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尔东笑眯了眼。
「瑞琴,这是我的合伙人雅桦,看你要叫她雅桦姊,还是小桦姊都可以。她是学长很重要的金鸡母,没有她,工作室不会有这样的规模──虽然我是边画边抱怨啦!」
瑞琴暧昧地以手肘顶了顶学长。「不是女朋友?」
姜尔东轻轻巴了学妹的后脑勺一掌。「呿,乱说。」
瑞琴捂著头,哇哇抗议。「学长,你又打人家,我都快被你打笨了!雅桦姊,你和我学长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吗?不要不好意思承认喔!」
「我们不是。」袁雅桦否认,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告诉你不是。」姜尔东宠溺笑著。「快点打招呼,笨学妹!」
瑞琴大方地伸出右手。「雅桦姊好,很高兴认识你。」
堡作室回荡著姜尔东低沉开朗的笑声,他的手掌始终放在瑞琴的肩膀上。
瑞琴甜甜地微笑,黑亮的长发柔柔披在肩上,随著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著,她白皙的肌肤在工作室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嫩。
袁雅桦默默地握住瑞琴的手。「你好。」
「怎样,小桦,我学妹漂亮吧,她可是我们学校连任四届的校花!」
「很漂亮。」
她说的是实话。
「算你有眼光!」
尔东很得意,很骄傲。
瑞琴红著脸,娇声抗议。「学长,你说什么啊,雅桦姊才漂亮呢,我喜欢像雅桦姊这么自信的样子,我什么都不会……」
「和学长谦虚什么?你也很棒啊,至少还是可以像过去一样,每次看到你脸红,都让学长很开心。」
「讨厌,学长每次都欺负我……」
袁雅桦提著装满食材的购物袋,重得肩膀都垮下来了。以前,只要她回家,尔东一定会帮她提东西,同时像个饿死鬼一样,讨好地催她快点洗手做饭,现在呢?原来,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肚子饿的,还是他们已经吃过了才回工作室?
「你们吃过了吗?」
「当然还没,我还等著你把工作室变成啤酒屋呢!瑞琴,你进去帮忙,学著点,小桦的手艺很赞!」
「喔,好,雅桦姊我帮你拿菜。」
「不用忙,来者是客。」袁雅桦婉拒。
姜尔东只当合伙人是客气。「小桦,没关系的,瑞琴不是外人,她进去帮你,可以加快速度,我老早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他说他的小学妹不是外人,那她这个合伙人还能说什么?
「那,请跟我来。」
瑞琴听话地跟著袁雅桦走进厨房。
这间厨房是女人的梦想,欧式厨具、宽敞明亮的空间,一扫过去人们对厨房油腻、潮湿的刻板印象,许多女性客户都是在「尔雅」看到这间厨房,马上签约,要设计师帮她们打造一间这样时尚、温暖兼备的梦幻厨房。
「好漂亮!」瑞琴赞叹地在厨房绕啊绕地。「哇,学长的设计真不是盖的耶!」
以往,如果有人赞美姜尔东,她会觉得很骄傲、很自豪,但现在这些情绪好像不见了,面对他美丽的小学妹,她的心紧绷著,什么伶俐自信也不见了,只感觉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惧和无措。
袁雅桦沉默地将食材由购物袋里拿出来。
瑞琴笑容可掬地在一旁帮忙,她看看葱,又看看切成片的牛肉。「葱爆牛肉吗?」
「嗯。」
她翻出鱿鱼。「不会是客家小炒吧?」
「对。」
满满的崇拜点亮在瑞琴的笑脸上。「雅桦姊,你好厉害喔!要负责跑业务,晚餐还可以准备得这么周全,要是我早就累瘫在地上了。」
对,跑了一天业务下来,她也想累瘫在地上,但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大口大口吃著自己亲手烹煮的晚餐,他的满足、他的快乐,能让她一天的疲累瞬间解除。
「工作室有打扫煮饭的阿姨,我偶尔才准备晚餐。」
「那就好,否则每天应付外面那只饿鬼,雅桦姊一定很累。」
「嗯,是啊。」
袁雅桦卷起衣袖,开始打理今天的晚餐。
瑞琴很机灵,就算袁雅桦不开口,她还是能适时地提供协助,递盘子、递调味品,都能恰到好处抓准时间点,甚至在袁雅桦准备凉拌花枝时,她还能接手炒个海瓜子。在尔东小学妹的帮忙下,晚餐很快完成,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整个餐桌,姜尔东还准备了香槟,正放在冰桶里冰镇著。
「吃~~饭~~喽!」他怪声怪调大声宣布。
「吃~~饭~~喽!」瑞琴学他笑著说。
他们很快乐、很开心,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胸口闷著,像压了块大石头。袁雅桦擦擦潮湿的双手。「我上楼换个衣服。」
姜尔东拉住合伙人的手臂。「别换了,等你换回来,一桌的菜老早被我嗑光了!」
她皱眉。「我一身油烟味,没胃口。」
「呿,我们家的排油烟机是厨具中最顶级的规格,绝对不会让你有半点油烟味。」
她很沮丧,却连逃回自己的空间都不能,在姜尔东的坚持下,她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一边是他,一边是他的小学妹,她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此刻的感觉和朋友来家里吃饭聚餐截然不同。
她在嫉妒吗?对,她在嫉妒,认识五年来,她不曾见过尔东对异性如此「热情」过。
瑞琴端来三碗白饭,分给每个人后,坐了下来,她献宝地指著炒海瓜子。「我炒的喔。」
姜尔东挑挑眉,指指盘内的怪东西。「你的九层塔是睡著了吗?怎么没有朝气?我家小桦炒的九层塔不是这样的喔!」
瑞琴红著脸,撒娇抗议。「唉哟,人家焖得太久了嘛,九层塔只是提味的香料而已,你吃海瓜子就好,管他九层塔有没有睡著~~」
她嗲声嗲气地抗议著,惹得姜尔东开心大笑,袁雅桦时时提醒自己必须挂著微笑,必须表现得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必须掩饰心中的惆怅、眉宇的凄凉。
「小桦,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做菜本来就是门艺术,就算是提味的香料,也要表现出它最好的一面。」
袁雅桦动手挟了颗海瓜子肉,放进口中。「不错,很够味,如果你还要继续发表你的美食评论,五分钟内我就会嗑光这盘菜。」
瑞琴感动地哇哇叫。「雅桦姊,你是好人,如果我是你的学妹,你一定不会像学长一样,这么爱欺负我!」
「我不会欺负人。」
「我知道──」
姜尔东笑看著她们。「看来你们很有话聊喔?」
瑞琴拉拉椅子,挨到袁雅桦身边,讨好地帮她挟菜。「那是当然的。」
「你呢?小桦。」
袁雅桦愣了一秒钟,压根儿没料到姜尔东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扯著笑。「当然,你说瑞琴是自己人不是吗?」
姜尔东开心地拍手。「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你们合不合得来,特地要瑞琴进厨房帮忙,顺便和你攀感情。」
袁雅桦嗅出他的话里似乎有隐情。「然后?」
姜尔东拍拍学妹的肩膀,瑞琴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沉重。
「别担心,都是自己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袁雅桦皱起眉头。
姜尔东开口解释。「事情是这样的,瑞琴刚和她老公离婚,她娘家的父母几年前就相继过世了,兄弟姊妹也各自有家庭,她不便去打扰,这些年,瑞琴和我一直保持联络,知道她的状况后,我就要她来‘尔雅」。‘尔雅’最近的业务一直扩充,也需要一个助理帮忙,就不知道小桦你肯不肯收留这个流浪的小可怜虫了。」
「收留?」
他认真地看著合伙人。「在我把楼上的两间房间改成三间之前,你会多一个室友。」
袁雅桦一愣。「瑞琴要留下来?」
「是啊,‘尔雅’像个大家庭,工作在这里,生活也在这里,我们可以培养出天下无敌的默契,这样不是很好吗?瑞琴,放心,学长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袁雅桦看著姜尔东开心的笑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事情就这么拍板定案了,瑞琴正式加入「尔雅」,在姜尔东有空把楼上的两个房间隔成三间之前,她暂时和袁雅桦住同一个房间。
当夜,瑞琴便带著简单的行李入住「尔雅」。
在「女生房」里,袁雅桦悄悄观察瑞琴。她很美丽,但绝对不骄纵,她个性温柔,和善有礼,说实话,尔东的小学妹让人无法讨厌。
「你睡了吗?雅桦姊。」
背对著瑞琴的袁雅桦摇摇头。「还没有。」
瑞琴吸吸鼻子,哭音很重。「谢谢你。」
其实,会和丈夫离婚,瑞琴必定有一段心伤的故事。
袁雅桦沉重地叹了口气。「早点睡吧。」
可是瑞琴了无睡意。再怎么说,她是「闯入者」,并不完全清楚学长和雅桦姊的关系,但必须解释清楚自己的事。
「学长在求学阶段就是我们学校的明星人物,我高二的时候,学校举办了一个活动,邀请已在工作、有成就的学长姊回母校演讲,还有一系列的讨论会,希望能激励高三的毕业班,对未来有初步的想法。那年学长二十八岁,是国内最大建筑事务所的设计师之一,他风趣自信的言谈,风靡了整个学校,大家都好喜欢他,我是这个活动的招待人员之一,所以就这样认识了学长。不过呢,本来应该是我负责招待他,但我粗手粗脚的,搞到最后变成学长在照顾我,每次想起这些事,我都忍不住同情学长,遇到一个笨学妹。」
瑞琴无限怀念地叹息。「这些年来,学长和我一直保持联络,我结婚时,学长在国外进修,还特地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他一直对我很好,这一次要不是学长帮忙,我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呵,不过还好雅桦姊是学长的合伙人,如果是女朋友的话,突然多一个来依亲的小学妹,可能要让学长解释很久。」
「嗯,是啊。」
「雅桦姊晚安。」
「晚安。」
袁雅桦睁著眼,直到瑞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还是了无睡意。
是女人的第六感吗?不知怎么,从她一出现,袁雅桦就知道自己对姜尔东的爱慕将不会开花结果。
认识五年以来,她一直以为她的合伙人就像山林莽汉一样,说话粗里粗气,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直到他高中学妹的出现,她才知道他的眼神竟然能这么温柔,她在他注视著瑞琴的眼中,看到深深的关爱时,她明白,他对她只是哥儿们的情感,但,对瑞琴,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
所以她嫉妒,她吃醋,她不开心,但又能如何?
他们只是合伙人的关系,瑞琴是他关心的学妹,在学妹有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是人之常情,能怨的,能怪的,应该是自己暧昧的心吧!
袁雅桦看著窗外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地起身下床,离开卧房。她走到二楼的起居室,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席地而坐,抬头凝望天边的明月。今天是满月,月亮又圆又亮,再两个月就是中秋节了……
「睡不著?」
身后传来姜尔东低沉的嗓音,她没吓到,他们常常在半夜不约而同地起床看月亮,彼此还开玩笑说,如果两人都这么喜欢月亮,不如把工作室改名叫「月亮」算了。不过今晚,她没有预料到他会起床,她以为开心了一整晚,他一定能一夜好眠。
「突然多了一个伴,睡不著。」
姜尔东在她身旁坐下,看著天上高挂的月亮惊呼。「哇,这颗月亮未免也太大、太亮了吧!」
「感觉上比去年的中秋满月还要亮。」
「没错。」
两人抬头赏月,陷入沉默,须臾,姜尔东轻轻地说:「瑞琴大二就休学结婚了,当时她怀孕,不嫁也不行,男方是地方上有名的角头,所有人都以为瑞琴是让人给欺负了,但瑞琴却告诉大家,他们是真心相爱。只是结婚后,男方并没有因为自己为人夫且将为人父而有任何改变,他还是地方上的混混,成天闲晃、喝酒闹事,当然才新婚的两人便不断的争吵,瑞琴肚里的孩子也是在他一次酒醉动手打她时给打掉的。」
姜尔东沉重地继续。「这个婚姻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却接连错了三年,直到两个月前,瑞琴再度进医院,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当然孩子是保不住了,但这一次,她不愿再低声下气,由娘家兄长出面,拿著这三年来的验伤单申请家暴,同时诉请裁决离婚。」
他看著自己的好友。「请你和我一起照顾她好吗?小桦。」
袁雅桦望著窗外,不言不语。
「你喜欢她对不对?」她轻轻地问。
姜尔东耸肩。「也没什么喜不喜欢啦,就自己的学妹,她很乖,只是遇到不好的男人,身为学长的我只是想给她一份安全感。」
她调侃他。「如果全世界的学长都像你一样的想法,我们这些学妹可幸福了,可以全省吃香喝辣,任何一个县市都可以LongStay,比总统还厉害。」
姜尔东有些许的尴尬。「学长能帮忙的只是给一个吃住的地方,但重点是我希望瑞琴在耳濡目染下,能学到你的自信和快乐,你总是很快乐的,小桦。」
显然地,他看到她快乐的笑容,但没察觉她是因何而快乐,一旦失去了能让她快乐的东西,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够笑得出来?
「小东,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很快乐?」
「好工作,好合伙人,好朋友,还可以天天A好车!」他大笑。
她轻笑著,神情轻松,清澈的双眼却很认真。「你干脆说我是因为你,才每天都能这么快乐!」
姜尔东没察觉到她话里的认真,像哥儿们一样地环住她的肩膀,理所当然地说:「呿,当然是因为我啊!我们是好朋友、好伙伴,你快乐,我就开心:我快乐,你就开心,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人在江湖,能逢知己,是上辈子修得的福报啊!」
她偎在他的肩旁,仰头看著他,他的五官像刀刻般深刻俊朗,刚毅的下巴将他个性中的固执表露无遗。
「所以你希望我们的快乐也能感染瑞琴,你开心,大家都开心。」
「没错。」
她看著他,他们这样勾肩搭背,没有任何暧昧气氛,也没有像他环著瑞琴时,那样似水柔情。他们只是好朋友,可是,她忍不住猜想,如果有一天,她告诉他:「我喜欢你」,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怎样诡异的局面?做不成好朋友?「尔雅」一拍两散?
呼,瑞琴出现后,她无法有其他「单纯」的想法,在快乐自信的外表下,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一样会多愁善感,一样会钻牛角尖啊!
「小桦,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顾瑞琴吗?」
她瞅著他的眼。「就说你喜欢她,你还不承认?」
他嗤之以鼻。「呿,好朋友,一句话!」
她学他嗤了声。「我二十七,按照你的故事算起来,瑞琴顶多二十三,我足足大她四岁,当然会照顾她。」
姜尔东促狭地挑眉。「照你的算法,我三十四,足足比你大七岁,不就要加倍照顾你?」
她噙开笑。「最好是啦,不过我愿望不大也不奢求,只要姜大师您安分地在工作室画设计图,安分地去监工,不要老是闹脾气喊著要罢工,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尔东大笑抗议。「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就算是生产线,也要停工保养机台吧?我比机器还了不起,全年无休喔!」
她瞅著他。「你要我给你拍拍手吗?」
「也可以。」
袁雅桦应要求地拍拍手,姜尔东放声大笑。
「谢谢、谢谢,承蒙好友称证,我此生了无遗憾。」
「不客气、不客气,您优秀,应该称赞、应该称赞。」
不,她不能告诉他「我喜欢你」,她满意于现状,喜欢他的笑声,喜欢两人聊天抬杠的感觉,所以如果因为自己鲁莽冲动的表白,让这段友情变了色,她不愿意,拿任何一切来换她都不愿意……
对,保持现状就好。
「你该睡了,明天不是还要去李太太那边谈生意?」
「你才该去睡了,你是设计师,要应付李太太无数问题的人是你,我只是在一旁陪笑的。」
他冷哼。「就告诉你烂芭乐别踫,你偏偏硬要捡回家。」
「这才证明我们的硬底子啊,再烂的芭乐都能搞定。」她安抚。
「也对。」
「所以去睡吧,明天是场硬仗。」
「你呢?」
「我再看一下。」
「月亮百看不腻?」
「嗯。」
「好吧,」他松开了勾著她的手臂,起身。「别看太久,早点睡。」
「好。」失去他怀抱的温暖,突如其来的凉意更加清晰,她环抱住自己。「晚安。」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他的房门后,袁雅桦梗了好久的闷气,总算能吐息而出。
月色美,但安静的空间却让她更忧郁。袁雅桦拿起矮桌上的遥控器,按了音响的开关,放低音量,选择电台。突然,一个女歌手轻软的嗓音吸引她的注意,她定住频道,细听──
她让你憔悴许多她让你不知所措
她一举一动你不停的对我说
我微笑倾听你说我却越听越心痛
怎么你说的不是我
她比我多了什么让你愿意耐心等侯
我想知道她让你痴心是什么
我想知道她让你疯狂为什么
我知道做的和她没有不同但是我却不在你心中逗留
我想知道她哪里比我好更多
在你心中她和我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我比她付出的还多可是我总换不了你的心动
你让我憔悴很多你让我不知所措
你一举一动我的心被牵著走
她不经意的走过你就把我给冷落
嫉妒把我给吞没
她比我多了什么让你愿意耐心等侯
……
我知道了她哪里比我好更多
在你心中我永远不可能会让你心动
我知道我比她付出的还多
可是我在你心中没有她多
(词:聿礼安/曲:聿礼安)
她听著歌,歌词中的每个字说的仿佛都是她。是啊,姜尔东的一举一动都牵动著她的心,她因为他而快乐、而喜悦,但他的快乐如果是因为瑞琴,她真的害怕,强烈的妒意会将自己吞没……
她细听著,感动著,直到歌曲结束,她拿起遥控器关上音响。
安静无声的起居室只能听见她惆怅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