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天的午夜时分,褚兴盛的血压心跳突然下降,内脏器官急速衰竭,没有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褚茉忧郁而低沉地默默处理父亲的身后事,平静无语的模样,让席火很担心,却也只能陪在一旁帮忙所有的事。
不知道几天之后,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心神茫茫然的,好像这时才真正醒了过来。
案亲过世的那一晚,褚茉一直没有什么真实感,只觉得整个人飘飘匆匆的,所有事情蒙蒙的,明明站在地面上和人说话应对,她却老觉得自己正飘在半空中,看著面无表情的自己。
直到此刻,强烈的悲伤才确确实实地冲击而来,忍著一直没有流出来的眼泪,一下子全都积压在胸口,不停地翻腾著,让她好难受,几乎无法呼吸。
鼻子一酸,泪水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她忍不住捂著唇,啜泣出声。
「小茉……」席火轻轻搂住她。
「我爸能早一点解脱病痛折磨……这样也好……」她喃喃说道。
虽然理智上知道如此,但她还是觉得好遗憾、好遗憾……
席火抱紧她,吸纳著她没有说出来的伤心。
她转身,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汲求著支持自己坚强下去的力量。
「我们结婚吧,我来照顾你。」
席火轻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她在他怀里顿了一下。
他屏息期待著。
她咬咬唇没有说话,小手紧抓著他后背的衣裳,泪水流得更凶了。
席火静静地等著她的回答,但是,他等了又等,除了她的眼泪与啜泣外,还是等不到任何回应,心里很是失望。
想到她这时的心绪,正是不稳定的时候,也不好再逼问她的回答,于是只能浅浅地叹息一声,抬高双臂,将她环抱得更紧。
「谢谢你……」
她在他怀里拾起头,泪痕斑斑地望著他。
「傻瓜,谢什么?」他轻叹。
她抬高双手,揽住他的颈项,闭上眼主动吻住他。
罢开始,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很想问,她的这个吻,是默许他的求婚了吗?
但他不敢问她,怕自己莽撞的问话,会破坏了这一刻的气氛。
她眼眸中悲切的泪水,勾出他满腔的怜惜,他忍不住抛开所有的念头,低下头去,复上她有些苍白冰凉的唇瓣。
他感觉到她的唇瓣,正在他的唇底下微微抖著,整个纤瘦的身子几乎缩在他的怀里,分外的楚楚可怜。
低叹一声,他密密地将她所有的呜咽伤心全都覆进自己的唇里,努力地想要分担她的伤怀心绪。
她闭上眼,眼睫抖呀抖的,像两只不安的蝴蝶,在她眼下扑著翅,掩去她眸中所有的思绪。细密的低喘,泄漏出她对他正处于无力招架的状态,只能任凭他带领著她感觉两人之间无可比拟的奇妙感觉。
她细细喘著,离开他的唇后,她抬手捧著他的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像要把他深深刻进脑海中,眸里流露出浓浓的依依不舍。
依依不舍?
是他看错了吧?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奇异的表情?
「小茉……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抓紧她,有些下安地问道。他觉得她好像随时会在下一刻离他好远、好远……
「什么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我总觉得……你好像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抓抓头,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是看著她看得很不安,老是感觉她将要做出什么会让他心惊的事来。
她微微一震,有些惊讶于他的心思竟然如此敏锐。
强迫自己对他微笑,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想太多了。」
她的笑意似花儿一般柔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无处可寻。
「是吗?」
他望著她,心情依然莫名其妙的紧绷著,怎么也无法回应她的笑容。
「嗯。」
她点点头,笑意甜甜,还带著一丝丝的酸。
他皱眉,心里感觉很不踏实。
「小茉,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做傻事。」
他依然紧张地抓著她的手臂,表情非常的严肃。
她先是讶异地瞧著他,接著,她缓缓露出真正的笑意,笑得弯弯的眼里,泪光忽闪忽亮。
「我不会的,傻瓜。」
她安抚地模模他的脸颊,指尖依然带著他不太能明白的依恋。
「你如果觉得很伤心、很寂寞,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绝对是一通电话,马上就到!」
他急切地说道,不太相信她那薄弱的保证。
「听起来很像是某家披萨的广告,是不是要打什么‘我饿、我饿’那支电话?」她「噗」地一声笑出来。
「如果你真饿的话,我也可以带著披萨来陪你。」他说得很认真。
她忽然不笑了,低下头去,让他一阵紧张,患得患失地想著是不是刚刚又说错了什么话?
「小茉?」
「席火,我真的很高兴能与你相遇……」
她抬起头,眼眶又变得红通通的。
他看著她,不安的第六感变得更加强烈。
小茉真的怪怪的!
「小茉,我先警告你,如果你做出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我可是会天涯海角地把你抓回来打喔!」他皱眉对她说道。
「厚!你在我爸面前威胁我!老爸,你听到了吗?席火恐吓我,我不嫁他了!」
她似真似假地转头对著父亲的墓碑撒娇告状。
「喂喂喂,等一下!褚伯伯……不不,岳父大人,我是护妻心切,怕她心情不好、想不开……呸呸呸,说错了!我的意思是指,我不希望小茉一个人躲起来偷偷伤心,不让我看见啦!」
他忙不迭地赶紧向褚茉父亲的墓碑解释。
「哼!还拗?你刚刚的语气明明就是恐吓,反正不嫁你了啦!」
她瞪了他一眼,翘高鼻子,转头向墓园外走去。
「冤枉啊!」
他慌张地跟上去。
她故意闹得席火心慌,唇畔露出浅浅笑意。
瞧见她笑,他的心神也稍微放松下来,好声好气地跟她赔不是。
临去前,她回头又看了一眼。
看见碑上小小一方父亲的笑意,好像在跟她祝福、向她道别似的,她忽然间又想哭了。
她闭上眼,在心里偷偷地跟父亲说话!
爸爸……
等女儿做完该做的事,很快就会回来陪你的……
五天。
五天以来,完全没有一点褚茉的音讯,这让席火感到很不安。
「我为什么要跟傻子一样,呆呆地答应小茉的要求,让她一个人清静一下,一个礼拜之后再跟她联络呢?」席火喃喃自语。
他才刚讲完话,不远处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火哥,我求求你,你这是第几次忘了你正在录音啊?中间间奏的部分你神游发呆也就算了,没事还加什么口白进去啊?整首歌都毁了,要重录了啦!」
小武在录音室外,受不了地丢开耳机,狂扯自己的头发,对著录音间里发愣的席火,只能无力地猛翻白眼。
明明是一首很正经的情歌,但间奏里加上他刚刚的口白,那调调儿就让他想起一首叫「为著十万块」的台语老歌。
那首歌的口白是怎么说来著?
这桩无同款喽!一定要十万枢才会用哩,我就是将你卖乎王阿舍十万枢。
虾密?十万枢~~阿母!我不要啦!
啊?不要?十万枢,你提来!也那无十万枢,死都免共!
阿母!十万枢~~十万枢~~十万~~枢~~啦啦啦啦~~
「自今后就来失去了幸福~~美满的爱~~不知不觉伤心流目屎~~环境所害~~所以不得已~~反背你真情爱~~无疑误会像小船遇风台~~」
口白念完后,小武忍不住捂著胸口唱起歌来,没唱几句就被巴了一头。
「枢什么枢?被你老母用十万块卖了啊?十万枢喊得这么哀怨!」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录音间里走出来的席火,脸色难看地叼著根没点火的烟,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是在想,如果火哥你真的想在歌曲中间加口白的话也不是不行,把你刚刚最后的口白加上回音,好像也不赖,有种返璞归真的味道,反正现在什么都在走本土化,试试这个也不错啦!」
小武半戏弄、半认真地说道。
「去你的!」席火白了他一眼。
小武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大,你嘛帮帮忙!今天你一直分神,不是看手机,就是在自说自话,我们已经做了一整晚的白上了,很累耶!这几首DEMO带,人家歌手等著拿去听,火烧准备录音的呐!」
「抱歉。」席火对小武道了声歉。
但,他就是一整个心烦,怎么也定不下来啊!
一个礼拜,整整的七天,他才过了五天没见到褚茉的日子,就已经是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还要心慌了。
他很想她,无时无刻都想打电话给她,但想起他给她的承诺,为了维持她的清静,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来。
忍到现在,他已经有些熬不下去了。
「是说,大嫂好几天没出现了耶!」
「她叫我一个礼拜别吵她,今天是第五天了。」席火满脸郁闷。
「原来你在碎碎念的什么五天,是这样的意思啊……」
小武终于搞懂了。原来他家的席火老大是欲求不满在发春,所以才会一直心不在焉啦!
「这简单嘛!」
「嗯?」
「所谓心病需要心药医,春病需要药医!既然想大嫂,就去看看她嘛!」就这么简单啊!
「但她要我一个礼拜不要吵她……」
席火很是为难地说道。
「人家唱片公司要求的期限,我看火哥你也随兴得很,没见你怎么遵守啊……」
小武眼神飘移地低声说道。
像眼前这张DEMO带,人家唱片公司早就不知道已经巴巴地伸长脖子等他多久了。
「你是说我没有信用喽?」
席火听到了,揪住他死死地瞪著。
「不,我的重点在‘随兴’这两个字啦!火哥,你看你,你这么MAN、这么飘撇、这么唯我独尊!对唱片公司那些衣食父母都能不在乎了,干什么这么听女人的话?说不定嫂子现在正在咬手帕,气你还真的一个礼拜不找她哩!」
小武赶紧解释陪笑脸,马屁拍得 啪响。
「真的吗?」
席火的手劲松了一些,半信半疑地斜眼瞧他。
小茉咬手帕?
唔,他实在联想不出那个画面。
「火哥,我求你,去看看冰山大嫂吧!看过了,再回来专心录要给唱片公司的DEMO带。人家才刚死了老爸,一个人独处,谁知道会不会哪时候不小心想到乍角尖去了——」
小武的话还没说完,陷在他身旁沙发里的身躯「虎」地一声就站起来,吓了他好大一跳。
一抬头,就见席火的脸色难看得像被砸了一坨大粪在脸上一样,小武惊得偷偷咂舌。
呃,他是不是说得太严重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席火转身就跑了。
「火哥这么急著去找药啊?可见已经‘停机’很久了,真是难为火哥了……」
小武抓抓头,对席火寄予万分的同情。
席火在路上越想越不对,褚茉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他很心慌,也暗自骂著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就任凭小茉一个人待在家里不闻不问。
回想五天前送小茉回家后,她脸上那么明显的落寞和不舍,让他现在想来整颗心脏都惊悸得紧缩了起来。
一到褚茉所住的公寓楼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阶梯。
来到褚茉家的门口,他急得连门铃都忘了按,只能凭著原始的本能,不停地狂槌门板。
「小茉!小茉!小茉你开门!」
大门忽然打开,门后露出一张惊讶万分的清丽小脸。
「你、你在吵什么?都把邻居吵到了啦!」
她不安地左右望了望。
一看到她,他不由分说地一个箭步奔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得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来,轻轻放到他背上。
轻声一叹,她闭上眼,偎进这五天来好思念、好思念的温暖怀抱。
「你……你比我们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她在他怀里说道。
「对不起,但我真的忍不住想要看到你。」
他诚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虽然口中道歉,但对于打破约定的行为,却是一点歉意也没有。
她一听,羞红了脸,心里又喜又酸。
听见不远处的邻房门口有动静,席火赶紧拥著她走进屋去。
「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当他跨进屋子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脑充血。
褚茉关上门后,瞧见他僵硬的背影,又看了看房里一片的空荡和凌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虚地贴在门板上,不太敢靠近他一步。
深呼吸好几次后,他咬著牙开口问道:「你要离开这里?」
「……嗯。」
小小声,一听就知道是在心虚。
席火火大地转过身来,抓住她的肩,用力摇她。
「屁啦!还说我来早了?我要是听你的话,再隔一天才来,就来得太晚了!把我当傻子耍吗?」
真是去他妈的!这回还真给小武说对了,果然不能太听女人的话,听了就会出代志!
他要是信守承诺,一个礼拜后再来找她的话,等著他的,不就只剩下面对人去楼空的惊愕?
「我……对不起……」
被重重摇了几下,强烈地感受到他的不甘和怒火,她咬著唇,微微瑟缩了一下。
看到她似乎有些吓到,他这才放开她的手,气呼呼地扒了几下头发。
「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念书,完成我爸的遗愿。我爸生前曾经希望我继续完成学业。」
「念书好啊,我又不会阻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偷偷搬家?你是要搬去哪里?我帮你啦!」
说著,他真的挽起袖子来,准备劳动。
「我……我要去美国念……」
席火正要弯腰搬箱子,身子忽地一僵。
他站直身子,脸色很坏地转过来看她。
「美国?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
他再一次庆幸早来了两天,不然她真的去了美国后,他要上哪里去找人?
想到这里,他又想把她抓起来用力摇。
「我、我是为了想……能配得上你……」
「什么?」正在气头上的他,听到她的话时,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你父母是知名的古典乐音乐家,你不但是从良好的音乐世家出身,还留学国外,我想要配得上你,所以决定到美国去留学。」
「那干么瞒著我?就算是去美国,我也不会阻止你啊!」
他双手环胸,眉毛都竖起来了。
「我……我不想你为了等我,白白耽误你的人生。我是打算著,如果我从美国回来之后,你还是一个人,那……那……我就……」
她整张脸忽然通红不已,说不出到时她会倒追他的话。
「屁咧!那你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被你耽误啊?你这样不声不响的一走,才是耽误我的人生,你知不知道?」
他激动地问,眼眶都红了。
「我……」她咬唇,难过得想哭。
她知道她的行为伤到他的心了。
「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拉著她向门外走去。
「去……去哪里?」
她愣愣地被他抓著走。
「去办公证。你要去美国,可以,但要挂著我席太太的头饺去才可以!」他霸道地说道。
「我、我……你爸妈他们不会同意的……」她慌张地拉住他。
「要负责说‘我愿意’的人是我,又不是我爸妈!我同意就好了,你顾忌这么多做什么?」他继续将她拖向门口。
「但……但是……」
她不安的想再说什么。
他忽然回头,转身就给她一个浓烈热情得让人双腿虚软的深吻。
吻完之后,他望著喘息不已的她,觉得她那双漂亮的凤眼,晶亮得快要出水,明白了她对他一样情生意动,心神撩乱。
「我爱你,真的很爱你。我可以让你去美国,完成你的梦想,但请你……也留一个希望给我,让我知道你这一去之后,仍旧会回到我身边……可不可以?」
他凝望著她,哀求的语调虔诚到了极点。
「我、我也爱你……可是,要是你遇到更喜欢的人,你会怨我把你绑住了……」
她哽咽地说,原本定下的决心,轻易地开始动摇了起来。
「那就快一点念完书,快一点回到我身边……」
他的表情充满委屈。
她心软了、屈服了,忍不住啜泣地扑进他怀里。
面对他的情意,她还能如何潇洒毅然地转身离开?
「你真的要等我吗?」
她抽著鼻子问道。
案亲去世后,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人了,没想到,还有他陪在她身边,不肯离开……
「废话,当然要等啊!我都给你两只钻戒了,还无法表明我的心意吗?」
「钻戒?你不是说那是地摊买的?」
「那……那是我要跟你求婚用的,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用地摊货充数?」他翻白眼。
「可是你没认真地跟我求婚啊!每次拿戒指给我时,都说得好像是为了演戏给我爸看所用的假道具,我哪知道你真的是在跟我求婚啊?」她嘟唇埋怨道。
「那好,我现在正式跟你求一次!小茉,请你嫁给我吧!」说著,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闪亮亮的钻戒,还慎重地向她单膝跪下。
「怎么又一个?你到底买了几个?」
她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次是真的明白这颗钻戒绝对不是地摊货。
「上次又求婚失败,只好再去买一个了。」他仰望她的表情很无辜,像只憨呆的大狗狗。
「笨蛋!如果你一直求婚失败,等我集满十只,能不能换奖状?」她又笑又骂地伸手揉揉他的头。
「可以啊,结婚证书一纸!」他笑著抓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吻。
「笨蛋……哪有人一直买钻戒的?」她的眼眶一热,嗓音哽了一下。
「谁叫我急切地想要套住你的心啊!」他跪在地上,手里拿著戒指,眼巴巴地等著将戒指套进她的手指。
「套住了……套住了啦!笨蛋……」她又哭又笑地让他戴上戒指。她拉起他,抱著他,吻上他的唇。
「你说了……要等我喔……」
「一定等你……」一生一世的誓言,在亲吻之下慎重地烙上彼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