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想要出来选村长。」杜小月向父母慎重宣告。
正在喝热茶的杜父差点就呛到。
「小月,你怎么可以跟你爸竞选?」杜母微斥。
「妈,我是要出来竞选河东村的村长啦。我很快就会没工作,我觉得为村民服务是可以发挥爱心的工作,我想要跟老爸一样服务人群,把我的生命用在有意义的地方。」至少可以救赎她曾造口业的罪。
「小月,河东村那个连老村长已经连续当好几届,虽然现在换他儿子在做,可是以前不管是谁跟姓连的竞选,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杜父一脸不赞同。
「爸,那是那些人太弱了,等我从台北搬回来之后,我就去河东村做村民服务,和村民搏感情,就不信两年后我会选不上。」
「就像我们河西村,我是稳坐村长的宝座,没有人打得赢我。」杜父就事论事。「虽然你这么早就开始运作,但不一定会赢呀,连村长他做得很好,要把他打下来不容易,你得考虑清楚。」
「唉呀,干什么泼女儿的冷水。」杜母瞪看杜父一眼,连忙使眼色。「就算选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就当作是在做义工、善事,女儿教书教十年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
杜父点头,明白老婆大人的意思。有梦想总比失去生命的活力来得好。「你妈说的也对,难得你有这种热情,那你得失心不要太重,如果选不上也没关系,一切随缘。」
「老爸,我要选就一定要选上,我们一定要有强大的意念,不能还没选就认输,我一定会打败连年弘的!」杜小月一脸斗志,情绪高亢。
「你说得没错,不愧是我的女儿,到时我们父女都是村长,一定会引起轰动,说不定新闻会来我们家做现场连线报导。」杜父想到当选时的情景,笑得阖不拢嘴。
杜母鼓励地说:「小月,如果真的要选,你就要拿出毅力,千万不可以半途而废。」
「妈,你放心啦,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耐性比别人强。」也才会一段感情谈了十年都没有移情别恋。「况且,我想回来陪你和老爸。大姊早早就嫁人,这些年来我都在台北,都没有对你们尽到孝心,我真是个不孝女。」
杜母好开心,握住女儿的手,眼中闪著专悦的泪水。「太好了,你可以回家住,这个房子就不会空荡荡的了。」
「嗯,老爸,我的户籍要迁到河东村,对不对?」见父母答应,杜小月的心情马上从阴霾中活了过来。
杜父问:「对。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河东村买个房子,让村民知道我不是玩票性质,我是认真要选村长的。」杜小月说出自己的盘算。「这几年我存了不少钱,反正我也结不了婚,倒不如拿来买房子,以后还可以养老。」
杜母点头,认同女儿的想法。「你想得很周到,房子买了,村民就会有认同感,爸妈拿钱赞助你,你就不用贷款了。」
杜小月笑著点头,承受爸妈给的好意,知道如果不接受,才会让老人家担心。
只是父母不知道,她是被万毅元给激到,才想要跟连年弘对决;要是他们知道她是有意为难万毅元,绝对会反对她出来竞选。
她心知肚明,到时万毅元一定是选兄弟那一边站,这样她跟他就是敌对关系,她就不会再对他有异样之心,也无法再依赖他,更会忘记她和他曾有过的关系。
她曾一度对未来茫然无头绪,现在她立定志向,要为这个逐渐凋零的村庄贡献一己之力。说到底,她还得感谢万毅元。
***
学期的结束,代表杜小月得要告别在台北十多年的生活。
虽然这个小套房她只住了两年,却有著她满满的回忆,那些回忆全是有关于万毅元。
他陪她住在这里两个多月,却胜过她过往两年的记忆。
看著地上的七八个箱子。她拒绝老爸和姊夫北上帮忙搬家,活该她现在一个人累到腰酸背痛。
都已经打包了大半天,连中午都忘了吃,整个人都快要废掉了,结果才整理了一大半东西。
几年下来,她成为了台北客,忘了这里只是个暂时栖身之处,居然为这个临时的家买了不少东西。
尤其那张红色的沙发床,是她在一次家俱展时心动买下的,无论如何都要将沙发床搬回河西村,那代表著某段她既羞赧又愧疚的回忆,也是让她不得不找搬家公司的原因。
门铃声响起,她透过猫眼一看,在惊讶中打开了房门。
「你……」
万毅元穿得简单轻松,铁灰色T恤配上牛仔裤。又一个多月不见,他依然帅气十足,她的呼吸一窒,仍会为他心跳失序。
「你来干什么?」她挡在门边,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我来帮你搬家。」万毅元前进一步,直到整个人要靠上她,她才警觉地退后一大步。
「我妈告诉你的?」
「不是。我之前问过你,你自己告诉我的。」这张许久不见的丽颜,让他日思夜想,却是无法靠近。他无法看她一人忙帮家的事,今天终于来到她面前。
「我不用你帮忙!」她对他从满心愧疚到满心恼怒。「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他看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还是不想看到他?
她分不清对他是爱还是依赖。她真的很糟糕,被白少安劈腿,白少安才离世,她的心思为什么会飘荡到万毅元身上?
「关你什么事,你走啦!」她推动他的手臂,无奈力气不敌他,只要他不想走,她是赶不走他的。
「小月,你别这样,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就直说嘛。」他蹙眉,无声叹息。
「是你要我直说的,那我就说清楚。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当我是什么?」
「我……」
她没给他讲话的机会,继续开炮:「说是暂时回河东村,结果咧,我要搬家了你才要来找我,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忍耐了两个月,情绪早已经面临崩溃边缘。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她也就不跟他客气。
「当然不是。你想哪里去了?」
离开繁华,遁入清静。他到妈祖庙修行也是为了摒除杂念,在品尝过她的滋味之后,他要如何度过没有她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是蟑螂蜈蚣还是跳蚤蚂蚁?我身上有毒是不是?被我踫过,你就急忙要甩掉是不是?」她话说得很嘲讽又愤慨,她知道他时常台北和河东村两地跑,可是却从来没来找过她。
他皱眉一笑,看著她的使泼。「你身上没毒,我……」他踌躇著,该说清楚吗?
她冷笑,心里委屈泛滥,眼里也漫起水雾。「那是怕我又对你下手,怕我占你的便宜?」
「如果你想要的只是关系,我愿意配合,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不想你到头来后悔。」他话语中有著深深的无奈。
「我为什么要后悔?」她仍嘴硬地反驳。
「后悔因为一时寂寞而选择跟我上床。」他一直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就是怕刺伤到她,可是她若要再谈起这个犀利的话题,那他也只能配合了。
「我才不会后悔!」她其实曾后悔过,不该和万毅元发生关系,把当成宣泄的方式,如同他所说的,那只是一时的快感,快感过后引发的寂寞,却狠狠嵌入心头无法消散。
「既然不会后悔,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他拉著她在沙发上坐下,耐心哄著。
「我没有生气。」她口是心非。
冷静了两个月,他发觉一点用都没有,在妈祖庙里虔诚修心,结果越修思念越重。
他猜得出来她的怒火是为什么,就是他对她的冷处理;他只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以为自己的消失她应该会开心才对,毕竟她在空虚寂寞下主动将他扑倒,她对他可是完全没有爱意。
「我以为你不会想看到我,所以才躲到妈祖庙去。」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其实好几次来到你的小套房门外,几次都没有勇气按门铃,就怕我会忍不住……」对她诉说情意。
「忍不住什么?」她急了,他为什么要把话说到一半。
「小月,你曾经问过我,我为什么不想交女朋友,那现在你想知道吗?」
「……」她瞪看著他,不说话。
「我相信你也知道,我爸是自杀身亡的,他是为了我妈而抛下我。以前我很恨他,他爱我妈妈,胜过他自己的生命,还有我这个儿子。」
这话题勾引起她的兴趣,她总算愿意冷静地听他说话。
「我从小就失去家庭的温暖,我是我大姊扶养长大的。虽然大姊和姊夫给我满满的爱,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的父母。」他幽幽叹口气。「爱到这样不顾一切,痛苦到得自我结束性命,你说爱情有什么好?」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的痛,难怪他会对爱情怯步。
他冷言冷语酸她时,总让她气得牙痒痒;此刻,他话语里有著浓浓悲伤,却又是如此惹她疼惜,让她好想安抚他的伤痛。
她握住他的大掌。「你爸是特例,为爱自杀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我身上流著我爸的血液,我有办法跳脱他的爱情观吗?我怕会步入我爸的后尘,我怕感情带来的伤痛。」往事在她眼前赤果果地摊开来,这让他感到不安又尴尬。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没做就投降?你应该要勇敢去爱,爱过之后你才会明白爱情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拒绝所有的感情,就是不想被束缚,不想被感情牵著鼻子走。我一心只想要修行,后来我才明白,我以为我是害怕步入我爸的后尘,其实我早就爱上了一个女人。」他深情地凝看著她。
「你……」她看见他眼里浓浓的,心跳像催紧的油门。
「我的心在她的身上,才会拒绝所有的感情。」他局促一笑。
她倏地耳根子发热,想起他喝醉酒时曾说过的话。「那……那你干什么不跟那个女人说。」悄悄想放开他的手,这才发觉小手被他反握住。
「那个女人是谁你很明白,何必要装傻?」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轻柔地磨擦。
「谁会对一个喝醉酒的人讲的话认真!」
「我喜欢你,不要再怀疑我的真心。」他说得铿锵有力。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唉呀,我已经够可怜了,你干什么还要开这种玩笑,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他又把她拉回来,让她坐回沙发上。
「如果你喜欢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这两个月以来,你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她控诉著。
「你刚从伤痛中走出来,我希望你能厘清一些想法,我不想造成你的任何的困扰或者压力,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忍不住的,他的大掌抚模上她的脸颊,安抚她的情绪。
「说得倒好听,真的是这样吗?」被他这么一踫触,她强大的火力瞬间被浇熄。
「我不想趁人之危,趁你脆弱时攻占你的心,我不要这样的感情。我可以等待,等到你的伤痛痊愈,等到你可以付出感情的时候。」他的手再穿越她柔软的发丝,定在她的后脑勺上。
「我看你是在等待你心中的阴影不见,你不要把自己的创伤牵拖到我身上!」
十年的恋人才刚过世,她居然这么在乎她得喊一声小舅舅的男人,她的头壳是不是坏掉了?
他说得没错,如果他发动攻势追求她,她一定无法抵挡他的柔情,铁定会仓卒投入这段感情。
到时她恐怕会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寂寞选择了他,还是因为爱情而跟他在一起。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这证明她脆弱的心,在他挺身救了她之后,她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杜小月的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他用力握紧她的手,浓眉蹙得深。
「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内心很矛盾,想爱你,却也害怕爱你,不想跟你有进一步的发展,就是怕爱你太深,到头来会害自己受到伤害。」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气呼呼地说:「以后不准对我说爱,等你有勇气爱我的时候再来跟我说!」
「……」就算他能为信众解签诗,此刻也解不了她的心。
「发什么呆呀!待会搬家公司就要来了,你还不快动手。」她的唇角悄悄扬起得逞的笑意。能亲口听见他说他是爱她的,且还是在神智清楚的状况下,这让她有种满足的虚荣心,内心的不安及阴霾也被安抚了。
原来过往的阴影造成他现在的裹足不前,她不该误会他,只是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原谅他。
他回过神,看见她唇角的笑意,所以……
「小月,那你呢?你的意思呢?你还深爱著白少安吗?你是不是愿意接受我?」他是来帮她搬家的,不是来跟她告白的,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全被她那火爆的脾气给打乱了,他竟舍不得看她生气难过。
她垂下长长的眼睫,有股少女的羞态。
「我被少安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还爱他。十年来,我们的感情早就升华成家人,我甚至怀疑他老早就偷吃劈腿了。」
「那……」听到她不爱白少安了,他那被迷雾困扰的心豁然开朗。「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也不能怪他问出这么直白的话,毕竟他完全没有恋爱的经验。「你真笨,还要问这种问题。」女人又不是男人,靠下半身思考,她之所以会跟他上床,根本是早早就被他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