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想与你同行,
害怕一个人落单,
二十四个季节,行路匆匆,
一片黑雾弥漫的暗夜,
时空沉默,流星也不愿许诺的,
你犹在梦中。
「扬起双臂,说一声,我爱,到我的怀抱里来……」钟至和看完这一段,不禁揉揉额头。林世骏这孩子真是有才气,文科好、理科好,又有领导能力,他教书二十年来,这样优秀的学生不见得每届都有,所以他格外爱惜,也特别器重。
聪明外露的人自然早熟,十八岁交个女朋友、写写情诗,不算什么,但当对象是大六岁的女老师时,就好像光明的未来蒙了尘,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会有不良的后果。
当吴荷丽送来这本笔记时,钟至和搞不清楚状况,甚至安慰她说,林世骏绝对不会为女孩子耽误课业及前程。
而林家夫妻十分放心地回美国后,他才愈想愈不对劲,多方暗查下,赫然明白这个「桑琳」就是学校教英文的余桑琳!
余桑琳年轻漂亮,男学生拿她当偶像是避免不了的事,去年就有一个杜明峰,在经过吕云的辅导后,也平平安安的度过这青春期现象。
这种事钟至和还不至于太烦恼,他一辈子都在和这群血气方刚的男生打交道,什么阵仗没见过?迷恋女老师还不算是大麻烦,他有自信能让林世骏由幻想中清醒过来。
上课钟响起,他们班是自习课,林世骏依指示到办公室来。钟至和仔细地看他,一个这样出类拔萃的俊秀男孩,女朋友随便抓就一把,干嘛去找比自己老的女人呢?
他由讨论课业及志愿下手,让林世骏放松戒心,在差不多的时候,将他唯一留下的情诗推到他面前说:「这是你写的吗?」
林世骏先是脸色涨红,再来是转为苍白,咬著牙,忍住怒气说:「这是我的私人的东西,老师怎么会有呢?」
「是令堂送来的,她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和她去美国,并且要我查查桑琳是谁。」钟至和盯著他说。
「你告诉她了吗?」林世骏急急地说,但想想又觉得好生气,「她没有权力翻我的东西,这是侵犯隐私权!」
「我明白,但令堂人已经去美国了,批评她完全不是重点所在。」钟至和心平气和地说:「她并不知桑琳的身份,目前只有你知、我知……或许余老师也知道?」
林世骏第一个直觉是想否认,但白纸黑字太过明显,而钟老师又已开门见山的问,再斗下去,不过消耗彼此的精力。况且,对桑琳的爱沉沉地压在胸口,无处宣泄,实在不好受,如今既然有人发现,又何必再隐瞒?他可向来不以自己的爱情为耻。
「余老师并不知情,写情诗是我单方面的事,和她没有关系。」他回答,心里想著要保护桑琳,连医院那一个多月的校外相处都不能说。
没有忸怩、没有争辩,钟至和不知是好是坏,这个学生的心思向来复杂,只能疏导,不能强压。「余老师代你们的课才三个星期,对不对?你了解她什么?喜欢她什么?可不可以列举出来?」
「她很……」林世骏蓦然停止,「老师,这是很私的感觉,我能够不回答吗?」拒绝回答,就有不合作的初步迹象,以钟至和多年来的经验,他有预感这事会颇棘手。他干脆沉下脸说:「你不说是因为你自己也弄不清楚,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是不是?你根本不了解余老师,怎能妄谈男女之爱呢?」
「老师并不知道我和她……」林世骏僵直地说。
「你和她?她或许连你是谁都不太有印象,怎么会有‘你和她’?」钟至和缓下口气说:「林世骏,男学生迷恋女老师是很正常的事,那不过是青春期的过渡现象,我不想太苛责你,但我也不能任由你花太多的时间在这方面上,像写情书、情诗的,这会影响你的联考,甚至是前途。」
「这一点也不会妨碍我的学习成绩,我这次的模拟考不是拿第一名吗?我只要一想到余老师,就会愈来愈有斗志,以后只会愈来愈好。」林世骏又说:「老师请放心,我绝对会替学校争光荣,不会马前失蹄,砸了您王牌老师的名声。」
「谁在乎名声?我是真的担心你,你这样的情绪,有可能随时会爆发,到时又会波及给全班的同学,就怕大家连试都不要考了!」钟至和不悦的说,「你母亲也很忧心,我倒想问你,你不到洛杉矶,难道也是为了余老师吗?」
林世骏迟疑了一下,但最后也豁出去了说:「没错!我打算毕业后,就正式追求余老师。」
这下事情严重了!钟至和脸上的错愕表情维持了好一阵子,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他严肃地质问著,「你既然称她为余老师,就表示你心里很明白,她是你的老师,又大你六岁,根本不是你该爱的对象!」
「老师,没有人规定爱该如何的。」林世骏反驳道:「年龄完全不重要,我不在乎余老师比我大,我就是喜欢她!历史上,我又不是第一个爱上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像老师最欣赏的金庸,他小说中的杨过和小龙女,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他们的爱情不是很美吗?」
「林世骏,杨过和小龙女只是小说里的人物,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你和余老师不只年纪不合,还有师生关系,你真要追她,那一定会搞得鸡飞狗跳!我不能明知是一场灾难,又不阻止……」钟至和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毕业后,就不是她的学生了。」林世骏理所当然的说。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只要我在这学校的一天,就不许你有这种自毁前程的举动。」钟至和自觉这段话太过专制,怕他会更反感,便稍稍缓和地说:「听我的话,老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饭还多,有什么情况没见过?每个男学生多少都爱慕过女老师,我也不例外,但这种爱慕总会过去的,最后成青春期的回忆。你千万不能把幻想当真,为了她而不出国,辜负你家人的期望,只怕代价付出太大时,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林世骏看著苦口婆心的导师,心里有著淡淡的悲伤。或许对桑琳,最初是盲目的迷恋,但在医院进一步接触后,她在他心理已成为无可替代的人,这种感觉,大概没有人会明了。
导师说的话他都想过,但仍无法克制自己不爱。「谢谢老师的劝告,我只想问,只要我保证会考上第一志愿,老师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的感情问题?」
靶情问题?瞧他这一副大人的口吻!钟至和其实已谈不下去了,正巧有人在喊他开会,于是,他对林世骏说:「你回去想想我的话,我是想到你的未来,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下次我们再谈吧!」
看林世骏迈著长长的脚走出办公室,背部挺直,完全没有被说服及击败的样子,倒像是导师的一番劝说,更加强了他的信念似的。
如果余桑琳是那种较活泼、较火辣的老师,平时衣著稍微新潮时髦,甚至有些暴露的,被学生迷恋,可以说是一时的表相效应,那还好解决;但偏偏她一向端庄文静、洁身自爱,有「天使」之称,学生若迷恋上她,恐怕还真的会拖上一段时间。
看来,这事只好交给辅导室,请吕云老师出马了。
※※※吕云把所有关于林世骏的资料拿出来,左上角的相片是为了毕业证书才刚照的,短短旁分的头发潇洒地覆著额头,带著野性的浓眉,深深的长眼楮,挺直如刀刻出来的鼻子,性格的嘴唇,笑起来总一股孤傲的不羁模样,由整体而言,已算是个成年的男子。
她一向很欣赏这个学生,每次例行的辅导,最后都会变成一次愉快的闲谈,一般高中男生的青涩及无措,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大概是和他从十二岁起就自己照顾自己,十六岁后又看护爷爷有很大的关系吧!
但知道他把这早熟的举止投射到桑琳身上时,吕云还是吓了一大跳,因为,林世骏有时虽然独来独往,可基本上是活泼开朗、交游广阔、多才多艺的,堪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用说每次上台领奖时,口哨、掌声特别多,就是平常,也有不少女生在吕云面前说:「老师,林世骏是不是帅呆了?一看到他,我腿都软了!」
照理说,他交过女朋友、不缺女朋友,不该此地无银三百两,跑去单恋一个女老师吧?这种个案吕云曾辅导过不少,有的是荷尔蒙过分发达的,对女老师有性幻想,烈军属些不堪入目的情书,这大都有些恶作剧的心态;另一种是较抑闷内向型的人,或孤僻、或不受重视的,他们会以暗恋女教师做为一种自我的表态,甚至宣扬,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林世骏都不属于这两种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吕云一向不反对高中生以健康的心态谈恋爱,因为她自己就是十六岁时认识老公的,两人以纯纯的爱情走了七年,等他服完兵役后,很自然的就结婚了,从未体验过任何伤害和不安。
所以,她很有自信能以公正的态度来找出问题的症结。
林世骏准时到达辅导室,身上还穿著体育课的衣服,精神奕奕,不像一般学生要和吕云谈话时会有的不安。他一定明白今天来的目的,竟还一脸很高兴的表情呢!
若能被这种小帅哥暗恋,其实也是满高兴、虚荣的,桑琳真是好「运气」,教书两年就踫到两个,像她,每天和学生嘻嘻哈哈的,却连一个爱慕者都没有,只怪她太早结婚啦!
她指示他坐下,「你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吗?」
「知道。」他这才敛起笑容。
「钟老师很担心你,怕无法对你父母交代。」吕云直视著他说:「你仰慕余老师的事……呃,或说迷恋、单恋、暗恋都可以,我告诉钟老师,那是一种暂时现象,等你换了环境,像上大学或出国,生活圈更广后就会渐渐消失,你觉得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因为那不是短暂现象,物换星移都不会消失,即使换环境也没有用,我仰慕余老师是一生的事。」他连想都不想就回答。
这个小伙子真晓得「一生」的定义吗?吕云差点翻白眼,但她强忍住说:「好,你是聪明人,那我们就来一项项的分析吧!第一,你可以谈恋爱,但需找适合的人,一个大你六岁的女人不是很奇怪吗?」
「谁规定女朋友不能大六岁呢?」他反问。
「以一个普通男孩的正常心态,他会找比自己小的女孩,除非他很特别。」吕云说:「我想,你从小案母不在身边,余老师个性温柔,又兼是良师,你对她难免会有孺慕之情,把对父母的爱寄托在她身上,这种转移并不是爱情。」
「老师是在讲佛洛伊德的恋父、恋母情结,对不对?」林世骏笑笑说:「老师放心,我父母虽然不在身边,但他们对我的关心并不少,此外,我还有爷爷,所以,不缺父爱和母爱。我喜欢余老师是正常的心理,考虑的只是她给我的感觉,而非年龄,若是会计较年龄,那就不是真的爱情了,不是吗?」
他最后几句堵住了吕云下面要讲的话。这小子打算和她杠上了!她瞪他一眼说:「好,不讲年龄,那说身份,她可是你的老师,你要追她完全不合乎伦理道德,只怕社会不会接受,到时弄得难以收拾。」
「这社会上多的是师生恋的例子,也有结果十分圆满的。」林世骏说。
「那所谓的大部分是指男老师和女学生,而且,好的结局并不多,往往只会成为难堪的丑闻;至于女老师和男学生,那就更加惊世骇俗,绝非你想的那么浪漫。」
「这点我倒不怕,反正再三个月我就毕业了,没有人能干涉我,我也不必用‘余老师’三个字了!」他说。
倘若真的如此,不知是桑琳的幸或不幸?吕云深吸一口气说:「好,我们不去讨论年龄和身份,那么,余老师的感觉呢?我敢说她绝对不会接受你的,你对她只是无望的单恋,以现实来年,为她放弃出国读书和与家人团聚这两年人生大事,值得吗?」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余老师不会接受我呢?我的爱如此真诚,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一定会感动的。」他相当有自信的说:「对我而言,余老师比什么都重要,值得一切!」
好个天真、幼稚加无知!吕云摇摇头说:「你太不了解女人了,爱情本身不是那么单纯,还要有各种因素及顾忌,像金钱、安全感,你什么都没有,余老师凭什么要你?她身边随便一个男人都能打败你……」
「那就打败吧!反正时间能证明一切,就算是单恋我也甘愿!」林世骏倔强地说:「老师,在我心中,爱就是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更不管年龄、身份和金钱,这种爱,或许你不懂……」
太狂妄了!吕云有些不悦的打断他说:「我怎么会不懂?我起码大你十几负,一个结过婚的女人,会比你更没资格谈爱情吗?」
「结过婚的女人也不见得懂得爱情?」他淡淡地说。
难怪钟老师在约谈几次后,会举双手投降,此刻吕云也气得无言,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说她不懂得爱情?
午休时间已过,林世骏站起来,「老师,我得回去考物理了,我可以走了吗?」「你走吧!」吕云没好气地挥挥手。此时,辅导室的门响了两下敲门声,林世骏去开门,真是冤家路窄,进来的竟是桑琳!他原本凝重的脸,像看到什么稀世珍宝般一下展开笑容说:「余老师好!」
自从林爷爷去世的那通电话后,桑琳就不曾和他说过话,几星期不见,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而且眼楮更明亮,她关心地问:「你近来好吗?」
「很好,努力考上第一志愿给老师看!」他的笑容更大了。
吕云受不了他的自导自演,臭著脸提醒,「你的考试时间到了!」
林世骏潇洒地敬个童子军礼,才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怎么啦?林世骏开心成那样,而你却气成这样,他出言不逊了?」桑琳不解地问。「还不都因为你!」吕云冲动地脱口道。「因为我?这我更迷糊了!」桑琳皱皱眉。吕云还不确定这件事要不要让桑琳知道,以钟老师的意思,愈少人插手愈好,如果导师和辅导室能顺利解决,甚至不必惊动到桑琳,免得事态扩大。
记得去年杜明峰的事让桑琳烦恼透了,连听到那名字都会觉得浑身不对劲,表面上是忍受,私底下却对吕云说:「你去辅导时千万不要找我,我怕这种麻烦!」
今年的林世骏更难缠,而在各方面,他都比杜明峰优秀,要拒绝他的爱慕,大概也比对杜明峰困难吧!
对了,或许可以找杜明峰去和那个顽固份子谈谈,将心比心的经验,林世骏可能会听得进去。
至于桑琳,先让她「纳凉」几天吧!若她运气好,林世骏的迷恋会风去水无痕,她就不必白惹一身尘埃了!
于是,吕云说:「哪会因为你?开开玩笑而已罗!」
※※※春假时暂喘一口气后,接著又是大考、小考,永远看不完的书、抄不完的笔记、解不完的习题。这种非人的生活,能逃者早就逃了,但林世骏却反其道而行,还甘之如饴,因为他是为桑琳而努力,有基督徒殉道时的快乐。
在一个下过雨的黄昏,空气中飘著微微的花香味。他和几个同学走出校门时,一辆机车突然停在他们的面前,骑士拿下安全帽,竟是以怪胎出名的杜明峰,他直指林世骏说:「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林世骏觉得莫名其妙,他和杜明峰没有任何瓜葛,这样在校门口逮人,未免太嚣张了。他冷冷地回答,「我想不出来我们之间能谈什么。」
「是吕云老师要我来的。」杜明峰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林世骏顿时明白了,是为了桑琳的事,他们把他和杜明峰归成一类了?!他因为气愤,嘴紧紧的抿著,而旁边看热闹的同学愈来愈多,只怕会传出不堪的谣言,林世骏无法细思,只好跨坐上杜明峰的车,呼啸而去。
杜明峰长得中等身材,一脸的鬼灵精怪样,戴著一副圆圆的眼镜,乍看像只猫头鹰,他的头发不似一般人读了大专后就拼命留长,反而剪得更短,使他更显得与人格格不入。
以他的德行,配得上桑琳的纯净美丽才怪!林世骏心里不屑地想。
机车停在一个破旧的公寓前,林世骏没有选择地跟著杜明峰来到四楼。
打开门,面对的是满室的凌乱,最多的是堆叠的画及美术用具,唯一称得上「美观」的,大概只有放高级电子琴及吉他谱架的那个角落。
「属于我的窝!」杜明峰双手一摊说,「当初我留级时,被我老爸赶出来,找了这个便宜的地方住。现在我和他讲和了,他要我回家,我还舍不得哩!在这儿很自由,不必看我继母的脸色。」
林世骏恍若未闻,迳自走到电子琴前看一面手稿,心里弹一下说:「你这个尾巴用高八度会比较好听。」
「对了,余老师说你也作词、作曲,很有天分,也许你愿意给我看看。」杜明峰友善地说。
林世骏一点也不想和他谈桑琳或音乐,只是冷冷的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和你鬼扯谈!」
「你他妈的以为我有空吗?」杜明峰的脸垮了下去,「要不是吕云教师拜托我,又是事关余老师,我才懒得管呢!」
「钟老师和吕老师管都没有用,你以为你有那个能耐吗?」林世骏直接点明。杜明峰找个垫子坐下说:「这种事,听不听在个人,我只谈我的经验。两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很迷余老师,天天想她,很想和她亲近,甚至把每个杂志中的明星偶像照片都当成她的化身,一心一意地将她编入自己的梦幻之中,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林世骏感觉他的话很刺耳,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和你才不一样呢!我从来没有把任何偶像明星当成是余老师的化身,她们怎能和余老师比呢?全都是一群庸脂俗粉,不配和她相提并论,她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这下杜明峰有些恼怒了,脸微微涨红地说:「哼!你少唱高调了,反正我也懒得和你争辩。但不能否认的,你对余老师充满了幻想,为她作了无数美梦,这本身就是一种偶像崇拜的行为,不是吗?」
「当然不是!因为我从来不作无病申吟的白日梦,我对她的爱情是真实的,而且是有计划的。」林世骏仰高下巴说:「我一毕业就要追她,并且娶她,一辈子相守在一起。」
杜明峰差点被口水呛到,这种念头他还没胆子想过,但他总不能认输吧!所以,他粗著嗓子说:「我也不作白日梦!你刚才说的种种,想和余老师……呃!结婚之类的,我都有过,但现在回头看,真的很可笑,她几乎是和我们不同世界的人。」
「她和你不同,却和我相同,我对她了解比你多,我对她的爱也永远不会可笑。」林世骏再次强调。
「我不骗你,这些感觉会过去的,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多听听吕老师的意见,走出这迷障。」杜明峰说:「像我,后来才明白,余老师像我那年纪轻轻就死亡的母亲,所以我对她有孺慕之情,甚至我现在还会想,余老师以后老了,我会养她,若我老婆反对,我就休掉她!我敬爱余老师,但那绝非男女之爱。」
面对这么辛苦的一大篇表白,林世骏仍是无动于衷,「你是恋母情结,但我不是,我母亲还在,我从不缺乏母亲。道既不同,我也觉得没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这个傲气十足的学弟,是存心来激怒人的!杜明峰见他要离开,连忙挡住他,却不小心撞到一块木板,后面赫然是一幅桑琳的油画。
画的技术不是很好,但也够传神了。林世骏呆呆的看著,杜明峰乘机再说:「人人都有崇拜偶像的权利,它甚至是文学艺术的灵感,如但丁对碧翠丝、歌德对夏绿蒂,而她们一旦走入现实,就会是毁灭。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把对余老师的迷恋升华成敬爱,这样对大家都好。」
林世骏冷冷地看著他说:「你要我重复多少遍呢?我和你没有相同点,我对余老师的爱是特别的,特别到你无法了解,所以,你的心情完全不是我的心情。我相信,余老师对我和对你也是不一样的感觉。」
「你……你太狂妄了!你以为自己功课好、长得帅,就能目中无人吗?我好歹是你的学长!」杜明峰再也控制不了怒气地嚷道:「在余老师的心中,我们都是她的学生,感觉绝对一样……不!她对我会更好,因为我是先来的,我先认识她、爱慕她,你远远排在我的后面!」
「天呀!我们这是在做什么?这种事还有先来后到的吗?还要排队?难怪大家说你是疯子!」林世骏嘲笑地道。
「你真是欠揍!」杜明峰火大了,整个人冲过来。
林世骏来不及闪避,被他撞到破沙发上面,两个人扭打成一团,直到有人来敲门为止。那天,双方都挂著小小的彩,不外是瘀青、破皮,样子相当狼狈。这是吕云当初所始料未及的,她一心想帮钟老师,想免去桑琳的麻烦,却忘了皮球愈压,弹性就会愈大的理论。
这三个人的举动,让林世骏等不及毕业,就提前向桑琳告白了自己的爱。※※※一封淡蓝色的信,寄到了桑琳的家里。她想不通朋友中谁会如此有情调,等她打开一看,赞美及情话跃然于纸上,那奇特的热情冲击著她。
她太惊讶了,久久无法反应。来信人称她「Sunny」,自称「S‧C‧L」,日期是四月二十七日,上个星期的事。这会是谁呢?
等她看到那首「二十四个季节」的诗,她才明白这是出自林世骏的手,他说诗是为她写,二十四季是指他们年龄的差距,他爱她,爱得义无反顾!
瞧他那像大人的笔迹及口吻……当然,在某种定义上,他已是成人了,只是,他终究是个学生,怎能用爱人的口吻呢?
她只教了他三个星期,真正接触是在医院那一、两个月的事,这期间她是否做了什么误导他至此?
凭心而论,她是挺喜欢林世骏的,他的聪明、想法及感性,都在一般人之上,不只和他同龄的人不能及,就是桑琳所遇过男性朋友或同学,也不见得能有他的深度和谈吐。
会不会是常常在谈话中忘了他的年纪,不知不觉的越过师生界线,令他有了不应该有的错觉?
桑琳尚理不清思绪,深夜时,林世骏就打电话来了,用迟疑低沉的声音说:「老师,你收到我的信没有?」
会叫老师,表示还有救,她很正经地说:「收到了。但你似乎给错对象了,我没有你形容的那么好,什么阳光、巧笑或美目的,你是不是念书念过头,变得疯疯癫癫了?」
「我没有疯癫,今天是我爱上你八个月的纪念日,从去年暑假在传达室你为我擦伤口时,我就无时无刻不想著你。」他在话筒那头说。
去年暑假?桑琳不太记得这件事了,急急的说:「林世骏,不要开玩笑了,我是老师,又大你六岁,这是不正常的。」
「只要是你,一切都很自然!你看起来比我小,若穿起高中制服,根本就像我的同学。」
「什么同学?当阿姨都可以了!」桑琳口气不佳的说。
「你生气了吗?」他有些闷地说:「对不起,但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我信里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如此美好,真的!」
他的语调中带著无奈及伤感,桑琳想起他毕竟是个学生,自己有辅导的责任,行事不能太过狠绝,免得酿成大错。她小心翼翼地说:「不!我一点也不美好,数一数,或许一千个缺点都不只。你看到的不是真的余桑琳,而是你心目中理想的形象,等你以后真正交女朋友就会明白了。」
「我已经交过女朋友,美女也见多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们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林世骏顿一下又说:「老师,我保证这不是恋母情结,也非家庭因素,别辅导我,爱就是爱,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桑琳深吸一口气说:「好,那我告诉你,我不会跟比我小的男生在一起,一岁、半岁都不行,更不用说六岁了,你能死心了吗?」
「年龄比你小又有什么不对?」他辩驳著。
「当然,女人会快老,你难道没听过?」她说。
「不论你变得多老,在我心理,你永远年轻。」他回答。
「林世骏,你太天真了!当我年华老去时,你还年轻,你会厌倦、会后悔将生命浪费在我的身上,甚至不用那么久,等你一上了大学,马上会改变,然后觉得你此刻的心态荒谬至极!」
「不!不会变的!」他坚决地说,「若真要变,那也是五、六十年之后的事,那时,我七十岁,你八十岁,年龄早就不算什么了。」
「不要谈五、六十年后,我保证你很快会淡忘我的,为什么不专心读书呢?」她有种说不通的无力感。
「我不会淡忘,也不会改变。」他再强调一次。「会的,时间将会改变一切。」她清楚的说。
「我说不会,你说会。」他在电话那头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若我赢了,你就嫁给我;若我输了,我就娶你。」
桑琳感觉脑袋一片混乱,她知道他聪明过人、能言善道,但没想到说起情话来也是一流,如果她是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魂大概早就被他勾去,对他死心塌地了吧?
仿佛心中有感应般,林世骏说:「假如我现在是二十五岁,我们必然在一起了,对不对?」
「假如你二十五岁,或许我们根本不会认识。」桑琳叹口气说:「和你同龄的女孩子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找她们呢?像我这类型,甚至比我好的,随处可见,你找我完全没有意义。」
「不!你错了!桑琳只有一个,百年才一个,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没有人可以拥有。」他激动地表白。
「林世骏,听清楚,你的桑琳,并不是我余桑琳。」她强作冷静的说:「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念书,以后不许再写信或打电话给我,明白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毅然决然的挂断电话。有好一阵子,她还真怕他会再打过来,但四周寂静无声,电话铃声始终未再响起。
她模著自己滚烫的脸蛋,医院里的一幕幕情景如电影般反复播放。当时,她完全无知,不明白自己已深陷在戏里。
如今想来,林世骏很多的行为及欲言又止,包括殷勤、关心、帮忙种种,都不是所谓的尊师重道,而是另有意义,这终于可以完全解释他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比如那首泰戈尔的诗——世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还有,他老是说他和她是同一时代的人;又说,二十四个季节,于人生不算什么差别……
她放任自己和他长谈,是不是她在潜意识中想要吸引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是一种属于女人的本能,连当了老师也不例外?
桑琳不敢再往下想,她虽然快要二十五岁了,也和几个男生交往过,但还没有交往到值得怀念的地步,而他们也没有一个写过像林世骏这样热情洋溢的情书,更没有一个如此倾心倾力地追求过她。
那些比她大的男人都很现实,请条件、求回报,在感情上斤斤计较,世故得教人讨厌。但林世骏的爱却纯得浓烈,但也许是因为他才十八岁的缘故吧!她不会笨得去接受,可是说不动心……那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