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车程,风潋滟跟关宁夜只花不到两天就赶到了。一路上他们极少交谈,奇异的沉默笼罩在他们之间,而他们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默。
前方就是拉斯维加斯,只要再花两个钟头就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必宁夜睡了,他开了一整天的车,体力明显不支。
风潋滟将车子停在路边,瞪著艳红色的夕阳。往前?往后?停在这里?怎么做都不对,真教人心烦!
「X的!好烦啊!」她扔下烧到尽头的烟,愤怒地朝著空旷的公路咆哮。「好烦好烦好烦!好烦哪!」
车于动了一下,关宁夜醒了,或者他从来没睡过?
风潋滟等著,等著他从车子里出来,等著他出来跟她说说话,什么都好,只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是他没出来,车子只动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咆哮所震动一样,一切又重归于宁静。
他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开口?他到底在等什么?他到底想怎么样?!
她真的好想冲进去大声质问他——如果是三个月前,她一定会这么做的,但现在她有什么资格问?又该问些什么?
她的思绪一团混乱。她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如此复杂的情节对她来说实在大艰难。
蓦地,明亮刺眼的车灯闪了闪!
她被惊得跳了起来。
「该死!」她的警觉性太低了,竟然车子都已经到了身前才警觉到!
风潋滟想上车,但咻地一声轻响,脚下的泥灰扬了起来。
好准的枪法!
「快上车!」关宁夜压低了声音说道,从车内将车门的锁拉开。
「X的……来不及了,我已经在他们的射击范围内……他们不想要我的命,不然刚刚我已经死了……Shit……他们想要小乐,好去箝制暗枭……」
必宁夜静静地将小乐放在后座底下,悄悄地移到驾驶座上。
「别动……后车门我已经打开了,等他们靠近的时候,你立刻上车。」
「我们会被追上!」
「总比坐以待毙好。你不肯交出小乐,对吧?」
「废话!」
「那就照我的话做。」
车子渐渐开到风潋滟跟前,她可以很清楚看到车上的两名男子……正是之前在暗枭别墅鬼祟出没的两个混蛋——更是她在台湾见过的鹰族的人。
她背对著车门,冷冷地瞧著他们,眼看著车子愈来愈近……
「把小孩交给我,我不想为难你们!」双生子之一笑嘻嘻地开口,枪口笔直对著她,手极稳,看得出来是个用枪高手。
风潋滟恶狠狠地瞪著他们。
「如果我不肯呢?」
「那我只能用抢的,反正我是一定要带走小孩的。」他居然有些遗憾似的说著。
「喂!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快抱小孩!」
「总要先说清楚,你急什么?」他下了车,过程中枪口一直对著风潋滟,角度、方位丝毫没变。
就在他下车的同时,关宁夜猛然倒车朝他们撞过去。枪声响了起来,两台车子撞上的同时,已经下车的男人呼地闪身跳开,手中的枪同时发射。车门被甩开了,风潋滟毫不犹豫跳上了车,猛力一拍道:「快走!」
蓝色的福特呼地往前狂冲,扬起一阵烟尘,后面的车子居然没追上来!
「呼!幸好甩掉他们……」风潋滟闭闭眼楮,出了一身冷汗。她往前探。很有几分佩服地开口:「没想到你挺机灵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关宁夜的额上正冒著冷汗,刚刚那一枪不偏不倚,竟打中了他!
***
"幸好子弹只是穿过肉没留在身体里面。」风潋滟帮他包扎好,松口气跌坐在树丛下。
必守夜忍受著痛楚朝她扮鬼脸。
「这样还对‘幸好’?那是表示我运气不错?」
「你还有心情说笑话……」风潋滟哭笑不得地摇头。「我是个军人,但我这辈子还没看过人中枪,更别提自己中枪了。」
「那我真的运气不错……」关宁夜疼痛不堪地抱著手臂。夜幕低垂,沙漠里的夜晚十分寒冷。
风潋滟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技在他身上。
「穿著吧。」
「拜托你!这是男人做的事!」
「那个男人正好受了伤,自身难保了。」
必宁夜没力气与她争辩,他靠在树干上咬著牙忍受著痛苦。
「太冷了,我去找点枯树枝来生火。」风潋滟轻轻地说著,凝望著他半晌才终于离开。
必宁夜也不知自己是睡著了还是昏过去了,总之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温暖的火堆已经生了起来,小乐被放在车子后座,正沉沉睡著。他转头,火光映在风潋滟的脸上,他看到了悲伤。
「嗨……」
「你醒了?」风潋滟连忙抬起头,关心地看著他。「怎么样?还很痛吗?」
「好多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苦涩。「你整晚没睡?」
「还不到整晚,只不过几个钟头而已。」
「睡一下吧,换我守夜。」
「我睡不著。」风潋滟叹口气,涩涩一笑。「真抱歉,连累你受伤。」
「没关系,当作难能可贵的经验,用钱也买不来的。」
「你这个人……唉……」
「怎么今天晚上猛叹气?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风大队长了。」
风潋滟耸耸肩,遥望著远方灯火灿烂的都市。
「明天就到拉斯维加斯了……」
「嗯……」这下轮到关宁夜叹气了,他支起身子凝视著风潋滟,火光之下的她有种宁静的美,与舞台上狂野明艳的红色卡门浑然不同。「潋滟,你真的要跟暗枭结婚?」
风潋滟无言地凝视著火光,良久之后才开口。
「我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谁结婚。」
「但是你会跟暗枭结婚对吧。」
风潋滟抬起眼,默默地看著关宁夜。
他们都知道关宁夜说的是实话,如果风潋滟不爱暗枭,她根本不会考虑结婚这个念头;若不是因为爱情,她又怎会如此迷惑、如此无法肯定?
「我让你失望了。」风潋滟长吁一口气,涩涩苦笑。「你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
这次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俏皮的话可以回答。
必宁夜闭上眼楮,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眸中的水光。
他真恨自己说了实话,更恨自己在这种关头还是没办法对她表白自己的感情!
他可以说自己不愿意增加风潋滟的困扰,但内心里他却清楚明白的知道,那是因为他害怕受到拒绝——而他早认定了风潋滟必然会拒绝他的感情!
***
拉斯维加斯赌场饭店
他们一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立刻有人前来接应,领著他们前往豪华无比的赌场酒店。
金碧辉煌的建筑,纸醉金迷的生活,风潋滟觉得仿佛又回到过去跳舞的日子,那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她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再也没办法跳舞、老得再也没办法快乐!
「你终于来了。」暗枭推开门进来。他看起来精神奕奕,显然赌城对他有益。他拥住风潋滟,亲密地吻住她。
半晌,他终于叹口气,微笑著垂目。
「一路上还顺利吗?我听说关先生受了点伤。」
「他需要医生——」
「你放心,饭店里的医生现在正在替他治疗,我相信他很快就没事了。」暗枭拥著她走到豪华的床畔,风潋滟却轻轻闪开。
他微微蹙起眉打量著她。
「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不知道吗?」
听出他话里的怀疑,风潋滟厌烦地挥挥手。
「没什么事!你看不出来我累了吗?」
「你怪我让你一个人带著小乐上路对吧?」暗枭换上笑脸,打开了饭店的衣柜。「看看我这几天帮你准备了什么!」
崭新的新娘礼服挂在衣柜里,白色薄纱美得像是一场梦!
「礼堂我已经订好了,时间就订在明天中午,婚礼之后饭店还会举行一场热闹温馨的小派对。」
风潋滟沉默不语。
「喜欢吗?我特地请人赶工做出来的,完全按照你的身材比例,我相信你会是我最美的新娘!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你穿上它!」
暗枭从后面甜蜜拥住她。站在衣柜的穿衣镜前,两个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对甜蜜的情侣。
风潋滟瞪著那件礼服,脑袋里像是打翻了调味酱,五味杂陈。
「我想邀请关先生当我们的伴郎跟见证人——」
「不要!」
「不要?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讶异的语气,浑然天真的表情。
「他受了伤……他不合适!」
「是吗?我倒认为他非常合适。」暗枭从镜子里凝视著她的眼。「除非你们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没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心?」
「既然没有,那就最好不过了。」暗枭微微一笑。「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又为了保护你们而受了伤,我不但要请他当伴郎,还希望他能当小乐的教父。当然,这得要你的同意才行,毕竟你是小乐的妈妈。」
风潋滟厌烦地闭上眼楮。
「我们一定要现在讨论这些吗?我真的累了……」
「我知道你累了。」暗枭温柔地按摩著她的颈项,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柔捏著她全身酸痛的肌肤。「反正我们明天就结婚了,将来有得是机会可以慢慢讨论这些问题……」
她真的不想再听到暗枭的声音了!风潋滟将头深深埋入柔软的枕头里面,像只鸵鸟一样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要发现她、不要再来打扰她!
陷入深沉的睡眠之前,暗枭的声音还在耳畔缭绕,像只恼人的苍蝇一般碟碟不休……
***
站在拉斯维加斯的礼堂里,神父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她很美,穿著高雅礼服的风潋滟像是从天而降的女神,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衣服很好看,看得出来的确是高级手工设计制作,暗枭没有骗她,他真的想给她最好的——至少在物质方面的确如此。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精致钻石首饰,戴在她纤细的颈项上,闪烁生辉,更将她衬托得高贵美艳。只是当他亲手将钻石项挺挂在她雪白的颈项上时,不知为什么,她竟有窒息的感觉……
风琴手奏起庄严的结婚进行曲,红毯的另一端,暗枭正静静地望著她;他的表情莫测高深,跟素日一样,看不出来他究竟想些什么?
她似乎也不太在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怎么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前一刻她还为他抱不平。为他牺牲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事业,现在她却又不在意他的感觉了。
到底是她善变?还是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有想像中的感情?
臂礼的只有一个人,那是关宁夜。
他抱著小乐,沉默地站在教堂前方。
必宁夜看起来终于有些憔悴了,虽然他身上的西装依然雪白笔挺,袖口上依然有著素雅的金色袖扣。他受伤的手臂挂在胸前,他脸上的胡渣没刮干净,他原本斯文俊秀的脸增加了几分阴郁气质……
必宁夜看起来不像来参加婚礼,而像是参加葬礼。
她深吸一口气,捧花细致而复杂的香气让她的心神镇定不少。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她的决定,她爱暗枭,虽然这感情来得如此仓卒、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但他们之间拥有爱情,这是无庸置疑的!
放弃军阶、放弃过去的生活也没什么……
那为什么她的脚步会如此迟疑?
暗枭默默地看著她,仍是浑然没有表情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一度让她心悦让她著迷的深邃眼神,如今看起来却有些可怕!
他,一定要这么深沉吗?未来的几十年,这种深邃的、看不出内容的眼神,将带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突然,暗枭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那表情像是某种保证,带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呼出紧张的气息,回他一朵僵硬的微笑,缓缓地往前迈进。
终于站定,神父开口了:
「今天,在神的见证下,我为你们两位证婚,对这段婚姻有意见的人,请现在开口,否则请保持一生沉默……」
神父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打在关宁夜心上。他的心正在大声呐喊,正在咆哮抗议著,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风潋滟不是肯听劝的女人,她只听从自己的心。如果暗枭可以让她放弃军阶、可以让她放弃一切,那么他又凭什么以为他现在开口能改变什么?
他要维持起码的尊严……现在,他也只剩下这破碎的尊严了!
「很好,在神的见证下,我宣布你们——」
「我反对!」教堂门口传来男子冷冽的声音。
所有人同时回头,风潋滟惜愕地看到克朗——那个教冷云霓心碎的男人。
「你!」
「我反对。」克朗……或者该说裴胜海,迈著大步走到他们面前,他的目光冷冽而严峻地注视著暗枭,而他的身后,正跟著那两名神经兮兮的双胞胎。
她顿时明白了。
猛然回头看著暗枭,他的脸上没有愧疚,相反的,他的脸上充满了杀气!饼去,他杀过裴胜海一次没成功,现在他也没打算放弃!
天!那充满杀气的目光令人胆寒!风潋滟愕然注视著他……这男人,跟她拼了命护卫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到底是她盲目?还是他太深沉?
捧花落在地上,风潋滟肩上似乎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她高兴,也难过。极端矛盾的心情,竟让她霎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
「他以前是胜海的得意门生耶!」鹰三说。
「就是说!简直没有人性,竟然弑师!这种人,要是在古时候早就被五马分尸了!」鹰五说。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能伤害无辜的小孩!」
「谁要伤害无辜的小孩?我们是救他耶!」双生子之一(已经搞不清楚谁是谁了)没好气嚷道:「你以为他只跟我们结仇?他的仇家多得是!扁是他们枭帮自己内部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干掉他了,我们是想保护小乐,谁知道你这么多事!」
「我们是看著小乐母亲安雅的分上才出手帮忙,要不然……哼!我们才懒得理他的死活!」
从简单的对话里,已经可以听出善恶分明。
风潋滟回头,默默地看著暗枭。他跟裴胜海面对面,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仿佛打算就这样对峙一生一世。
「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暗枭没有回答,他冷冽地看著裴胜海,杀气腾腾的。
裴胜海注视这个自己过去的学生,心中竟然没有半点恨意,只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不想问你为什么杀我,这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已经退出鹰族。」
「你?退出鹰族?哈!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是真的!」鹰三没好气地嚷道:「这都要感谢你!不是你把胜海弄得死不死活不活,他也不会退出鹰族!如果你知道鹰眼有多生气,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别想骗我。」暗枭冷笑著说道:「你在鹰族地位仅次于鹰眼,你会放弃辛苦经营十多年的地位?」
裴胜海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要来解决这件事。」
「你想杀了我?」
「本来我是打算杀了你没错。」裴胜海叹息一声,目光转向风潋滟跟小乐。「不过现在我改变了主意,只要你肯答应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生命中,我可以不追究过去的事。」
「办不到!」
这一句办不到,让风潋滟整个人震了一下。
「我X你还真不知好歹!」
「现在你四面楚歌,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们愿意放你一马,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为了这件事,胜海跟鹰眼求了多久,如果不是看在安雅——」
「住口!不准提她的名字!」
「为什么不准提?」鹰五冷笑道:「因为安雅比你有良心?因为你害死了安雅?当初如果不是安雅从中破坏,胜海也活不到现在!你跟安雅过去都是鹰族的人,她为了爱情跟你一起走,但她的心却还在鹰族,结果呢?你害死了她!」
「不是这样!是他!」暗枭愤怒咆哮,指著裴胜海,眼楮红得几乎要喷出火来。「是他勾引安雅!是他让安雅背叛了我!」
风潋滟倒抽一口冷气。天哪……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啊!
裴胜海看著自己过去的徒弟,眼中满是伤痛。
「老天!布莱德,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安雅有多么爱你,你竟连这种侮辱她的话也说得出来!」
「你别想骗我!别想将安雅的死怪罪在我头上!我亲眼看见!我亲眼看见你们私会!」
「是,我的确跟安雅见过几次面。」裴胜海苦笑。「那又怎么样?安雅也是我的学生,她怀孕了、她的宝宝已经五个月了,她来跟我分享喜悦,有错吗?」
「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怎么不说你是如何鼓动安雅离开我?怎么不说你如何教唆安雅背叛我?!如果安雅不是受了你的诱惑,她又怎么会在最后关头救了你却赔上自己的命?!」
「你这家伙太强词夺理了!」鹰三跟鹰五气得直跳脚。「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不怕晚上睡不著?!」
风潋滟无言转身离开那里。不远处,关宁夜正等著她。
但她还不能走……还不能。小乐该怎么办呢?看著怀中睁著大眼楮,正对著她叽哩咕噜说话的小小孩儿,她的泪……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