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雷蓝一直过了三个钟头才幽幽转醒。额方一行人被后来赶到的金布等人绑在帐篷外淋雨,只有他留在帐篷里静静地守候著她。
看著她,他突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切,林林总总加起来,似乎都只有他盲目的思索著两人之间的感情,却忘了她的想法——
当他想著要如何与席薇亚分手的时候,她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她对他并没有感情,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爱——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无比彷徨起来。如果她真的不爱他呢?如果他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个过客……不不不!他不要只在她的生命里当个过客!他绝不能忍受这一点!
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无法再忍耐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楮。看到他,古雷蓝愣了一下,怀疑地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莫凯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锁往,眼眶灼热得冒出雾气——他想问的话、想知道的真相都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猛然紧紧抱住她。
「老天!你吓死我了!天哪!你……」他说不下去了,只能死命抱住她,深恐她再度从她怀中溜走。
「凯顿……」
他的拥抱那样急切紧迫,让她根本透不过气来,但她的心却因为这热切的拥抱而融化……她轻轻叹息一声,偎近他的胸膛。
「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他竟然哽咽,湿润的眼眶弥漫著水气。「老天!扁是想到那种可能,就叫我无法忍受!」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这么想……」她问在他的怀中,呢喃著说道。
「我当然会这么想!我——」莫凯顿蓦然放开她,瞪著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她眨眨眼。
「你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却一直都没有对我坦白。」他指控。
迸雷蓝眯起眼楮,双手往胸前一抱。「谁规定我必须对你坦白?你连对你自己也不能坦白!」
「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
「如果你再笨一点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在这里,那么我对你坦白岂不是显得很愚蠢?」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的倔强。
莫凯顿没好气地瞪著她吼道:「你差一点就害得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你却还认为坦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是你——」她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著他的胸膛,声音完全不在他之下:「害得我们差一点不能在一起,请你搞清楚好吗?」
「我——」莫凯顿还想说话,但瞪著她的脸,他突然说不下去,只能再度紧紧拥抱她,又是叹息又是微笑地开口:「老天!能听到你这样说话真好!是我不好,是我愚蠢——你的顾虑是对的,我的确是个不拆不扣的大傻瓜!」
「但我就是爱你这个傻瓜……」
莫凯顿的心终于降落,飘荡了十多年,原来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这种安定、宁静的感觉深深地感动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当看到你拿著枪在森林里对著奇奇玛的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她叹息著说道:「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你是个纽约客,你根本不可能留在这种地方……明知道结果,但我还是一点也不能阻止自己……」
「你真傻!」莫凯顿微笑地摩挲著她的发,那自然原野的气息依旧令他著迷不己。「你不知道我多紧张!我猜想你根本看不上我这种城市乡巴佬
雷蓝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确是个城市乡巴佬。」
他想生气,但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揉著她的发。
「是,我是城市乡巴佬,所以才会爱上像你这样的荒漠女神。」雷蓝轻轻地起身,一双深邃的眸子温柔地凝视著他。
他轻轻踫踫她的脸,瘀伤令他不由得蹙起眉;他轻柔地吻上那伤痕,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石。
吉雷蓝忍不住落泪。这绝对的温柔啊!令她魂萦梦牵渴望了那么多年——
「别哭……」他叹息:「我会永远——」
「哎啊!糟了!」古雷蓝突然没头没脑地喊了起来。她猛然挣脱他的怀抱,疯了似地往外冲去。
「什么糟了?雷蓝!你要去哪里?」莫凯顿吓了一大跳,他正要对她倾诉情衷,她却像只野兔一样跳走了,他忍不住大吼起来。
好不容易救她出来,她居然连道谢也没有,拔腿便往外狂奔!
莫凯顿狠狠诅咒——该死的!
「该死的!迸雷蓝,你给我回来!」
外面而势滂沦,这丛林什么都大,不但树木比一般要大上许多,连雨滴也大得惊人,打在身上居然微微有痛楚感!
「雷蓝——你们快拦住她!」凯顿冲出帐篷咆哮。
迸雷蓝冲到帐篷外,二话不说便跳上吉普车,即使雨势大得让雨刷无用武之地,她还是没命地加足油门往森林中冲去。
金布他们得愣地回头,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古雷蓝已经开著车子冲出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莫凯顿疯了也似地冲上车,毫不考虑地发动车子,但雨下得实在太大,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只能徒劳无功地鬼叫:「该死的!她到底想去哪里?」
「奇奇玛!」小班跟著他冲上车,坐在他身边吼道:「优莉这几天就要生了,她一定是去找奇奇玛他们了。」
「告诉我路怎么走。」
莫凯顿追随著地上的车痕前进,但滂沱的雨势很快冲刷掉地上的痕迹,他只能靠著小班的指引,瞎子模象似地前进。好不容易他终于看到古雷蓝的车子,但车上早已经没人。
「老天!这种天气……她非得挑这种天气出来接生吗?」
「嘘,小声一点……」小班紧张地提醒他:「别惊动了奇奇玛他们。」
大雨中的森林显得特别宁静,除了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外,他们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小班在前方领著他慢慢前进,隐隐约约的,远方似乎有人影晃动——
一株参天的大树下躺著喘息不已的优莉,奇奇玛和其他的猩猩们不知去向,而古雷蓝正使尽一切努力想要挽救难产的优莉。
血丝染红了树底下的小水洼,他看到雷蓝那双坚决不肯放弃的眼,所有的抱怨顿时全吞回他的肚子里。他转头对小班下了简单的命令:「小班,去车上把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都拿来。」
小班很快离开,而他慢慢走到雷蓝身边。
优莉看起来状况非常糟糕,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孩子却没办法出世。看到他来,优莉威胁地露出森森白牙,随即又痛苦得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
「孩子太大了……」古雷蓝喃喃自语地将手伸进优莉的身体里,浓重的血腥味登时布满周围。
「快帮忙推!孩子再不出来,优莉就不行了!」
他颤抖地将手放在优莉的肚子上,母猩猩痛苦挣扎的脸就在他的眼前,它的气息浓浊,一股恶臭自它的口中传出。
莫凯顿别开脸深呼吸,拼命提醒自己要冷静
「你现在不准昏倒!」古雷蓝抬起脸命令道:「它需要你!你听到没有?」
他拼命努力深呼吸,将注意力放在古雷蓝身上。
她的样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又湿又脏,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巴里出来似的,但是她看起来好美!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他多开心自己回到这里,多高兴自己终于认清自己「真正的内心」!
小班此时也回来了,他将工具放在雷蓝身边。迸雷蓝稳稳地拿出简单的手术刀,然后看著莫凯顿。「听我的命令,当我叫你推的时候,你就用力推,知道吗?小班,你压住优莉的上半身,这会很痛,千万不要让它跳起来知道吗?」
「知道!你放心好了!」
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小班这种自信,但他做不到!看著优莉渐渐放大涣散的瞳孔——他心里好害怕!
迸雷蓝为优莉施手术,手术刀划破了优莉的肌肉,优莉突然尖叫,奋力挣扎起来。
「就是现在!推!」
莫凯顿的脸被优莉狠狠抓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察觉,他的双手用力往下推,就在此时,他感到手底下传来奇异的震动……
那是心跳——
莫凯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喘息地瞪著自己的手——那是生命!他的手底下真的存在著生命!
「再一次,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优莉的肚子突然陷了下去——
「生了!」古雷蓝爆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生了!是一对双胞胎!难怪它的肚子这么大,难怪!难怪!生了!它终于生了!」
远方森林外传来古老的鼓声,轻快悠扬。
莫凯顿颤抖地看著古霄蓝抱起两只小小的猩猩。好丑——又黑又小、不停蠕动著的小家伙,他从没看过比这更难看的生物,但他却感到热泪盈眶——
「我……我……我帮它……我帮它接生成功了?是不是?」
迸雷蓝点点头,整个人却突然停止动作,她的喜悦凝结在脸上——
「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他头上的雨滴突然停止掉落,巨大的身影挡往光线。他不用回头,光听那沉重的脚步声也可以知道是奇奇玛来了。
优莉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
迸雷蓝缓缓退了一步,将两只刚出生的小猩猩放在地上。
优莉喘息著上前,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
奇奇玛的气息灼热地喷在他的颈项上,莫凯顿一动也不敢动。
奇奇玛终于慢慢走到优莉身边,而他听到身后有猩猩们低低的吼叫声。
奇奇玛深深地看了古雷蓝一眼,又突然转身,用那双充满了灵性的眼楮直视著他,他们几乎面对面——一只猩猩与一个男人。
莫凯顿怔怔地注视著奇奇玛的眼楮,那双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眼里写著好奇、迟疑与……友善。
他完全不能动弹,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他们之间那奇异的交流所震撼。
他从来没有如此靠近猩猩,就算在动物园里也一样。现在奇奇玛就在他的眼前,巨大无比的它所拥有的力量可以轻易将他折成两半,但他却知道那不会发生。
他到底如何了解这一点?他也说不上来,只是看著奇奇玛的眼楮,他就知道眼前的庞然巨物比任何人类都要更来得纯洁善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奇奇玛蒲掌似的大手突然抬起来,轻轻踫踫他的脸。奇奇玛的手凉凉的,像潮湿发皱的皮革,上面还有著青草的淡淡香味。
那一瞬间,他仿佛遭到雷击,静静的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因为感动!那感觉美妙绝伦,他仿佛体验了人世间最美的接触!
很快的,奇奇玛带著优莉与两个刚出生的宝宝离去,其他的猩猩们跟随在他们身后,咕咕咕咕地喧闹起来。
滂沱的大雨中,它们一家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一直到森林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莫凯顿都还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们也回去吧。」古雷蓝微笑著拉拉他的衣袖。
莫凯顿愣愣地注视著奇奇玛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张开嘴,结结巴巴地:「它……它踫我……它……」
「我知道,很震撼是吧?」古雷蓝微笑,眼光里充满温柔。
「我……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我…‧‧,你也经历过?」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离不开这里?」雷蓝笑眯眯地,凝视著奇奇玛他们离去的方向。「奇奇玛也踫过我,那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我们的心灵接通了线路,我好像可以听到它心里的声音。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这么想……」
「听到它心里的声音……」莫凯顿轻轻地重复,回想著刚刚那神奇美妙的一瞬间——他的心可曾听到奇奇玛的声音?答案仿佛是确定的。
雷蓝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温暖的感情从掌心的温度传达到他的心里。他也听到雷蓝的声音。
那声音说:我爱你。
而他相信在同一个时间里,雷蓝也听到同样的声音。
就像刚刚……他也听到奇奇玛的声音,很温柔地说著:谢谢。
石头屋算是毁了,他们无言地站在焦黑的房子前面看著凄凉的景况。火已经完全熄了,只剩下淡淡的焦味飘散在空气当中。
迸雷蓝沉默地站在那里,大雨将她淋得浑身湿答答的,她的头发贴在颈项上,狼狈不堪。她的手里拿著一本被烧得焦黑、几乎分辨不出字迹的笔记本,那是她在这里几年来的心血,现在全都毁了,一切必须重新来过。
莫凯顿叹口气,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开口:「不要紧,等雨季过了之后,我们重新再盖一间。」
「我们?」
「我们。」他凝视著她的眼楮,无比深情地微笑。「我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
「你要留下来?」她好像突然成了八哥鸟,只能不断重复著他的话。
「不可以吗?我想这个地方总有我可以做的事。」看著她没有表情的脸,莫凯顿不由得焦急起来。「虽然我对味道很敏感,但那是可以训练的;更何况我捕过斑马,也捉过狮子,虽然成绩不是很好,但那也可以想办法补救!我……我还通过了奇奇玛的考验——」迸雷蓝突然别开脸。
莫凯顿心急如焚地来到她面前,正想继续说服她,却看到她脸上的两行泪水。
「雷蓝…‧」
迸雷蓝哭著摇摇头。「我怕你将来会后悔,如果真的发生……」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后悔!我喜欢这个地方的生活,而且我爱你!」
他的双手轻轻地捧著她的脸,深情地凝视她。
「你不知道吗?这是我的选择。现在换你选择了,你是希望我留下,还是希望我离开?」
迸雷蓝又哭又笑地捶他。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
「那就对了。」莫凯顿终于放下了悬著的心——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了安全感。
他低下头轻吻她的唇,绵绵密密的吻混合著雨水、泪水和无限深情。
也在此时,他突然想起来——
纽约警局的人给了他一个绰号,他们一直称呼他为「咆哮之狮」,而图布亚库人不也一直称呼雷蓝为「狮女人」?
这算是机缘巧台,还是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联系在一起?
莫凯顿轻轻地笑了。
迸雷蓝抬起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笑什么?」
他微笑著将她拥进怀里。「我在笑以后都得向大神祈祷。」
「向大神祈祷?」
「是啊!我得好好向大神祈祷,祈祷你永远不要抛弃我,否则我就失业了。」
迸雷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摆出架子,颐指气使地开口:「你说的很对,以后我就是你的老板了,你要敢不听我的话,我就开除你。现在我就命令你作一件事。」
莫凯顿微笑地点头。「请说。」
她娇羞地抬起头,身子温软地偎近他,然后低低地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莫凯顿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有困难的模样。「这问题满严重的……不过我还是愿意为你服务。」
他低下头紧紧地吻住她,两人缠绵地躺在大雨之中;雨水冲刷著他们的肌肤,却浇不熄他们火一般的热情——天地为床,大雨为被。
他是个纽约客,绝不能做完爱之后便一走了之!但当他愿意留下的时候,当然可以例外……
迸雷蓝一直到他们举行结婚典礼的那一天都没有告诉他,其实她本来打算回纽约的,只不过既然他已经决定留下,那么这个小小的秘密也就可以一直隐藏在她的心里——大概等到他们九十岁的时候,她才会告诉他。
他们都为爱情做了人生中很重要的决定,将来会不会后悔?当然不会。因为真正爱过、因为真正思考过,他们都选了对自己、对对方最好的选择,不管将来如何,他们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才是爱情。
不过现在……现在不想爱情,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