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魄琴心 第三章

两年的时光弹指即逝。

亚德兰宫廷中注入了蓬勃朝气,在莱恩以过人的气魄自求惩戒后,一些散漫投机的贵族终于认清了状况,明白年轻温和的罗伦才是一国之君,浮动的民心才安定下来。

大刀阔斧地开革了一批顽劣恶仆后,宫廷里有了一番新气象,偷鸡模狗的舞弊行为几不复见。

在莱恩的安排下,几位贵族子弟进宫当罗伦的伴读,瑯瑯书声、融洽笑语不时由书房中传出,年龄相仿的伙伴带给罗伦良好的影响。

锻炼身体,勤于运动,十六岁的罗伦正值发育阶段,褪去孩童容颜,他已经不再是昔日瘦弱的小男生。

随著年龄增长,烦恼的事也跟著来报道——皇室会议已经开始为他选妃了。

罗伦的不乐明显可见,他不愿终身大事由他人操纵,一辈子面对的是他不爱的人。

莱恩略知一、二,因此宽慰他道:「一国之母的地位贵不可言,家世、容貌、品德都必须经过严格挑选,绝对是无可挑剔的;至于感情,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

麦斯更是口无遮拦,「唉!‘贤后不妒’,娶个贤后,一国之君大可在外逢场作戏、发展韵事,政治归政治,感情归感情,怕什么!「罗伦默然无言。他并没有幼稚到相信无瑕的爱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可是也无法想象撇下配偶出轨的欢愉,这是个性使然,更何况他一向是一个严格自制的人!皇室会议如紧锣密鼓般直催罗伦的压力更大了!他以手支额,陷入沉思,咫尺天涯啊!他如此努力锻炼自己,依然追不上那遥遥领先的身影……难道就这样错身而过吗?意中人,心中事,该向谁诉?「杰明,拿剑来。」他低唤道。「到武心堂。」

「是,殿下。」年仅十三岁的杰明是他的新小厮,一年多的相处使他很能揣度主人的心意,机智伶俐的杰明办起事来,有著超越年龄的成熟圆滑。

武心堂里起了小小骚动。

「再来一次!」蕾庭锐利紧绷的语气令对手却步。

「饶了我吧!老兄!」理察侯爵的次子若康申吟道:「我已经挂了!」

「麦斯!」她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征询,不如说是命令。

「不!不!不!」麦斯忙不迭地摆手,「我的运动量够啦!你另请高明吧!」

最近的蕾庭有些反常,像吃了炸药似的火暴。

罗伦推门而入。

「谢天谢地!」众人如蒙大赦,向罗伦问候过后,便把蕾庭当烫手山芋般丢给了罗伦。「请指教!」他对面色不善的蕾庭拱手为礼。

屏息凝神的两人展示习剑成果,一来一往的精彩表现令众人瞠目结舌。求好心切的蕾庭招招毒辣,一个闪失,剑锋惊险地划过罗伦耳际,引起众人惊叫。

削掉了他一小撮头发的蕾庭悚然一惊,硬是煞住了攻势,也让罗伦逮到破绽,打落了她手中的长剑。

好险!心脏扑通直跳的罗伦露出微笑,「谢谢你手下留情……」

就然不乐的蕾庭由齿缝迸出话:「您过谦了。」随即转身旋风似的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

「蕾最近阴阳怪气的!」

「是呀!我实在怕见到她!」

「我都快被吓死了,不小心点,搞不好会被她杀掉!」

蜂围蝶绕的繁花绿荫中,蕾庭双手抱膝,郁郁闷坐。

她的体能已臻极限——这个事实令她暴躁易怒,还有恐惧。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自己达不到理想的目标,辜负了父亲的期许……

她掩面烦恼,又一次痛恶自己的性别。一样是十六岁,比她还小几个月的罗伦不费吹灰之力就长高、长壮,原本柔嫩的童音变为低沉的男中音,纤细的手脚变得结实,肩膀也加宽了,他就像一株见风即长的杨柳,每天都在茁壮,甚至刚刚她还看见他的唇上已冒出细细的胡碴!两年前,他还是一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瘦弱小表呢!她心里颇不平衡,又妒又羡!造物主的巧妙安排,少女的身量发育成熟了,而少男的蜕变成熟才刚要开始;蕾庭隐约了解,两人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也许再过不久,罗伦就会超越她……自我期许的压力使她惶恐。不!她希望自己能强而有力,她希望自己是个男子汉……著令人厌恶的女性躯体,对她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在心中呐喊。

就拿和罗伦比剑来说吧!他擅长防守,拙于进攻,而她一向精于进攻,在外人眼中蕾庭一直在对罗伦手下留情,只有她心中有数;日益进步的罗伦奋力一搏时,往往震得她虎口生痛,他已不复昔日的吴下阿蒙。

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排解心中愁绪!

女儿的烦恼,伊登伯爵全看在眼底,只是找不到适当时机来开导她。就在这时候,使者捎来喜讯,在夫家待产的薇安诞下鳞儿,伊登伯爵又多了一位外孙。

他决定去探望薇安,并查看弗雷斯特,顺道带蕾庭回乡散心。

这两年在莱恩的支持下,伊登伯爵开始插手贸易,名下有了三艘商船,往返他国运有输无,俨然是为商业巨子;不同于两年前的轻车简从,这次返乡之旅声势夺人、车马炫丽,沿途坐卧更加从容舒适。

蕾庭的心情好转许多,在抵达阔别已久的家园时笑容灿烂,争强好胜的烦恼全被丢到十万八千里外,快活地驰骋于家园各处,戏水、骑马、射猎……展露久远的欢颜。

伊登伯爵乘机开导女,搬出一本厚重的《帝王学说》,教育她如何「知人善任」、」唯才适用」。

「霸主贤君的辉煌成就不是单靠他个人而成,往往依赖众人的力量。古往今来的历届帝王有谁是最强壮的?是最聪明的?是最骁勇善战的?是最富有谋略的?反而是无为而治的伊提士大帝网罗群贤,创下了最光荣的盛世。」

蕾庭缓缓点头,有些了悟。

「作为一位领导者也是同理可证。你不需要有力拔山河的巨人体魄,也不需要有百岁长老的智慧,更别提难看的胡鬃及皱纹……」

蕾庭噗嗤而笑,伊登伯爵径自说道:「你所需要做的只是睁大双眼、竖起耳朵,仔细看、仔细听,必要时开口询问、谨慎决策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蕾庭不敢置信。

「知易行难。」伊登伯爵温和地纠正她。

除了这些还有一点他没说出口,那就是「王者风范」,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光芒,可以令众人炫目折服的魅力,蕾庭她有的——只是仍需一段时间来磨练。

「我……我想要更强的力量。」她低声说。

伊登伯爵有丝犹豫,这种不服输的个性极有可能成为蕾庭的致命伤。

传说中有种以柔克刚的「古武道」,曾在赛克洛陛下——罗伦的祖父——南征北讨时大放异彩;那位如鬼魅般随时护卫王侧的修长男子有著出神入化的武功,能轻易击溃力冠群雄的魁梧巨人,获得「飞鹰」美誉,如果蕾庭有幸一窥堂奥,或许……

「父亲?」蕾庭的呼唤打断伊登伯爵的沉吟,他谨慎地提起这则流传数十年的传奇,看著希望的火花炽热了蕾庭的双眸。

「就算‘飞鹰’仍在人世,也是年近七旬的老人,孩子,恐怕他也无能传你武艺,别抱太大期望。」

他忠告道。

「是!」蕾庭恭敬地回答。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决不放弃!我要变得更强!蕾庭暗下决心。

实在不该轻率告诉她的!伊登伯爵无奈地轻笑。

蚌性急噪的蕾庭简直巴不得长出翅膀,飞回首都去找莱恩问个明白。这趟回去首都的旅程,年纪稍长的骑士们的耳根都不得清净,经常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小主人描述「飞鹰」的奇闻轶事。看到她津津有味、凝神细听的表情,大伙也跟著关心。

一路的平静松懈了众人的警戒,坐立难安的蕾庭往往一马当先,抢在前头。

在靠近首都半日路程的时候,蕾庭终于撞上了不该看到的丑陋景象。

翻覆的马车、开膛破肚的尸首,不远处的树阴下,五个恶汉在蹂躏著气息奄奄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蕾庭感到毛骨悚然,握住缰绳的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在畏缩,违背了勇气与荣誉想转身逃走。

太迟了!

盗匪迅速阻止了她想翻身上马的契机,蕾庭本能地拔剑以待。

「小孩,你的手在发抖!」瘦高个子的恶汉哈哈大笑。

「虽然小,可是满俊俏的,像个娘们似的!来!痹乖听话,我会疼你的……」一个肥胖男子一脸婬秽。

另一个盗匪整理下裤裆,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把沾满血迹的巨斧,「要嘛就快点!别浪费时间。」

恐惧的寒意冻结了奔流的血液,接下来的过程像是一场永难磨灭的噩梦——她麻木不仁又精确无比地将剑刺向逼近的盗匪左肩,鲜血喷涌而出。

「血,血……这小表伤了我!」肥胖大汉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其余四人脸色骤变,不再轻敌,残暴的攻击欲置蕾庭于死地。

优秀的剑术、求生的本能使她得以与凶残成性的盗匪坚决抵抗,任何一个空隙、一个破绽都足以令她命丧当场。

案亲助我!身体里有个懦者在悲鸣……

几乎是在同时,她准确地将剑刺入瘦高恶汉的心脏,清楚地看见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双眼圆睁,瞳孔收缩又放大……缓缓倒下……温热的血液随著剑锋喷溅脸庞,贼人党羽发出怒吼,长剑划破了她的左肩,鲜血汩汩渗出。恐惧、愤怒,强烈的情感冲击掩盖了疼痛,蕾庭的动作依然猛烈,心脏急剧跳动,血液仿佛在逆向奔流。她的听觉开始模糊,听不见斥候吹起紧急哨声,也看不见援兵朝她疾奔而来。围攻她的盗匪转身欲逃,却被斥候拉起弓箭射杀,奔走不及的党羽皆被擒获。

结束了!

蕾庭满身血迹,怔然发抖,首先被她刺伤左肩的肥胖大汉兀自倒地申吟,血流满地。凄厉的尖叫声嘶哑逸出,她茫然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父亲!案亲!」被凌辱的少女爬到遇害的父亲身边哀号痛哭。

蕾庭这才发现,她嗫嚅的双唇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蕾!吾儿!你没事吧?」伊登伯爵魂飞魄散地赶来。

她木然摇头,刹那间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回。

「这些血……你受伤了?」他急著问,检查蕾庭左臂的伤口。

吞咽了两出口水,蕾庭涩声开口:「我……杀了人!」

「没事了!」伊登伯爵不顾血渍污秽,一把抱住女儿,「没事了!这是正当自卫,你做得没错!」

蕾庭的身躯僵直冰冷,双手不住颤抖,她的目光落在前方——同行的骑士之妻拿出毛毯裹住崩溃哭泣的少女,那被殴打变形的脸庞惨不忍睹。

泪水涌出了蕾庭的眼眶……

「伊登伯爵家刚满十七岁的公子杀了两名盗贼,另一名受伤倒地的肥汉被骑士补了一剑,不知死活的其他人也挂在蕾庭帐上……」这则小道新闻沸飞腾腾地在首都传开。一夕之间,蕾庭成为勇救少女的英雄骑士。然而这位英雄毫无喜悦之情,反而变得沉默、畏缩。

「怎么会这么巧!」伊登伯爵在莱恩的书房来回踱步,「在她正值敏感的年龄看到了这些血腥杀戮及……丑恶场面,该死!我这作父亲的真是百无一用!」

「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莱恩安慰他,「喝点酒吧!」

他将琥珀色的美酒一饮而下。「想想看……她为了自卫而杀人,独自一个人面对五个强盗,我……」

伊登伯爵几乎捏碎了水晶杯,急忙松手放下。

「了不起的孩子!」莱恩赞许。

「她吓坏了!」伊登伯爵直指问题核心。「她只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小女孩……」

莱恩饱含同情,「我能了解。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战场,那时我二十一岁……震撼力至今未忘……」

「莱恩!」伊登伯爵担心焦虑地道:「请你跟她谈谈好吗?蕾庭一向崇拜你!」

「老友!这是我的荣幸!」莱恩极为诚恳地说,「我愿尽绵薄之力。」

蕾庭提剑步入武心堂,脸色阴郁得吓人;不待她开口,若康、凯尔……一班贵族子弟便借故开溜,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麦斯也「落跑」了。

罗伦的小厮心慌地嗫嚅:「殿下……」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罗伦淡然吩咐,「去门外等著,有事我会召唤你。」

杰明如获大赦,一溜烟地跑走了。

异样的紧绷气氛令罗伦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原本善守拙攻的他鲜少能出招逼退蕾庭——她像只负伤的野兽,凌厉而带杀意,急于噬人,他只有全力防守以防受伤。

胜利并不是他的目的,只要对蕾庭有所帮助,说什么他也会支撑下去!

一抹怜惜闪过罗伦双眸,他仅守不攻地任她发泄情绪。

偌大的剑室中只闻呼吸喘息之声,偶尔交杂著剑身互击的声响——火与冰的对峙。

好罗伦!静站门外的莱恩忍不住为佷儿喝彩。他一直以为罗伦是一个温和木内的孩子,没想到真让他又惊奇了一次;如此稳重沉著的雍容大度……亚德兰社稷有福了!

蕾庭的躁怒、恐惧与疑惑全表现在凌厉的剑锋上,令他为之担心,莱恩没有喊停,一半是因为罗伦笃定从容的态度。

那眼神……

莱恩震惊不已,那是恋爱的眼神,柔和坚定地望著爱人,如泓潭般深不可测,是超越年龄的成熟炽热。老天!莱恩深吸了一口气,有种偷窥了别人秘密的惭愧,他选择如来时般悄然离去,要开导蕾庭现在并不是时候,更何况已经有个罗伦抢先揽去这个棘手问题,没有他出场的份了……

结束了!

蕾庭丢下剑,半跪著抱住抽筋的左脚,龇牙咧嘴,一脸痛苦。

罗伦深呼吸平缓情绪,盘腿坐下,不发一语地拉直了蕾庭的脚,帮她按摩。

呼出的热气清晰可闻,还能有多少时间可以这样不避嫌地耳鬓厮磨?罗伦想。蕾庭的身上有著蜂蜜混合香草、小孩乳臭未干的味道……

良久,她才粗嘎地开口:「我很傻,是不是?」

他温和地反问:「想听真话?」

她闭上眼楮点头,没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忍受的。

「不!或许有些急噪、卤莽、冲动、欠缺理智,但还称不上傻!」罗伦直言无讳。

无法反驳的蕾庭睁大双眼瞪著他。

良久,她才勉强承认,「你说得对。如果我不是那么急噪冲动的话,也不会……「「那不是你的错,蕾。」罗伦语气温柔,「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先到一步救了一位无辜少女的性命。」

「你不了解……」她痛苦地启齿,「我害怕……我是个懦夫!」

她连续数夜作著杀人或被杀的噩梦,辗转难眠。

罗伦停止为她按摩的举动,身手拥她入怀,「不!」他柔和坚定地低语:「你是个勇士,相信我。」

蕾庭猛烈摇头,再一次重复:「你不了解!」

罗伦轻声叹息,「也许,但是我愿意试著作一个好听众。可以吗?」

「我恨我自己!」她脱口而出。

「为什么?」罗伦诧异。

「你看!原本我比你高、比你强,可是现在……就只因为你是男生,自然长高长壮,这不公平!两年多了,我在怎么努力也没有进步……我讨厌我自己!我不想要当女生!」含著泪、颤抖双唇的蕾庭激动地叫嚷,虽然如此,昂起下巴的表情依旧倔强。

罗伦有些感慨和失望,他揽住了蕾庭双肩,抚过她柔亮的金发,传递无言的安慰。早就知道了,她是一个只长个头不长心智的懵懂小孩……

「呃!」蕾庭的打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宣泄完风暴般的戾气,她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像只渴睡的幼兽瘫软在罗伦怀里。

「谢……谢。」她呢喃道。

不管何时,罗伦总是平静深沉,鲜少有情绪波动,喜怒不形于色。《帝王学说》行止篇的告诫,她永远也学不会……

「蕾……」一抹极复杂的情绪,掠过罗伦的黑眸。

「恩?」她微昂下巴,双睫低垂,懒洋洋地回应。

吻,像蝶翅轻触花瓣般落在她的唇上,又像从未发生过似的突兀离去,轻轻淡淡的,少年与少女的初吻,纯洁得不带一丝绮丽或浪漫。

蕾庭睁开双眸,愕然看入深邃难懂的黑眸中,没有羞赧、气愤,只是有丝不解。沉默思索了数秒,她决定了这只是朋友间一个安慰性质的亲吻罢了!

皇室会议为了罗伦选妃一事闹得人仰马翻,本国佳丽、名门闺秀、外国公主、皇女的资料如雪片般涌入,画像堆积如山,各为其主的大臣几乎吵翻了天。

气馁心灰的罗伦不置评语,随他们去吧!反正无所谓了。那家伙……居然想要去「寻仙访道」!罗伦咬牙苦笑。他不是没想过强迫立她为妃的可能,多的是先例可循,只是这种蛮横的手段别说蕾庭不会原谅他,就连他也会鄙视自己!

罗伦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令莱恩暗自摇头,决定和佷儿做一番男人与男人的对话。摒退了左右,莱恩举了许多例证,说明热恋男女在情爱转薄后,反目成仇的遗憾——包括他自己和发妻茵雅郡主的殷鉴。

罗伦依然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我知道,鼓吹我做不到的事令你很难信服,但是我还是要请你多加考虑。像你的双亲就是‘政策联姻’,细水长流的感情反而恩爱异常,只要释出真心,互信互助,政策婚姻也会成为一则佳话、一对佳偶。」

「皇叔,我并没有抗拒政策联姻的打算。」罗伦平静地回答。

「但是也不表示意见??这样不行哪!」莱恩轻叹,「看看这些仕女的肖像如何?对自己的终身伴侣也该有些关切,好吧?」

勉强看过几位脱颖而出的候选者肖像,他依然没有一丝感觉。

「由皇叔做主吧!」他说。

「这……」莱恩一怔,兹事体大,若是弄得不好,那不就全是他的罪过?他迟疑道。

「这可是你一生的幸福……」

罗伦抑郁微笑,「有差别吗?」

莱恩的心在动摇,想不到罗伦看似平和的外表下,真有一颗如此执著的心……十来岁的初恋应该是很容易淡忘的吧?他不太有把握了。

僵持了半晌,莱恩打破了沉寂,「罗伦,玩过‘纸上寻宝’的游戏吧?」

「皇叔?」罗伦讶然。

莱恩抽出一张雪白签条,俐落涂鸦,在上头画出曲折道路,写上多位名珠芳名,卷成圆筒状。望著「起点」的分岔道路,罗伦感到荒谬。他的人生伴侣就在游戏中定夺?太可笑了!但莱恩的说法令他随即释怀。「天意难违。既然不能尽如人意,那么就把一切对错祸福都推给上天吧!」

苦中作乐也不过如此!罗伦一笑置之,拿起碳笔选择了未知的前途……

选妃活动终于告一段落,中选的是吉陵国的皇妹翡彤丽公主。褐发棕眸的翡彤丽公主比罗伦大两岁,是位温柔娴静的淑女。反对的声浪也是有的,落选者多的是显赫贵戚,支持派人也不少。众人议论的是公主的年龄比殿下还大,恐怕将来难以驾御。曾出使吉陵国的老臣贺班森倚老卖老地说:「你们懂什么?正是因为殿下太年轻,才更需要一位年纪稍长的贤内助来辅佐,更何况翡彤丽公主是我见过的,不仅端庄稳重,而且知书达理,这是天作之合………」眼见大势抵定,众人只有任他口沫横飞地分析政治上的利益、好处。

「吉陵国与本国同文同种,语言差异不大;数百年前本是一家,结姻缘之好更有助于经济、文化交流……」这是莱恩深思熟虑的高见。

自叹浅见的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诏告全国、纳币行聘……这些繁文缛节皆与他无关。靠著琉璃窗台,罗伦半卧半坐,修长的手指在七弦琴上撩拨出悠扬的乐音。她就要动身了……急著追寻力量、探访异人的蕾庭,甚至等不及在延迟数日,好出席罗伦的十七岁生日宴会。艰涩深难的古调在他的指间流泄,泠泠弦音如风舞林涛般幽眇。全神贯注的罗伦展露出他不愿张扬、鲜为人知的音乐才华。他在等待。

琴音领著想要跟他到别的蕾庭而来。一向如此,她总能在远处分辨出罗伦的琴音,不同与宫廷乐师的繁华缭乱,罗伦的音乐往往在幽静处伴随著清风流水、竹声花影,有著一丝难以形容的孤洁与寂寥……

两年多的晨昏共度,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罗伦,没想到现在才觉察罗伦早抛下了同龄的玩伴,抢先跨入了成人世界。

听完她的告别之辞,罗伦只是淡然应声:「知道了。」

蕾庭有些不悦,卤莽开言:「又是十七岁生日宴会,又是隆重的大婚准备,您大概会忙得无暇注意这种琐碎小事。」

罗伦为之气结,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哪!

「那你呢?一心汲汲于追求某样可能不存在的事物,在你心目中可有我的存在?」他沉声反诘。

蕾庭为之一怔,模棱两可地回避问题,「我……早在两年前就对您宣誓过忠诚……」

「如果我不是皇储呢?」罗伦打断她的话,「没有宣誓、忠诚等字眼,你我之间就没有任何瓜葛了吗?蕾。」他攫住蕾庭的双肩,视线望入她的灵魂之窗。

他几乎是在生气了……蕾庭后悔不已。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罗伦神情僵硬,深邃的黑眸迸射出凛冽锋芒,她不由得噤声不语。从蕾庭的无言,罗伦得到了答案,他放松了手。

就像童话中捕获了夜莺的国王,金丝笼中的夜莺始终悲伤不鸣,只有当他释放了向往自由的夜莺,才听到了最悦耳动听的鸣唱……

罗伦释放了他的夜莺。

晚风拂过枫林,沙沙作响、嘈切低语,似有若无的一首古老情歌,飘逸在夜空之中何事何物总是蒙蔽凡人耳目,热切的愚行,颠错的悲喜,若不是造物愚人,就是诸神为戏,抚掌笑著这人世间纷纷乱乱熙熙攘攘的欢喜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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