于城中区的饭店宴客厅挤满了一群高雅的社会名流及艺术家、演员、音乐家、作家的奇妙组合,燕尾礼服及真丝长裙中混杂著牛仔裤及钢钉皮背心。

达克似乎丝毫不觉在舞池中停步有什么不妥,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东尼身上。「我知道这家伙是你的继兄,但那也没理由给他工作。」

「得了,达克,他是我家人。东尼只是需要一个白天的工作,直到他和依安找到一个肯为东尼的新戏投资的幕后老板。」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亲戚,那又和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还说?你不也才答应接纳两个弟弟一整个夏天?」梦娜用力推达克肩膀,催促他开始移动。她仿佛在推一辆载货卡车。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梦娜希望她没告诉他,她给了东尼工作。直到那一刻,今晚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凯尔和杰生无处可去。」达克咕哝。

「东尼也是。」

「他都——三十二岁了?该是学习靠自己的时候了。」

「戴家的人相互倚靠。」

「他们都在靠你。」

「我们都觉得很好。」她说。

「你知道你的问题吗?」

「不知道。我有什么问题?」

「事关家人时,你简直是冤大头。面对现实吧,梦娜,家人并没有那么神圣。每个骗子、小偷、杀人犯都曾是某些人的家人。」

梦娜心底闪过一丝不妥。她焦虑地搜寻达克的脸,安慰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十年前东尼被控剽窃剧院公款的事。

「哦,说得有理,」她反驳。「但完全无意义。你知道自已的问题吗?你在电子分析及电脑保全的领域投入太久,你已经永久地麻痹了。」

「我没有麻痹,只是用逻辑、非情绪化的分析技巧看这件事。那是你似乎没有的。」

她紧盯著他。「你真的不喜欢我哥哥,嗯?」

「他是你继兄,不是真哥哥。而你说的对,我并不很喜欢他。」

「你甚至不了解他就做此结论。」她气愤地嚷道。

「安静,你的情绪起来了。」

「我姓戴,天生就是情绪化动物。」

「你出生时并不姓戴。」他提醒她。

「我如何成为戴家人的过程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现在我姓戴。」

「那么你最好在因为雇用所有失业亲戚而输得连衬衫都没有前,找个人替你看著。」

「是吗?」梦娜不再管是否有人听到他们的争论。「如果你不喜欢我运作的方式,或许你该另请高明。某个做事合乎逻辑分析的人。」

达克的眼眸变成冰冷的翡翠色。「小声一点。」他扣住她的手臂,拉著她离开舞池。

「告诉你,石达克,」梦娜气势汹汹地说。「你逼人太甚了。我已经不再担心是否难堪。」

「那么,我这就送你回家。」

「不必。」她投给他一个比水晶吊灯还灿烂的微笑。「我们不是真正的约会,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生意,记得吗?今晚到现在,我们还没能替石民保全顾问公司或‘正点’拉到任何新生意。」

「你想做生意?」他在餐点桌附近猛地停住。「那就表现得像个生意人。」

「亏你来给我建议,这些事还是你引起的。」

「那么,我郑重宣布刚才的议题暂时结束。」达克拿起一小片起司饼干。

「谁给你权利结束——嗯。」梦娜的话被达克塞进她嘴里的小圆饼干打断。她吃下饼干,一面无声地瞪著他。

怒火蒸腾的她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达克已不再看著她,他正凝视著某个自她身后走来的人。

「嗨,蜜拉,」达克镇静地说。「没想到你今晚会来。」

「你好,达克。」蜜拉轻声招呼。

梦娜几乎被那片饼干呛到。

「梦娜,」蜜拉露出真正惊讶的表情扯她一眼。「我不知道今晚的盛会也是贵公司承办的。」

「不是。」梦娜终于设法咽下最后的饼干屑。她转向达克的前未婚妻。「这个餐宴不是我承办的。」

「梦娜是我的女伴。」达克说。

「哦。」蜜拉抖著唇笑笑。她的嘴角四周泛著细纹,蓝眸透出错不了的焦虑。

她穿著一件剪裁精致的宝蓝色礼服,衬托出她淡金色头发闪闪发亮。一串钻石项链圈著她修长的脖子,与她摇曳的耳环相得益彰。蜜拉似乎用了金丝、银光与珍珠打扮自己。

穿著一身礼服,只有一条黑缎带系在喉头做为唯一装饰的梦娜,觉得自己像西方来的坏脾气巫婆。

她敏感地察觉空气中的压力。达克的表情丝毫没有透露出他的心思。

蜜拉意有所指地朝达克愧疚地笑笑。「我想迟早我们总得见面,毕竟现在我们都在同一个社交圈活动,不是吗?」

达克拿起另一片起司饼干。「我没打算避著你。」

「那就好。」蜜拉斜瞥梦娜一眼。「我知道婚礼那天我使你难堪了。」

「什么婚礼?」达克问。

蜜拉脸色一红。「我一直怕这一幕,我早知道事情不会顺利的。」她转向梦娜。「能不能失陪一会儿,我想达克和我应该私下谈谈。」

「我和梦娜正准备走了。」达克说。

「胡说,」梦娜咕哝。「你们俩尽避聊,我要去洗手间补妆。」

「梦娜。」达克的声音透著警告。

「我马上回来。」梦娜愉快地挥挥手,转身挤进人群中。

梦娜走向最近的出口。距离目标不到三尺时,麦卡伦挡住了她。

「想逃?」他问,双眸泛著兴味。

梦娜扮个鬼脸。「我是胆小表,受不了血腥场面。」

「我不觉得奇怪。」卡伦瞟一眼热闹的大厅。「不过,这情形迟早会发生,他们不能一辈子躲开对方。」

「潘小姐也是这么说的。」梦娜顺著他的视线,但是她不够高,看不到人头后面。

「我猜,这是蜜拉策划的。」

「你是说蜜拉策划他们今晚的会面?我想是吧。」梦娜同意。

「达克才不会为这种事分神,他看事情就像电脑,连线,不连一;事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尤其是男女关系。」

梦娜若有所思地打量卡伦。她在达克中途取消的婚礼上见过他,也曾在‘正点’为石氏保全顾问公司承办的鸡尾酒会中与他有过短暂的交谈,但是她并不很认识他。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达克心目中少数几个朋友之一。

他比石达克高,大约和东尼相仿。高贵优雅的体型,贵族化的五官也像戴家男性的特征。以传统标准看,他绝对比达克英俊,但是梦娜不为所动。她发现自己显然对粗壮结实的中古武士型男人有偏好。

「今晚的巧遇一定让他们俩都觉尴尬。」梦娜说。

卡伦微微一笑。「我相信蜜拉是,但我怀疑达克会有什么问题,至少不会比他通常在社交场合所遭遇的状况更尴尬。」

「我相信他也不好受。」梦娜试图隔著人墙打量点心桌附近的情况。「我只希望他不要弄出糗大的场面。」

卡伦呵呵大笑。「别担心,他不会出糗。他不是当众爆发的人。事实上,我也从没看过他私下爆发。他从不动气,那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梦娜眉毛蹙拢。「她可是在礼坛前抛弃了他。」

「相信我,从那一刻起,他已将她当做一个错误划掉了。依他看,她已成为他的电脑上另一个消失掉的光点。」

「你说得仿佛他是个电脑什么的。」

「很多人都这么想。」卡伦简单地表示。

「太荒唐了。达克像任何人一样有情绪,他只是把它们隐藏得很好。」

「我认识他比你认识他久得多,他人冷漠是真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梦娜,有时候找几乎会羡慕他。」

「胡说八道。我失陪了。」梦娜转身朝敞开的门走去。

能够逃开大厅中嘈杂的人群让她松一口气。梦娜急急走过走道,进入化妆室。她不知道该给达克和蜜拉多久的时间,她才能回去找她的客户。

接著她又想到,如果达克不想让她找他又该当如何?

或许潘蜜拉对于中断他们的关系有了悔意。

梦娜推开化妆室跨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她叹口大气,在镜子前面的绒布椅上坐下。

她盯著镜中的反影沉思良久,戴氏直觉在她硕大幽暗的双眸中燃烧。

「该死,我爱上他了。」

七个字在空荡荡的化妆室低回。

以眼前的状况来看,这句话说得不够有力。

梦娜站起来,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她俯近镜子。

「我爱上他了。」

五个字清脆响亮,沿著空荡的隔间在墙壁上跳跃。

好多了。有点像理查三世试图抓住他绝望的命运。

「不可能,」梦娜对著镜中的女人否认。「就算我被他吸引,但不可能爱上他。他和我完全相反。麦卡伦或许是对的,或许除了逻辑电路,石达克什么都不爱。老天爷,他甚至和剧院无关。戴家人永远嫁给剧院中人。」

她身后的门开了,蜜拉走进化妆室。梦娜在镜中迎视她。

「我来的不是时候?」蜜拉轻声问。

「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梦娜慢慢坐回绒布椅上。

「我是来找你的。」蜜拉走上前,眼楮一直盯著镜中的梦娜。「达克在找你。」

梦娜深吸一口气。「你们俩说完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说完了。」蜜拉苦笑。「它更像是单方面的独白,或是和电脑喃喃自语。」

「别那样说。」梦娜低喃。

「为什么不?事实就是这样的。我道歉,达克说甭提了;我告诉他,我觉得我们从没学到如何沟通,达克说甭提了;我表明我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达克说甭提了。我试图告诉他……呃,你想象的出来的。

「甭提了。」

「就是。」蜜拉在隔座的绒布椅坐下,宝蓝色长裙发出悉社声。「但至少它已经过去了,自从婚礼那天多留纸条出走,我就在怕各他见面的时候。迟早我们总会踫到的。」

「嗯。」

「今晚我领悟到紧张的人只有我一个。」蜜拉扮个鬼脸。「我相信达克差点想不起我的名字,更别说我们曾订过婚的过往。」

「他当然记得你的。」

「我可不确定。我想他已经把我列为过时档案,存在某个偏僻的电脑储存槽了。他是个怪人。」

「他只是不擅表达他的情绪。」

「原先我也那么想。但婚礼前一个月左右,我终于断定他不撤表达情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情绪。」蜜拉犹豫一下。「我无权过问,但你可介意告诉我,你俩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为了做生意。」

蜜拉姣美的眉梢稍蹙拢。「我不懂。」

「是生意把我们凑在一起的。你把婚宴的账单塞给了他,记得吗?我不得不跑去告诉他,就算婚礼没举行,婚宴的账单还是要付。」

「对哦。」蜜拉脸色一红。「抱歉,我把那档子事全忘了。」

「没有人会挂记餐宴承包人。你或许有太多的事要烦。」

「没必要讽刺。那时我的情绪很乱,还要应付我的双亲。你根本无法想象我的窘境。」

「嗯,这个嘛,日子总是过下去了,不是吗?」梦娜站起来。「对不起!我该去找达克了,他一定在纳闷我在哪里。」

「或许。他提过什么要走的事。你知道的,他不喜欢社交生活。」

「我知道。」

「我认为这是他决定娶我的原因之一。」蜜拉细致的下巴一紧。「他想要一个固定的社交秘书及女主人。」

「爱说笑。」

「不,我不是开玩笑。」蜜拉拿起面纸优雅地擤了鼻子。「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会和他扯上关系也是因为爹地坚持我对他好。」

梦娜全身一僵。「我不懂。」

蜜拉掉下眉来。「爹地说达克混得不错,再过几年他一定会飞黄腾达,而近来爹地的财务有困难。股市不振,你知道的。还有,噢,天啊,我不应该说出来的。」

「或许你是不该。」

蜜拉仰起一张惊慌的脸。「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爹地会窘死的。」

「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说的。」梦娜无意告诉达克他几乎娶了一个视他为赚钱机器的女人。

或许他也察觉出那个可能性,她想。毕竟,他提出了婚前协议书以资预防。

「不只是钱的问题,」蜜拉继续坦白。「爹地说家里需要新血,该是我们家的基因库添些新鲜而有才华的成分的时候了。他说潘家多代以来一直和同一社交圈的人通婚,导致族脉不兴。」

「我想,令尊是达尔文婚姻进化论的信徒?」

「可以这么说,」蜜拉叹口气。「妈妈不赞成他的主意,但同意那么做,她也愿意恢复家中的财富。不论如何,我觉得达克很有趣。」

「有趣?」

「身体方面。」蜜拉解释。

「哦,身体方面。」

「你懂我的意思的。」蜜拉将绉巴巴的面纸扔进垃圾筒。「这个人完全不具社交技巧,却有某种性感。」

「我想我懂了。你受他的身体吸引,因此认为你能忍受嫁给他。」

「我错了。身体的吸引力很快地就消褪了,他使我紧张。」

「紧张?」

「他好……」蜜拉搜寻字眼。「专注。」她脸色一红。「细节不便详述。」

「拜托,不要。」

「就说他有点太过原始,不合我的口味。」蜜拉优雅地耸耸肩。「总之,我终于明白我不能嫁给他。」

「你可曾爱过他?」梦娜忍不住问道。「就算一点点?」

蜜拉眉头一皱。「这个问题我自问过好几次,仍不能确定答案。你如何界定爱?」

「我想谁都不能,那种事只有一头栽进去时才知道。我该走了。」梦娜打开门。

「你知道吗?」蜜拉看著镜中自己姣好的脸蛋。「我想今晚我向他道歉只使他觉得无聊。」

梦娜不耐地瞧镜中的公主一眼。「我想不是。我认为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蜜拉若有所悟地想了想。「我应该想到的。除非谈论的主题是电脑,达克从来很少说话。」

「呃,电脑是他的本行嘛。」

蜜拉显然没听到。「我想,最令我不安的是,做完爱后他从来无话可说。完事后他只是下床,道声晚安后就走。你不会因此难过吗?」

「甭提了。」梦娜说,逃出了化妆室。

***

由饭店去梦娜寓所的路上,几乎完全在沉默中度过。达克显然不觉得有说话的义务,梦娜则想不出合适的话讲。

她虽然气达克对东尼的恶评,却仍忍不住深深地同情他。与蜜拉的踫面一定令他非常痛苦。

车外飘著雨,飞雾般的雨丝浸湿了街道,也使得交通信号闪烁浮动。达克沉默地驾车穿过城区,显示了他强烈的自制力。

「你还好吧?」梦娜在达克将车驶进车库时问。

「我很好。」达克眉头一蹙。「怎么了?」

「我只是在纳闷。」梦娜说。

「我看起来不对劲吗?」

「没有,你看起来很好。」不只是很好,她想,这个人穿起礼服来可真帅。

「那你为什么问?」达克关掉引擎。

「只是闲聊。你弟弟们喜不喜欢伯斯?」

硬生生地转变话题令达克眉头一皱,但是接著他耸耸肩。「他们似乎迷上他了。我想,他们相信他是电玩英雄的化身。」

「伯斯对孩子就有这个能耐。他在西雅图时就替‘寄宿儿童组织’演出戏剧,他们都爱死他了。」

「他替凯尔和杰生在一个叫‘漫步者’的团体弄到义工的工作。」

「那就是支持孩子们演戏的公司,」梦娜解释。「是伯斯发起的。从灯光指导到服装设计,每个人都是义务帮忙。」

「哦。」

「我们戴家人在‘漫步者’非常活跃,甚到‘正点’都和它有关联。孩子们上戏之前的舞会由我承办。」

达克点点头,不做评论。他打开车门下车,绕过来替梦娜开车门。「他们要我星期六去看一场日戏,名叫‘床下的怪物’什么的。戏上演前我就会到,替观众席的孩子做被萨。」梦娜下车。「贝丝伯母有参加演出,她演的是其中的一个怪物,奥古伯父掌灯。」

「希望它比‘墙上的苍蝇’容易懂些。」达克挽著她的手臂,陪她走向电梯。

门开了,梦娜跨进去,两眼紧盯著电梯指示灯。「有没有时间进来喝杯咖啡?」

「有。」达克瞟一眼手表。「伯斯陪著两个男孩。我告诉过他我大约在一点左右回去。」他凝视她,接著展臂拥住她的肩。

梦娜部分的紧张倏地消散。

电梯门滑开,梦娜迅速步出去,带头走向她的寓所。

达克接过锁匙插进锁孔,自然得仿佛他已这么做了好多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梦娜揿亮灯,走进她的寓所。她弯下腰脱鞋。

「你可记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就是你替我讲习会的客户举办鸡尾酒会之后。」

一脚已空的梦娜迅速抬眼瞧他。「我当然记得,它怎么了?」

达克关上门,转身面向她。他的眼神强烈而专注。「那时你说我们需要时间彼此了解后,才能上床。」

梦娜咽一口大气。「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从蜜拉那一段恢复过来。那种拒绝对一个感性的人来说是很难承受的。」

「暂且别管我的感性。我是在想你能不能说得更精确一点?」

「精确?」」梦娜的声音粗嗄。「你指的是什么?」

达克瞟一眼手中的锁匙,等他再抬起头时,他的眼楮像两泓无底的深潭。「我应该等多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是吗?」

「这种事不能计算的。」她踏出另一只鞋。「我是说,等候期没有固定的长度。」

「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请你和我上床?」达克静静地说。

梦娜靠著砖墙,闭上眼楮,深吸一口气。「我想,这种事全靠感觉。时间到了,我们都会知道。」

「我不会。」达克说。

「你说什么?」

「我不擅感觉男女之事,尤其规矩全由你定的时候。」

梦娜睁开眼楮瞪他。「你说得那像是我个人的发明。」

「不是吗?」

「当然不是。老天爷!石达克,不到一小时前你才和前未婚妻踫了面。」

「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我确信现在你的情绪一定很激动,」梦娜离开墙,走向对面的窗户。「你一定不好受。」

「这就是你在车库时问我好不好的原因?你以为我受不了和蜜拉踫面?」

「你不是吗?」

「不是。」达克向她走去,在她身后停下后按住她的肩。「我才不在乎蜜拉。我是在问你,估计我应该等你多久。我觉得这是个相当合理的问题。」

「你这么想?」

达克抚摩她的颈项。「必要时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梦娜打个哆嗦。「你会吗?」

「会。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吻她的肩窝。「但是目前,我愿意出卖灵魂换取你要我等多久的答案。」

「达克,你真是不可救药。」梦娜猝然在他的臂弯中转身。她展开双臂圈住他的腰,热烫的脸颊贴著他宽阔的胸膛。

「六星期?三个月?明年夏天?」他对著她的头发呢喃。「拜托,梦娜,给我一个大概的数字。我受得了。」

她吃笑一声。「你愿意等到明年夏天?」

「我没说我不会设法篡改时间表,」他有所保留。「是,如果真需要,我会等。」

梦娜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台演出。「今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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