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草 第八章

矿区摔伤了几名工人,宗天和麦神父忙了一个早上,直到午饭时刻,才有机会伸伸懒腰。他不经意的往外一看,竟是银白色的世界;所有的屋顶、枝桠、道路都罩上一层薄薄的雪,远远的山都化入天际,苍茫一片。

今年的第一场雪,提醒他年关将近,又是他非返家不可的时候了。说是一个月就结束浮山的工作,但他拖了两个月,现在又迈进了第三个月。

他对家人朋友说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比如研究未完成,医院人手不够……

等等,但他很清楚,湘文才是最重要的因素。那一夜的谈话之后,他彷佛一个感染风寒的人,发了一身大汗,热退气顺,血脉舒畅,所有爷爷的规劝及师父的教训,都不如湘文发的那一顿火,能打到他的心坎上。

小小的湘文,竟有那么凶悍的一面?

不!他不该惊讶的,他早就吃过她顽强脾气的亏,只是她用温柔及眼泪来妆点,让人输得痛心,输得无可奈何。

那一夜,若不是太过意外,他不会那么轻易离去。不过事后想想,湘文骂得也没有错,他是系铃之人,也是解铃之人;他的确在儿女私情上著了魔,的确太狂傲自我……这些都是他努力要摆脱的障碍。

他是不该在乎湘文的。

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度,他决定回到原先的幽默风趣,即使有湘文在场,他也会彬彬有礼。

然而,现在要看到湘文,竟比以前更难。有时候他故意绕过学校,就是不见她的人影,她似乎又开始玩躲迷藏的游戏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一直留在浮山,他要向她证明,她再也不会左右他的动向及情绪了。

雪停了,宗天正准备做出诊的工作,阿标突然破门而入,手里还抱著一个流血的孩子。

「快点,他被车撞了!」阿标神情慌张地说。

宗天连忙清洗伤口做处理,好在没损及筋骨,都是四肢的皮肉之痛,但孩子已经吓得泣不成声。

「平常按喇叭,大家都会自动地闪开,谁知道小三子会冲出来呢?」阿标懊恼地说。

「今天矿区出了点儿事,所以孩子比较没人管,也不能怪你。」宗天俐落地上药说:「瞧!没什么大碍,连针都不用缝。」

「谢天谢地,幸好我开得慢,范老师又动作迅速,及时抱开孩子……」阿标忽然转头说:「咦?范老师呢?她不是也受伤了吗?人怎么没到医院呢?」

「什么?湘文受伤了?严重吗?」宗天紧张地问。

「我不清楚,但她旗袍的下摆都染红了……」阿标说。

宗天还没听,拿起药箱就冲出去。他心中又气又急,这女孩脾气真怪,她说好不靠近医院,在这节骨眼也来这一招,她再逞强,总不能连命都不要了吧?

宗天走得飞快,完全不理会路上熟人的招呼。他穿过教室,来到厢房的跨院,白色的积雪上开始有红红的血迹,他的脸绷得更紧了。

湘文的房门是半开的,他一踏进去,她正在擦拭脚上那止不住血的伤口。

见他出现,吓了一跳,染血的巾帕掉落在地上,让他看到那长长短短,漫成一片的割痕。

「我的天,你伤成这样,竟然不到医院找我?」他蹲下来,大皱其眉的说。

「医院是你的范围,我不该去;这里是我的范围,你也不该来。」她转过身,不让他看脚伤。

「不要再闹了,好不好?」他走向另一边说:「现在我是大夫,你是病人。」

「闹的人是你,不是我。」湘文回他说。

「此刻不是讨论这些原则规矩的时候。」他说著,一把抓住她的小腿。

湘文倒吸一口气,一半是因为痛,一半是因为他的触模,但他正经的态度,今她平静下来。

那么细致的肌肤,却有如此丑陋的伤口。他抬头看她一眼,恰见她噙泪的眸子,他的心抽痛一下,彷佛伤的是自己。

不自觉地,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不碍事的,还没到伤筋的地步,我会想办法不让它留下痕迹。」

宗天在清洁止血后,找出几种药,又倒又擦的,恨不得一瞬间她就奇迹似的复元。

经由他熟练的技术,湘文的伤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怕了。她这才想起来问:

「小三子怎么样了?」

「他的情况比你好多了,真正去撞伤地的是你。」宗天想到那惊险的情形,表情又转为严肃的说:「这几天你最好少走路、少踫水,每天都要到医院来清理换药。」

「那你不是很痛苦吗?天天都要看到我。」她说。

「大夫看到病人,怎么会痛苦呢?」他猛地打住,这话说的也不对,不痛苦,岂不成了快乐?

湘文没有察觉到他的语病,还愣愣的等著他说下去。一向能言善辩的宗天,竟也有噤口的时候。

小三子的母亲适时来打破这奇特的沉默。她左向宗天鞠躬,右向湘文道谢,让他们收拾心情,回复原来秦大夫和范老师的样子。

※※※

以后几天,不等湘文走到对街的医院,宗天固定每日早晚会来看她的伤口,一会儿粉、一会儿膏的,害得珣美都以为自己严重到了断腿的地步。

「我只是不希望湘文留下难看的伤疤。」宗天解释。

「咦?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关心她了?」珣美扬扬眉,好奇地问。

「她是我的病人。」宗天总是如此回答。

湘文每次听到这句话,总会想起湘秀曾经说的「至少病人在他心中还有份量」。他真的对她很细心,使她又感受到曾经有过的关怀与照顾,但他这么做,是否只是职责的一部份?若她痊愈了,他大概又要回到形同陌路,甚至势不两立的情况了吧?

当他的病人既然是如此幸福,她几乎希望自己的伤好得慢一些,因为她好喜欢看到那个热情有礼的宗天。

逐渐的,小伤结疤消失,大伤也不太需要上药了,她抱著宗天随时会停止探视的心理准备,开始过正常的生活。

到了第十天,她厌倦了只能在教室和厢房两处活动,见外面闪著阳光的皑皑白雪,便让音乐课的小朋友出去打雪仗、堆雪球。

他们追著跑著,还比赛打著松柏树上的雪堆,一直到下课铃响,学校放学,还意犹未尽,有几个孩子甚至一路随她玩到厢房的院落。

这一幕恰好被等在长廊的宗天看到。相识以来,他从未见湘文那么活蹦乱跳,没有淑女的一面,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的脚伤才刚好,你又存心要它裂开吗?」

一旁反应快的小朋友,立刻向他投一颗雪球,还大喊:「秦大夫,接招!」

雪在他的衣服上散开,而湘文不但不收敛,还一脸的乐不可支。

宗天哼了一声,卷起衣袖说:「这算什么功夫?你们应该瞧瞧我少林雪球功的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他踩到了石阶上的滑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头还撞到了廊柱。

「宗天!」湘文急忙跑过去:「你还好吧?」

「小心,别连你们也滑倒了!」宗天撑著身子埋怨说:「你这廊柱,终究是不放过我,总要让我撞一撞才高兴。」

若非他表情痛苦,额头有血,湘文还真想笑。这才是真正的宗天,在任何时候,都少不了幽默。

她和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扶他进厢房,他看也不看地说:「我的手肘肿起来了。」

他吩咐孩子去外头拿冰块,又叫湘文去他的药箱取薄荷及冰片,一起包在布巾里,敷在红肿处。

「还有额头部分呢?」她看著那块凝血处问。

「洒些生肌粉就可以了。」宗天龇著牙说。

湘文在找那些瓶罐药包时,看见小朋友们略带害怕的脸,忙叫他们快点回家。

拿出生肌粉,她又看见一个有西洋文的玻璃罐,里头有白白的药膏,她用手扬一场说:「这要不要呢?我记得你给我涂过,又凉又舒服。」

「不!那是欧洲来的,可珍贵了,任何疤痕都能消除,千万不可以乱用。」

他说。「你不正需要吗?」她问。

「我是男人,不怕留疤。」他正经地说。

他自己舍不得用,却大量擦在她的伤口上,对一个他不喜欢的人,不是有些矛盾吗?

她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恍恍惚惚的,她靠近他,把药粉轻洒在他受伤之处。

宗天闻到如兰的香味,发自她的肌肤气息,曾是他梦里之人,曾遥不可及,此刻却在咫尺。他痴望著她,突然问:「对夏训之也那么温柔吗?」

这个名字像一词响雷,打破了所有的和平静谧,她转过身掩饰自己的神情。

「当然温柔,他是你丈夫,不是吗?我这个问题问得太傻了。」宗天自言自语的说,口气有些苦涩。

「他人都过世了,请你别再提了好吗?」湘文受不住地说。

「他的死,让你如此伤心吗?连提一下都痛苦万分?」他仍执意地说。

她对夏训之根本没印象,怎么会伤心痛苦呢?有一刹那,她还真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嫁到夏家。但那么简单的话,却是难以敌齿,因为中间还包括她自己的感情及谎言。

「你们相爱吗?他对你好吗?你们有没有海誓山盟,明言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呢?」他的声音愈来愈尖锐,彷佛成了对彼此的凌迟,「所谓‘一夜夫妻百世恩’,你对他的感觉是不是超过对我的呢?」

「好了!再下去,我们又要吵得不可收拾了。」湘文趁自己还没崩溃之前,用力打断他说:「这屋子你待著吧!我先到珣美姊那儿去一下。」

在地尚未跨出门,宗天已不顾伤口,拉住她说:「湘文,对不起……我又失控了!其实我比你还不愿意提到他,只是……只是……」

她转头看他,只见他满脸的懊恼。他竟然向她道歉?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湘文,」他再一次叫她说:「我一直在想你那晚说的话。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任性不讲理,只管自己感觉的人;更不是心无大志,光顾著儿女情长的没用男子。只是知己难逢,良伴难寻,有时候‘失去’真是很难叫人释怀。但现在我想通了,对于这件事,我真是太没有风度了,正如你所说的,我才是那个解铃之人。」

湘文太惊讶了,他真是死性不改,又爱一心怪她的宗天吗?她挣开他的手,喃喃的问:「你不再讨厌看到我了吗?」

「不!不再讨厌了!我们是朋友,你可以到浮山的任何地方,可以回汾阳住,我都不在乎。」他热切地说:「我就把你当作一般人,兆青的妹妹,过去的一切就烟消云散,当它不存在,你说好不好呢?」

湘文应该高兴放心,但她一点都不。说什么「不在乎」、「一般人」、「烟消云散」,那不是另一种恩断情绝吗?此时此刻,她倒希望怨怒还在……

「湘文,你还不原谅我吗?看我这几日尽心尽力地替你疗伤,你还不明白我的诚意吗?」见她不语,他著急的说。

再也不能静默了。撇开自己矛盾的心情,她勉强说:「很好,那么你现在愿意回汾阳了吧?」

「回汾阳?」他皱眉问。

「珣美姊说,你原本去年十一月就该回家的,但现在都一月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住汾阳,才拒绝回去。」她说。

这话只说对一半,他的确是因为她才拖延返乡之日,但不是她住汾阳,而是她在浮山。可这些只能藏在心底,他故作轻松的说:「你太多心了。我留在浮山,是因为要解开冬虫夏草之谜。明明是虫的身体,又能长出草来,不是很奇妙吗?对了!哪天你可以到我的实验室看一看。」他说。

「真的?我真的能去吗?」她双眸晶亮,极高兴地说。

「当然,我欢迎都来不及。你应该来见识一下显微镜这种东西,它可以观察到天地间肉眼所看不到之物。正像古人所言,以管窥蠡,蠡中方有乾坤……」

宗天因她美丽的笑容,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的伤痛。

此时,珣美由学生处得知宗天滑倒的消息,匆匆赶来,恰巧听见这一套又管又虫的理论。只见宗天兴致勃勃,说得口沫横飞;湘文则专注入神,一脸的崇拜神情。

她一直觉得这两人之间有问题,甚至怀疑过湘文就是那位琉璃草姑娘,如今看来,她的猜测或许不是没道理。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若湘文是宗天的意中人,依他的脾气,怎么会眼睁睁地看著她嫁给别人呢?

而今湘文有了寡妇的身份,论条件,她已不在宗天择偶的范围之内,就是珣美有心凑合,也怕成事不足,还得罪了秦家大小,造成彼此都难堪的局面。

唉!自己的事,可以死活不计;别人的事,就不得不瞻前顾后,看来,一切只有顺其自然了。

※※※

岁入寒月,大雪封路,若非靠阿标的卡车,要回汾阳,还真是路途遥远。

他们四名乘客,包括宗天、湘文、接湘文的兆青,还有来催大哥的宗义,全坐在车后的夹板上。头上是麦杆木条扎的顶盖,脚底是厚厚的草堆旧被,尽避外面北风呼号,里面却自成一个温暖的小天地。

湘文坐的位置是全车最稳固又没风的地方,一旁挨著兆青,另一旁是宗天及宗义。他们还怕她不够暖和,棉袄纷纷往她身上披,带来的暖手炭炉也离她最近,几乎比瓦屋内还舒服。

他们走了一天了。一路上,她都静静地听三个男人谈话。他们谈医药、木材生意、中国工业、北洋政府的荒唐、南方政府的重整……多半时候,她的眼里只有宗天,耳朵也只听到他的声音。

饼去几个星期来,他们相处的非常愉快,他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教室或她的厢房外,即使聊上几句话也好。

她也如愿地去参观他摆满药材瓶罐的实验室,甚至还半强迫地成为他的助手,变成常常要去做的一份工作。

对她而言,他们的关系算是单纯了,升华了,她从没想过他们能有不涉及男女私情,化为君子之交的一日。感觉上是比以前自由,心灵上也较容易沟通,但彼此的不负担,又像少了些什么,就彷佛一条揪得人发痛的绳索,一旦放手,就只有任它松掉、远离或断裂。

她不知道此番回汾阳,会遭受什么命运,但一定无法再像浮山时的友好,更别说一年前的爱恨纠缠了。因此,湘文有一种更依恋的心,恍如面对灿烂的夕阳,在等待黑暗那一刻的来临。

卡车进入了汾阳县界,男人们的话题转向家乡人事。

宗义和宗天体格相当,虽没有哥哥的俊逸,但也憨厚可爱,他三两句便提到自己从军的抱负,口气十分得意:「姊夫也一直想跟我去,可惜他已有家累,只有羡慕我的份。」

「家累?我看你也快有了吧?我听说媒婆老往你们奉恩堂跑。」范兆青笑著说。

「那全是冲著我大哥来的,他不娶亲,还轮不到我哩!」宗义说。

「宗天,你也该讨个老婆了吧?咱们都二十五岁了,我的第二个孩子都快生出来了,你不觉得不是滋味吗?」范兆青调侃地说。

宗天看了湘文一眼,并不回答。

反而是宗义抢著说:「快啦!快啦!我叔叔已从上海出发到宿州镇,只等我大哥一回家,就送上八字,同胡家提亲了。」

湘文双眼盯著炭炉,不动一下,更没察觉到宗天对她的注视。

「就是去年中秋我见到的胡小姐吗?挺漂亮大方的一个姑娘。」范兆青称赞地说。

湘文的手差点被烫到。这时,卡车恰好停下来,打开帘子,是陇村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子,怕再听到宗天的婚事。

「你确定不和我们一块儿回汾阳吗?」宗天随她左右问。

「我答应陇村学堂一些事,不能够食言。」她说话的时候,脸是面对著范兆青:「三天后我就回去。」

几个男人盘旋了一会儿,喝杯热茶,又继续开往汾阳。

宗天开始闷闷不乐,身旁少了湘文,气氛似乎部不对了。他忍不住问范兆青:「你们真要让湘文在陇村教一辈子的书吗?」

「这当然不是长久之计。」范兆青说:「我爹娘希望她再嫁,才算有个终生的依靠。」

「再嫁?湘文怎么可以再嫁呢?」宗天惊愕地说。

「为什么不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而且夏家送她回来,就没有要她守寡的意思。」范兆青用爹娘一致对外的说法回答。「听说来提亲的人还不少呢!」宗义说。

「是呀!湘文年轻漂亮,人又聪明灵巧,很多人都慕名而来。」范兆青说。

「这太荒谬了吧?夏训之死才不到一年,湘文还是新寡,你们就急著把她嫁掉?」宗天一急,脸都涨红了。

「湘文毕竟不是姑娘家了,有好的对象,自然不能错过,这与急或不急无关。」范兆青有说不出的隐情,只好勉强辩著。

「不!这是不对的!迸人有谓‘烈女不嫁二夫’,你们这不等于在破坏她的名节吗?」宗天十分激动,拳头握得死紧。

范兆青和宗义全瞪大眼楮望著他。

「真没想到这些话会由你嘴里冒出来。」范兆青扬扬眉说:「你不是一向最反对封建思想吗?什么时候你的头脑变成如此迂腐落伍呢?」

宗天知道自己是失言又失态了。他语焉不详地搪塞著,任由范兆青和宗义去戏弄嘲笑。

车子颠簸地往前开,他的心则如炉里的炭,愈烧愈旺,火红的热气直冲脑门,让他几乎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湘文还要再嫁?他已经失去她一次了,她竟还要再嫁?不!一次就够了,他无法再容忍第二次!

卡车到了汾河口,阿标放下他们,再继续赶往南京,探望珣美及自己的母亲。

范兆青和秦家兄弟,说了再见,各自朝回家的方向走。

没跨几步,宗天突然回过头,不由分说地将范兆青拉到河岸,一脸霸道,像要打架般说:「湘文若要再嫁,就嫁给我,你们等著,我明天就上门提亲。」

「什么?你……她……」范兆青张大了嘴,彷佛见到了鬼。

「没错,我要娶她!我来之前,你可不许把她许给别人,否则出事我不负责!」

宗天说完,又大步扯著一脸莫名其妙的弟弟离去。

「我……」范兆青只能发出类似的喉声。

宗天疯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排队等著嫁他,他为什么要娶已不是黄花大闺女的妹妹呢?

这是行不通的!辨规矩矩的寡妇是一回事,被土匪玷污又是另一回事,他绝不能欺骗他最好的朋友。

怎么办呢?宗天又讲得那么坚决。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他必须快点与父母商量,不然真会惹出大麻烦来。

※※※

奉恩堂一早就静悄悄的,所有的人走路都特别小心,大小秦大夫都暂时不看病,全关在书房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压力似乎愈来愈明显。

书房的情况比大家想的更糟,秦孝铭和宗天父子已争到无话可说,只有瑞凤还在苦劝著,「你叔叔人都到了宿州,你这样出尔反尔,怎么向疼爱你的胡师伯交代呢?」

「我们又没正式提亲,哪叫出尔反尔?再说,我总不能因为敬爱胡师伯,就非娶他的女儿不可吧?」宗天说。

「那你也不该去娶个寡妇吧?」瑞凤耐心地说:「你又不是人穷,也不是相貌差,干嘛放著清白的姑娘家不要呢?」

「娘,不管你怎么说,我是非湘文不娶。」他毫不妥协地说。

「让他去吧!」秦孝铭大吼地说:「横竖我就当没生这凡事唱反调的不肖子。」瑞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父子俩,往哪一头劝,都是吃力不讨好,现在只有等德坤下山了,他人怎么还没到呢?

这时,门外有吵闹声,瑞凤连忙开门,伙计指著范兆青说:「我告诉他,两位秦大夫都不见客,可他硬要闯进来!」

房里约三人全盯著范兆青,他表情严肃,没等人请,就径自入内。

「好了,你们去顾药局吧!」瑞凤遣走伙计说。

「伯父,伯母,恕我冒昧。」范兆青打个揖说:「家父是希望宗天在向舍妹提亲之前,先阻止他,免得造成遗憾。」

「连你们家也反对宗天娶湘文?」秦孝铭惊讶地问。

「家父只怕舍妹高攀不起。」范兆青说。

「管他高攀低攀,你们赞成也好,反对也好,我都要娶湘文!」宗天是铁了心,倒不再激动,只冷吟地说。

范兆青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于是动之以情的说:「宗天,我不懂你要娶湘文的理由是什么,但今天我是以多年好友的身份,劝你放弃这念头。」

「我正奇怪呢!多年的好友,怎么不支持我,反而扯我后腿?」宗天冷笑的说。

范兆青受不了他的瞪视,深吸一口气,最后才说:「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湘文……她并不是寡妇。」

现场的人反应不一,但都是满脸的无法置信。宗天的变化是最急遽,他不再冷静,立刻冲著范兆青问:「你的意思是……夏训之根本没有死?」

「不!不!夏训之是真的死了,只是……只是湘文从来没有嫁给他。」范兆青说。

「湘文没嫁给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宗天一字一字由牙缝中挤出,只差没揪住范兆青的衣领。「湘文在婚礼的前几天,同夏家提出退亲……」

范兆青才说一半,宗天便激动地接口说:「退亲?她为什么要退亲?她曾经那么顽固的……」

「宗天,你稍安勿躁,听兆青慢慢说。」秦孝铭说。

「这个更难解释了……」范兆青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年我们刚到杭州时,到湘文养父母的坟地祭拜,湘文曾被三名土匪劫去,事情还闹得好大……呃……她说,其中一名土匪玷污了她……」

「哦,老天爷!」瑞凤用绢帕捂住嘴巴说。

宗天呆了,湘文和他在一起,一直是清白之身,她为什么要撒谎呢?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更伤名节的方式,来拒绝夏家呢?难道她从头到尾都不想嫁给夏训之吗?

「宗天,你现在能了解,为什么我们要你三思而行的原因了吧?」范兆青说。

「三思而行?哈!此刻我更不能三思而行了!」宗天忽然大笑出来,说:

「因为去年在琉璃河畔劫走湘文的土匪就是我!」

这回瑞凤的绢帕落地,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口里发不出声音,连镇静的秦孝铭,也险些打翻一只古董花瓶。

「你……你是那个土匪……」范兆青结巴地问。

「黑衣、黑帽、黑面巾、黑眼圈,如假包换!现在没有人能阻止我要湘文了吧?」

宗天开心的说完,便冲向后院马房,准备骑马到陇村去找应该属于他的湘文。

「他妈的!丙然是你!你竟敢毁了我妹妹的一生!」范兆青人清醒过来,追到后院叫道:「我非揍你一顿不可!」宗天已高高地骑在马上,不顾众人的阻挡。

后门出现另一匹马,在上面的是请了老半天才来的德坤,他一见这场混乱,便问:「怎么啦?」

「我要到陇村去把湘文接回来!」宗天一说完,便拍拍马背,消失在雪地里。

「湘文?是范家的湘文?」德坤好奇地问。

「是呀!这季节骑马多危险,快去追他回来!」瑞凤吩咐左右说。

「既是湘文,就让他去吧!」德坤慢条斯理地下马。

「爹——」秦孝铭惊讶地看著父亲。

「来!来!暖壶酒,我老人家冷!」德坤招呼著大家说:「顺便来点小菜,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抢亲的故事。」

没多久,雪地上已空无一人,只留下排排的脚印,还有书房内透出的温馨亮光。

※※※

几个学裁新年衣棠及编结扣的学生回家以后,湘文便拿一碗葵瓜子,到树林边去喂寻找早春的鸟儿。

她穿得厚厚的,靛蓝的夹毛棉袄,靛蓝的翻毛帽,把她的脸颊衬得白里透红,格外美丽。

她将瓜子先分在树枝的吊篮里,然后在一旁安静的等待。总是体形娇小的鸟儿先来啄食,再来才是警戒心较重的大鸟儿。

天地是一片白,显得温柔安详。湘文因喜欢这份纯净,常不顾寒冷,踏雪到林子里,虽然有些寂寞,但鸟儿回来了,表示土中及枝头都有闻春萌发的小芽苞。远远有似滚雷的声音,几只盘旋的鸟儿都展翅飞起。湘文才刚转头,就看见路的尽头,雪泥飞溅,星星白点,再近一些,方看出是一个骑马的人。

他的骑姿,马的奔跑方式,好生眼熟呀!

她的记忆回到前年祭坟的那一日,莫非她又遇「匪」了?湘文还来不及确认,马已飞驰到面前,那位骑士又一手将她拉到马背上。

但这回马没再继续跑,湘文也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一抬头就看见笑吟吟的宗天,一动就踫到他暖热的身体。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就一起跑到天涯海角,永不回头,怎么样?」

他在她耳旁说,呼吸亦如火。

「你疯什么?快放我下来。」她极不自在地说。

「没错,我是疯了,为你疯狂!」他笑著说,却依然扶她下马。

湘文故意忽略他的胡说八道,很正经问:「你昨日才回汾阳,怎么今天就来了?」

「我是来娶你为妻的。」他看著她说。

「你该娶的人,不是那位胡家小姐吗?」她反问。

「你嫉妒了,对不对?」他愈加高兴地说:「就像我嫉妒那位无中生有的夏训之。」

「我才没有嫉妒……」她否认著,又猛地问:「你说什么?谁无中生有?」

「你呀!」他依旧是那笑脸,「你无中生有,说嫁给了夏训之;你无中生有,说我抢你的时候,夺去你的……呢,清白之身。」

湘文本来桃红的脸,此时更如红霞燃烧。

她慌乱地说:「是谁告诉你的?我大哥吗?」「是的,现在你只有我可以嫁啦!」他逗她说。

「不!我必须说出真相,免得坏了你的名声……」她一下又急起来。

「湘文,我不在乎那些。」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著她说:「我只要知道,你编这谎言来向夏家退婚,是不是始终对我有情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湘文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对我如此用情,又把我放在你的心上,很难不感动的。」

「所以你从来不是无动于衷,你最后仍是拒绝了夏家,因为你其实是爱著我的,对不对?」他略微激动地问。

「你的抢亲让我震撼很大。」她并不直接回答,「我常想,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倾心相待?看看这些年来,我总是碍于礼教,处处胆小怯弱、优柔寡断,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我……」

「不要再说了!或许就是那样的你吸引著我。」宗天忘情地握著她的手说:

「善良敏感、体贴人意、顾全大局、重义守诺,你若不是板起脸孔,和我说理说教,一意要我清醒,不要我闯下大祸,我恐怕还不会如此无法抗拒,宁愿为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双颊绯红地看著他,眼中有著欣喜的泪水。

「哦!湘文,你也吃了不少苦。」他轻捧她的脸,拭去她的泪,「退亲之后,你为什么不立刻来找我呢?」

「因为当时的你充满愤怒,而且还有用鲜血写的‘苍鹰从此飞,不再恋琉璃’,我以为你对我心已死了。」想到此,她泪又涌出。

「傻湘文,不论我说过什么气话,即便是我写上一千一万遍的‘不再恋琉璃’,可在我的内心深处,那颗爱你的心是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他深情地说。

她由他的眼眸内看出真诚,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两人紧紧相偎,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拥有了。「所以……这再不是琉璃草的魔咒了?」她轻声地问。

宗天本想摇头,但转念又说:「即使是魔咒,我也心甘情愿被附身。」

「的确是最美丽的魔咒,不是吗?」她展开一抹带泪的微笑说:「宗天,我爱你,你是我见过最重情重义的男子……」、他的唇轻吻下来,吻去她的泪,也吻住了她的笑。

大地一片宁静,在四方俯瞰了一阵的鸟雀,又飞回树枝,啄那吊篮里的葵瓜子,完全无视一旁相拥的恋人。

夕阳西下,炊烟升起。多年的飘荡,他们终于回到故乡,也回到心灵上永恒的家……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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