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了。
黑漆无光树影幢幢的园苑,白天还没什么感觉,入了夜后,却变得有些阴森诡谲。
这是一处偏僻的侧园,离主要住屋颇有段距离,平常鲜少会有人来这里,地上的长草也看得出没有悉心照料的痕迹。
蒙贞来到园里,井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正当她开始发急时,看到方语柔从一棵大树后头走出来。
「我以为你不来了。」蒙贞轻吁了口气。
「我怎么可能不来呢?」她笑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淡的缘故,蒙贞觉得方语柔平常挂在嘴边的温婉笑容,今晚看起来却有丝怪诞的邪气。
「那我们走吧。」蒙贞经过她向前走去。
后头突然响起一串轻笑,那不是方语柔平素的笑声,贴切来讲,那是一种带有邪恶的诡异笑声,可是在她后面只有方语柔啊!
蒙贞全身顿起一阵疙瘩,倏地转回头,却见方语柔紧贴著她站,近到让蒙贞骇然。
「方姑娘,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把阴森小刀已经抵在蒙贞的脖子上。
蒙贞吓得不敢动,颈上寒毛全竖了起来,喘著气道:「是……嵇律叫你来杀我的?」
方语柔闻言却大笑起来,一反往常的娴静笑声,她此刻的声音如鬼魅般令人悚然。
「嵇律?要是让他知道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先死的人大概是我!」她笑得很夸张。
蒙贞颤著声问道:「为什么?嵇律根本不在乎我。」
「你比我想的还要迟钝,可怜哪!」方语柔状似惋惜地摇头。
「就算他在乎我又如何?我不是就要离开王府了吗?」
「我本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的,谁教你这个贱人要怀嵇律的孩子!现在我想大发慈悲放你走也没办法了。」她冷酷地道。
「嵇律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蒙贞没想到方语柔姣好的外表下,竟然藏有一副蛇蝎心肠。
「他会想通的,等他想通后他会千方百计把你找回来。」她的语气又变柔了起来,可是听在耳里却极不舒服。「我可不想把我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成果毁在一时的心软上。」
「你……」
方语柔突然伸手在蒙贞的脖子上乱模,接著又往她衣袋里探去,待她发现毫无所获时,骤然大怒起来。她对著蒙贞大吼:「东西呢?」「什么…‧‧‧东西?」「少给我装蒜!我翻过你的房间,根本没有金麒麟,它一定是在你身上。」她手上的刀子向蒙贞颈子压下几分,面露狰狞道:「快把金麒麟交给我!」
蒙贞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金麒麟?」她的房间原来是她翻的,她还一直以为是丫环们做的。
「哈哈哈!我怎么会知道?」仿佛蒙贞讲了个笑话,方语柔大笑起来。「好吧!念在你即将赴黄泉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免得你死后连亲生爹娘都不认得。」
蒙贞惊愕之余,激动地叫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你认得我父母?」
她太震惊了,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举目无亲的孤儿,这辈子可能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
方语柔冷笑道:「我当然认得你!你耳后那朵红梅太特殊了,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立刻认出你就是那个当年该死却没有死的方如乔!」
「我也姓方?」
「没错!照道理我应该叫你一声:堂妹。」
这消息大出蒙贞的意料之外,「你是我的堂姐?……那我爹娘呢?」
「他们早死啦!中了那么深的毒还能抱著你逃命,我还真佩服他们。」
「死了……」蒙贞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警觉地问道:「你怎么会怎么清楚?」
「哈哈!因为那个毒是我下的,我只不过是和他们出游时,在他们的食物中动了一些手脚,然后回到方家谎称你们一家三口连同奶娘,全部遭到山贼的杀害。」
「啊?」蒙贞惊喘一声,悲恸大怒道:「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因为我嫉妒你!」方语柔突然大吼起来,原本柔美的唇角充满了邪恶之气。
「凭什么全天下的好处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我从小看著你父母疼你,宠你,而我却偏偏只能躲在一旁偷看,我恨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我们同样姓方,为什么日后嫁进王府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是你,不是我?为什么我的父母要这么早撒手人寰,让我寄人篱下,看著别人享受亲情?我嫉妒你!」她邪恶地扭著脸孔。「我要抢走你的一切,我要取代你享受一切!」
她开心地大笑,变了调的笑声让蒙贞全身毛孔像塞进冰块似的寒颤。「哈哈哈!要达到目的实在太容易了!无依无靠的我立刻被老祖宗接进王府,嵇家和方家联姻原本就是为了报恩,我既然是方家唯一幸免于难的人……」她邪睨著蒙贞,「哈哈,好妹子,你的一切就全部属于我的了!」
她讲得洋洋得意,猖獗的笑声在空旷寂静的黑暗中不断回荡。
蒙贞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悚然看著眼前这张扭曲的漂亮脸孔,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贪婪?野心?还是天生的邪恶?
「我亲爱的堂妹,你说我还能让你活在这世上吗?你的存在本来就是多余的……」她皱了皱眉头。「只不过我一直找不到那个该死的麒膦!」方语柔语气变硬,加重手上下压的力道,直把蒙贞一步步逼往井边退去。
「说!金麒麟究竟在哪里?」她阴狠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
「骗人!」方语柔啐了一口,骂道:「想不到你这个小贱人除了会偷男人外,还会撒谎!你不怕我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几刀吗?」
「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方语柔耸耸肩,「如果真是这样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的身份,只要金麒麟不出现在你身上就行了……」她用刀逼著蒙贞踏上井边的石台上。「等到人们在井里发现你的尸体时,全部的人都会以为你是怀了野种羞愧得投井自尽呢。」她得意地说著,突然狰狞地大喊著:「去死吧!」
「不!」
蒙贞一手抵住井口,一手挣扎反抗,方语柔没料到她手腕受伤还能和她纠缠,一气之下,干脆用刀把往她后脑重重一敲。
「啊!」蒙贞脑后一吃痛,眼前立即模糊起来。
「不要……」
正当她屈服于涣散的意识时,耳旁却朦朦胧胧听到方语柔哀叫一声,而她也恰在这个时候,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谁?!」方语柔厉喝。
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她飞射了一样东西,震掉了手中的刀子。
她低头看到被震掉在地上的刀旁,还有一片叶子。
这一瞧,当下吓得她花容失色,方才就是这片叶子击中她的?
她惊悚万分地回过头,恐惧之色不言而喻。
以前她曾见过嵇律用内功掷送树叶,叶子的力道强到可以插进十尺外的树干之中。这片叶子只是弄痛她,并未伤她,看来还是嵇律特别对她手下留情。
「放开她!」
丙然是嵇律冷得像冰的声音。
「嵇……律,你来多久了?」方语柔颤抖著声道。
「够久了!」他冷冷地道:「足以昕到我想要知道的。」
他迈著快步,转眼来到蒙贞身边,在方语柔还没察觉时,已经将蒙贞拦腰抱起,退开几步,伸手探向她颈下脉膊。
看到嵇律保护十足地护著蒙贞,方语柔胸口像被人浇了油似地不断窜出怒火来。
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她?他的人是她的!他的温柔也只属于她!任谁也夺不走属于她的东西!
「你该死!」她突然吼道,抡起地上小刀,往蒙贞冲去——
「混帐!」嵇律怒喝,出掌拍掉小刀,方语柔整个人被掌力震得向后倒,撞跌在地上。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方语柔殷殷切切地哭了起来。
「不必再演戏了!」嵇律冷讥道:「我已经不是十七岁,你那几滴眼泪再也骗不了我!」
看到嵇律充满嫌恶的表情,方语柔紧张地摇头,语带惶恐道:「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你爱的人呀……她……她为什么要回来抢走我的东西?是她不对,是她不好!不是我,是她,是她!狠心的人是她,该死的人也是她!我没有错!」
「住口!」嵇律断喝:「你对物质欲望的贪婪已经完全蒙蔽了你的心智,你早就出卖了你的灵魂,是非善恶你还分得清吗?」
见嵇律抱起蒙贞要走,方语柔大喊道:「嵇律!不要走……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那么的相爱?那些甜蜜的回忆,那些海誓山盟,你全都忘记了吗?」她哭得泣不成声,哀凄动人。
嵇律根本不为所动,「我对你的感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他冷酷地道:「我一直没去找你,这难道没有给你一点提示吗?」
「十年前就结束了……」方语柔有丝茫然地重复他的话,神色沮丧,蓦地又大喊:「不!你骗我!那你为何又把我接来这里?」‧
「那是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老祖宗要你娶我?」
「不!别想得那么天真。老祖宗也看到了蒙贞的红梅胎记,她虽然只在她襁褓时看过一次,可是那朵梅花太特殊了。」嵇律冷笑一声,「再加上你初到王府时所说的话漏洞百出,当时无从查证,所以我们都信了你,蒙贞的出现正好让你自己露出马脚。,,
他的话让方语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到后来她却脸色一变,神情遽然哀恸起来。
「嵇律,我是真的爱你啊!」她悲凄地啜泣道:「你不能这么残忍地对我……」
「住口!」嵇律冷冷打断她。「你爱的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世子妃的头饺!’’
「你……」她的身子恍如受到打击似的摇摇欲坠。「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看…」‘我还替你隐瞒了你害死嵇祺的事。」
「哼!」嵇律闻言却冷笑一声:「是吗?如果你要提这件事,我倒可以跟你说明白。」他沉恸肃穆的寒眸进著冽光。「我当时受了你的诱惑,不顾你是嵇祺名份上的妻子,疯狂地迷恋上你。出事那天你约我到崖边,在我身后告诉我说嵇祺已经知道我们的事,还威胁要你离开我,否则要对我不利,就在这时,我听到嵇祺的喊声,回头恰巧看到他向我扑过来,我直觉以为他要杀我,向旁跃开,没想到嵇祺却没站稳身子,冲下了悬崖……」他的唇角带著沉痛。
「刚开始我以为嵇祺是想推我下去,后来,我愈想愈不对,想推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他盯住她的眸子,缓声道:「实际上,嵇祺是想救我,他看到了你的动作想警告我,我却被你误导为他想杀我,我一直不敢对我的推断下结论,直到现在……我想我说的没错吧?你爱的是顶著世子爵饺的人,根本不是嵇祺或我,任何阻碍你的人,都逃不过你的毒手!」
方语柔不言不语,两眼失神地望向前方黑夜。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辛苦所布的局全毁了……
耳旁嵇律的声音像是从飘渺的远处传来——
「你心中根本没有爱,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牺牲任何人,可以心狠手辣对无辜的人下手……」嵇律的声音透著轻鄙,「我竟然还为你这个女人付出了一段感情,可笑极了!」
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方语柔凄惨地大笑起来。
如凄如嚎的笑声如鬼魉般悠吟不断,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到头来,她又变成小时候那个寄人篱下,‘没有任何东西的穷女孩……
为什么上苍要对她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预警,她突然往自己脖子横刀一抹,一缕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
嵇律没有阻止她,他觉得没有必要。
救了她,也救不了她的灵魂。
让她用这种方式赎罪,已经算是对她的一种仁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