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浮生,薄命如此,低徊怎忘……梦好难留,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
梦里,几许相思?几许痴?
「皇上回来了吗……回来了吗?」伊人紧闭双眸,宛转低呼,神志陷入半睡半醒之中,却仍心心念念著那一个「他」。
见此情景,整座慈宁宫中的人无不垂泪,离珠更是为之伤心断肠。
「太后,你醒一醒啊!」她哭喊著,却无法唤回伊人的魂。
风乍起,带著浓浓的凉意恣意席卷,涌入了慈宁宫,一抹如云的人影随之闪现,星辰般的眼眸闪烁著无尽的痴狂,全心全灵地锁定卧于病榻上的伊人。
「皇上。」众人齐跪拜施礼。
可是凌云却恍若未闻,他眼底心中舍柔然之外再无他人、他事。
举步,他愈行愈急,几乎狂奔地来到榻前。微颤的手抚上了那张朝思暮想的绝世容颜,他目中凝泪,「我回来了,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听到了没有?」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坚定,「柔然,你听著,我决不允许你抛下我一个人独自走开……决不允许!」
字字如雷、字字含痴的话语低低地在她耳畔缭绕,仿佛要深深地植入她的心。
是他吗?是那个让她倾情一生的人吗?柔然微颦著秀眉,努力在生与死的边沿挣扎著,「凌云儿。」她喃喃呢语。
「我在这里。」他柔声道。一双手探出,牢牢地握住伊人柔若无骨的纤手,「醒过来吧!柔然。」他目不转楮地凝望著她如睡荷一般的容颜,「我会等你——」他专注地道。一年、十年、百年……他会一直等待著她醒来,等她与他挽手,与他相依。
那声音含蕴著如海如潮的深刻情意,柔然恍恍偬惚地听著。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当初——发束紫冠的他在悠扬的琴音中,奔上九曲回廊,对她灿然一笑。
缘啊,便结在那一刻——
如扇如羽的睫毛轻微地颤动,她张开深情如梦的美目,眸光痴痴缠缠地绕上了他的视线,如丝般的连绵,怎都剪不断。
因为有他在等,所以她归来。牵挂呀!他是她永生永世的牵挂。
「柔然。」凌云欣喜如狂地捧起了她的娇颜,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知道吗?你快要吓死我了。」他呜咽著。
她微笑,安慰的手落在他的鬓发,「凌云儿,你瘦了,也憔悴了。」她心痛地叹息。眸光落在那张苍白如魅的俊颜上,再也收不回来。他竟比她这个病重的人还要来得疲惫,「你多久没有休息了?」她问。
星眸眨也不眨的,他道:「从在枉雁岭下接到宫中快马传书后,直到现在。」
「那里至皇都宫苑足足有几千里啊!」柔然深深为之动容,「你走了多久?」
「八天,乐宛国最好的马一连换了五匹,日夜不停。」他神情欣悦,眸光如醇酒般若醺若醉,却又深情似人。
「傻子。」柔然美目涌泪,又哭又笑地说,「你忘了我骗了你吗?你忘了我是你杀母仇人吗?你怎么还如此对我用情?」天啊!怎么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人?就算死后永世陷入地狱之中,她也会含笑的。
「那些都无所谓了。」凌云俊颜泛起了一抹释然的笑,「经过了这一年、经过了栖雁岭之行,我想通了一件事。」轻轻抚著伊人如玉的面颊,他笑意粲粲地说,「那就是我可以选择放下。」过往深深困扰著他的爱恨情仇都不重要了,将来才值得他去珍惜。
「让我们重新开始。」他深深地在伊人玉额烙下一吻,「不是幻梦,不是沉迷,而是你我之间的情。」星眸温柔含笑,他凝望著她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允许你推开我了。天上地上、碧落黄泉我缠定了你。」’
柔然娇躯巨震,一双美眸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你——」心情激荡之间,她樱口一张,鲜血进吐而出,点点斑斑沾染了他的衣袖,如纷落桃花一般凄艳殷红。
「柔然!」凌云惊骇绝伦地狂呼。一张俊颜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不要难过。」柔然牵起了一朵凄绝的笑容。纤手扬起,想要安慰地抚平他的伤悲,可惜却终无力地跌下。
她命将绝!心底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纵是万般不甘,也枉然。
天叫她在将死之前听到他尽吐衷肠的爱浓情痴,对她可算是公平了。
含笑闭上回眸,她三魂七魄尽散于此——
「柔然——」惊天动地的狂嘶扬起,几叫九天神佛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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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吗?
柔然只觉得四周迷迷茫茫,一片浑沌,只有上方隐隐透出光明。
她欲飞升上去,可是一种莫名的力量却牢牢捉住她的双足,叫她动弹不得。
「柔然、柔然——」是谁在声声唤她的名?如此的悲恸、哀绝、绞痛人心。
她静静伫立,怅怅回想。却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阵莫名的哀伤系心,缠缠不散。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低首,向下看去。
但见,一高台之上卓然立著一抹紫衣紫冠的绝魅人影,他抬眸凝望著繁星点点的夜空,俊颜中有著义无反顾的绝决。
一素衣翩翩的少女栖在他怀中,她低垂著头,气息全无。
人仿佛变成了化石一般,动也不动,予人一种亘古以来就在那里的感觉。
看著看著,她的泪蓦然而落。
在那千转回肠的怅痛中,她明悟到有一种牵挂,叫她恁般的不舍离去。
抱著头,她苦苦地思忆,欲记起前尘。
蓦地,一个雷鸣般的断喝,由上方看打下来,「既然命绝离世,又何苦恋恋凡尘?快赴九重天,时辰到了!」
一种浩然的力道猛然将她拉起,让她的身躯轻飘飘地升起,奔向上方的光明。
「不。」她哀呼一声,奋力挣扎。可惜用尽所有的力气也不能阻止自己上升之势。眼见那高台上的紫衣人离她越来越远,她不由心中大恸。
「天尊留人。」一详和的女音突起,「此女情缘未了,不应离世飞升。」
蓦然,她由半空之中重重跌下。虽然跌得七晕八素,但却令她大喜过望。
眼前白雾飘浮,她不由自主地飘浮前行,豁然天地一亮,云收雾敛。
前方一池碧水前横,数株娉婷的荷花在池中摇曳生姿,清雅的荷香拂袖,拂衣,醒人若醉。
「太液芙蓉。」熟悉的景色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她登上了白玉桥,进了九曲回廊,却又瞧见了那抹紫色的身影。
他站在一药盏前,右手扬起,紫色的衣袖下滑至肘,一只银耀的匕首自他左手翻起,毫不犹豫地划向前横的手臂。
「啊!」她惊呼一声,奔上前去想要阻止,恍惚之间,她轻飘飘地穿过了他的身躯,来到了他身后。呆愕了半刻,她恍然明白了,她只是魂身而已。
心中有著如绞的痛,她无助地看著他用匕首在右臂上划出一道深长的血痕,点点如珠的鲜血滚落,溶入药盏之中。
泪滑下了她的娇颜,点点滴滴坠落尘埃!不明白啊!不明白为什么这紫衣人的一举一动竟能如此牵动她的心魂。
他取了药盏,转入雕梁画栋的湖心小筑。身不由己地,她追了上去。
雪白的云罗纱帐内,依旧是那个晕迷若死的素衣少女。
他扶起了少女的身躯,缓缓地用口将药哺人伊人的芳唇。星眸专注且深情地凝望著伊人,仿佛这天地间再无他人。
飘身上前,她细睹少女的容颜,人目不由心灵巨震,那是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无双容颜。
霍然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那个少女就是她的前身。
往事如尘,瞬间涌人她的脑海中:入宫、初识、情倾、断魂——原来她已经走过了一生。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一切,她生命中还有一个他。
「凌云儿!」悲呼一声,她欲奔入他的怀中,却再一次穿过了他。
她心中大恸,她是魂,他是人,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走到一起了。咫尺天涯!她只能无助地望著他流泪。
蓦然,眼前景象一转,池水、荷花、回廊、小筑及凌云全部在她眼前消失。
一缕宛转凄绝的歌声幽幽细细地传人她耳畔,词曰:
「重重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
春花秋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漂泊,两处鸳鸯各自凉。
真无奈,倚声声邻笛,诺出回肠……」
柔然寻声望去,但见一云衫翩翩,彩带飘飘的天女在雪玉琼花林中且歌且行。
「你是谁?」柔然追著问。
银铃般清越的笑声逸出,天女缓缓回身,露出一张花光装点的娇颜。「我是天庭司掌琼花之神,人称琼华夫人。」
那声音、那容颜,叫柔然觉得似曾相识,「夫人就是刚才救我之人?」她恍然,「小女子铭感大德。」她盈然拜谢。
「不必多礼。」琼华夫人含笑来到她面前,举手相扶,「你我分属仙家姐妹,我帮你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你对我有恩呢!」
「什么?」柔然不明白。
琼华夫人浅笑著松手后退,「你与凌云尘缘应了,情却犹存,一念可以感到天。瑶池王母特别开恩,赐你们七日情缘,并著我下凡相告。」她的声音渐渐飘远,「就此别过,他朝天庭重逢,再诉姐妹情谊。」
瞬间,她与琼花林一同消失无踪。眼前仍是太液芙蓉的湖心小筑。
柔然呆了半晌。才恍然忆起,那是惜妃娘娘啊!不,不对,这位琼华夫人要比惜妃娘娘死时年轻得多了。
咬了咬牙,她抛下一切疑云,再度奔入湖心小筑,那里有凌云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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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城,闹市。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柔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想什么?」温柔的话语逸人她耳中,柔然回眸迎上凌云流逸著爱怜深情的视线。心中一暖,她轻轻依入他的怀中,心满意足地闭起美眸,用心灵去休会他与她之间那份温馨醉人的情意。
自从她神乎奇迹地由死回生后,凌云便放下一切国事,伴在她身边,不曾离开。
「我在想命运。」她幽幽地一叹,「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曾携手并游过闹市,还曾买下过一双比翼鸟儿?」她提起了他两人都不愿去想的那一件往事。
凌云皱眉,「为什么要谈这个?」他怎么会记得,那只陶制比翼鸟在她手中碎去的那一瞬,他心中的愕然与哀痛!不,不会成真的。他蓦地紧紧抱著柔然,生怕她会又一次离开他的生命。他再受不了那种沉重的打击了。
此生此世,他怎能忘记那些守在魂魄皆散的她身畔的日子?伊人不言、不笑、不动、不想,凭他怎么呼唤也无法回醒。怎样一种旋生旋死、全然无助的痛啊!又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恐惧……仿佛他的心魂也随之死过一次一般。
「不要再离开我了,柔然。」他轻抚著伊人的鬓发,声音喑哑。
唇边泛起了一丝凄楚绝艳的笑容,柔然将无奈融于叹息。七日情缘呵!他与她只得七日相聚,「我不想的,真的不想,可是我怕斗不过天意。」她幽幽道。
「什么天意?我不信。」凌云盛怒地望著一碧如洗的苍穹,「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要我以为得到,到头来却又要失去。」那么他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纤手轻轻抚上他的胸口,她一双温柔如水的眸眨也不眨的,「不要这样,凌云儿。」他这样气苦悲痛,最心痛的是他啊!七日之后,她若真的命尽,不敢想象他该如何度过今后的春夏秋冬。
星眸闪烁著如海潮般激烈的情,他悲沧地道:「柔然,我看你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够啊!」这样刻骨铭心的情爱,怎么可能在七日之内了断?
泪不能自禁地滑下柔然清纯的容颜,「这七天已是非分了,我们该知足的,」她凄楚地一笑。若不是他日夜在祭天台上为她祈祷的诚念;若不是他为救她舍血药的痴情,感动了天,那么他与她连此刻相守的福分都是奢求。
「嫁我为妻吧!柔然。」他霍然握住了她的手,神情中有著不顾一切的坚决。他要她与他生死同命,血脉相连,他要不惜一切地拉住她,不让她离开。如果深情可以让诸神动容,那么他愿再试一次。
嫁他?柔然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丝凄楚的甜蜜。这是他不也渴求的梦啊!但是她若注定只能活七日,那么她又怎忍给他希望,希望再让他失望?「凌云儿,你知道吗?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独自一人去回忆昔日两相情浓,眷恋情痴的时光。」她轻舒玉指爱怜地抚著他俊逸的脸庞,「我怎舍得你如此!」她要他幸福快乐啊!
「我不怕。」凌云义无反顾地说道。
凝望著他深情无限的眼眸,柔然只觉得柔肠寸断,「好。」她蓦然道:「我们再试一次。」她牵著他的手前行,几转之后,来到了旧地,「看到了吗?」她玉手前指,「依旧是那个卖比翼鸟的老婆婆,依旧是我们去买。」
他含泪带笑的,「比翼鸟,且看看我们能否比翼双飞,共此婵娟。」
把银子交给了那位老婆婆,她执起了一只比翼鸟,细微的碎裂声惊去了她容颜上血色,她颤抖地看著陶制的比翼鸟碎成粉末,从她指缝间飘零散去。
冥冥之中,他二人仿佛听到了月老的叹息声……两处鸳鸯各自凉!
一咬虎,凌云霍然拿起了另一只完好的比翼鸟,内力透出,将它震碎。
凝望著柔然震撼愕然的娇颜,凌云解颜一笑,灿若朝阳,「漠北有一种神雕,双飞双牺,若其中一个夭折,那么余下的必然以身相殉,生死与共……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柔然?没有了你,我就不能活。」
「你怎可如此?你是皇上。」柔然颤声说。她美眸隐泪,一张玉容哀楚欲绝。
「不。」凌云轻轻抵住她的额,一双星眸燃起了如炙的情感,「我只是一个爱你的人而已。」不管是七日还是一生,他都要与她共度。
痴痴地望著他,柔然又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纤指与他的大手缠握,她唇边绽开了一朵清丽绝伦的动人笑容,「就这样吧!我嫁你。」将所有的顾虑抛开,她要恣意纵情,与他好好地爱上一回。
风儿送这一双人渐行渐远。
蓦然,一人从隐处转出,一双凝泪的眸怅望著他们逝去的方向,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他和她?」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随著低沉的男音,衮允现身出来,轻柔地环住她的腰,「明,在这世上,我才是爱你的人。」
他的话语如魅,缠绕在她耳边久久不去,「忘了他吧……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