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茂密的林木,越过一个水塘和一大片草原之后,他们来到梦幻之地。
迸木参天的树林中隐藏著一片绿地,绿色珍珠被深深地包围在山谷森林之中,占地辽阔得惊人,「他们」便散居于此。
三三两两,穿著用树皮编织的彩色服饰,样式简单,色彩却艳丽无比。
男人们身上背著原始的弓箭,鼻尖穿著兽骨,腰际系著石头打造的利斧,身材健硕而强壮。他们有些姿态十分防备,有些则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注视著他们的到来。
「那是欧加。」古雷蓝指著一名身体最为壮硕的男子微笑道:「他是年轻一辈的领袖。」
莫凯顿与老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讶异惊叹,但看到那男子健壮的肌肉与手上的长矛时,老麦还是忍不住轻呼。
「注意你们用的声音,这里的语言很简单,简单的声音可能代表的意义却很多。」雷蓝微笑地说道:「你刚刚的声音可能会被视为侮辱。」
「啊?那该如何是好?」
「闭上嘴。」雷蓝朝老麦眨眨眼楮。「等适当的时机到来之时,他们会欢迎你,而且不计较你的表现。」
他们继续往绿地的深处走,绿地的另一边聚集了许多女人。
她们将头发编在头上,串以兽骨染色的小珠子,样式繁复精致。她们骄傲地著上半身,胸前挂满男人送给她们的兽骨珠子,珠子越多表示越受欢迎,连手上也有类似的串珠。
她们的眼神明亮而单纯,见了外人倒不见如何羞涩,反而将纯真欢迎的笑容挂在脸上;面对外面的世界,她们骄傲且毫不吝惜地展示她们的活力与美貌。
绿地的正中央则聚集著老人与小孩。老人们的身边总伴随著个头小小的孩子们,年纪看起来越大的老人,身上的衣饰越是繁复多变,使用的素材从鸟羽、兽骨到各种植物都有。而孩子们就简单得多,还没有加人成人世界的孩子几乎都是著身体,只有胸前挂著向天神祈求平安的祈祷项链而已。
一大团营火也在绿地的正中央,一名老得难以辨识年龄的老人坐在火堆前静静地等待著他们的到来。
「这是崔塔。」
迸雷蓝向老人行个礼,同时为他们介绍:「他也是唯一听得懂外界语言的长者。」
崔塔抬起眼楮,目光落在老麦身上,然后露出一朵微笑。「是你,班加塔的孙儿。」
老麦愣愣地注视著老人。崔塔的眼神似乎有某种催眠作用,他不由自主地坐下。「你认识我的祖父?」
「是,他是我的兄弟。」崔塔的英文不甚流利,用的句子都很短,但巳足够让他们明了他的意思。「他说过你会回来。班加塔曾经是我们之中最好的巫医,他离开之后,我们损失了许多族人,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也许你可以为我们选出下一个好巫医,或者——」他露出老早没有牙齿的嘴,微笑道:「或者你就是我们下一个巫医。」
莫凯顿吓了一大跳。他想开口说话,但雷蓝却拦住他:「现在还不是你开口的时机。」
「什么?现在还不是我开口的时机?难道要等到他把老麦留在这里之后才是我开口的时机?老麦不属于这里!他是纽约人!」他有些激动地低吼。
「就算如此,那也是老麦的选择,你没权干涉。」雷蓝警告地注视著他。「每个人的宿命不同,你有你的,老麦有老麦的。」
「妈的!你真是中毒太深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什么巫师,什么原始人,他们都早该——」
「注意你的用词,莫先生。」古雷蓝骄傲地仰起下颚,微眯起眼注视著他。
「你根本不了解他们,更没有权利批判他们的生活方式。」
「我——」欧加突然无声无息地来到他们身边。莫凯顿从眼角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带著几个男人过来,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们要做什么,突然瞧见一头大得吓人的野猪——
「哇!」莫凯顿猛然跳起来。
男人们在火堆旁边架起简单的木架,然后沉默地将野猪放在火堆上烤。而同时,绿地上的人们也全都往火堆聚集过来。
「晚餐时间。」
迸雷蓝瞪著他,看他是否敢对这样的晚餐发表任何意见。「他们不吃人已经很久了……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也还没吃过纽约客。」
「你这是威胁我?」莫凯顿瞪著那头猪。老天,他从没看过如此庞大粗野的……晚餐!
「我还没开始威胁你。」看到他那错愕的眼神,古雷蓝忍不住微笑道:「等我开始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
简单而快乐的晚餐,所有图布亚库人聚集在一起,用他们特有的语言快乐地交谈著。
沉默的观察中,莫凯顿发现他们也存在著阶级;除了抱在怀中的孩子之外,年纪小的孩子要为年纪大些的孩子取食物,再大些的孩子又要为比他年纪大的孩子服务,一层一层往上传。
女人在这个小社会里的阶级很高,因为男人要为女人服务;而老人是阶级中最高的,当某一个老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全部自动停下动作仔细聆听。
老麦一直坐在崔塔的身边,他的神情愈来愈愉快,那种自由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老麦好像突然忆起了所有的原始语言,他与崔塔不再用英语交谈,而改用图布亚库人的语言。
至于他自己,他的地位很特别,小孩子们用好奇的眼神注视著他,不时跑到他身边踫踫他的头发、拉拉他的衣服,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老是觉渐面熟,尤其那跌跌撞撞的举动——
「你见过他,忘了吗?」当那小男孩第三次冲到他身边却又跌倒的时候,古雷蓝突然笑著说道。莫凯顿想了想,脑海中闪过那天早晨他们去探视奇奇玛的事情。他惊讶地笑了起来。「我一直猜什么东西的速度这么快,原来是他!」
「他不是速度快,他是常常跌倒。我今天就是来看他的,卡卡前一阵子才跌断了腿,我来看看他恢复的状况。」雷蓝大笑著抱住小男孩说道:「你以为他的速度快得你追不上,其实是因为他老是跌倒,一下子就看不到人影了。」
小男孩兴奋地拉著雷蓝的头发,不时闻著她身上的味道,然后来来回回在火堆附近奔跑。
「他再过一阵子就可以行成年礼了,所以他要很努力锻链自己跑步与狩猎的技能。」雷蓝为小男孩奇特的举动做解释。
莫凯顿觉得有趣,小男孩自在奔跑的模样让他想起草原上的蹬羚,轻快活泼且不受拘束。
男人们再度出现,将所剩无几的野猪抬走,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所有的残余全清理干净,然后又回到火堆前坐下来。
「为什么男人要做这么多事?」
「因为女人的地位比较高啊!」古雷蓝笑吟吟地回答:「图布亚库人是母系社会,因为女人要生孩子,还要照顾孩子与老人,所以阶级比男人们高许多。男人主要负责的只有打猎、寻找食物跟抵御外敌而已,比起女人的工作来说,他们显然轻松许多。」
「哼哼,这的确是很有趣的看法。」莫凯顿从鼻子里喷出气来。
「喔,你不必这么不平衡,这里虽然是母系社会,但是等年纪大了之后,老男人的阶级就会比女人高了!因为年纪大的男人要负责传承语言文化,教导孩子们各种狩猎的技巧。所以呢,如果你在这里生活,大概再过三十年以后,你的地位就会变得很高。」古雷蓝闷笑著说道。
「哼哼!我真的好感动。」
他不满的表情让古雷蓝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这时候欧加跟另外两个男人搬来兽皮鼓,孩子们也都聚集在崔塔的推,屏神静气地等待著什么似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全然的宁静,莫凯顿望著眼前的情景,某种奇异的魔力弥漫在火堆前……
「看到没?他们才是真正的图布亚库人。」雷蓝轻轻地说道。
星空之下,几乎整个部落的人都聚集在火堆旁边。庄严的老者开始缓缓配合著鼓声诉说大神的故事,关于狮子、关于大象,也关于人。
孩童们聚精会神的模样仿佛那是真理——他们必须牢牢记住且不断流传下去的真理。
千百年来传说的故事,他们的历史。
「我知道这很难了解,但图布亚库人有许多机会可以参与文明,但是他们拒绝了;他们不向往文明的生活,避居在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延续著口述的历史。」以一种无限尊崇的表情,她慢慢说道:「有时候我认为他们才是最高等的人类,与天地合而为一,不像我们终生汲汲营营,不过是为了向大自然掠夺更多的资源,争取包多我们原本就拥有的自由。」
「这是你留在这里、喜欢这里的原因?」他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轻轻地笑了。「也许有人认为我逃避文明,逃避这个世界,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在这里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自由,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不怀念吗?」他突然觉得自己所说的话很可笑。怀念什么?电视?汽车?拥挤的人潮、高楼大厦?还是不断与人竞争的过程?
莫凯顿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真傻!这问题应该反问我自己。」
迸雷蓝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仿佛对他的话感到有趣似的。
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睑红,幸好火堆的温暖让他得以隐藏。
「我的意思是……哎!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笔事说完了。欧加和年轻的男人们拍著皮鼓开始唱起歌来,咚咚的鼓声在星空下显得特别苍凉壮阔,传得很远很远,像是从千百年前传来的鼓声。
「这是他们特有的仪式,我们不该看的。」古雷蓝起身说道:「走吧!」
「去哪?」
「去一个可以听歌声、鼓声的地方。」她浅浅的评价微笑,朝他伸出手。
莫凯顿没有犹豫。此时此刻,任何地方他都会跟她前去。
他们坐在小山坡上的大树下,俯视著下方图布亚库人的火堆,纯净有如天籁的歌声伴随著鼓声飘扬到小山坡上。
那是他所听过最好听的音乐!不只是因为那纯净的声音,还因为声音中那份对天地的无比虔敬。
图布亚库人的歌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火堆的火渐渐黯淡,他们仍持续著歌唱。
迸雷蓝闭著眼楮静静聆听著,有时候甚至可以随著鼓声跟上一、两句,她的歌声有些暗哑,听起来像是夜莺的低呜。
她注意到莫凯顿的眼光,很有些羞涩地微笑。「我的歌唱得很糟……」
「不,很好听。」莫凯顿微笑。「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这是我所听过最好听的歌声。」
迸雷蓝别开脸,凝视著山坡下的火。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莫凯顿无言地沉默。古雷蓝对这个地方的爱似乎超出一切,她不打算再回到文明世界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他却对此感到无比失望——
「你们已经来一个星期了。」
「是啊。」
这话题让两人都沉默了。
离别的哀愁缓缓降临,他这才想到自己该回纽约了。
一个星期的荒野生活让他经历了许多此生的第一次,他还不想走,但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应该走,否则他可能也会留下。
奇异的,那想法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恐惧。
他的眼光飘向山坡下,有些讶异地发现山坡下的树丛间隐约可见两、三对情侣热切缠绵地拥抱在一起——
迸雷蓝也看到了,她不大自在地清清喉咙道:「他们……对性的观念与我们不同,他们很公开,也不强制婚姻制度,虽然通常还是以一夫一妻居多,但在婚前女子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伴侣——不管几个,甚至结婚之后也一样,女人有权选择和自己喜欢的男人……」
昏暗的火光浅浅映出情侣们的身影,原始热情的影子紧紧纠缠——
「嗯……我们该回去了——」
莫凯顿没有思考,他转身拥住迸雷蓝,搜寻著她的唇——
她很香,与都会中的女子不同。她的身上充满了大自然的香味,原野的树木、草香,狂野迷人的气息。
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移,感觉到她卡其服下灼热的肌肤。缓缓地,他踫到她的脸,纯净的肌肤柔软而富有弹性。他索求著她的吻——
吉雷蓝惊险一声。莫凯顿的吻充满了野性挑逗……
他魁梧的身体紧紧压住她,伴随著土地的香气。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原始的冲动,而她的手软偎于他胸前,感受到他狂烈的心跳。
「我很喜欢你——」莫凯顿终于抬起头,眼楮里闪著近乎痛苦的光芒。
她喘息著注视著他的眼楮,她知道他正在忍耐——他僵硬的身体告诉了她这一点。古雷蓝颤抖地微笑。「你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
「不是……」他蓦然翻个身起来,凉风吹在他灼热的脸上,他依旧喘息著惨笑。「如果只是一时冲动……如果只是一时冲动倒容易多了……」
雷蓝没有起身,她躺在草地上,眼神凝视著天空,无数繁星正对著她眨眼楮。她温湿地开口:「我们不适合——」
「去你的不适合!」他突然生气地低吼:「跟我回纽约去!」
「不……你知道,我再也不适合在都市里生活,我像是一棵树,习惯了这里的空气与泥土,回到都市里,我会枯竭而死。」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但那真话却让他深深地受到伤害。他要她——老天!他真想要她!但他却不能。他不能像个纽约来的混蛋,做完爱之后一走了之——
他们之间的化学作用早已经开始,这个奇异的夜晚只不过催化了恋情的发生而已。他们都无法漠视彼此身体中的呼唤——原始的、野性的呼唤。
「也许……你可以留下。」她轻轻地开口。
莫凯顿痛苦地惨笑。「留在这里我能做什么?雷蓝,你是个兽医,而我是个警察,难道我该在这里捕捉乱打架的猩猩吗?」
迸雷蓝叹息的声音幽幽渺渺,声音里的遗憾与凄楚让他受不了。
莫凯顿不顾一切地拥住她——
他在她的耳畔低吟;「跟我回去,请你跟我!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而你也一定可以在纽约找到你可以做的事!我不会让你枯萎,雷蓝……有我的爱,你怎么可能枯萎?」
迸雷蓝凝视他的眼,热切的爱情在他眼楮闪烁,她却只是微笑著落下泪来,轻轻地吻著他的唇说道:「是的,有你的爱,我当然不会枯萎,但如果没有了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那我会死在那里……我不要让爱情变成负担,你明白吗?我们不能让爱情变成责任与负担。」
莫凯顿放开她。他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那痛楚却让他忍不住——忍不住在星空下发出咆哮。
天亮了,他看著身边女子纯净的面孔,她躺在他的臂弯中睡得沉静,但她的眉头深锁,仿佛在梦中也无法得到平静。
他叹息著轻揉她的眉头,而她立刻睁开眼楮。
「早。」
「早——」她露出微笑。
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紧紧拥抱著人眠。他仿佛记得最后一眼,看到她的睡容,听著她均匀的呼吸声,他觉得平静。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很高兴自己什么也没做,让他们的关系持续如澄净的天空。「回去吧,我想老麦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莫凯顿不解。
「他们不会让外人在属于他们的土地上过夜。」吉雷蓝解释:「你已经是一个例外。」
「例外……」莫凯顿叹息。他的确是一个例外,也许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例外而已。「雷蓝,昨夜——」
「你只是受到环境的影响。」古雷蓝很快打断他的话,同时快步往山坡下走。
她还是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情愫。莫凯顿对此很有几分怒意。
「走啊!」
莫凯顿咬著牙走到她面前,恶狠狠地瞪著她道:「我没有受到环境的影响!我吻你,是因为我喜欢,而不是该死的受到什么原始气息的影响!」
「你——」
他捧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怒气冲冲——但一尝到她的甜美,他却又忍不住温柔——
图布亚库人在山野间呼啸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吻,山脚下正有许多人好奇地瞧著他们。古雷蓝的睑红得像是只果一样!
「看到没有,现在没有鼓声、没有歌声,但我还是想吻你。」凯顿微笑著抵住她的额头,深情地凝视著她。「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你该死……」古雷蓝的眼中蓄满泪水,她转身快速奔离他的身边。
「雷蓝!」莫凯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慌慌张张呼唤:「雷蓝!」
穿过许多图布亚库人,他看到古雷蓝深蓝卡其色的身影在远方的树林间闪过。
「雷蓝——」
「白人。」壮硕俊朗的欧加挡在他面前,冷冷地瞧著他。「离开这里,狮女人属于我们,不属于你。」他用生硬的英文对他警告。
看来欧加很喜欢古雷蓝,甚至想让古雷蓝成为他的妻子。莫凯顿觉得受到莫大的威胁!他停在欧加面前,看著欧加漂亮得让所有男人忌妒的肌肉。
「她属于我。」莫凯顿傲慢地抬起下颚,骄傲的好与地瞪视著欧加。
像两头争夺配偶的狮子,他们彼此怒目而视。
「让他走。」老人崔塔来到欧加身后,开口说道。
欧加只能怒气冲冲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凯顿的眼光还是无法离开欧加。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确感到心中那原始且令人意外的雄性激素正激动地催促著他——
崔塔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离开,同时轻轻地开口说道:「白人,要看清楚自己的心啊!不要让文明遮掩了你真正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