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淑女 第一章

一七九七年美国黑暗丘陵

懊是寻求神灵的时候了。

巫师等待大神给他启示。两个月过去了,神明仍然对他不理不睬,但巫师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毫无怨言地继续每天祈祷,等待神明回应他谦卑的请求。

当月亮连续四晚被厚厚的雾霭遮蔽时,巫师知道时候到了。大神听到了他的请求。他立刻收拾圣粉、响铃和鼓,开始慢慢地往山顶爬。年纪老迈加上邪神派来考验他决心的浓雾,攀登山顶变得更加艰辛。

老巫师一抵达山顶就在俯瞰山谷的悬崖中央生起一小堆火。他面对著太阳的方向在火堆旁坐下,抓起一把鼠尾草粉末往火焰里洒。空气中立刻弥漫著刺鼻的苦味,那种气味可以驱离作怪的邪神。

山顶的浓雾在第二天早晨消散,巫师知道邪神已经被驱离。他收拾好剩余的鼠尾草粉末,拿出添加有野牛草的香开始焚烧。那种芬芳的香味可以洁净空气吸引善神到来。

巫师守在火堆旁不吃不喝地祈祷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晨,他拿出响铃和鼓开始吟诵咒语呼唤大神靠近。

第四天深夜,巫师的牺牲终于得到回报,大神赐梦给他了。

异像在睡梦中突然显现。他在梦中看到太阳在夜空中升起,远方的一个黑点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大群野牛在云端上朝他狂奔而来。牛群的头顶上有只翼尖纯白的灰鹰在翱翔,仿佛在引领这它们继续前进。

牛群越来越近时,有些野牛的面孔变成了巫师的祖先。他还看到他去世已久的父母和兄长。牛群突然分开,一只高傲的山狮赫然出现在中央。山狮的毛皮如闪电般银白,眼楮如晴空般蔚蓝。

牛群再度向山狮靠拢。当山狮的身影消失在野牛群中的那一刹那,梦也嘎然而止。

第二天早晨巫师下山回到村子里。吃完他妹妹准备好的食物后,巫师立刻去求见他的首领。达科他族的酋长是一个名唤「灰鹰」的伟大战士。巫师只告诉酋长必须继续领导族人,对梦境的其余内容却只字未提,因为他尚未参透其中的涵义。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巫师把梦中见到的异像画在柔软的鹿皮上。等颜料干透后,他把鹿皮小心地折好藏妥。

那个梦继续困扰著巫师。他原本希望能得到令酋长安慰的信息,孰料得到的却是更多的谜。自从女儿和外孙失踪后,「灰鹰」的心中就充满悲愤怨恨,无心领导族人,只想把酋长的位子传给比他年轻力壮和更能胜任的族中战士。巫师试过各种方法,但都无法减轻他朋友的悲痛。

传奇自悲痛中诞生。

「灰鹰」的女儿欢欢和外孙「白鹰」死而复生。欢欢知道族人都以为她和儿子不幸遇害。「乌云」率领那群被逐出部落的坏份子在河边故意挑起战斗。他还把欢欢的衣服碎片留在河岸上,希望欢欢的丈夫会以为他的妻儿跟其他人一起被急流冲走了。

族人一定还在哀伤之中。虽然欢欢觉得恍如隔世,但从遇袭至今其实只过了十一个月。她每个月都在她的芦苇杆上做记号。芦苇杆至今已有十一道刻痕。根据达科他族的历法,还要两个月才满一年。

她知道回家后将面临的是更大的难关。她不替「白鹰」担心。他毕竟是酋长的长孙,一定会被族人接纳。他的归来将是欢喜的团聚。

她担心的当然是她刚收养的女儿莉娜。

欢欢本能地搂紧女儿。「快了,里那,」她轻声哄道。「就快到家了。」

两岁大的莉娜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劝哄。她扭动著小小的身躯,想要挣脱欢欢的怀抱和滑下马背,决心走在她哥哥的旁边。

「耐心一点,莉娜。」欢欢略微用力地再搂了女儿一下来强调她的命令。

「鹰。」小女孩尖叫著哥哥的名字。

「白鹰」闻声转头,对妹妹微笑一下,然后缓缓摇头。「听妈妈的话。」他吩咐。

莉娜不理会哥哥的命令,再度尝试想跳出母亲的怀抱。马背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但小小年纪的她根本不懂得危险或害怕。

「我的鹰!」莉娜大叫。

「你的哥哥必须领我们进村子,莉娜。」欢欢柔声道,希望能使烦躁不安的幼女平静下来。

莉娜突然转身抬头望向母亲,小女孩的蓝眸中充满淘气。看到女儿闷闷不乐的表情时,欢欢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的鹰!」莉娜吼道。

欢欢缓缓地点头。

「我的鹰!」莉娜再度大喊,对母亲皱起眉头。

「你的鹰。」欢欢叹息著说。她多么希望莉娜能学著模仿她的轻声细语。但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把她教会。莉娜虽然只有一丁点大,声音却大得能把树叶从树枝上震下来。

「我的妈妈!」莉娜吼道,用胖嘟嘟的小手指戳了戳欢欢的胸膛。

「你的妈妈。」欢欢回答,亲吻女儿一下,用手指拨了拨小女孩浅金色的髻发。「你的妈妈。」她重复,用力抱抱小女孩一下。

得到抚慰的莉娜不再坐立不安,她靠回母亲的怀里,伸手去抓欢欢的辫子。抓到一条辫子的发尾时,莉娜把大拇指塞进最里,闭上眼楮,用另一只手拿欢欢的头发摩擦她长了雀斑的小鼻梁。不到几分钟,她就睡熟了。

欢欢拉起野牛皮盖住女儿,以免她娇嫩的肌肤被正午的烈日晒伤。漫长的旅途显然把莉娜累坏了。她这三个月吃了不少苦。欢欢对小女孩能睡得著感到不可思议。

莉娜养成如影随形般跟著「白鹰」的习惯,还模仿他一举一动。但是欢欢注意到莉娜担心她和「白鹰」也会消失。小女孩的占有欲变得极强,欢欢希望这种情形会随时间改善。

「他们在树林里监视我们。」「白鹰」告诉母亲。他停下来等她的反应。

欢欢点个头。「继续走,儿子。记住,抵达最高的帐篷时才可以停。」

「白鹰」微笑。「我还记得外公的帐篷在那里。我们只离开了十一个月。」他指著芦苇杆说。

「太好了。」欢欢说。「你是不是也记得你有多爱你父亲和外公。」

男孩点头,表情凝重了起来。「父亲会很为难,对不对?」

「他是个品行高洁的人,」欢欢说。「没错,他会感到很为难,但终究会为所当为。」

「白鹰」转过身,抬头挺胸地继续往山坡下走。

他走起路来像个战士,那种昂首阔步的自负神态跟他父亲如出一志。欢欢为儿子感到骄傲。「白鹰」在训练完成时,将成为达科他族的酋长。统治族人是他的命运,就像抚养怀中的白人小女孩是她的命运一样。

欢欢排除杂念,专心在即将来临的对质上。「白鹰」牵著马走进村子中央时,她的视线始终放在儿子肩头,同时不断地在心中默念巫师教她的祷文来赶走恐惧。

一百多个达科他族人盯著欢欢和「白鹰」,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白鹰」笔直地往前走,抵达酋长的帐篷时才停下。

族中年龄较长的妇女慢慢挨近包围欢欢的马。她们的脸上都充满惊讶。其中几个妇女还伸手踫触欢欢的腿,仿佛想借此证实她们看到的不是幻影。

她们轻拍欢欢的腿和轻声叹息。她们流露出的疼惜之情,使欢欢感到得报以微笑。她抬头看到她丈夫的妹妹、也是她好友的「葵花」当众落泪。

寂静突然被雷鸣般的声响打破。奔回山谷的马蹄声使地面都为之震动,族中的战士们显然已得知欢欢母子的归来。率领战士们的应该是欢欢的丈夫「黑狼」。

勇士们下马时,酋长帐篷的门帘开启,欢欢的父亲「灰鹰」站在门口凝视著女儿。他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愕,但他慈祥的眼眸很快就因激动而蒙上一层泪光。

所有的人都转向酋长,等待他的反应。「灰鹰」必须以酋长的身份首先欢迎欢欢和她儿子重回族人怀抱。

欢欢的丈夫走过去站在酋长的身旁,欢欢立刻垂首表示谦恭柔顺。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她的心跳大声得足以吵醒莉娜。欢欢知道如果此刻望向丈夫,她的自制将化为乌有。她一定会忍不住哭泣起来,那种失态的行为会令她高傲的丈夫感到丢脸。

欢欢深爱她的丈夫「黑狼」,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黑鹰」在欢迎她重回怀抱前必须做一个重大决定。

酋长「灰鹰」突然举起双手,掌心面对著太阳,也就是天上的诸位大神。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欢呼声响彻山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白鹰」首先被他外公,接著被他父亲拥入怀里。

莉娜突然在欢欢的怀里动了一下。虽然有野牛皮遮盖著,但有些妇女注意到欢欢怀里的动静而发出惊呼。

「黑狼」搂著儿子,目光却放在妻子身上。欢欢怯怯地抬眼望向丈夫,看到他高兴的笑容时,试著回报以笑容。

「灰鹰」点了几次头表示喜悦和赞许,然后缓缓地走向女儿。

巫师站在帐篷外面观看骨肉团圆的经过。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没有在梦中看到欢欢或「白鹰」的面孔,但仍然想不通梦的其余涵义。「我是个有耐性的人,」他对诸神低语。「我愿意一次接受一次礼物。」

人群让出路来给酋长通行。勇士们不理会欢欢,聚集在「黑狼」父子身边。妇女们再度拥上前来,因为她们想听听酋长会对他女儿说什么。

有些较热心的勇士们开始尖叫欢呼,刺耳的叫喊声吵醒了莉娜。

小女孩不喜欢被关在黑暗之中。她推开盖在脸上的野牛皮时,「灰鹰」正好走到欢欢身旁。

「灰鹰」甚至没有企图隐藏他的吃惊。他凝视著小女孩许久,然后转头望向女儿。「你有许多事要告诉我们,女儿。」他说。

欢欢微笑。「我有许多事要解释,父亲。」

莉娜看到母亲的微笑,立刻抽出大拇指,好奇地打量周遭。发现哥哥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时,她朝他伸出双手。

「鹰。」她大叫。

「灰鹰」退后一步,转头望向他的外孙。

莉娜认定哥哥会过来抱她。当他没有立刻服从她的命令时,她扭动身子想滑下母亲的大腿。「我的鹰,妈妈!」她大叫。

欢欢没有理会女儿,她目不转楮地望著丈夫。「黑狼」的表情冷漠强硬。他分开双腿而立,双臂交抱在胸前。她知道他听见莉娜喊她妈妈。莉娜的苏语讲得不输任何达科他族孩童,她的声音又大得全村听得见。

「葵花」赶过来扶她嫂嫂下马。欢欢把莉娜交给「葵花」,正想警告小泵抱牢孩子时,莉娜已轻易滑出「葵花」的怀抱跌坐在地上。「葵花」和欢欢还来不及伸手,莉娜已抓著「灰鹰」的小腿站了起来,咯咯笑著跑向她哥哥。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漂亮的白皮肤小女娃。几个老妇人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去模莉娜的金色卷发。小女孩容忍她们的触模。她站在她哥哥身旁,头顶只到他的膝盖,模仿他的站姿,紧抓著他的手。

莉娜虽然不介意别人模她,却摆明了不愿任何人靠近她的哥哥。当酋长想要再次拥抱他的外孙时,莉娜竟然企图推开「灰鹰」的手。

「我的鹰!」她朝酋长大叫。

欢欢被女儿的行为吓坏了。她抓住莉娜,朝父亲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然后对儿子低声说:「跟你父亲走。」欢欢的丈夫突然转身走进了酋长的帐篷。

莉娜一跟哥哥分开就放声大哭。欢欢把她抱起来,徒劳地安抚她。莉娜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里继续哭闹。

欢欢的朋友们围了过来。没有人敢问她白人女童的事,因为她们知道她必须先向他父亲和丈夫做出完整的交代。但她们对莉娜微笑和轻拍她细嫩的肌肤,有些甚至低声哼唱著企图哄她入睡。

欢欢在这时注意到巫师,她立刻快步走到他面前朝他鞠个躬。

「欢迎回家来,孩子。」巫师说。他的声音几乎被莉娜的哭闹声淹没。

「我很想念你,‘灵力’。」欢欢对巫师说。莉娜的哭声变得震耳欲聋起来,欢欢一边轻摇,一边哄道:「别哭了,乖宝宝。」她转向巫师道歉似地说:「我的女儿吼起来像狮子。也许过些时候她会学——」

巫师不敢置信的表情打断了欢欢的解释。「‘灵力’,你不舒服吗?」她担心地问。

巫师摇头。欢欢注意到他伸手模莉娜时手在颤抖。「她的头发银白如闪电。」他低语。

莉娜突然转头凝视巫师。她很快忘记她的苦恼,对头顶长出羽毛的怪人微笑起来。

欢欢听到巫师倒抽了口气,她觉得他看起来真的像是生病了。「我新认的女儿名叫莉娜,巫师。如果我们可以留下来,她会需要一个达科他族的名字和你的祝福。」

「她就是那只狮子。」巫师绽开笑容。「她会留下来的,欢欢。别担心你的女儿,野牛会保护她。神明会劝服你的父亲和丈夫。要有耐性,孩子。要有耐性。「

欢欢想进一步询问巫师,但不能漠视他叫她要有耐性的命令。他对莉娜的反应令她困惑。但她还来不及烦恼这个问题,「葵花「就牵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她家走。

「你看起来精疲力竭,欢欢。你一定饿了。到我的帐篷来跟我一起吃午餐。」

欢欢点头同意,跟著「葵花」穿过空地。在「葵花」的帐篷里,欢欢先喂饱女儿,然后让她在帐篷里玩。

「我离开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欢欢低声倾诉著心中的委屈。「但我回来时,我的丈夫却没有欢迎我。」

「‘黑狼’爱你的心没有变。」「葵花」说。「哥哥为你伤心欲绝,欢欢。」

欢欢默不吭声,「葵花」继续说道:「你们就像死而复生一样。攻击后,大家都找不到你或‘白鹰’,有些人相信你们被河水冲走了。‘黑狼’说什么也不信。他还率领勇士们去攻击那些被逐出部落的坏份子,以为能在他们的夏季应当里找到你们。空手而回时,他悲伤得不能自己。现在你们回来了,但是你却带回另一个人的孩子。」

「葵花」转头望向莉娜。「你知道‘黑狼’有多么痛恨白人,欢欢。我认为,这就是他没有到你身边的原因。你为什么收养这个小女孩?她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死了。」欢欢回答。「说来话长,‘葵花’,你知道我必须先向我丈夫和父亲解释。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族人决定不接纳莉娜,那么我只有带著她离开。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

「但她是白人呀!」「葵花」惊骇地反驳。

「我知道她是白人。」欢欢微笑道。

「葵花」长叹一声。莉娜立刻模仿她也长叹了一声,逗得「葵花」笑了起来。「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葵花」说。

「她会跟她母亲一样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欢欢回答。

「葵花」转身拾起被莉娜弄翻的陶罐。欢欢帮忙她捡起被莉娜洒得满地的药草。「她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孩子。」欢欢为女儿的淘气道歉。

「葵花」忍不住放声大笑,帐篷里就像刚被狂风扫过一般。莉娜再度模仿「葵花」小笑声。

「这么可爱的孩子令人无法不喜欢她。」「葵花」微笑道,但笑容失色。「但是你知道你丈夫永远不会接纳她的,欢欢。」

欢欢没有反驳,但衷心祈祷「葵花」的看法是错的。「黑狼」必须认莉娜作他的女儿。没有他的帮忙,她就不可能履行对莉娜生母的承诺。

「葵花」忍不住想去抱莉娜。但她刚伸出手,小女孩就绕过她跑去坐在欢欢腿上。

「如果你愿意替我看顾莉娜,我想休息几分钟。」欢欢说。看到「葵花」猛点头时,她急忙补充道:「但我得警告你,我的女儿老是不停地闯祸。她的好奇心太强,根本不懂得害怕。」

「葵花」离开帐篷去征求她丈夫同意让欢欢和莉娜暂时跟他们同住。等她回到帐篷里时,欢欢已经睡著了。莉娜蜷卧在欢欢的怀里,欢欢的手臂搭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睡著了,她把拇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抓著欢欢的一条辫子贴在脸上。

欢欢和她女儿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太阳快下山时,欢欢抱著莉娜去河里洗澡。「葵花」捧著干净的衣服跟在后面。

炎热的天气使人满身大汗,清凉的河水使莉娜玩得不亦乐乎。她甚至乖乖地让欢欢替她洗头。

欢欢和莉娜洗好澡刚上岸时,「黑狼」突然出现。他双手插腰地站在岸边,站姿中透出责难,眼神却十分温柔。

丈夫此刻流露的柔情令欢欢迷惑。她背过身去穿衣服。

「黑狼」等欢欢替莉娜穿好衣服,然后使眼色叫妹妹把孩子抱走。「葵花」不得不把莉娜的手从欢欢身上掰开。小女孩不愿离开母亲而大声哭闹,但是欢欢没有反驳丈夫的命令。她知道「葵花」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河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欢欢转身面对丈夫。她颤抖著声音,娓娓道出被俘虏后的遭遇。

「起初我以为他们的首领‘乌云’想拘留我们好跟你谈条件。我知道你们把对方恨之入骨,但我没想到他打算置我们于死地。我们骑了几天几夜,最后在白人路径的山谷上方扎营。只有‘乌云’敢踫我们。他向其他人吹嘘说他要杀了你的儿子和妻子。他认为他被逐出部落都是你害的。」

「黑狼」点点头但不发一言。

欢欢深吸口气,继续说:「他殴打我们的儿子,直到他以为把他打死了。然后他对付我。」她语不成声地转头凝视河水。「他强暴了我。」她低声说。

她开始啜泣,因为可耻的回忆突然令她心痛难当。「黑狼」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踫触立刻使她平静下来。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很想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丈夫,但知道她必须先说完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看到山谷里出现白人的篷车队时起了内讧。其他人不顾‘乌云’的反对,决定攻击白人和抢夺他们的马匹。‘乌云’气他们不听他指挥而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

欢欢无力继续,轻声啜泣起来。「黑狼」等了几分钟后强迫她转身面对他,她紧闭著双眼。他擦掉她颊上的泪珠。她想要往后退,但他不让她移动。「说下去。」他命令,声音如微风般轻柔。

欢欢点头。「你的儿子苏醒后开始痛得申吟。‘乌云’冲过去,拔出刀子要杀‘白鹰’。我拼命尖叫挨过去,但我的手脚都被绳子绑著。我咒骂‘乌云’,想要激他把怒气转向我。我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果然回过头来用拳头使我住嘴。我挨了他一记重拳,整个人往后倒,然后就昏死过去。等我睁开眼楮时,我看到一个白人女子跪在我旁边,‘白鹰’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婴儿莉娜睡在她身旁的地上。‘黑狼’,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在作祟,直到‘白鹰’睁开眼楮看著我。他还活著。那个白子救了他。她的刀插在‘乌云’的背上。」

欢欢歇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直到我想起行经山谷的篷车队。我从一开始就信任她,因为她救了‘白鹰’的命。我求她趁‘乌云’的同伙回来前赶快带著‘白鹰’逃走。但是无论我怎么软硬兼施,她都不肯丢下我。她扶我上了她的马,把‘白鹰’抬到我怀里,然后抱著她的孩子牵著马走进森林。她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好几个小时后,我们停下来休息时。」

「神明那天很眷顾我们,因为那些叛徒没有在后面追赶我们。洁思,也就是那个白人女子,认为他们可能被篷车队的人杀了。我们在深山里发现一幢空的小木屋,在那里度过冬天。洁思照顾我们。她说的是传教士英语,但我觉得听起来很不一样。她解释说她来自一个名叫英国的遥远国度。」

「那个白人女子后来怎么了?」「黑狼」眉头深锁地问。

「春天来临时,‘白鹰’已康复得可以旅行了。洁思要带莉娜回山谷下,我要带儿子回来跟你团聚。在我们计划离开的前一天,洁思去取回她前一天布下的陷阱。她没有回来。我去找她。她死了。」欢欢低语。「二只山熊偷袭她。她的死状非常凄惨,几乎是面目全非。她不该死得那么惨的,‘黑狼’。」

「这就是你把那个白人小女孩带在身边的原因?」「黑狼」问,但已经在点头肯定他的推断了。

「洁思和我结拜为姐妹。她告诉我她的过去,我也告诉她我的。我们互相承诺万一我们之中的一个遭遇不测,另一个一定会设法使她的孩子回到亲人身边。」

「你打算把那个小女孩送还给白人?」「黑狼」问。

「我必须先把莉娜抚养长大。」欢欢说。

「黑狼」露出吃惊的表情。

「洁思不希望莉娜在长大成人前回到那个叫英国的地方。我们必须使莉娜坚强起来,好让她在回到英国时能够生存。」

「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黑狼」摇头坦承。

「洁思告诉我她是离家出走的。她要逃离她的丈夫,因为他是个心恨手辣的坏人。她告诉我她的丈夫企图杀害她。」

「白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黑狼」说。

欢欢点头。虽然她不同意丈夫的看法,但她想要安抚他。「洁思每天都写日记。我答应保存她的日记,等莉娜可以回家时再交给她。」

「她的丈夫为什么要杀她?」

「不知道。」欢欢坦承。「但洁思常说她是个软弱的女子。她求我把莉娜训练得跟战士一样刚强。我告诉她你的事,她却很少提她的丈夫。洁思有预知能力,‘黑狼’。她早知道她无法看到女儿长大成人。」

「如果我反对这个计划呢?」「黑狼」问。

「那么我只有带著莉娜离开了。」欢欢回答。「我知道你痛恨白人,但救你儿子一命的却是个白人女子。事实会证明我的女儿将来会跟她一样勇敢。」

「她的女儿。」「黑狼」厉声纠正。

欢欢摇头。「黑狼」走过她,伫立在河边,凝视夜色许久。最后他转回身来面对她,表情冷漠地说:「我们要遵守承诺。」

欢欢正要道谢,「黑狼」却举起手。「‘葵花’结婚三年了还没有替她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她可以照顾那个白皮肤小女娃。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再找别人。」

「不,我们必须亲自抚养她,」欢欢坚持。「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你必须帮忙教养她,‘黑狼’。我答应洁思把莉娜教养得像战士一样强,没有你的指导——」

「我要你回来,欢欢。」「黑狼」打岔道。「但我不会准许白人小孩进我的家门。你不要强人所难。」

「那就算了。」欢欢垂头丧气地低语。

「黑狼」了解他的妻子,看得出她心意已决。「她由什么人抚养长大又有什么差别?」

「洁思死的时候相信你我会抚养她的女儿,那个孩子必须学会在白人世界生存的技能。我向洁思夸口过你的勇猛强悍,‘黑狼’,我——」

「那么我们把她永远留在身边。」「黑狼」打岔道。

欢欢摇头。「我绝不会逼你违背诺言,你怎么能逼我言而无信?」

「黑狼」气得脸色铁青。

欢欢又开始啜泣。「你怎么还要我当你的妻子?我被你的敌人侵犯过。若非‘白鹰’需要我照顾,我早就自杀了。现在我必须对另一个孩子负责,我不能让别人抚养她。你心里明白我是对的。我想我还是带著莉娜离开比较好。我们明天就走。」

「不行。」「黑狼」大吼。「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欢欢。你今天就得回我身边。」

「那么莉娜呢?」欢欢问。

「她就由你来抚养,」「黑狼」让步道。「你甚至可以叫她女儿,但她只属于你。我只有‘白鹰’一个孩子。我可以让莉娜进我的帐篷,只因为她的母亲救过我的儿子。但这孩子在我心中不会有丝毫分量,欢欢。我会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欢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丈夫的决定,但是当天晚上她带著女儿回到他身边。

「黑狼」的个性倔强,事实也证明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他确实下定决心要漠视莉娜的存在。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漠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莉娜总是在她哥哥身旁入睡。但是,每天早晨「黑狼」睁开眼楮时,都会发现小女孩挤在他和妻子中间。她总是比他早睡醒,总是在盯著他看。

莉娜不懂他在漠视她的存在。发现她满心信任地望著他时,「黑狼」都会皱起眉头。

她会立刻学他皱眉头。如果她年纪大些,他会认为她竟敢嘲弄他。但她只是个两岁大的小娃娃。如果她不是白人,他知道他会觉得她亦步亦趋跟著他儿子的行为很有趣,甚至会被她趾高气扬、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模样给逗得发笑。

「黑狼」总是得提醒自己,莉娜在他的心中不存在,然后心情恶劣地转身离开帐篷。

几个星期过去,达科他族人都在等酋长召开会议转唤欢欢。但是,「灰鹰」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他还在观察他的女婿能否接纳莉娜。

当「黑狼」不让莉娜跟他儿子在一起时,欢欢知道她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莉娜当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醒著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啼哭。她变得烦躁不安,最后,连饭也不肯吃了。

欢欢走投无路地找她父亲,求他解决这个问题。她解释说在酋长公开承认莉娜以前,族里的妇女儿童都会继续效法「黑狼」对小女孩不理不睬。

「灰鹰」知道女儿说的有道理。他答应当晚就召开大会,接著他去找巫师征求意见。

巫师似乎跟欢欢一样担心莉娜。酋长感到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巫师跟「黑狼」一样仇视白人。

「没错,该是召集战士们的时候了。‘黑狼’必须改变对那孩子的态度。」巫师说。

「最好是让他自己作决定,但是如果他不肯回心转意,那么我就要说出异像的全部内容。」

「灰鹰」张口欲言,但被巫师摇头阻止。巫师走到帐篷的角落,翻出一张鹿皮交给「灰鹰」。

「时机未到前不要解开绳子,也不要看这鹿皮上的画。」巫师叮咛。

「画里是什么,‘灵力’?」「灰鹰」压低声音问。

「大神赐给我的异像。」

「为什么没有早点拿给我看?」

「因为我还没有参透其中的涵义。我曾告诉过你,我看到老鹰在野牛群头顶上飞,记得吗?」

「灰鹰」点头。「记得。」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有些野牛变成往生者的脸孔。欢欢和‘白鹰’不在那些死者之中。我当时并不明白,所以不想在心中的谜团解开前告诉你。」

「现在我们两个都明白他们并没有死。」「灰鹰」说。

「但异像不只那些而已。起初我以为野牛群意味著我们的狩猎会有丰硕的成果。」

「现在呢?」

巫师再度摇头。「在‘黑狼’重申立场前不要打开这张鹿皮。如果他不肯认那孩子,鹿皮上的画会使他改变心意。我们不能忤逆神意。」

「如果他决定认那孩子呢?鹿皮上的画就永远不为人知吗?」

「不,大家都得看看这幅画,但在‘黑狼’作出正确的抉择前不能看。等他作出正确的决定后,画可以证明他的睿智。」

「灰鹰」点头。「今晚你必须坐在我旁边,巫师。」

两人拥抱后,「灰鹰」带著鹿皮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对鹿皮上的画非常好奇,但强迫自己要有耐性。在今晚的会议前还有许多事要做。准备工作使他暂时忘记鹿皮和鹿皮上画的可能是什么。

欢欢在她的帐篷里踱步,直到所有的战士都围坐在酋长的火堆边。莉娜在她不再与哥哥共用的毯子上断断续续地睡著觉。

当酋长派人来带欢欢去大会上时,她确定莉娜累得不会在天亮前醒来后才留下她。

战士围著一个长椭圆形坐在地上,酋长坐在椭圆形的一端。巫师坐在「灰鹰」的左边,「黑狼」坐在右边。

欢欢从容不迫地绕过圈子来到父亲面前跪下。她迅速叙述了过去这十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极力强调洁思救了「白鹰」一命的事实。

「灰鹰」面无表情地聆听著。当欢欢叙述完毕时,他严肃地点个头示意她离开。

欢欢在回帐篷的途中遇到「葵花」,她们站在暗处等候著酋长的决定。

欢欢的儿子接著被召唤去陈述他的说法。「白鹰」说完时,走去站在他父亲的背后。

突然之间,莉娜出现在她哥哥的旁边。欢欢看到女儿握住「白鹰」的手。她正要去带开莉娜时,「葵花」拦住了她。「静观其变。」「葵花」劝道。「如果你现在过去打断会议,战士们会很生气。你的儿子会照顾莉娜。」

欢欢觉得「葵花」说的有理,于是按兵不动地留在原地,但眼楮一直盯著儿子,希望有机会使眼色叫他把莉娜带回他们的帐篷。

「白鹰」全神贯注地聆听著战士们激动的发言。他们大部分都支持「黑狼」漠视小女孩的决定,借此表现他们对「黑狼」的忠诚。

酋长在众人发言完毕后,缓缓地点个头,然后提议把小女孩交给族里一个名唤「笑溪」的饿老夫人抚养。「黑狼」立刻摇头反对。

「欢欢的孩子跟著她会受苦的,」「黑狼」对众人说。「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孩子是无辜的。」

「灰鹰」暗自微笑著。「黑狼」反对把孩子交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就证明了他确实在乎。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如何使「黑狼」大彻大悟。「灰鹰」知道这并不容易,因为他的女婿固执又高傲。

酋长伸手去拿鹿皮,想现在就解决事端,但巫师摇头制止。「灰鹰」决定听巫师的。他把手放在折叠绑好的鹿皮上,继续沉思和聆听众人不同的意见。

最后是莉娜在她哥哥的激励下替大家解决了难题。

「黑狼」的儿子一直默默聆听著众人为莉娜的将来争论不休。他虽然只有六岁,却已展现出遗传自他父亲的自负。不在乎会受到何种处罚,他突然拉著莉娜绕到父亲面前。

莉娜躲在哥哥身后,但探出头来偷看了对哥哥横眉竖眼的「黑狼」一眼。

只有酋长看到小女孩在把头缩回白鹰膝后前,模仿「黑狼」横眉竖眼的怒容。

「父亲,」「白鹰」说。「如果不是一个白人女子救了我的命,我现在也不可能回来跟我的族人团聚。」

男孩激动诚挚的话语立刻使众人噤声。「莉娜现在是我妹妹,我会像任何哥哥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她。」

「黑狼」无法掩饰他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敢如此傲慢地跟他说话。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鹰」已转向他母亲站的地方。男孩用手指向母亲,低头注视著莉娜说:「我的母亲。」

「白鹰」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娜的占有欲仍然很强,属于「白鹰」的也属于她。「白鹰」只重复了那句话一次,小女孩就冲出来站到哥哥旁边,把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大喊:「我的妈妈。」接著她抬头对哥哥微笑,等他继续这新的游戏。

「白鹰」点点头又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让她知道他很满意她的回答,接著他转身再度面对父亲,缓缓举起手指向「黑狼」。「我的父亲。」他以坚定的语气说。

莉娜吮著大拇指凝视「黑狼」。

「我的爸爸。」「白鹰」说,又用力握一下莉娜的手。

莉娜突然抽出大拇指。「我的爸爸。」她指著「黑狼」大喊,然后望向哥哥等他嘉许。

「白鹰」望向外祖父,等酋长点头后才对莉娜点头。

莉娜有这点鼓励就够了。她放开「白鹰」的手,转身往后急退,毫无畏惧地一坐在「黑狼」的大腿上。

众人看著小女孩伸手抓住「黑狼」的一条辫子。「黑狼」浑身一僵,没有推开莉娜的手,但转头望向酋长。

「灰鹰」满意地微笑。

欢欢冲过去跪在丈夫面前,头一直低垂著。「黑狼」看得出她在发抖。他认命地长叹一声。

「我的子女不该在场,带他们回去。」

欢欢立刻伸手把莉娜抱进怀里,直到把莉娜的手指从丈夫的辫子上掰开时,她才恍然大悟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他的子女。

欢欢努力隐藏笑容,但抬头望向丈夫时,发现他已看出她的喜悦和爱意。

「黑狼」傲慢地点头领受两者。

「灰鹰「等欢欢把孩子们带走后才问「黑狼」。「我现在多了个外孙女吗?」

「是的。」「黑狼」回答。

「太好了。」「灰鹰」接著转向巫师,请他把看到的异像告诉众人。

巫师站起来对众人叙述他的梦,然后接过酋长递给他的鹿皮,缓缓地解开绳子,把鹿皮摊开举起给众人看。

群众间响起惊愕的窃窃私语声。巫师戏剧性地伸手示意众人噤声。「我们是野牛。」他把手按在胸膛上说。「野牛和狮子在这世上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就像白人是达科他族的敌人一样。但神明现在要考验我们,赐给我们一头蓝眼楮的母狮。我们必须保护她,知道她该离开我们的时候到来。」

巫师的话令「黑狼」大吃一惊。「‘灵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黑狼」问。

「因为你的心必须先接受事实。」巫师回答。「你的女儿就是那头母狮。绝对错不了的,‘黑狼’。她的头发银白如闪电,眼楮蔚蓝如晴空。」

莉娜的怒吼声突然传遍村头村尾。巫师微笑著说:「她还有母狮般的声音。」

「黑狼」跟其他人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巫师把鹿皮高举在半空中。「欢欢的承诺必须履行,这是神明的旨意。」

第二天晚上,莉娜被正式接纳为达科他族的一份子。达科他族人天性温和善良,他们敞开心扉接受蓝眸母狮,送给她许多无价之宝。

那些无形的礼物塑造了她的人格。

莉娜从外公身上得到鉴赏力。他告诉她如何欣赏自然之美和造物的神奇,他们两个变得形影不离。「灰鹰」毫无保留地对莉娜付出关爱,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女孩连续不断的问题。莉娜从外公身上学会耐性,但最可贵的是,学会如何对莫可奈何的事一笑置之,如何为失去的哭泣,如何在生命的珍贵礼物中找寻喜悦。

莉娜从父亲身上学会了勇敢坚忍和不畏苦怕难。她学会如何用刀和骑马,而且技术不输任何勇士。她是「黑狼」的女儿,从观察中学会追求完美,从经验中学会如何使父亲以她为傲。

莉娜从她慈祥的母亲身上学会同情谅解和不分敌友的正义感。她模仿母亲的作风,直到它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欢欢从不掩饰她对丈夫子女的感情,「黑狼」却从不在他人面前流露他的感情。但是莉娜很快就发现他选择欢欢是因为她极具爱心。他在别的战士面前对妻子粗声恶气只是为了维持他傲慢自负的形象。在没有外人在场的帐篷里,「黑狼」不仅容忍,还要求欢欢的轻声细语和温柔抚模。以为儿女熟睡时,他会把妻子拉入怀里对她诉说绵绵情话。

莉娜发誓长大后要找个像「黑狼」那样的男人嫁。那个战士必须跟她父亲一样勇猛顽强、高傲自负和敢爱敢恨。

她告诉哥哥,她绝不推而求其次。

「白鹰」是她的知己。他不想破坏妹妹纯真的梦想,但是替她担心。他劝她要谨慎,因为他和族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莉娜有朝一日将回到白人世界。

在他的心里,真相折磨著他。他可以肯定在那个叫英国的地方不会有像他父亲一样的战士。绝对不会有。

一八一O英国伦敦

蕾蒂的叫声越来越虚弱。

照顾李昂侯爵夫人的医生温特男爵拼命抓住她的手,美丽的侯爵夫人在痛苦中扭动著身体。她现在显然已痛得神志不清了,好象下定决心要把皮肤从隆起的腹部上撕下来。

「好了,好了,蕾蒂。」温特医生以安抚的语气低语。「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你马上就会有个可爱的孩子了。」

温特不确定蕾蒂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翡翠般的绿眸因痛苦而呆滞无神,瞪著他却像没有看到他。「你的丈夫是我接生的,蕾蒂,知道吗?」

另一声尖厉的叫声打断他企图安抚病人的尝试。温特闭起眼楮开始祈祷,他的额头冒出汗珠,双手颤抖不已。行医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难产。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侯爵夫人已快耗尽体力。

卧房的房门在这时砰然开启,引起男爵的注意。李昂侯爵出现在门口。温特松了口大气。「谢天谢地你到家了。」他喊道,「我们担心你无法及时赶回来。」

李昂冲到床边。「天啊,温特,现在离她预产期还早。」他忧心忡忡地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这么想。」温特回答。

「你看不出来她痛得要命吗?」他嚷道。「赶快想方法呀!」

「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温特生气地吼回去。蕾蒂另一声阵痛的尖叫引起他的注意。他使出全力压住她。侯爵夫人并非娇小的女性,她长得高头大马,怀孕使她更加壮硕。她拼命反抗医生对她肩膀的压制。

「她神志不清了,李昂。帮我把她的手绑在床柱上。」温特命令。

「不要。」李昂骇然大喊。「我会按住她的。你只管赶快接生,温特。她忍受不下去了。天啊,她这样多久了?」

「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温特坦承。「产婆两、三个小时前叫人来找我。她发现胎位不正时惊慌失措地跑掉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和祈祷胎儿会转到正确的位置。」

李昂点头,握住妻子的手。「我回来了,蕾蒂。再忍耐一会儿,亲爱的。马上就结束了。」

蕾蒂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转过头来,她的目光呆滞无神。当她闭上眼楮时,李昂以为她睡著了,于是转向温特轻声问:「蕾蒂生得这么辛苦,是因为孩子早了将近两个月吗?」

温特不回答,背过身去在脸盆里拧了另一块湿毛巾。他的动作含著怒气,但把湿毛巾放在侯爵夫人额头上时却很轻柔。「如果她发起烧来就糟糕了。」他嘀咕道。

蕾蒂突然睁开眼楮瞪著温特男爵。「詹姆?是你吗?詹姆,救我。你的孩子快把我撕裂了,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的罪孽,对不对,詹姆?必要时杀了这个小杂种,但帮我摆脱这种折磨。李昂永远不会知道的。求求你,詹姆,救救我。」

歇斯底里的呜咽结束了她的不打自招。

「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温特在恢复镇定时,脱口而出。他擦掉蕾蒂唇上的血。「你的妻子痛得神志不清了,李昂。别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温特朝侯爵瞄一眼。看到李昂的表情时,温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他。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温特清清喉咙说:「李昂,离开这个房间。我在这里有工作要做。去书房等。事情结束时,我会去找你。」

侯爵继续瞪著他的妻子,等他抬起视线对医生点头时,他的眼神道尽他的痛苦。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声地否认刚才听到的话,然后唐突地离开房间。

妻子要求情夫配备的叫喊声跟著他出房间。

三个小时后,事情结束。温特在书房找到李昂。「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保不住母亲和胎儿中的任何一个,李昂。」

男爵等了几分钟再度开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李昂?」

「孩子早了两个月?」李昂问。

温特灭眼立刻答复。李昂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语气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他决定据实以告。「不,孩子已经足月。你被欺骗得够久了。我不打算使他们的罪过再添一项。」

温特跌坐进最近的一张椅子里。他看著李昂平静地替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伸手接下酒杯。「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李昂。只要能帮你度过这场悲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把真相告诉了我,这样就够了。」李昂回答。温特注视著李昂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

「你自己要多保重,李昂。我知道你深爱蕾蒂。」

李昂摇头。「我会复原的。」他说。「我向来如此,对不对,温特?」

「对。」温特疲惫地叹息回答。「兄弟会的课程无疑使你有了万全的准备,能够应付任何突发的状况。」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李昂说,伸手去拿笔和墨水瓶。

几分钟过去,李昂一直埋首在纸上振笔疾书。温特难耐沉默,终于开口。「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到。」

李昂写完短信,把信纸对折两次后交给医生。

「把这封信交给詹姆,温特。告诉我哥哥,他的情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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