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穆敬禾率先走进地下室的暗牢,吴皇后、穆敬孝随即跟进,但亦步亦趋的汪大佑、杜嬷嬷以及康远、张昱则在入口处停下脚步。
守牢的侍卫在恭敬行礼后静静的退出地牢,与汪大佑等人守在入口。
这座地牢相当隐密,位于漠善园的后花园,地牢入口由两座假山巧妙的掩蔽,设有机关,府内只有少数人知情。
此刻,灯火通明的地牢内,一盆炭火熊熊燃烧著,一块烙铁搁置上头,烧得火红,墙上可见各式刑具、铁链。
此时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被架在木桩上,脸上有鞭伤,眼里尽是血丝,唇色惨白,身上衣物被鞭子打得破烂,看来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后,她微微睁开眼,原本无神的双眼在看到穆敬禾身后走来的两人时,蓦地一亮。
吴皇后想也没想就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条鞭子,用力的朝她的脸上鞭打,「该死的奴才,竟敢背叛主子,害本宫的禾儿……害禾儿……呜呜呜……」她哽咽一声,忍不住哭了出来。
「母后,儿臣没事。」穆敬禾伸手轻拍吴皇后紧握鞭子却颤抖的手。
「痛……」纪小密昔日的美丽脸庞被打得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却仍努力的要发出声音,「救……命……」
「救命你这死丫头,本宫皇儿的命差点就被你害死了!」吴皇后愤怒不已,「他待你不薄啊,可没想到你吃里扒外,捏造子虚乌有的事,让穆敬坤阴了本宫最疼爱的儿子!」
纪小密想摇头,但她好痛,真的挤不出一丝力气来。
「母后,请把鞭子给儿臣!」穆敬孝瞪著浑身都是血的纪小密,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皇兄。」穆敬禾皱眉。大皇兄一向温和亲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激动的火焰。
「七弟,是皇兄没用,空有众多抱负却无力施展,弟弟有多么支持皇兄,朝中无人不知,却因此让你成了十三弟的眼中钉。」穆敬孝既愧疚又生气,「是皇兄害了你,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冲著皇兄来才是!」
「不是皇兄的错。」穆敬禾摇头。
「是,是皇兄的错,皇兄更为你感到不平,努力在战场上杀敌奋战,打了胜仗,却得到罪犯般的待遇。」穆敬孝愈说愈难过。
「太子……」吴皇后感到不忍,眼眶都泛泪了。
「母后,儿臣是太子啊,却因为一点威胁感都没有,所以十三皇弟设计诬陷的对象不是儿臣,而是对儿臣掏心掏肺的七弟。」
他悲痛万分,低下头想掩饰眼中的泪水,却突然抬头,一把抽走吴皇后手上的皮鞭,啪啪啪的狠抽向纪小密。
瞬间,一道道血痕涌现,原本就破烂的衣服更残破,纪小密全身上下鲜血淋漓,连吭声唉痛的力气也没了。
「皇兄,够了!」穆敬禾扣住皇兄的手。
皇兄一向善良仁厚,现在却发狠的鞭打纪小密,血都溅到脸上了,肯定是因他连累到自己而太过愤怒,需要这样来发泄。
「七弟,对不住,是皇兄太没用了。」穆敬孝丢下鞭子,斯文俊逸的脸上染了血,却有著更深沉的痛楚。
纪小密的意识早已模糊,她勉强张开肿痛的眼皮,看著穆敬孝陡然靠近的脸庞,下意识的要对他一笑,然而——
「你这个可恶的贱丫头,本太子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诅咒你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都是卑贱的奴才!」
字字夹带怒火的字句清清楚楚灌入纪小密的耳中,她脑袋轰地一响,眼里瞬间露出熊熊恨意,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气,她陡地张开嘴,恶狠狠的咬住穆敬孝的耳朵。
「啊!」他痛叫出声,急忙要推开她,但纪小密竟咬得更深,湿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他的脖颈及手。
穆敬禾脸色一变,立即上前,一手扣住她的脖颈,喀地一声,捏碎纪小密的喉骨。
纪小密一双布满血丝的瞳眸瞪得大大的,充满怨念的瞠视著穆敬孝,不甘愿的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而,她不见完肤的脸庞上神情如狰狞的恶鬼,穆敬孝粗喘著气想走,却被她这样的神态震摄住,一时之间竟僵立到无法动弹。
「天啊,太子,你的耳朵!」吴皇后急急趋近,这才发现纪小密虽然死了,但神情充满怨恨,牙齿还紧紧的咬著自己儿子的耳朵不放,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恐涌上,踉跄倒退。
穆敬禾蹙眉,虽觉得有些奇怪,但随即想到两人安居皇宫,何曾见过这等凄惨又恐怖的死状,也难怪他们会怕。他立即扳开纪小密的下颚,让穆敬孝的耳朵得以脱离她的嘴巴,再捂著大皇兄的耳朵,对著地牢外大喊,「快叫大夫!」
偏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秦嬷嬷急急的走出去,拉住其中一名丫鬟询问,该名丫鬟想也没想的就答,「太子受伤了。」说完连忙往漠善园的方向跑去。
太子怎么会受伤?那爷呢?秦嬷嬷也担心了,急著往漠善园去。
身为穆敬禾的奶娘,她是少数可以进出该园的人之一,只是才走了两步,她又转回头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竹南萱,快步跑回她身边,「南萱!南萱!」
竹南萱吃饱喝足了,还梳洗换穿上王府的丫鬟服,蓝白色刺绣裙服,因要做事,所以不是宽袖,而是窄袖,穿起来还真是人模人样,美得让她瞪著铜镜里的自己都看痴了眼。
只是现在什么都不必做,得耐心等著王爷召见,但人一吃饱,脑袋就缺氧,她频频打盹,忍不住趴下睡了,但谁一直摇她?
「南萱,起来了,太子受伤,我得去——」
「什么?受伤好,我去。」她脑袋还没清醒,却下意识的从椅上弹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秦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制止,「你去做什么?你是大夫?」
「我是护——丫头呀。」她定楮一看,在看清眼前是秦嬷嬷后,连忙咽下到口的「士」字。
「对,还是个没上手的丫头,所以你留在这里,保持清醒,千万别乱跑。」秦嬷嬷表情很严肃。
她用力点点头,她本来就没想跑,只是职业病作祟,在急诊室当差太久了,即使生性懒散、很爱混水模鱼,听到受伤、伤患等关键字,双脚也会立即行动。
秦嬷嬷脚步匆匆离去,她在王府里多年,很清楚哪些事能问、哪些事不能,还有谁可以让她放心的问。
她找上了郭总管。
「太子让纪丫头咬伤了耳朵,纪丫头死了,尸体已派人去处理掉,大夫就快来了。」郭总管迅速的回答。
「爷他没事吧?」
「没事,那丫头没有伤害到爷。」
「那就好。」
秦嬷嬷松了口气,自从让皇后娘娘钦点当穆敬禾的奶娘那一天起,她就被迫远离自己的丈夫孩子,在皇宫待了二十年,丈夫早已再娶,携儿远离皇城,再也见不到儿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而穆敬禾填补了这份遗憾,他从小就吃她的奶水长大,虽然她只是个奴才,但她心里早已当他是自己的儿子一样关心著。
在郭总管俐落的指挥下,匆匆赶至的大夫替太子包扎伤口,丫鬟备了热水,伺候他沐浴包衣,喝了压惊的定神汤。
之后每一个人,包括大夫都被严厉叮嘱对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大家点头后便一一退下。
此刻,厅堂里,穆敬孝已一身清爽,耳朵的咬伤并不严重,只是他受惊不小,脸色惨白,脑海里不时浮现纪小密如鬼魅般狰狞的脸,神情惊悸不安。
穆敬禾见状,内心十分不忍,「伤人的事皇兄一向就做不来,日后还是由弟弟来处理吧,只是……」他突然停了口,深邃黑眸里懊恼一闪而过,因为他竟然将重要关键人给杀死了!
吴皇后知道他的想法,安慰道:「禾儿,别太苛责自己,你只是太在乎你皇兄,看到他被那死丫头伤害,下意识就下重手了。」
「但还没有问出一些重要的事,也还需要让她跟十三皇弟对质。」他还是很气自己。
「七弟,是皇兄太没用了,好不容易逮到那丫头,没想到皇兄不但没帮上忙,还……纪小密极可能是唯一能洗刷你冤屈的人啊。」穆敬孝也很自责。
「百密总有一疏,我一定能再找到其他证据或证人。」穆敬禾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跟皇兄。
「说来,真的是母后跟你皇兄太窝囊,除了倚赖你外没任何亲信,宫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算计咱们,潜伏的细作又有多少……」她眼眶微红,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宫门血海、争权夺利之事不断,父皇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儿臣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是母后跟皇兄的敌人,就是儿臣的敌人,谁敢对你们不利,儿臣定会让那些人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穆敬禾那双深不见底的冷峻黑眸透著残酷的嗜血之光,就连穆敬孝都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寒颤。
吴皇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穆敬禾的手,「你父皇对本宫早无夫妻之情,又对太子冷淡,只专宠十三皇子,对这些种种,母后都认了,但母后真的好后悔一件事。」
「母后……」
「边境这起战事,母后不该鼓励你自请出战,如果你留在京城,十三皇子或许就没有机会制造这一次的诬陷。」
「不是母后的错,是儿臣自愿,也是儿臣允诺要替皇兄保卫江山。」他拍拍皇后的手,「何况,这一次面对各大臣的谋反质疑,若不是母后与皇兄挺身而出,现在儿臣已身陷囹圄。」
「但七弟如今与笼中鸟无异,父皇虽说是调查,但根本架空了七弟的权力,父皇他——简直昏庸!」说到这里,穆敬孝忍不住眼眶一红。
吴皇后也是泪眼婆娑,她难过的摇摇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皇上身兼三种威权,却对咱们母子不仁不义,」她再看向穆敬孝,「太子对皇帝出言不敬,母后理该训斥,但……」她哽咽的摇摇头,不愿再多说。
「事已至此,母后与皇兄也不必多想,倒是皇兄受到惊吓,还是母后跟皇兄在这里用完晚膳后,就在这里过夜休息?」穆敬禾改变话题。
「不了,母后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叹息一声的看向太子。
「我也不想吃。」穆敬孝也神情凝重的摇头。
「那我们母子回宫吧,只是——」她突然看向穆敬禾,「母后有点不放心,秦嬷嬷找的那丫头进府了?让本宫瞧瞧,纪小密的事可不能再发生。」
「那丫头下午就已经到了。」穆敬禾点头,他对府内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他起身步出厅堂,对著守在门口的康远说一些话后,康远立即拱手,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