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了她,他竟然毫不留情的杀了他爱了好久好久的姑娘。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所娶的俞思凡竟会成了白晨露,当年她究竟是如何活下来?
为何不告诉他,她回来了?如果他知道是她,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更甭提刀剑相向。心神俱裂的他耳畔不停回荡著她说要保护他的话,从以前到现在,她的心始终未曾改变。
自发现怀里的人儿就是他思思念念的晨露后,公子碧紧拥著她赶回府里医治,幸好诱娘略懂医术,先帮晨露止血,否则她真会在他怀里气绝身亡。
那么多的血,自她纤瘦的身躯流出来,染红她的衣衫,教他心如刀割。他恨自己,为何要下如此重的手?为何不在产生怀疑时,暂且停手,只要他肯多加留心,便能发现她会不期然出现晨露的习惯动作,即会恍然大悟。
包何况她眸底那抹英气,是俞思凡所没有的,他为何会愚蠢至此?一迳摆出厌恶她的嘴脸,于是犯下难以饶恕的大错。
他该死!懊死!
为免更多人看见她的容貌,他重新为她戴上假脸皮,让大夫为她诊治包扎后,他便从白天到黑夜寸步不离的守在床榻旁,他心思紊乱,紧握住已揭下假脸皮的晨露冰凉的手,痛苦低嘶,「你好狠的心,非但不认我,还让我刀剑相向,你存心让我心如刀割。」
深夜里,天际无星也无月,王城刮起一阵凄凉的风。
不放心的诱娘悄声进入房间,见主子面容憔悴,她心疼的上前关切,「公子爷,让奴婢照顾她,您先歇会儿。」
诱娘不喜欢白晨露的出现,她并非讨厌白晨露,而是为大局著想,十年前就该死去的人,突然死而复生,而且回到王城,倘若大王发现,定会掀起风暴,对主子有害无益,公主若是得知此事,定会非常担忧。
「不,我要守在她身边,我要她睁开眼时,头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公子碧固执的不肯离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岂会离开。
诱娘柔声劝著,「有奴婢在,没事的。」
「别通知母妃。」
「什么?」
鲍子碧目光灼亮的看著她,「晨露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就是与本公子为敌。」
诱娘面色苍白,「公子爷!」
「诱娘,你虽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我知道你效忠母妃,以往你向母妃回报关于我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不了,你知道晨露对我有多重要,十年前那一夜,若非你阻拦,我岂会与晨露分开十年,现下是你选择的时候,要忠于母妃,抑或是我。」
诱娘挣扎看著由她一手带大的主子,已长大成为不容忽视的男人,「公子爷,公主是关心您,不论公主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是考量您的安危,奴婢也是如此,宁死也不愿见公子爷陷入危险。」
她苦口婆心的劝著,「奴婢心下清楚,公子爷与小姐感情深厚,但留下她并不安全,大王眼里容不下她,一旦大王心里产生怀疑,就会毫不留情的除去威胁,您可别忘了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下场,更何况其他公子正虎视眈眈,随时等著抓您的把柄,若她的事被发现,就算公主出面,恐怕也化解不了大王的怒火,公子爷,您一定要三思!」
「所以你是要我不如杀了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的语气讥嘲。
诱娘硬著头皮道:「如此对大家都好。」
鲍子碧怒焰滔滔,霍然起身怒斥,「好个对大家都好!你走吧,看你是要回海国或是回母妃身边都成,本公子不想再见到你。」
晨露什么都没做,十年前父王要她的命,十年后诱娘也要她死,这样公平吗?
惊慌的诱娘立刻下跪,「奴婢字字肺腑,求公子爷别赶奴婢走。」
他怒红了眼,多年来积郁于胸的怒焰,瞬间爆发,「谁想杀晨露,就是与本公子为敌,就算是母妃,我也无法原谅。」
「公子爷!」诱娘惊骇望著他。
「走!」
诱娘头重重一磕,伤心哽咽,「奴婢知错,求公子爷别赶奴婢走。」
鲍子碧余怒未消,「你该想清楚,真要跟著本公子,就不能将晨露的事泄漏给母妃或任何人知晓,且必须如保护我那般守护晨露。」他太清楚母妃为了保护他,会做出怎样的事,他已不是当年坐困愁城的公子碧,这一回他要紧紧守护他的女人,即使赔上性命都在所不惜。
「奴婢定会谨记在心。」诱娘再次重重磕头,以无比清晰的声音宣誓效忠,多年的朝夕相处,虽是逾越了,但在她心里,她对主子的感情犹如娘亲,要她如何舍弃。
鲍子碧定定看著她,确认她是真心诚意,语气这才放缓,「我信你这一回,起来吧。」
「谢公子爷。」诱娘起身,「公子爷,奴婢另有要事禀报。」
「说。」
「宫里似乎出事了,有些骚动,但眼下还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何事,公主派人来报,要公子爷多加小心。」
「母妃没事吧?」公子碧脸色一沉,他白天遇刺,夜里宫中又出事,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老五已离开王城,是哪个兄弟不甘寂寞,再次出手?
「公主安然无恙,护卫已加强警戒,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公主的寝宫。」
「派人再探。」
「是,奴婢这就去办。」绣娘恭敬退下。
诱娘一走,公子碧心疼望著床榻上因他身负重伤的小女人,因为她,他必须比从前更加谨慎小心,不然他将会再次失去她,他无法再承受一回,他必须用力抓紧才行。
他俯身在她痛得紧锁的眉心,印下深情的一吻,「我该保护你的,结果却是我亲手伤了你,我是傻瓜,浑然不知你就在我身边,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她的伤是如此的沉,他伤心自责,深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鲍子碧牵起她的小手,搁在他那因她火热,因她刺痛的心口,低喃,「有时我一觉醒来,会以为你的离去只是一场梦,你会在下一刻,跑过来傻气的对我说,你要成为武功高强的锐司徒,要保护我,而我会嘲笑你说,没有姑娘能当锐司徒,你只能当我的夫人,我将要进宫请求父王赐婚。」
他的语气充满渴望,多希望她不曾经历家变的苦痛……是父王下令诛杀白府满门,她……会不会恨他?所以才不愿认他?!
一想到这,他便感到恐惧忧虑,但不管她是否恨他,他都不会放手,就算得折断她的羽翼,他也会死死将她留在身边。
「你已经回到我身边,不会再舍得离开我,是不?」他轻轻啄吻冰凉的小嘴,以吻留人。他的晨露很善良,她知道他深爱著她,不会狠心折磨他,绝对。
晨露全身暖洋洋,她在府里和爷爷、爹、姨娘与小阳在一块儿,府里的仆人如同往常各司其职。庭院里的花不分季节大肆盛开,阳光暖融融,教人昏昏欲睡。
爷爷与爹爹赤果著上半身,在院中练武,温柔的姨娘端著刚做好的点心,笑盈盈的朝他们走来,她坐在六角亭的石阶上,环抱带著奶香味的小阳,姊弟俩开心的互蹭脸颊。
她已经是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为何小阳仍旧小小的?彷佛不曾长大过,爷爷、爹爹与姨娘的容貌如同往昔,连管事陆大叔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他们都对她笑得好温柔,好开心,所以她也灿烂微笑。
她紧紧抱著小阳,唯恐弟弟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小阳,你想不想姊姊?姊姊好想你。」
「姊……姊,姊姊……」还不太会说话的小阳用胖嘟嘟的小手模模她的长发,模模她的脸,笑呵呵的嘴巴吐出一个口水泡泡。
她也笑了,明明很开心,却不知眼泪为何会潸然滚落,她哽咽著声,「原来小阳你也是这么想姊姊。」她的心好痛好痛,但现下见了爷爷、爹爹、姨娘和小阳,似乎不再像被针戳刺那般疼了。
虽然头发花白,但仍精气神十足的爷爷取笑她:「晨露,你的身子骨要练武强身是可以,可如同我跟你说过的,要成为高手,却是进展有限,这么多年过去,我瞧你也甭再勉强。」
「她还老夸口说要当第一位女锐司徒呢。」身上布著汗水的爹爹跟著搭腔。
「呵呵,她就爱夸大口,倒是小阳的身子骨奇佳,适合习武,将来咱们白家的武艺可以由小阳传承下去。」爷爷评论姊弟俩的天赋,孙女儿还是太花拳绣腿,出手不够狠绝。
姨娘将点心与茶水分别送到爷爷与爹爹面前,笑道:「咱们晨露模样好,心地好,无法成为锐司徒倒也不打紧,只消她开心便成。」
「可不是,晨露开心便成,其他的事,就都放下吧。」爷爷不住颔首。
她用力摇头,固执道:「爷爷、爹爹,我会更加努力,我相信人定胜天,我不会辱没咱们白家名声,小阳年纪还小,有事自是由我这个当姊姊的先顶著,大王亏欠咱们白家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我会让大王还咱们家公道。」
爷爷摇头叹气,「那他怎么办?」
「谁?」
「二公子碧。」
「我跟他缘尽了……」
「既然如此,为何他一直唤你?」
她侧耳聆听,果然听见熟悉的男性嗓音不断唤她,她心念悸动,又苦又涩,闷沉得快喘不过气。想起这些年强烈的相思如何折磨她,也想起他如何无情刺杀她,更加想起,当他牵著她的手时,她有多开心。
「缘,尽了。」她长长一叹,无限相思。 爷爷沉声命令,「若是如此,那就放下。」
「是,爷爷。」她心里有太多的不舍与太多的情感,可到了这节骨眼,不想放也得放了。爹爹语重心长道:「别再去听,别再去想。」
「咱们一家团聚,从此开开心心。」姨娘笑著,吐出如梦似幻的远景。小阳抱著她,伸手抹去她的泪,「姊姊……不哭……」
「晨露,不许你再离我而去,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了我,我命令你醒来,马上!」激动的男性低声霸道的穿过暖阳,字字撞击她脆弱的心扉。
她的心在拉扯,在纠结,眼下他们已一家团聚,但面对碧,她总是欲走还留。她的心,好痛好痛,总觉得她欠了他。
「晨露,回到我身边,你是我的妻,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他霸气呼唤。她热泪盈眶,渴望的望向他的声音来处。
「晨露,爹爹一直很舍不得你。」
她移回不舍的目光,看向心爱的家人,泪水不住宾落。
「爹爹总想著,或许当日不该让你走,你就不会镇日活在痛苦里,可……现下见到你,我又迟疑了,我想起那一日你从二公子那里回来,开心的和小阳躲在这儿说的话。」
她茫然的看著爹,那一日是哪一日?她和小阳说了什么?她疑惑的低头看著弟弟。小阳彷佛看穿她的疑问,咧开笑容,竟无比清晰的说:「请求大王赐婚。」
她想起来了,正是碧说以后要请大王为他们赐婚的那一日,她好开心好开心的抱著小阳,一同坐在这里,吱吱喳喳说了好久。她是那么渴望成为他的妻,也真心觉得他们俩没有理由不共结连理,却怎么也没想到家变竟会快得教人措手不及。
「我不晓得怎样对你才是最好,但,我希望你能快乐。」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爹……」
「你走吧,回他身边去,别再为我们伤心,我们在这儿,很好。」爹爹手挥了挥。 她怀里的小阳不知怎么地飞回姨娘怀里,爷爷、爹爹、姨娘和小阳皆对她温柔微笑……
「不!爹爹……小阳……我不走!」
「晨露!回来!」更加急切的呼唤,用力拉扯著她。
她的身子倏地腾空飞起,离开温暖的庭院,朝冷冰冰又教她痛不欲生的方向疾驰而去。
眼前一片黑暗,她急喘著气,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她好冷好冷,整个人彷佛置身冰窖,不住打颤,她痛苦呜咽,泪水不曾止歇。
始终守著她的公子碧听她梦中呢喃,不住呼唤家人,他既心疼又恐惧,深怕她会被她的家人带走,他不住呼唤,不住怜惜亲吻,向苍天恳求,将最心爱的女人还给他。
「不要丢下我……爹爹……」她悲伤哀泣。
「嘘……我就在你身边,我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也别再丢下我。」他好想不顾一切将她拥入怀中,偏又担心弄疼她的伤,唯有强忍欲望。
她痛得泪水不住宾落,公子碧心疼俯身,一一吻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浏兮,舒优受兮,劳心搔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他字字浓情,句句心碎,他的美人迟迟未醒,教他几欲发狂。他悔不当初深深自责,一遍又一遍。
晨露不住痛苦啜泣,被深情的呼唤用力拉扯,好不容易终于撑开沉重的眼皮,泪眼迷蒙疲累望著守在身畔满脸憔悴的男人。
鲍子碧屏气凝神,见她徐徐睁眼,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醒了!」
她的双眼因不断哭泣而红肿,隔著晶莹珠泪,她看见他的关切,她的脑袋昏沉,吃力抬手,想要与他交握。公子碧明白她的心思,立刻握住她的手,移至唇畔呵气,「你的手好冰,你一定很冷。」
他小心翼翼的拢了拢被子,让厚被密密实实盖到她的下巴,房间内他早让仆人生了不少火盆,他都热到开始冒汗,她却仍旧冷冰冰,虚弱到暖烘烘的热气都温暖不了她。
「痛……」她蹙眉低喊。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扯痛她身上的伤,他低咒了声,再次痛责自己,他轻抚她紧蹙的眉心,「对不起……」他的温柔,他的关心,以及由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在在令她的心志脆弱,她干哑著声,虚弱道:「我……」
「嗯?」
「可不可以……不要勇敢?」泪水再次滚落。
他一怔,吻去她软弱的泪珠,心疼低喃,「当然可以。」
温柔的亲吻,使她泪落得更凶了,她吃力的以微弱的声音道:「可不可以……不要坚强?」
「可以。」他心疼的以大掌包覆她的小手,搁在心口,绐予温暖。
「这些年……我好累……」她累极的闭上眼,虚软吐出一口长叹。
「有我在,一切都没事了。」他哄著,将她的手移至唇边,印下一吻。
「碧……我要离开你……」她的头好重,她又想睡了。
鲍子碧一听,瞬间怒沉了脸,硬著声道:「我不许你离开我,不论生或死,你都是我的!」泪痕斑斑的她虚弱一笑,再次遁入黑暗,隔绝他的厉声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