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向天皓正在批阅奏章。
一名内侍人内,跪拜道:「启禀皇上,‘燕南国’的大使求见。」
向天皓放下笔:「燕南国?!」这些天陆续来了许多邻国的大使,不过他们都是来参加晚上的庆典,不该会来御书房求见的。
「怪了。」向天皓喃念,「这蛮子怎么这么不识礼?他若有事,应该找礼部反映,怎么会直接求见?」
内侍回答:「小臣看他的样子说话,并不是蛮子,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便是我皇朝人士,辗转流离到‘燕南国’的。」
「我朝人士?」向天皓眉一扬,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内侍答道:「他叫孙仲甫。」
「孙仲甫?!」向天皓刷地从椅子上翻起,脸色骤变。
内侍怔愕,好半晌,才见向天皓略稳了神色。「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内侍谨慎地回答:「他只是和我说,真有要事,非要面见皇上不可。」
向天皓陷入深思中。「你把他叫来。不过,他来见朕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内侍退下,去招孙仲甫人内。
向天皓坐在椅子上,看著两人走了进来,一人剑眉星目,看来是个刚毅沉笃的好汉,另一个身形就显得娇小许多了,不过一般「燕南国」的人,体态本来就偏小,只是「他」皮肤白皙细致,黑眸朱唇,倒是引人注意。
「孙仲甫、苗可凤拜见天凤皇上。」两人行礼。
「两位请起。」向天皓示意两人坐下,「不知道两位前来可有什么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著孙仲甫,不确定他是不是与韩琉定下盟约的孙仲甫。
孙仲甫起身说道:「在下孙仲甫,曾于韩漱石麾下领军,当年亦曾与韩将军之女定下婚盟,韩将军为贼人所害,途中孙某与韩姑娘分散。听闻四年前圣上曾在贼人手中救下韩姑娘,孙某大胆,特来向圣上打听韩姑娘的下落。」
向天皓初听他便是孙仲甫,心中一跳,再听他并不知道韩琉已让他接到宫中的事情,才稍微稳住心跳。
在孙仲甫身边的苗可凤见向天皓迟迟不说话,追问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吗?」「他」的声音清亮,反倒像是小泵娘。
孙仲甫看了「他」一眼,轻斥:「这样说话,太没礼貌了。」
苗可凤睨转眸光,有些赌气地闭上嘴巴。
向天皓看两人相处的情形甚怪,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定了念头,微牵了一抹笑,说道:「朕若要找韩姑娘,自然不是难事。不过孙将军既然已经在‘燕南国’任官,就不知道能在皇朝内停留多久?」他本来是想若他不能久待,就骗他回到「燕南国」去,然后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孙仲甫简单答道:「若是找不到她,我不会回‘燕南国’的。」
向天皓笑容一僵,再转念头:「孙将军一片痴心,真是令人感动,朕会帮孙将军找到韩姑娘的。要不,孙将军先留一封信下来,朕一找到韩姑娘,就将信转交给韩姑娘,让她对你们两人的重逢有个心理准备,再来安排相见事宜。毕竟,战祸连年,她恐怕也无法想到你还活著。」
孙仲甫面露喜色:「还是圣上想得周全。」他双膝跪下,叩谢向天皓成全之情。
向天皓虚笑:「孙将军不必客气,孙将军是忠良之后,朕应当多加照顾才是。依朕看,‘迎宾院’中近来人多,出人稍嫌嘈杂,不如由朕另外找个幽静的地方,给孙将军休憩。」他想先将孙仲甫支开,避开他与韩琉见面的机会。
「不用了。」孙仲甫不愿麻烦向天皓,赶紧推辞。
苗可凤却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孙,我讨厌‘迎宾院’,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孙仲甫翻看著她,苗可凤一脸无辜地看他。
向天皓看两人表情,笑道:「我这就另外替你们安排。」
孙仲甫只得道:「谢圣上。」
「应该的。」向天皓心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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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向天皓手中拿著孙仲甫的信,在烛火旁边徘徊。
懊不该把这封信给烧了?他直看著信纸,炯炯目光如炬。
不行,他倏地放下信。韩琉一直等的,便是这一纸的信息,他怎么能亲手烧了。
内侍朗声,在屋外通报:「安乐王到。」
「让他进来。」向天皓吩咐。他把向天笑找来,就是要他替自己出主意的。
向天笑跨步人内:「参见皇上。」虽然是兄弟,向天笑却没有偏废礼数。
「皇兄请起。」向天皓急急把他拉起。
「这么晚找我有事?」向天笑含笑看著他。
向天皓拉他坐下:「孙仲甫来找我了。」
「啊,!」向天笑一愣,不亚于当初向天皓的错愕。
「孙仲甫他现在成了‘燕南国’的使者,专程回来找韩琉的。不过,我还没跟他说,韩琉就在我这里。」向天皓坐下,倾身靠著向天笑,仔细审视他的表情。「你看我该不该和韩琉说?」
他和向天笑,本来也算是情敌,可是孙仲甫的出现,让他和向天笑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向天笑的心情,想来是和他一致的,孙仲甫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你看我该不该跟韩琉说?」向天皓见他沉思,重复问他。
向天笑回神:「孙仲甫是她一直的牵挂,你难道忍心瞒她吗?」
向天笑一句话,撞到向天皓心头。「这……」他沉吟不语。
向天笑说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只是孙仲甫若是有心,就算你一直拖延,他也未必找不到韩琉。」
向天皓打量著他:「大哥,你若是我,你会告诉韩琉吗?告诉了她之后,我和她还有可能吗?」
向天笑勾唇:「情爱本来就是一种赌注,孙仲甫是最后一张牌,掀了之后,才能走出胜负。要是我的话,愿赌服输,也好过连胜负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转得悠远。
他也想掀开那张牌,看看他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如果能的话,他也想去见见孙仲甫那个王八蛋。韩琉这样好的姑娘,他怎么能让自己错过四年才找到她。
向天皓幽幽他说:「说不定,牌还没掀,我就输了。」
「别这么想。」向天笑安慰他,「四年了,他们两个的感情,有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们也都不知道,不是吗?你也不见得会输了全盘。」
向天皓低叹一声,却突然想到韩琉这几天和他说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四年前她是说:「我和他已经定许盟约,他若是生,我等他的人;他若是死,我招他的魂。总之,我这一生,就是他的妻了。」
她的语气的确不再像四年前一样,说得这样死生不渝。说不定,韩琉的心思确实是变了。
当然,他知道改变韩琉的并不是他,而是大哥。
可是韩琉若是为了大哥拒绝了孙仲甫,那至少他就可以先排掉一个情敌。
至于大哥,他依然相信,大哥不会跟他争的。到时候,韩琉就不能再拿孙仲甫拒绝他了。
「好吧。」向天皓改了口气,「那大哥你帮我把孙仲甫的信交给韩琉,再告诉我韩琉的反应吧。」他急切起身,把那封信交给向天笑。
向天笑收下信,紧紧地控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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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琉蹲低身子,倒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浇灌著一盆花的根部。
爆中养尊处优的日子,她过不习惯,又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她只好让人留了一瓮的水给她,让她至少可以浇花种树。
「韩琉。」向天笑在她的后面叫她。
「喔。」韩琉盈盈起身,笑看著他,「难得你主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向大笑淡淡一笑,「一件能牵动你心绪的事情。」
「牵动我的心绪?」韩琉皱眉,深瞅著他。
这世上惟一撩乱过她的人,就是他了。除了他之外,谁都不曾叫她不平静。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令她心绪翻转?
她挂在心上的,有他,还有……还有孙仲甫!
韩琉变了脸色,心跳咚地急了:「你不会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他很难得在她淡悠的脸上看到这种认真的神情。
向天笑胸口一窒,隐匿心事,抹平脸上的神色,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孙仲甫来找你了,这是他给你的信。
韩琉倒抽了一口气:「孙大哥……」她没想到真的是孙仲甫的信息。
她手中的水瓢掉落,半瓢的水泼洒出来,淋湿了她的裙脚,她浑然未觉。
韩琉咽了口口水,双手微颤地接过向天笑手中的信。
向天笑的心跳突然变得急促。他不知道,她看了信会有什么反应,会说什么样的话?
韩琉打开信,信里头,只写了几个字——
韩妹,生死不弃,兄字。
生死不弃。乍然再见这几个字,她胸中一荡。
这几个字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爹将她许配给孙仲甫,他与她曾经对天盟誓,生死不弃。那时,横在他们面前的是动荡与不安,他们只能相约生死不弃,借著偎依,共度难关。
誓言成了颠沛流离中的依靠。
这些年,她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但是,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她知道不论生死贵贱,这沉笃的汉子必定时刻将她记在心中。莫说是四年,就是十年,他也会一直找她,一直等著她。
这是他的情,也是他的义,这就是她的孙大哥。
蓦地,她的眼眶发酸,湿热而模糊。
「韩琉。」向天笑唤她。
她没有听到,突然蜷起身子低低啜泣。
她哭,因为他深厚的情,因为她叛离的心。她竟然无法再践履与他的婚约,她竟然背弃了盟誓。
他只看过她两次落泪,第一次是当他亲吻上她的时候,再有便是这次了。
向天笑心中酸揪了起来,孙仲甫在韩琉心中是怎样的地位,他已经明白了。
「别哭了。」他伸手,想将她兜揽人怀,她却抬起蒙水的眸,蓦地将他推开。
他微愕,怔怔地看著她旋身奔离,自他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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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哭得厉害?!」向天皓怔愣地望著向天笑。「这怎么可能?」他喃喃地念著。
向天笑强扯起笑容:「她对孙仲甫的感情,我想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应该要替他们安排会面的。」
向天皓忽地不说话,一直看著向天笑,半晌之后,才说道:「你真的能接受她选了孙仲甫这件事?」
向天笑听得出天皓话中有话,平静他说:「我凭什么不接受?」他说得很平静,不让向天皓看出他心中的酸。
向天皓收了视线,目光郁沉:「我不甘心。」
他永远记得第一眼见到她的悸动,那时他就想要她了。他曾尽了全力地营救她,曾小心翼翼地护守她,甚至他的血还融人了她的体埃那是怎样深绵的情,那是怎样宿世的缘,难道她都不知道,不动心吗?
他的血,在她的体内淌流,他们才该是生死不弃的一对!
那孙仲甫不过是个小小武人,怎么配得上他的韩琉。他相信,他输孙仲甫的只是时间,要是能给他够多的时间,他的情意,他的呵宠,一定能令她感动的。
「如果没有孙仲甫……」向天皓著魔似的喃念,眸光变得阴森。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蛰伏的魔念,向大笑正色说道:「没有这种如果,你若是爱她,便不能有这种念头,否则只是要她,而不是爱她。」
向天皓瞅望著向天笑:「那大哥你爱她吗?」
他们之间向来暖昧,向天皓第一次这样赤果地问他,问得他哑口不语。
「你想放弃吗?」向天皓再度逼问。
向天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严正警告:「你一定得放弃她。」
向天皓眉一掀:「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二皇子了,他是皇帝了,不需要向天笑事事教导。
他的语气突然冲上,两人皆是一愣。
向天笑敛整怔愕的神色,说道:「微臣知罪。」
「大……」向天皓缓下脸色,不过他原本是要称呼大哥,最后还是改口。「皇兄,看来我们都累了,你就下去休息吧。」
向天笑看著向天皓,他们曾是最亲的兄弟埃如今一个是微臣,一个是皇上。
他怎么还以为他们是兄弟?向天笑勾了一抹笑,拱身说道:「微臣告退。」
「皇兄好好休息。」向天皓温言道。
「是。」向天笑抑下心头的怅然,缓缓步离。
外面是万紫千红的皇官内苑,只是天晚得快,只剩下一抹压天的昏黄拉长他的影子。
他一个人走,宫廷幽深,却元人可以陪他。恋人只能暗藏在心中,而亲人已不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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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星月黯淡,偏偏空气闷窒,没有半点的风。
陪著孙仲甫入京的苗可凤不耐懊热,走到凉亭中坐著。「这是怎么了,这样热煞人。」「他」用著「燕南国」的话语和孙仲甫交谈。
孙仲甫拉回神思,和「他」应了一声。
苗可凤敞开上衣,露出胸前一片嫩白,双手扇挥著。「这里有没有什么溪?我们趁夜,脱光了衣服去泡个水吧。」
「别胡闹了。」孙仲甫尴尬地转过目光,原来这苗可凤根本是个女扮男装的俏姑娘。
「若不是来胡闹的,我才不要到这儿呢。」苗可凤腰肢一扭,攀坐在孙仲甫腿上。「孙,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不要我吗?我知道你对我已经动了心的,为什么不肯承认?我的人就在你的面前,我愿意成为你的女人。」
她柔情款诉,伏在孙仲甫胸前,听他鼓动的心跳。
孙仲甫仓皇地将她推开,倏地起身。「蒙公主错爱,孙仲甫承受不起。」这苗可凤原来是「燕南国」公主,为了孙仲甫,特地女扮男装陪他入「天凤皇朝」。
苗可凤挡在他的面前:「爱就是爱了,有什么错不错的,我就是爱你,就是不要你去娶别的女人。你为了死守一个誓言,放著我不要,那才是错的吧。我希望她根本死了算了!」
孙仲甫脸色一变,抽出了剑:「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
苗可凤拉起他的手,将剑横向她自己的颈子。「我说这话,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是公主,你若要杀我,那就杀吧。如果不是你的话,早几年的那场政变,我早就死了。」
「你……」孙仲甫收了剑,转身离开。
苗可凤跟上,屋檐上突然闯下数道黑影。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剑突然蹿冒出来,不由分说地朝苗可凤和孙仲甫身上招呼。
苗可凤原以为他们是政变的余孽,后却发现他们的功夫,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立刻问道:「你们是谁?」
来人不语,和孙、苗两人缠斗起来。
孙仲甫见他们剑光上面闪著诡异的绿光,朗声说道:「他们剑上有毒,你要小心。」
苗可凤手边没有剑,对打起来格外吃力。
孙仲甫贴上她身边,一转手,把剑交给她。「小心。」
「那你呢?」虽是知道孙仲甫的本事,她还是会替他担心。
「我没事。」孙仲甫一抬手,截下一人的剑。
两人手上都有剑,一时间倒是气势大振,不过蒙面人的功夫甚是诡异毒辣,时间一拉长,孙仲甫和苗可凤渐趋下风。
「你先走。」孙仲甫为苗可凤杀开一条路。
「绝不。」苗可风说得很笃定。
「你不能总是这样任性。」孙仲甫略分神,一柄剑借机逼著他而来。
苗可凤要帮他格开对方的攻势,自己却露了个空门,另一个人冷剑刺向苗可凤,孙仲甫低呼。「小心!」眼中看著苗可凤,忘却了自身的危险。
苗可凤眼见孙仲甫陷入两面夹击的危险,没有多思,电光石火的片刻间,推开孙仲甫,为他承受两边的剑。
「啊!」两个蒙面人抽出剑,苗可凤倾在孙仲甫怀中。
「可凤。」孙仲甫眼楮顿红,一手抱住苗可凤,一手怒开杀戒。他的剑锋转为凌厉,带著玉石俱焚的愤怒,杀向那群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明明占了上风,却被他的气势给震慑。孙仲甫剑一横,硬是使一个人颈上见血。
他与黑衣人缠上,百招之内,连夺三人性命,只是越到后面,他的剑法越趋凌乱。两名仅剩的黑衣人,剑锋紧咬著他不放。
就在这危急的时候,出现个豪拓俊朗的男子为他化解危机,两人联手,除掉了最后两名黑衣人。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向天笑。他一眼见苗可凤倒人孙仲甫怀中,随即趋前探看。「糟了。」他翻开晕过的苗可凤。「是‘五阴毒’。」那表示他的担忧没错,向天皓确实派了大内高手暗杀孙仲甫。
「五阴毒?!」孙仲甫大骇。这种毒,他也是听过的,「这不是只有大内才有的毒吗?」
「快找他们身上有没有解药。」向天笑来不及解释,只赶紧吩咐。
孙仲甫放下脸色变黑的苗可凤,急切地和向天笑翻找著。这群黑衣人的身上,没有半颗药。也就是说,他们是那种不论任务有无达成,都不可能存活的刺客死士。
看来向天皓无论如何都要孙仲甫死的,向天笑念及这点,身子骤凉。
「英雄。」孙仲甫唤著神色一寒的向大笑。
向天笑回神,拿出一般缓解毒性的药水。「先给她服下。」
待苗可凤吞后,向天笑说道:「这里不宜久留,你快跟我离开。」
他领著孙仲甫走,孙仲甫抱著苗可凤紧随著他。「她会不会有事?」此时,他也没问向天笑的来历,也没问事情始未,只牵记著苗可凤是否安然。
「看看吧。」向天笑低声道。
天色昏暗,三人的身影,同时让夜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