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逆恋 第八章

天井边儿上有一口古井。

心月正提著木桶在井边汲水洗衣。

离开北邑之后,莫妲主仆二人一路向南走,最后终于在东云镜外找了栋小小的房舍落脚,不再迁移。

莫妲趁著精神好一些,缓缓地走出房。

「啊,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快回房歇著!」心月立即放下手边的湿衣来到主子面前。

来到这里后,两人便以主仆相称,免去了宫中那一套规仪,以避人耳目。

「难得天气这么好,我想晒晒太阳!」莫妲说著,然后坐在廊前石阶上。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多瞧瞧这个仍教她留恋的世间。

是的,她心中仍有不舍,贪婪的看著周遭的一切。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尊贵的身份与华服玉食并不能为她带来绝对的快乐与长生,更令她因此失去了最珍视的爱。

她不明白自己即将凋零的生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这些年来在她身上报应的折磨,难道还不足以抵偿一切的罪吗?

当年若非燕王强娶,如今的一切是否会不同呢?

莫妲斜倚著石阶边的房柱,神情淡如天边的浮云,久久不发一语。

这样的神情,心月见得多了,于是她又折回井边洗衣。

她知道主子定是对一切不再抱持希望了,可是,无论如何她定要守住主子,陪一天足一天!这是她最微不足道的报答方式。

周围十分沉静,除了洗衣声与雀鸟呜叫声之外,只有暖暖日照映在莫妲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心月洗完衣服抬起头,目光落向主子

突地,她的心跳似乎要停止般。

「小姐、小姐!」她疾步来到廊前,并伸手探向主子鼻端。

莫妲闭著眼,气息十分微弱。

心月立即抓住主子纤薄的肩头,用力地摇晃起来。「小姐,您陕醒醒……」她急得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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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莫妲终于睁开了眼。

「你……怎么哭了?」她伸出冰凉的手替心月抹去颊上的珠泪。

「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心月的泪水不止反增。

「以为我死了?」

心月摇摇头,「不会,小姐不会死的,心月不让您死!」

「小傻蛋!」莫妲笑得心酸,「生死岂能由人呢?」

「小姐定还有救的,一定有法子可以破解情降。」

莫妲忽然仰头望天,长叹了一口气。「方法确实有,只不过那几乎不可能有人办得到。」

「小姐不妨说说看。」心月止住泪,脸上添了抹光彩。

「除非我深爱的男人肯为我死,并且让我喝下他的血。」莫妲沉缓地道。

「小姐何不告诉王爷?」

「不能说!否则就失去破解情降的力量。」即便不说,也无法改变一切,德毅心底的情爱早被恨意所取代。

蓦地,一阵马蹄声远远地传来,不一会儿工夫已停在屋外。

「开门!」急促的敲门声和著叫喊声传入屋内。

「什么人?」心月隔著门问,

「官差!」

莫妲主仆心一惊,立即起身往后院的柴门方向逃。

罢打开门,两人便教一双冷惊的眼眸给逼退了好几步。

「想上哪儿去?」轩辕毅跨入门槛,挡住两人的去路。

「奴婢、奴婢见过王爷!」心月跪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著太后擅自离开北邑,罪诛九族!」轩辕毅厉声道。

「不要,别怪心月!」莫妲忽然跪了下来,「一切要怪就怪我,是我让心月一起离开北邑的。」

轩辕毅的目光落向莫妲,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浮现复杂的感情;但很快的,那一双沉蓝如墨的眸子便复上—层寒冰,全然的冻结了所有的感情。

「本王的确准备惩治你,但不是此刻。」语毕,他招来侍卫长。「请太后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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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邑的一路上,莫妲数度因疲惫而昏厥,心月总是心惊地唤醒她,却又在她的阻挡下不能向王爷透露一切。

她真不明白,倘若是真心相爱,又有什么错是不能被原谅的?她幽幽长叹。

而一行人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翌日黄昏抵达了邑都。

莫妲虽然虚弱,却仍强撑起精神踏出马车。不料,才跨步便觉一阵夭旋地转,向前倾倒。

「小心!」心月尖喊。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莫妲赢弱的身子。

莫妲抬起脸,心顿时瑟缩了起来。

在这毫无防备的瞬间,她清楚地瞧见了轩辕毅眸底交杂的爱恨。

原来,他对她仍旧有情;然而,她也明白他心头的恨意终将淹没一切。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她到老,特别是对宫中的女子而言,倾其所有的爱是奢求,她深明此理。

「心月,扶住太后!」轩辕毅冷漠地开口。

「是!」心月立即上前扶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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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宫之后,轩辕毅撒开所有的仆婢,并将心月暂押入大牢。

「求求你别为难月丫头,我求你!」莫妲来到他面前。

「求我?」他冷冷的盯著因病憔悴的容颜,努力地阻止自己将她拥入怀。「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狠心害我父王,现下求情不嫌太迟了吗?」

「相信我,早知今日,我情愿当年死的人是我。」莫妲一语道尽这些年来心底的挣扎和痛苦。

被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痛恨,那样的煎熬苦过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为妻,而她两样都曾尝过。

「多言何益?」轩辕毅低头逼近她瘦削的小脸。「别以为你那言不由衷的谎言可以再一次欺骗我。」随即,他掉头离去。

莫妲吃力地追至房门外。「等一等……」她困难地喊著,气息低喘。

他拧眉回首,停住离去的脚步。

「我的罪过,别、别殃及无辜……」莫妲扶住门扉,勉强开口。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人?」他冷怒地又道:「告诉你,现下开始,你不得再踏出房门外一步,倘若再敢擅自离开,休怪本王‘殃及无辜’!」他半眯起眼,话中净是威协。

莫妲瞧住他,心都痛了。「我不会再离开,咳……咳咳……」她再度咳了起来,清楚的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他哪里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后一回站在他身前了。

轩辕毅深深凝视著她,片刻之后无言的离去。

很多时候,他几乎想原谅她,让一切重回过往,只可惜心底的魔障始终不放过他,一口口啃噬著他所剩不多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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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一名宫娥神色惊慌的奔至书苑。

「什么事?「轩辕毅正欲批阅许久未曾翻阅的章折。

经过了一段荒逸的日子之后,他决定结束这种自我放逐的颓靡,重新整顿北邑。

看著神色仓皇的宫娥,他不由得微拧起眉,心下窜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不好了,太后她、她晕过去了……还咳出好多血……」惊慌中,宫娥早将仪规忘得一干二净,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

眉间的皱痕在一瞬间加深。「传本王命令,宣赛神仙入宫为太后诊治。」

爆娥一怔,呆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王爷看来一点也不担心?太后不是他最重视的人吗?

「杵著作啥?还不快去?」轩辕毅斥喝了句。

爆娥这一吓方始回魂,连忙退出书苑。

轩辕毅目光落在章折上,却瞧不进任何一个文字,唯莫妲那一张绝艳而哀戚的小脸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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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赛神仙金针过穴之后,莫妲总算幽幽地转醒。

「大夫,谢谢你……」她轻轻地开口,嗓音低哑而干涩。

赛神仙忽然屈膝跪在床畔。「请太后降罪。」

「大夫何罪之有?」莫妲挣扎著欲起身。

一旁的宫娥忙将她扶起,让她半倚在床头。

「草民医术不精,恐难治愈太后的顽症。」

莫妲苍白的脸忽现苦笑,「哀家并不怪你,起来吧!」

「太后……」

「事实上,哀家并没有病。」瞧见赛神仙眼底的疑惑,莫妲淡淡地解释:「无论多么上等的药材都救不了哀家的性命。」

「太后何以如此肯定?世上高人之多,也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也末可知啊!」赛神仙回道。

莫妲摇摇头,「哀家的身子自己再明白不过,只怕再撑也撑不了多久。」淡淡的语调里却教人感到无比的哀伤。

赛神仙正待开口,门外忽走入一道高大的身影。

「草民叩见王爷!」赛神仙跪了下来。

「平身!」轩辕毅面无表情地开口:「太后的病情如何?」他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扫向莫妲。

莫妲对上他的目光,心底一阵抽紧。看来,他还是那么恨她!

「回王爷,太后的病……」迎视面前那双阴惊的眼,赛神仙冷汗直流,说不上话来。

「说下去!轩辕毅浯气仍是淡漠,眼神却更犀利了。

「草民、草民救不了太后。」

闻言,轩辕教眸光掠过杀意。「你再说一次。」这一回,他的语气更冷,不带一丝温度。

「王爷饶命……饶命……」

任谁到了生死关头都不免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王爷请不要怪罪于他。」莫妲出言替赛神仙解围。

冷惊的眼眸再一次落在她脸上。「太后这是在为他求情?」

「哀家的病非他能救。」

「那么有谁能救?」

莫妲目不转楮地盯住他。

只有你呵,只有你,德毅!

倘若他一生一世只爱她,倘若他愿意为她消弥心头的愤恨,那么,她会为他活下去。然而,她却无法告诉他。

「无人能救!」她再一次藏起心头的哀戚。

「既然如此,留著此人也是多余,来人!把赛神仙拖下去,明日午时斩首示众。」轩辕毅怒声下令。

侍卫立即将赛神仙押走。

「不!」莫妲一时心绪浮动,挣扎地下了床,只是她身子极虚,根本无法行走。

「太后……」一旁的宫娥在大惊之下伸出手欲扶起她。

「不准扶!」轩辕毅喝道:「退下去!」

爆娥立即退出寝宫。

轩辕毅站在桌边,面无表情。

两人对峙了片刻,莫妲开始缓缓向前爬。

每移动一下,就耗去她所余不多的力量,然而她却丝毫不愿放弃,一点一滴地汇聚力气,终于来到轩辕毅身前。

「这样做……你快活了?」他冷声问道,俊颜阴暗不明。

莫妲气息微弱,细小的冷汗已布满她前额。「王爷,别、别杀……大夫……求求你……」

轩辕毅低头盯住她,口中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

「那么,当年谁来饶过我父王?你有吗?」他缓缓地弯子,单膝跪在地上。「回答我!」

「当年我并非存心害死先王。」事实上,当年由古苍峰下山之后,她一直是昏迷的,直到大婚前一日才醒过来;对格尔臻下降的情景,她始终记忆模糊,像是做了一场鳖异的梦。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这个妖女的话?」轩辕毅逼近她苍白的脸。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为她的憔悴心软,但挥不去的心魔仍执意憎恨,刻意折磨著她和自己。

原来,欢乐是短暂的,狂佞是不归路。超脱伦常的男欢女爱,终究要付出代价!

莫妲的心因凋零的爱而痛苦著。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吗?当你为别人求情的时候,先想想自己是不是有那种资格!」语毕,他霍然起身,愤怒地转身离去。

他终究是因为挂记著她而来到这里,然而,当他面对她那一双氤氲著水气的黑眸时,却忍不住恐惧。

爱上父王的女人,他并不是古今第一人;可爱上一个杀父仇人,他算不算是真正的沉沦?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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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在赛神仙下狱的同一日被释放,同时回到莫妲身边继续服侍她。

当夜,莫妲发了高烧。

心月端著一碗热汤,正小口小口地吹凉。「来,太后,喝点汤吧!会精神些。」她边说边舀著。

莫妲虚弱的摇摇头,「我……好冷……」

心月放下手边的汤盅,伸手扶起主子,却惊心的发觉主子过高的体温。「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语毕,她扶著主子重新躺下,而后急急奔出房去。

莫妲意识已渐模糊,整个身子蜷缩住,不再拦阻心月求医。

北邑里共有三名太医,不多时,三名太医全来到莫妲寝宫。

只是,无论太医们如何诊脉观色,总查不出太后究竟是什么病症;即使勉强喂她喝下汤药,高热仍持续不退,并且逐渐昏迷。

正当群医束手无策之际,轩辕毅突然出现在寝宫。

「奴婢参见王爷!」

「臣等参见王爷!」’

轩辕毅越过众人来到床前。「太后情形如何?」他问逭,目光扫向群医。

三名太医心头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不说话?是救不得吗?」

三名太医眼神交会片刻,齐声道:「臣等无能为力,求王爷恕罪!」

沉蓝的眼眸在刹那间掠过一抹杀意。「无能为力?那么本王养你们这群废物还有何用?」他厉声道:「来人,把太医全拖下去!」

「遵命!」侍卫们立即押走了三名太医。

一时之间,寝宫内的宫娥们脸上莫不充满惊慌之色。

「全退下去!」轩辕毅猛然暴吼出声。

所有人全退离了太后寝宫,包括心月。

临出门,心月回首,脸上布满泪水。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主子,她深深的感觉到。

当所有人离去之后,轩辕毅缓缓地在床沿坐下,一双眼在莫妲毫无血色的脸上逡巡。

半晌,鲜红的血忽地自莫妲口鼻流下,一滴接著一滴。

「不!」他猛地抄起她冰凉的小手,「不许你死,听见了没?我不许你死!」

也许是临死前的回光反照,莫妲竟幽幽地半睁开眼。「德毅……」她声细如蚊鸣。

「不许死!你听明白了没?这是你欠我的!」他低喊,噪音中带著不自觉的恐惧。

「我欠你的……来世再偿还……」话甫歇,莫妲身子一震,口中忽地吐出一口血,终于断了气。

「不——」

轩辕毅盯住她紧闭双眸的容颜,整个人有如发了狂般,抓住她的身子用力地摇晃起来。

她怎能就此离开他?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将她的身子抱了起来,紧紧拥在胸前。

总算见识到撕心裂肺的痛楚。

对莫妲,除了恨之外,他还有一份怎么样也抹不去的爱。

他不再吼叫,只是抱著她的身躯,任回忆一幕幕地在脑海里流转。

德毅,起手无回大丈夫!他犹记得两人初次对弈时,她甜笑著对他说。

德毅,民为国之本,要善待百姓!这是两人初到北邑时,登上城头所说的。

那一日天阴,城头上风大,飞扬的黑发下那一张苍白而含笑的温婉美颜,忽然教他起了爱怜。

由那一刻起,他对自己发誓,今生今世定要守护著她,永远不分离。

宾烫的泪水,来自他最真的爱与悔,一滴滴落下……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不能没有她!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教人刻骨铭心?他曾这么问过。这一刻,答案清晰的浮上心头。

她的好、她的良善,全在他心上啊!

愤恨的心绪已经远离,如果可以,他情愿死的是自己!

他的盲目与荒唐令自己深陷在痛楚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怀中的人儿忽地动了下。他心头一震,低头盯住她的脸。是他的错觉吗?还是……他已经疯了?

挣扎了会儿,他终于伸手到她的鼻端。

微弱的气息徐徐地传至他手指,这惊人的发现教他狂喜至极。

「来人!快召回太医!」

瞧著她微微起伏的心口,他忍不住低头抵上她面颊……

无法言喻的至喜与感恩充塞他心中。

这一回,他将好好珍惜她,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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