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嬖……」
单于以微弱的声音呼唤著于嬖,这个他挚爱的女人、他的妻。
于嬖紧紧握住单于的手,一颗颗斗大的泪珠滚落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这双手,曾是匈奴第一强弓手,曾经稳稳地支持她度过异域的严酷,如今,却有如枯槁的死木……
最后的时刻到了吗?于嬖不安地想著,冰冷的恐惧穿透她的心。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止不住呜咽,只能拚命地摇头。
单于极力张开疲累的眼睑,他还是不放心她啊……
这个柔弱、美丽的汉女。
「你不会孤单的,我们的儿子阿瞒长大了,他会保护你的。」
于嬖注视著丈夫,二十年来的辛酸在眼前闪过,令她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难受。
「你还在诓我?当年骗我跟你来大漠,说什么要守护我一辈子,如今却要弃我而去。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要不然怎会不知若你走了,大皇子屠玡会怎样对付我们母子?我死了不要紧,我们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忍心看他落入仇人之手?」
单于听著阏氏的哀诉,片刻间陷入怔忡,他闭上双眼,疲惫地说:「不会的,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亲兄弟,屠玡再冷情,也不至于断下毒手。」
「不会吗?」于嬖哀伤地道:「自古以来,皇室之中哪会有兄弟情,更何况是异母手足?这二十年来,你冷落后宫,独宠我一人,妾身一直心怀感激,直到今日,我却要来怨你……若非你只专宠妾身,大皇子的生母不会悒郁而终,他一直恨我和阿瞒夺走了你的爱,因此鼓动臣子和后宫欺压我们母子,一旦你走了,我真不敢想像他会如何对付我们。」她说著说著忍不住掩面哭泣。
单于摇摇头,「那不会是屠玡所做的,他虽孤僻冷傲,却是磊落的匈奴之子,他不会做出这样阴险的事。」
于嬖见他还如此维护大皇子,心生不悦。
「你果然还是偏心的!」她怨怼地道。
病弱的单于叹口气,忽然感慨不已,他一生豪放不羁、叱咤大漠,临死前却还有那么多的牵绊。「别胡思乱想。」
「我不管!」于嬖咬著下唇,生性懦弱的她为了儿子,也不禁生出无比的勇气。「改立阿瞒为太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单于摇头拒绝道:「屠玡行事果决,甚受朝野爱戴,若此时撤换皇太子,必定引起大乱。」
于嬖闻言只是哭泣,她知道丈夫心意已决,于是不再劝说。只是对于自己和儿子的未来,仍感恐惧不安。
单子枯瘦的手握紧妻子的。「别怕,我会安排好一切……」
于嬖凝睇著丈夫,只能无助地落泪……
☆☆☆
「左贤王……」在单于身边服侍的少年侍从,苍白著脸跑进了皇太子的帐里,急喘地叫著。
年轻的皇太子神色一凛,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不用问侍从什么,他直觉地往单于的帷帐冲去。
时候到了。不知怎地,他有这个预感。
单于的帷帐外,朝中大臣恭谨地围在帐旁,人人低垂著头、面容哀凄,屠玡直接进入帐内。
单于卧躺在病床上,原本强健黝黑的面颊现在深深凹陷,带著赢弱的枯黄。屠玡瞪视著躺在床上的男人,那是二十几年来他敬慕又仇恨的对象吗?不知为何,他如今的病容让他有一投无来由的愤怒。
单于的床畔跪著他的妻妾和子女,只有一个女人不顾众人的目光,哭倒在单于的身上。
是那个女人!屠玡痛恶地想,父王专宠的女人……那个汉女……就算在最后的时刻,还是只有她能得到父王所有的爱。
「左贤王……」单于断断续续的呼唤著。
屠玡走近单于病榻之前,他注意到单于仍以官名唤他,他的脸庞掠过一抹悲愤。
「我死后,匈奴的皇位就由你来继承。」单于以微弱的语气说。
屠玡严肃地点点头,等待著那不可避免的别离。
「好好……治理国家……善、善待于氏和……阿瞒……」
没有人知道皇太子在想些什么,但他阴郁的面容布满寒霜。
单于用力地抓紧屠玡的手,似乎正竭尽全力交代著最重要的事。
「匈奴国……单于……代代……相传……最重要的……传国之宝、镇国的命脉……护国宝物的藏、藏宝图……我交给了于氏……」单于喘著气,痛苦地说著。「不、不可加害他们母子两人……否则……咳咳……」
屠玡脑中轰地一响,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年轻的皇太子狂怒地甩开单于的手。
这是最大的羞辱,护国宝藏一向是君王的象征,如今单于传位给他,却把宝藏图交给别人,这不但深深伤害了他,更代表著单于对他的不信任。
「咳、咳……求你……别伤害阿瞒……」单于重复著,他的目光深情地瞥向于嬖,仿佛在告诉她,他信守了他的承诺,于嬖泪流满面地回望丈夫,感激的向他点点头。
屠玡看著父王,心底泛起了无边的苦楚。
丙然他在意的还是只有那个汉女和她的儿子!对他这个长子,竟毫无怜惜之意!
他好恨!
「你怎能这么做!?」屠玡怒吼。
单于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了,他微弱又反复诉说著的,仍是那一句话——
「别……伤害……阿嬖、阿瞒……」
然后,单于的眼楮静静地闭上了……
他走了。
屠玡的心有如被刨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缺口,再也无法复原,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
草原里回荡著新任单于如野兽般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