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 第四章

对薛登来说再没有人象艾珈妮这么善于逃避了。

他想和艾珈妮好好谈一谈,他想试著解开围绕她的一团神秘,他感觉几乎能看到她那黑眼中隐藏的秘密——虽然他还不能很接近她。

从最先她由他身边跑开的那一刻,一直到他们在甲板上交谈,接著,她似乎又消失了。

他曾经萍踪四海,在船上经常有不少女人纠缠他,希望他陪伴在侧,更希望被他拥在怀中,要逃都不容易逃得掉。

他也不免抱怨船还是太小了,无处可藏身,自己就象只被猎的狐狸一样。

但,艾珈妮显然发现要从他身边逃开很容易。

由餐厅的仆役那里得知她进餐的时间不定,要在餐桌上抓著机会和她谈谈都不可能,而且有时候她还差人把餐点送到舱房里,根本不到餐厅来吃。

其实他不知道奥斯荣夫人交给艾珈妮很多针线活做,有意不让艾珈妮到餐厅去,她希望薛登能把注意力放在薇儿妮特或黛西身上。时日推移,多少个闷热潮湿、星斗满天的夜晚过去了,船慢慢弟渡过红海平静的水面,来到了印度洋,薛登一夜复一夜地在甲板上徘徊,希望艾珈妮能够再出现,到头来却总是无比的失望。他曾经希望,一旦船航行到平静的海面上,那群孩子的父母们不再晕船时,艾珈妮就不需要再带他们到二等舱的写字间去玩了;他也常去写字间看看,那里却只有些老人在玩两组对打的牌戏,或是一位嘴唇绷得紧紧的老小姐在写信。

终于,再航行四十八小时就可以到香港了,薛登再也按捺不住,勉强压抑自己一贯的骄傲,写了一张短笺给艾珈妮。

那真是够短的,上面居然只有几个字:「我必须见你!——薛登」

趁大家去午餐的时间,他把它塞进艾珈妮舱房的门缝中才去用餐,果然象平常一样,她没有出来用餐,而且他注意到她的空位已经移开了。

在他的生命之中,可说一直既是个猎者也是个被猎者。

他经常被一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女人追逐,但对他有兴趣追逐的对象而言,在情场上一直是无往不利。

现在,对艾珈妮这个他想追逐的、十分特殊的对象而言,他却对自己怀疑起来。

虽然自己不肯承认,他却在热切地等待著,盼望著艾珈妮的回音。

午餐回来,仍然毫无动静,夜晚来到,他又到甲板上散步,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依然不见艾珈妮倩影,他怀著失望的心情回到自己舱房,打开门,赫然在地上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不!」凝视著它,许久、许久……他的嘴唇缩紧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惨!

在印度的他曾追捕到俄国的间谍,也曾克服过无以数计的危险,九死一生的旅途中还包括越过冰雪覆盖的阿富汗山巅,没想到现在却被一个他感兴趣的小女孩击败!

「随它去吧!」他告诉自己。

船愈来愈接近香港,他感到一旦艾珈妮跟著住进军部分配的将军官邱以后,奥斯蒙夫人更成了他接近她的一道多刺障碍。

是在船上的最后一个晚上了,薛登到三等舱向菲弗太太告别。

菲弗太太对他一路好心照屈十分感激。

「我希望以后不要再上船了,爵士,」始说:「如果菲弗再派到其始末开化的地区,我也不要跟他去了。」

「现在,菲弗太太,」薛登安慰她:「你我都知道菲弗不能没有你,此外孩子也会想爸爸的。」

菲弗太大虚弱弟应了一声,薛登相信以后菲弗再奉调到别地时,她一定仍会尽为人妻的责任。

他给她一些钱为孩子买礼物,才告辞而去。

沿著狭窄的扶梯爬上二等舱,就在他要继续往上爬时,往下望去,只见远远的走道那头出现一个身影,向他这边走来。

他等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艾珈妮,于是大踏步弟向她走过去。

她低著头走,显然陷入深思,一直都没看到他,直到发现有个人影挡住去路。

她的险上透著惊奇,微微喘著气。

「我一直想看到你。」他说。

「我……我很你。」「称为什么要躲著我?」她想说自己并不想躲他,但一看到他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我们有很多要谈的,艾珈妮。」他静静说著。她没注意到那是他第一次叫她的教名。

「我要……去清行李了。」

「我想你一定清好了,」他回答:「而且那根本不是重要的事!到了香港以后,我怎么才能见到你?」

「你不能来找我!」她回答:「伯母不会准你来的,而且……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问。

不论她的语气有多坚决,当她掐头看到他的眼楮,就感到自己还是软弱的,他太靠近她了。他的身躯显得那么巨大,似乎要淹没了她,要从他身边逃开都不大可能,更令她不安的是自己并不真想逃开。

她狂乱地告诉自己,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从他身边逃开,但她根本无法移动,甚至难以呼吸了。

他的眼楮凝视她,再一次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他催眠了,不由得的靠向他。

甚至他的手臂还没环绕她时,她感觉自己就要被他溶化了,伤佛在无意识的状态中,两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知何时她紧紧靠著他,他的唇吻上她的。

就象以前在书房一样,他又亲吻著她,但现在他的唇更迫切、更有力,艾珈妮觉得他完全拥有了她,她不再是自己,成了他的一部分。

温暖的火焰在她心胸悸动,一直上升到喉头,然后又很快的燃烧,在她的唇边跳跃,也在他热情的唇下放出交迸的火花。

艾珈妮不知道他们究竟站在那里吻了多久。

整只船似乎消失不见,连引擎的声音也听不到——只有她内心深处响起的悠扬乐声,构成她的世界。

一切都不复存在,不复遗留,只有他唤起她那美好的、心醉神迷的感觉,庄严而又神圣。

她觉得他的手臂环绕得愈来愈紧的时候,突然象从远方传来一阵嘈杂声,夹著一些男人的笑声,一伙客人从船上大厅涌了出来。薛登慢慢地、很不情愿地松开了她,那些人走近的时候,两个人正巧分开,站在走道的两边,在他放开她时大概有人见著了,走过去时还露著好奇的眼光望著薛登。

他们大约有十来个人,几乎成一列纵队,女土用手轻提长裙的下摆,男士的手插在裤袋里,大概是聚会刚刚结束。

艾珈妮就在这个时候,很快地跑到上一等舱的扶梯,薛登只在匆勿间看到她裙影一飘,就不见了踪影,虽然他很快跟了上去,却太迟可!

—清晨时分,奥瑞斯夏号终于到了维多利亚港口,艾珈妮第一次看到香港。从江太太那里,从船上图书室的一本历史书中,还有最先从伯父那里听到的一些叙述,她对香港有了些了解。

她知道香港在一八四一年第一次被英国占领,一八四三年,中国政府在南京条约中宣称永远割让给英国。当时,英国外交部长柏密尔斯顿爵士认为这块占领地「全然末开发」,对香港极为忽视,称之为「贫瘠之地,八乎连房子都不能盖」。

维多利亚女王却认为他说的是个笑话,写了封信给她的舅父,比利时的里奥波德国王,说道:「亚尔伯特对我们得到香港这个岛屿非常高兴,我们认为应该将港口命名为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女王在一八三七年继其叔威廉第四为王,一八四O年与萨克恩科堡皋塔侯亚尔伯特结婚,他们对香港并不忽视。中英鸦片战争后问题更为复杂,贸易上的交涉、烟禁开放的问题,这段记载读来比较枯燥之味。就艾珈妮读过的、听到的来说,似乎这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岛屿,她也听到伯父以轻视的口吻称香港为「中国背后的一颗粉刺」!

奥瑞斯夏号慢慢停泊在港口边,这时她才知道为什么「香港」就是指著「芳香的港口」了。

闪耀著金光的海面上,簇集著大大小小的中国船只,褐色的帆就象蝙蝠的双翼一样;还有些渡船、渔船以及从世界各地来的商船,真是形形色色,美不胜收!

佰口附近的建筑物在模糊之中看上去,大多是意大利的形式,象是把欧洲的建筑移到中国。

眼前所见几乎可以入画,上面的塔尖呈现著茶色、褐色,这些黄色系统的建筑物最下面却铺上五额六色的石板,一片灿烂缤纷,使艾珈妮看得屏住呼吸。

绚烂的花朵在阳光下展露芳姿,她特别注意到一些深红色、紫色、金黄色的杜鹃花迎风摇曳。

奥瑞斯夏号正在泊船时,一艘军用小艇驶近,接送奥斯荣夫人一行上岸。

一位穿著耀眼白色制股的侍从武官趋前自我介绍一番,毕恭毕敬地护送她们上小艇。

在甲板上的少数旅客以羡慕的眼光目送她们上岸.「夫人,将军为不能到此亲迎而深感遗憾,」侍从武官十分恭敬地说:「相信你也了解,从他上任以后就一直忙碌不堪。」

「我可以想象得到,」奥斯蒙夫人亲切地说:「他现在在哪里?」

「我想将军现在是和总督在一起,也就是约翰‧波比‧韩里斯爵士,」侍从武官回答:「他们有一连串的会要开,从早一直开到晚。」

「相信我先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和约翰爵土商谈。」奥斯蒙夫人说。

在码头边,艾珈妮看到一些戴著帽子的苦力在卖力工作著,也看到了无以数计的香港水上人家,她知道小小的舢板上就是整个家庭赖以维生的地方。

有一辆由两匹马拉著的马车在候驾了,但艾珈妮的眼楮却不由得好奇的瞪向旁边的黄包车,她第一次听到那奇特而轻快的腔调,那些黄包车夫用广东话或洋泾滨英语在向顾客兜揽生意:「黄包车!黄包车!」

由码头前行,街道又窄又挤,一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使马车不易觅路前进。

军人、水手、葡萄牙修士、修女……真是形形色色,文职妮一眼瞥见一顶垂著红色布幔的轿子,由四个壮汉抬著;几个满清官吏坐在黄包车上,鲜亮的缎制官服上还用金线刺绣,一副耀武扬威的神气。

成显明对照的是街头有许多看上去十分褴褛的小孩,可怜兮兮地望著小食摊流口水,没人理睬。

贩鱼摊子特别多,张著大嘴的鱼倒挂在摊子上,两眼间有红色突起的海鲷,长著利齿、滑溜溜的大海鳗,来自海南岛的红龟,来自澳门的鲽鱼……琳瑯满目。

艾珈妮又看到挂著金丝笼的鸟店,鸟儿吱吱喳喳的在笼里叫著、跳著。

江太太也跟她谈到过香港鸟店的情形。

「欢唱的鸟儿鼓舞了悲伤的人们!」江太太向她解择道。

「你是说店主养了这些鸟要它们带给顾客快乐?」艾珈妮问。

「顾客们都高高兴兴地提著鸟笼回家。」江太太回答。

其中艾珈妮最想看到的还是中国的篮八哥,江太太曾刻意向她形容过它们灿然生辉的蓝色翅膀和尾巴,摄红色的小嘴和腿,甚至还把它画了出来。

「我们一直相信,看到一只蓝色的鸟会带来幸运。」艾珈妮说。

「那里有很多蓝色的八哥——你会非常幸运的!」江太太笑著说。

「但愿如此。」艾珈妮说著,却不免想到这对她来说毕竟是不可能的。

愈接近军部分配给他们的将军官邸,艾珈妮就愈觉不自在,到了那里,她又变成一个经管各种杂事的女仆,又会受到们母无休无止的谩骂。

到处都显得十分拥挤,艾珈妮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小的一块土地上。

担负著这么多人生活的重压,艾珈妮觉得跟前所见的房屋似乎都摇摇欲坠。

空气中充斥著叫声、喧嚣声,木展咯吱咯吱响声,还经常可闻到一股烹煮食物的香味。

「这些正是我所预期的!」艾珈妮想。

不过,很多房子的阳台上晒著五颜六色的衣服,就象旗帜一样随风飘扬,艾珈妮认为这实在不好看。

大富人家的楼台上倒爬著青青的藤蔓,房子的回廊、柱廊等处,在炽热的阳光下看上去也十分清凉。

「你们闻闻看这地方的味道!」伯母尖刻地说。

她们正经过一个手推车的食品小贩旁边,那个中国人正手忙脚乱地做菜,发出一股很浓的油烟味。

没有人回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好象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伯母不屑地说:「那个苦力戴著一顶那么大的帽子,看上去就象翻倒的盆子一样,难看死了!」

艾珈妮很想说那苦力很能显示出东方人的朴拙耐劳,但一想到伯母会以更不屑的语气指责她,也就闭紧了嘴。

总算到了将军官邸,艾珈妮认为就象其他殖民地住宅一样的形式,她在印度时看了很多这类建筑物。

坚实牢固,富丽堂皇,很显然的英国风味,连里面的房间设备都象是从英国的坎伯里、奥德夏、波里茅斯移来的。

同样漆光的桃花心木椅、印花棉布做的窗帘、二等货的波斯地毯,以及同样精心设计的英国式花园。

整齐的花坛上种著三色紫罗兰、墙花、金盏草、紫苑和勿忘我,每一位在此住饼的将军夫人都留下不少心血结晶。

「现在,艾珈妮,」奥斯蒙夫人开口了:「你最好去清清行李。」

「这里有很多中国仆人,夫人,」侍从武官很快地说:「如果你有什么吩咐,我可以叫他们去做。」

「我的佷女会做得比他们更好,」奥斯蒙夫人说:「所以她待在家里面。」

很显然的,不管官邸里面有多少仆人,奥斯蒙夫人就是要文瑚妮成天操劳家事、忙碌不堪。

好在奥斯蒙夫人大致安顿妥当以后,发现非得上街买些日用品才行,就派艾珈妮去采购一番。

由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国仆人带路,他的名字叫阿诺。

如果是双胞胎出去的话一定是副官护送,坐马车出门;她和阿诺则叫了两辆黄包车,其实这让她非常满意,她更喜欢坐黄包车。

才出发没多远,艾珈妮知道阿诺要带她去的是附近英国人常光顾的店铺,于是叫车子暂停,说明自己要去一般中国人光顾的地方,阿诺张著大嘴笑了起来,要车夫载他们走远一点到城区去。

走了一段路后,艾珈妮坚持不必再坐黄包车,于是他们就在狭窄阴暗、两旁悬有招牌的街道上走著,然后上了一段台阶,去拜访中国人真正聚居的地区,江太太也向她形容过这里的风光。

这里面包店倒是很少,毕竟中国人不大吃洋人的玩意儿,不过面包却十分新鲜可口,中间还包了甜甜的椰子,别有风味。

水果摊上五颜六色、鲜艳欲滴的水果堆成塔形,引人垂涎;做面人的小贩,摆了许多为孩子做的面粉玩偶,染上彩色的小人、老虎、猫、狗、鸭子……说也奇怪,那双手揉揉捏捏的很快就有了成品,居然也栩栩如生。到处可听到小贩的叫卖声,卖咸鱼的、扫帚的、敬神的香烛的……不一而足;有的小贩提著大大的藤笼,里面养著一种褐色的、怯懦的小乌叫鹌鹑,听说鹌鹑蛋虽小,却是中国人做汤时的美味。

那边一条街上,很多小孩围著在看什么,艾珈妮走近后,发现有几个瞎子在那自拉自唱,有拉胡琴的,吹笛的,有弹古筝的,还有弹琵琶的……乐声悠悠地在空气中回荡。

「很古老的调子,」阿诺解释:「宋朝时就有了。」

艾珈妮和阿诺依照奥斯蒙夫人开的单子大肆采购一番,每个店主都用木制的算盘总结一下,据说这种计算器具是将近一千年前中国人发明的,店家把算盘珠子很快地前拨拔后弄弄,就很神奇地算出了总数。

再来吸引艾珈妮的就是药店了,柜台上放著有排排的瓶瓶罐罐,有从东京湾来的海马,有从西藏高原来的熊胆。

「还有广西一带丛林里的毒蛇,」阿诺指出:「以及东被森林的鹿角。」

江太太曾告诉她服了这些可以廷年益寿、增进精力,还有东北采的人参自古相传可以滋补治病。

「有的药都有好几千年了,」阿诺很骄傲地用中国话说,店主也颔首表示同意,还特别拿出一些精练过的药给艾珈妮看。

艾珈妮也在书上读过,知道中国人认为宇宙间有两个相反的原则就是「阴」和「阳」,生病是由于身体阴阳不调,健康则是阴阳调和之故。店主还说:「心表示丈夫,肺表示太太。」

「他说的意思是,」阿诺解释:「如果夫妻不和谐的话,就会带来不幸,」

店主又说了一些中国有名的补品,有的还给艾珈妮过目,包括钟乳石、干红且有斑点的蜥蜴皮、狗肉、人奶、龙齿、犀牛角的薄片等等。

似乎很难相信那些东西会有那么大的效力,但一切都那么有趣,使得艾珈妮几乎不愿阿诺再带她回将军官邸了,好不容易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市集。

「谢谢你,阿诺,真要谢谢你带路。」回到官邸时,她不禁由衷地向阿诺致谢。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阿诺很诚恳地说,艾珈妮知道她又有了一个朋友。

艾珈妮一静下来,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薛登。

在离开奥瑞斯夏号以后要不想到他似乎都不大可能。在他第二次吻她的时候,她不禁为自己的感情由惑了,她从他身边跑开,把自己锁在舱房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成眠。

他为什么要吻她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她一再问自己,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不真的相信他会被她吸引住,那么他怎能这么做呢?他们第一次是在奇异的情境下相遇,她穿著原本属于双胞胎的衣服,看上去很不合身,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吸引人。

但是,他的唇似乎有一种驱迫的魔力,他的吻把她带进一个美好光耀的世界,只是她不相信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么,以他的经验、以他的爵位、重要性、还有在社交界的地位,他怎会如此呢?艾珈妮知道得很清楚,甚至不须偷听薛登和威德康比队长的谈话也知道,一个英俊的军官经常被女性追逐而且被捧得高高的。

以薛登而论,非但仪表不凡,又有爵位,想来不知有多少女人热切地想投入他的怀抱?那么,为什么他自找麻烦地吻她呢?她还是得不到解答。

当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黑暗的舱房中时,她承认他的确给了她一些值得记忆的事物。至少她不会无知到只把吻看作令她心醉神迷之事,因为一个人总得为自己的快乐付出什么。母亲告诉过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全自由的,亲爱的女儿,」她说:「如果一个人要接受什么,一定也得付出什么,有时候付出了什么,收回的却是一颗带著创痛的心!」

艾珈妮知道母亲并不是说她自己,而是军团中有些军人太太,她们常流著泪向母亲哭诉丈夫的不忠实。

艾珈妮曾希望自己永不要经历那种单方面的爱情,但现在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也许,这并没什么不好,被薛登吻了之后体会到的美好和深情,总比依照伯父要她走的路子走去好得多。

她很难告诉自己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那天他也说过只怕上了岸以后,两个人就不容易见面了,而且伯母到了官邸后也把艾珈妮今后的处境说得很清楚。

然而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使她为之震撼不已。

到香港第二天的中午,午餐时伯父就提到了薛登的名字。

「我对薛登真是失望透了!」

「失望?」伯母问:「为什么?」

「我原以为他来这里有助于解决和总督间的纷争,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可以肯定他什么也没做。」

「妮的意思是——」伯母问。

「我是说,」伯父很不高兴地说:「他在帮约翰爵土的忙。」

「我可不相信!」伯母叫了起来:「妮一定弄错了!」

伯父眉头皱得很紧,显然在考虑什么。

「你认为薛登爵土站在总督那边?」伯母问。

「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我们讨论香港的中国民众流行卖女孩给人家做仆人的习俗。」「真是一种好习俗,不是吗?」伯母说。「我也这么想,」伯父说:「但是总督想要废止它。」

「真荒谬!他为什么要废止呢?」伯母问。

「他宣称年轻女孩被诱拐到其他殖民地、美国加州和澳大利亚的大为增加。」

「他有什么事实为证?」

「他劝大法官宣布说:卖女孩子做家奴和为不道德目的而把她们运往国外是一样的.」

「那真是胡说!」伯毋说。

「杜诺文将军也是那么说,但大法官在去年就附和了总督的言论,说单是在香港就有一万到两万名女奴,而这可观的数字正反映出香港政府的失败,居然在法律上允许这种情形存在!」

「实在太言过其实了!」伯母批评。

「是啊!」伯父说:「我要求看看有关这件事的一些报告,因为这事不只关连到政治,也牵涉到了军方,但却有人并不认为整件事要向国务大臣请示。」

「谁呢?」伯母问。

「还需要问吗?」伯父声色俱厉,「不但总督这么坚持,还有薛登爵士在背后支持。」

「那不是真的吧?」伯母很不相信。

「妮知道得很清楚,」伯父继续说:「我们来时就接到这样的命令,每个人得特别谨慎不要干涉中国人民的风俗习惯,这种买卖养女的习俗我们更不该插手!」

「也许你应该和薛登爵士私下谈一谈,」伯母建议:「他太年轻了,而总督又很善于说服人,不过他应该知道,持著这种立场有害殖民地的和平才对。’」

「现在大势已定,」伯父回答:「我深信在总督曲解这件事后,大法官又太夸大其辞了。」

「我个人倒觉得薛登很有吸引力呢!」伯母说。

「那对他倒很合适,他也的确如此,但我向你保证,亲爱的,他专门制造麻烦,而且迟早会和他共事的人处不好!」

伯父停了半晌,又恨恨地说:「薛登很快就会发现他骑错了马背!」

「对了,弗德瑞克,我想这倒是个好主意,这礼拜你请薛登来家里用餐,我看他对黛西特别注意。」

「如果你把他看做女婿候选人的话,」伯父从餐桌边站起。「我劝妮还是别做这种傻事!」

「但是,为什么呢,弗德瑞克?为什么妮要这么说哪?」伯母问。

「就象我告诉你的,薛登十分支持总督,而我正好和他立场相反。」

「怎么说?」

「在中国人毫无权利的时候,他竭力主张应该平等对待。

他们。」「平等对待?」伯母的声音高了起来。

「可不是?」伯父说:「你知不知道中国人怎么称总管?」

他不等伯母回答,就以一种十分不屑的口气说:「他们称他为‘第一号好朋友’,由此可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伯父离开餐厅,艾珈妮跟在伯母后面,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她知道薛登并不象她最初想象的一样,否则,在他们两唇相遇的时候,怎能带给她那么美好的感受。

「我多笨啊!」她想。

当她记起自己如何的指责他,又一再告诉自己有多恨他、多轻视他的时候,就不禁脸红了。

整晚她都难以入睡,不知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向他致歉?尤其她误解了他与威德康比队长的谈话?也许,她对他有什么感觉,对他无关紧要,同时表明自已的错误和愚蠢也是件丢脸的事。

听了伯父的谈话后,她一直心绪烦乱,伯母带双胞胎坐敞篷马车去总督府赴宴了,但她仍无法镇定下来好好缝纫。

总督举行了一个花园宴会,香港最时髦的人物都会出席,又是冠盖云集、衣香鬓影的一番盛况。

她们没向她道声再见就出发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客厅中站了好一会儿,专程来此护送伯母一行的侍从官十分困惑地瞥了她一眼。

他们渐渐知道她在这里的地位,但即使站在他们的立场,向她表示最起码的礼貌,竟然都会引起伯父母的不悦。

艾珈妮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绿树蓝天,一片蔚蓝的海水那头就是九龙。

金色阳光照耀著人间,而她心中的黑暗却渐渐扩散,再次遮蔽了温馨和欢乐。

就在这时她有了个决定——她曾答应江太太要去她家拜访,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不只是去探望一个朋友,也等于是去上有关中国的一课。

「无论何时驾临寒舍,」江太太向她这么说:「你总是受欢迎的。」

虽然伯母知道了会大发脾气,她还是鼓起勇气去江太太那里,戴上一顶双胞胎移交的花边遮阳帽,就下了楼打算叫辆黄包车。

一个仆人替她叫好车在门外等待,踏上车时她觉得自己象在冒险!

黄包车夫光著脚赶路,衣衫褴褛,却边跑边哼小调,看上去很能自得其乐。

艾珈妮知道江太太的家上了山顶还要再走一点路才到,上面有一些雅致的白色建筑物,都是欧洲人盖的。

没想到到了那里却是分外惊喜,呈现跟前的竟然是一栋纯中国式的建筑,屋顶铺著绿瓦,檐前雕著飞龙,散放著古老中国的风味。付钱给车夫后,满杯兴奋地进了江府,眼前所见一副中国有钱人家的气派。

「凯莹,我来了!」见到江太太,两人小别重逢,不禁喜形于色。

「妮能驾临寒舍真使我们觉得荣幸,」她弯腰为礼,头都几乎要踫到地上,接著又象很快忘了正当礼仪似的,拍著手叫了起来:「我一直在盼著你来!你是我最欢迎的客人了!」

凯莹带著艾珈妮四处参观了一下,艾珈妮对挂在墙上、长长卷轴的中国画十分欣赏,觉得其中悠远的意境带给人无限的遐思,还有那些摆设也很令人难忘,古老的陶器,精美的玉雕都在诉说中国文化的芬芳。

艾珈妮从没想到玉有这么晶莹的色泽,从纯白的到翠绿、浅绿、墨绿,真是玲珑剔透。

凯莹指著一个青铜的盘子,说那是周朝的古董,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朵雕工精致的莲花,白色的莲花瓣,绿色的枝叶,高洁清雅,生动极了!

「那是清朝的。」凯莹解释。

还有一个白玉瓶,框子上瓖嵌著红宝石和绿翡翠,但艾珈妮更喜欢的是一个踏在彩云上的王母娘娘珊瑚雕像。

「夫君曾说玉来自天上,带在身边可以治病廷年。」凯莹用中文说。

「我倒是并不想长生不老,」艾珈妮回答,「不过我很喜欢玉,能有一小块在身边就不错了。」

「玉还能为人驱退邪恶的思想,」凯莹继续说:「而且带来幸运。」

「这么说来我更该有一小块玉放在身边了。」艾珈妮热切地说。

她再度注祝著玉,几乎感到它能为她带来一股助力。

「江先生真有眼光!」她由衷地赞美。

「他买了很多古董,有些又卖给别人,有些自己留著,家里的都是最上品。」

艾珈妮知道凯莹所言非虚,不过她也发现凯莹对这些古董所知有限,她就和所有女人一样,只喜欢美丽的东西围绕在身边。

一个佣人把杰经带来,这娃娃愈长愈可爱了,玩了一会儿杰经才被带进去休息。

「现在我们做些什么呢?」凯莹问。

「请再带我看看你们的好东西吧!」艾珈妮要求:「对我来说真是太新奇了!」「来看看我的衣服。」凯莹说。

她从衣橱中拿出一些艾珈妮见过的漂亮紧身上衣,鲜艳的缎质长裤,还有冬天的韶皮外衣。

凯莹现在穿的是一件翠绿色的上衣,配著桶色的缎质长裤,通常在参加比较正式场合时,她就穿上一条绣花长裙。

「在上衣里面你们还穿些什么?」艾珈妮问:「很少,你来试试看……穿起来很舒服的。」

艾珈妮有点迟疑,但试穿这么漂亮的衣裳还是很诱人的。

凯莹为她选了一件玫瑰红的紧身上衣,上面绣著各种颜色的花,看上去一片缤纷,由领子开始到下襟开口处滚著淡绿色的边,艾珈妮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以后,看上去竟显得特别的容光焕发、美丽动人!

现在她更承认适合薇儿妮特和黛西的轻淡色彩,却只使她显得黯然失色,事实上比较深的色彩更适合她的头发和皮肤。

不过,穿上这么漂亮的中国衣服现在人前,还真需要勇气呢!

现在,穿上中国衣服和凯莹站在一起,由上到下端详著,她发现自己的脚要比凯莹大得多,凯莹的脚就和所有中国女人一样,象个孩子似的。

在奥瑞斯夏号上,凯莹曾告诉她:「只有做工的女孩子才不缠脚。」

艾珈妮怀著恐惧的心情听她叙述缠脚的细节,通常女孩子在七、八岁的时候,脚部的骨头长硬了,硬得已可忍受不断的压缩之时就是缠脚的开始。

那真是一种椎心的痛楚,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把脚缠得只有二、三寸那么点点大的金莲。「我又哭又叫的,白天晚上都闹个不休!」凯莹几乎有点骄傲地说著。

「什么时候才不痛了?」艾珈妮问。

「要三、四年的时间!」凯莹回答:「夫君一直认为我有一双美丽的脚!」

「你们真够勇敢!」艾珈妮说,但凯莹只是笑笑而已。

「来!我来替你梳头发!」现在凯莹的注意力转到艾珈加的头上。她把艾珈妮的长发都放了下来,用一根粉红色的缎带绑起来,再别上漂亮的绿色发夹。

「你好美啊!」她叫了起来:「我再给你戴上耳环。」

这样打扮一番真够有趣,艾珈妮几乎不大相信穿上中国服装的自己显得比平常要漂亮多了。

「你显然是中国人的肤色,并不那么白皙。」凯莹望著她说,于是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艾珈妮站起来,她知道现在她和凯莹的装束非常类似。

「两个中国女孩子!」凯莹好象知道艾珈妮的想法似的:「不会有人认为你是英国人了。」

「我很高兴能做一个中国人。」艾珈妮笑著说。

凯莹的眼中突然闪著戏谚的光。

「我们去和江先生开个玩笑,」她说:「我向他介绍说你是我的中国朋友。」

「不好!我们最好不要那么做!」艾珈妮很快地提出抗议,但太迟了!凯莹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向艾珈妮大叫著:「仆人说夫君在房间里,快跟我一起去,我们给他一个惊喜!」

凯莹拖著艾珈妮,艾珈妮也不忍扫了她的兴,她们跑过庭院,到了另一个院落,那里放著更多的宝贝,琳瑯满目,美不胜收。

一个仆人站在江先生的房门外,门是用黑胡桃木所做,上面还有金色的浮雕。

仆人为她们开了门,凯莹一只手拖著艾珈妮,走在前面。「你就学我一样先俯身致意。」她低语。

进了门后两个人行礼如仪。

「夫君,请允准我向你介绍一位可敬的朋友。」凯莹说。「我准许你。」江先生回答。

艾珈妮用眼角望了凯莹一眼。

凯莹的头拾了起来,艾珈妮也跟著抬头,她有些害羞地望向江先生,如果他立刻就认出她是假扮的话……

就在这时,她发现江先生并不是一个人在房内,坐在他身边一把乌木雕椅上的竟然会是——薛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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