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耙当,你今儿个气色不错嘛!」
「一方,你今天穿的这件红色袍子看起来倒挺别致的,把你衬得更加娇美绝伦了。在哪儿裁作的,赶明儿我也去订一件。」
大清早的,云奇神清气爽的下了楼,对正在吃早饭的两名属下露出都快绝迹的招牌娃娃脸笑容,而且毫不吝啬的各送他们一记高帽子。
云腾双翼嘴巴里的饭菜差点就喷了出来,张口结舌的看著对方,想从对方眼中确认自己有没有眼花、耳误。
这个勾著会令人神魂颠倒、晕头转向的灿烂笑容的男子,真的是这几天老是垮著个脸,没事就胡乱喷火,不把人烧成一团灰烬不甘心的主子吗?他们没看错吧!
云奇绕过他们的桌子,走向柜台,吩咐店小二送份早膳上去,而后又踩著轻快的步伐,走向后院客栈厢房。
推开凌寒月的房门,他在窗边看到了那挺得笔直的背影。
「昨晚睡得可好?我让人送早膳上来,等吃完早膳,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成天待在客栈里,你也闷坏了吧?」他走到她身后,笑容可掬的问。
凌寒月慢慢转过身来,清清冷冷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用了,我正想向你告辞。」
「告辞?」迷人的笑容在唇边消失,云奇皱起了眉头。
凌寒月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指,轻声道:「我打扰你也够久了,是该告辞,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寒月铭记在心。」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有地方去吗?离开这里,你能上哪儿去?」
凌寒月轻轻转过头,茫然的看著窗外,「到哪里都好,天地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地。」
「我看天地这么大,你想待的只有绿柳山庄吧?」
嫉妒的虫子啃啮著云奇的心,啃得他浑身灼热且刺痛。
「我不能回绿柳山庄。」凌寒月静静的道。
「是不能,还是不敢?」云奇的口气不禁尖酸了起来,「韩渊若是肯让你回去,恐怕你爬都会爬回绿柳山庄了,是不是?」
凌寒月脸色刷地一白,但仍是面无表情,「爷再也不需要我了,绿柳山庄已无我容身之地。」
「韩渊不要你,我要你啊!」云奇忍不住气急败坏的道: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死认著韩渊,而把别人的心意踩在脚下?韩渊到底好在哪里,要你这样对他?我又有哪里输给韩渊?教你把我的心当粪土一般轻贱?」
「云少对寒月的恩情,寒月永铭在心,他日,只要云少用得到寒月的地方,寒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不是瞎子,云奇对她的恩义,她会永远放在心里,不敢忘记。
云奇听在耳里,怒火更盛。「谁希罕你赴汤蹈火来著?我云奇虽然不才,但是云腾海运底下还算人才济济,论武功、论才识,比你强的多的是,轮得到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尖酸刻薄的话并没有令凌寒月的表情有所改变,她淡淡的道:「是寒月高估了自己,倒是教云少见笑。打扰云少够久了,寒月就此告辞。」
她还没起到门口,云奇便拦住她。「不许走。」
凌寒月停住脚步,不解的看著他。
「你的伤势还没痊愈,能够到哪里去?」云奇忍著气道:
「总之,你给我好好的养伤,我知道你厌恶我,不想见到我,以后照顾你的事,我会另外差人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住下来,把自己的伤养好。」
「我不是……」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没有好感,反正我在你的心目中永远比不上你的宝贝韩渊,这一点我清楚得很。你放心,我说不再纠缠你就不再纠缠你,绝对不会挟著恩义当借口,要你偿还;不过,你别想离开这间客栈半步,除非你的伤势痊愈,要不然想都别想。」
他气恼交集的说完,转身就要离去,身后突然一紧,回过身,却见凌寒月拉住他的衣服,看他的眼神里有不知所措。
「云少,我不是……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她不是讨厌他呀!或许刚认识的时候,但从这几天云奇的作为来看,她已知道这个细心照顾自己的男子,绝非是一个轻薄无赖的登徒子。
她不擅言辞,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纤纤素手紧拉著他的衣服,脸上净是无措。
即使她伤害了他,但此刻她那不知所措的神情还是教他不由自主的软下心肠。
「你不用说好听话了,我有自知之明。」他的脸色仍然冷硬,口气却放缓了许多。
「你不用因为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就因而感到愧疚,救你、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虽然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会羞辱你、轻薄你的无赖,可是再怎么说,挟恩求报这等无耻的事,我还不屑去做。」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凌寒月生硬的解释。
「我说过我所做的事是出自心甘情愿的。」
解释并非凌寒月习惯做的事,可是看到云奇一副受伤的脸,话就这么直觉的从她口中冲了出来,
「我们非亲非故,我没有理由打扰你。」
云奇气冲冲的道:「我的理由就是再多、再充分,在你心中还是一文不值!你的心里只有韩渊,他对你招招手,不用任何理由,你就会赶过去,只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伤害的话一说出口,他马上就后悔了。
凌寒月因他的话而刷白了脸,低下头来,涩涩的道:「我知道。我并没有奢望爷对我另眼相看,我只是他的属下罢了,况且,现在我连他的属下都不是,爷早就把我驱逐出庄,他不要我了。」说著说著,声音里隐约泛著哽咽。
他忍无可忍的扣住她的肩,用力一摇,好像这样就可以摇醒她,「我说过多少遍了,他不要你,我要啊!你为什么就看不透?为什么就不看看韩渊以外的人?我不信我比不上韩渊,论条件,我们是旗鼓相当,为什么你就不能把你对韩渊的情义,转嫁一丝半分到我身上?」
他的急切到了凌寒月眼里,只当是善意的安慰。「你也不会要我的,你自己说过,云腾海运底下人才济济,论武功、论才识,比我强的多的是,没有我赴汤蹈火的余地。」
「谁说要一个人就一定得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这个女人总有一天一定会把他活活气疯。
「我要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也不需要你为我出生入死,你若真的这么做,只会减少我的寿命;我只要能够随时随地看到你,抱著你,和你说话,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那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玩意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凌寒月怔住了,冷淡的星眸瞪的老大,好半天才愣愣的道:「你不是认真的……」
「谁说我不是认真的?」云奇气急败坏的吼了起来,「你以为喜欢你是一件轻松的事吗?我又何须拿这件事来虐待我自己?你老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而且不解风情的把我的逗弄当成轻薄羞辱,当我是无赖登徒子,我对你的好心全成了驴肝肺。别人家的姑娘是含羞带怯,可是你哪一次见到我,不是掀眉毛瞪眼楮的,好像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早该斩首示众,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间。」
他这一番告白说得犹如连珠炮弹, 哩啪啦,而且连损带骂,不似情人之间的告白,倒像官府判决的长篇罪状,只听得凌寒月一愣一愣的,素来冷淡的表情变为错愕,不过,倒有几分小女孩天真的娇态。
一开了头,云奇也就不打算停下,索性一次骂个够,把心头积压的郁闷一并出清干净。
「你以为我喜欢爱你吗?每回见到你,总是气得我当天吃不好、睡不好,想扭断你的脖子自己又舍不得,满心的闷气都快在我的胸口积成内伤,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巴不得自己可以对你视若无睹呢!免得你这个不识好歹、没心没肺的女人老是指著我鼻子骂我无赖,气得我七窍生烟,可以拿来煮饭……」
他一条一条的数落著她的罪状,长篇大论痛骂下来,凌寒月始终只是愣愣的看著他,没有回嘴,也没有反应,骂到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无可奈何,
「我也很希望能够不爱你就好了。」
他是在昨天凌寒月拿刀划脸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心中的感情。
第一次见面,他只觉得凌寒月是一个又冷又冰的女子,他并非没见过冰霜美人,但是凌寒月不一样,一般冰霜美人的冷是来自家世身份所堆砌出来的傲慢,让人望之生厌;可是凌寒月的冷却是来自个性的沉寂,只听命令行事,一板一眼,旁的事都无法勾起她的反应。
也就是她这样的个性让他起了好奇心,甚至故意引她到妓院,在她面前狎妓调戏,却不见她冰霜的容颜有半丝动容,她像是一个由冰雪雕成的娃娃,除了自己的目的,对其他的事一概没有反应。
再次见面,是在嘉兴市街,她舍命护主的模样引起他的注意,那是连在七尺男儿身上都难得发掘的绝对忠诚,这样的姑娘让他大感兴趣,忍不住就想逗弄她,引她说话,看看她是否真如外表一般,除了忠诚与冷淡之外,完全没有自己。
在一连串的亲近与逗弄中,他发觉她在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是有著刚烈的脾气,可是在凌寒月的心中,他却也因而成了下流无耻的无赖登徒子。
知道她对韩渊有情的那时候,在他心头涌上的怪异感觉就叫嫉妒,可是当时他不知道。身为天之骄子的他,连招手都不需要,就有女人自动送上门来,但是只有凌寒月能够教他又气又恼,失去自制,甚至大吃干醋,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起先,他以为是他与凌寒月的八字不合,两人才会成冤家,一直到凌寒月举刀意欲划破自己的脸时,他便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心意,陡然发觉他真的爱上这个冷若冰霜,不知好歹,又没心没肝的女人了。
凭他的外貌、权势与地位,他要什么女人没有?多的是莺莺燕燕想成为他的枕边人,就是没有名份也成,可是他偏偏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子,而这个女子此时就愣愣的看著他,任他费尽唇舌诉说自己的心意,她仍是惊愕的微张小嘴,好像她听到的全是神话。
他看在眼里,著实气馁,再次叹了口气,不想再说,只是丢下一句警告,「反正你乖乖留下来养伤就是。」转就要离去。
身后的衣服再度被拉住,凌寒月咬著唇,好半晌才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
「不要说对不起。」话一出口,连云奇自己也被那尖锐的声音吓到。他立刻缓下声音,
「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你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凌寒月轻蹙著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表情依然淡漠,但那轻蹙的眉间却教云奇直想伸手抹平其间的皱褶。
他忍不住道:「你就不能不想韩渊吗?他再有万般的好,也早已心有所属,你再怎么惦挂著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值得吗?」
凌寒月低下头,不置一词。
云奇支起她的下巴,眼神殷切,「除了韩渊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男人值得去爱,你为什么不肯打开心扉?韩渊不懂得珍惜你,是他眼瞎心盲,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你又何必死守著对他的情意,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得这么痛苦难过?」
「不要说爷的坏话。」凌寒月的声音虽细,却透著坚持。
「到现在你还护著他?」云奇的气又上来了。
「他在乎的只有柳无言,你就是对他再好上千倍万倍,他也不会放在心里。」
「我知道,可是爷对我有恩,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救我的命,都无法改变这件事实。」
韩渊是她的天,她的神,从六年前就注定了,不可能改变。
「他是救了你的命,但是,这几年来你为他做牛做马,就是欠他再多条命,也老早还清了。」
他猛然捉住她的双臂,像要喊醒她,
「我没有要你马上忘了韩渊,可是你不能老惦著他,把他当成生活的重心。把你的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去吧!我也不比韩渊差呀!你为什么不能把放在韩渊身上的心思转移一些到我身上?只要一点点就好,我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满足了,我绝对不会像韩渊那样伤你的心。」
凌寒瞪大美眸看著他,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
「我没有要你马上就爱上我,我只要你给我机会!你对我并不公平,一点机会也不给我,让你知道我并不比韩渊差,而有就对你的心意这一点来说,我比韩渊还要珍惜你千倍万倍。」
「我……」凌寒月想要说话,红唇才微启,便被云奇一手捂住。
「你别说,别急著拒绝我,再多考虑一下,我说过我绝不会挟著恩情强迫你报答,我要的是你的心,不为任何原因。你总不会这么吝啬得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我吧!留下来好吗?留在我的身边,让我做给你看。」
凌寒月睁著一双清冷的瞳眸看著他,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殷切、期待。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她,也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的感受,她脸上虽然仍毫无表情,一颗心却是百味杂陈,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云奇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一颗心焦灼难捺,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大声道:
「愿意或不愿意,你到是说句话呀!」
凌寒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垂下眼睑,轻声道:「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