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水楼——江宁城最大的食栈,来此谈生意买卖的各路商贾不计其数,一天之内在雁水楼拍板定案的交易金额至少都在上千两以上,雁水楼可说是江宁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
「客官!清蒸白鱼,糖酥虾,快炒龙舌。请慢用!」
「哇!真是色香味俱全,不愧是雁水楼的伙食,这雁水楼我已经吃过两三回了。主子,属下跟你保证这绝对好吃。」霍奇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一番。
况昭云则是一脸阴沉瞪著眼前只顾吃喝的霍奇。
两三回?这么说叫他出去查线索,他都窝在这食楼里吃喝?
「快说吧!你查到什么?」最好是有用的消息,否则自己会毫不考虑一把掐死他,省得浪费米钱。
原本正要大快朵颐的霍奇,一瞄到况昭云的眼神现了杀机,连忙将嘴中的热虾迅速吞下肚。「呼呼!好烫……烫烫烫……烫死我了……」霍奇捧著喉咙哀嚎,不敢再动桌上的佳肴一口。
霍奇咽了口唾沫才回答:「主子,坐在角落那个矮胖的家伙就是海生财,而他隔壁的人好像是裴力行的心腹,他们常在这儿谈事,最近不知道密谋什么事,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
「就这样?」况昭云表情不甚满意。
「当……当然还不止,前几天的午后,我看到裴姑娘在街角的馒头铺子买了一堆馒头,不知道是要给谁的?」
「买馒头?」
「是呀!主子你看,裴姑娘又出现了!她又要去买馒头了。」霍奇指著大街上翩然而过的身影,那秀丽的五官实在让人难忘。
况昭云见到霍奇两眼直盯盯地瞧著裴絮妍,心口猛来一阵厌恶。他怎么不知道她也有媚惑人的本事。
「你在雁水楼的开销自己负责,不得报公款,你继续盯著海生财他们。」
霍奇一听到况昭云的吩咐,一张脸早已绿了大半,连忙求饶。「啊……主子!这……五六百两啊!我怎么负担得起啊?」
「你自己看著办,把自己卖了当伙计还债也成。」
「啊……主子……那那……」
况昭云也不等霍奇哭诉完,一个转身下了楼,身影随即淹没在人群中。
***
况昭云小心翼翼跟在裴絮妍身后,眼见裴絮妍手上提著两大袋的馒头,吃力地穿过大街小巷,走过的巷子越来越狭小,离喧闹的市街也越来越远,而她依然没有停——脚步的迹象。
她到底要去哪里?况昭云胸口塞满了疑问。
裴絮妍陡然停在一间破败的四合院前,从怀中拿出手绢擦拭额上的汗珠。
不一会儿,裴絮妍从怀中拿出几块暗褐色的皮块小心翼翼地黏在脸上,原本清丽的脸蛋顿时满是疙瘩长满了疣块,活生生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跃上屋檐观看的况昭云见著裴絮妍的变装,万般不敢相信。
紧接著,裴絮妍朝著仿佛无人居的废弃四合院敲了敲门,了无人声的四合院陡然出现孩童的欢呼声。
「哇哇……丑姐姐来啦,丑姐姐又送白馒头来了。」
「丑姐姐来了……」
四合院内跑出三名小孩,三人将裴絮妍团团围住斑兴的手舞足蹈。
「吃馒头吧,这些都是师傅刚刚做好的。」裴絮妍迫不及待地拿出馒头—一分食,嘴角漾起愉悦的笑容。
「谢谢!丑姐姐!」
「大宝!这两袋馒头拿进去吧,下个月我再来看你们,快进去吧,别让人瞧见了。」
裴絮妍将两袋馒头交给孩子,不忘催促著他们赶紧进屋去。
「好!丑姐姐还要来看我们喔!」孩童露出满足的神情,这才心甘情愿地捧著两大袋的馒头进屋去。
一直到木门合上,人走远了,确定四合院里没有声响,裴絮妍这才松下了一口气,安心地除去脸上的伪装,重新恢复一张水艳的容貌。
正当裴絮妍要离去之际,况昭云已经轻悄地站在裴絮妍的身后,大掌牢牢固定在她的肩头。
「你究竟在做什么?你最好解释清楚。」
况昭云的口气极为严厉、冷肃,大掌则是丝毫不敢松懈地擒住裴絮妍,生怕让她一溜烟给溜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跟踪我?」裴絮妍眼神闪过一阵惶恐。
「说清楚!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别想欺骗我,我会找里头的人问清楚。」
裴絮妍大惊失色。她怎么都不能让四合院里的人认出她的真实身份,可是她现在又无法详细将细节完全告诉况昭云。
「你别乱来!我可以把事情全部告诉你……不过回去再说,别在这说,我求求你。」裴絮妍率先软化了态度,希冀况昭云能听她一回,就这一回。
「你是在害怕什么?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跟这四合院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裴大小姐请你告诉我好吗?」
况昭云的问题有如连珠炮般频频射向裴絮妍。
「这……别在这里。」裴絮妍担心地四顾张望,担忧自己的身份会在此曝光。
裴絮妍表现的愈惶恐,况昭云的疑惑就愈深。黯黑眼眸瞬也不瞬地紧盯著裴絮妍苍白的脸蛋。「快说清楚!别想我会听你的。」
正当裴絮妍与况昭云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四合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七八个衣著简陋的人,每个人的眼神都带著浓厚的敌意,领头的是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先生。「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二位进来寒舍喝茶?」
裴絮妍一眼就认出老先生就是大宝的父亲,也是这四合院的头头。「刘老爹,我……」裴絮妍自知真面目让人发现了,心里更加焦躁不安。
「裴姑娘!别说了,进来喝喝茶吧!」除了刘老爹外,其余的人皆亮出了家伙,团团围住况昭云与裴絮妍,摆明了这茶是非喝不可了。
况昭云也发现众人的敌意,默默将裴絮妍护在身侧。「既然刘老先生有这等诚意,我们自然也不会拒绝。」
对于自己被挟持进屋,况昭云并不是十分在意,如果他要独自脱身,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怕只怕身边的女人笨手笨脚,加上说不定他可以借这个机会把要知道的东西问个清楚。
裴絮妍一听到要进屋,早已冷汗涔涔,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他并不知情啊。「不要进去!会有危险的,他们来意不善。」裴絮妍焦急地上住况昭云的脚步。
况昭云瞟了瞟裴絮妍漾满忧虑的大眼,身旁的她对他好像少了点敌意,现下反而开始关心他了,况昭云对这个发现相当感兴趣。「是吗?他们还动不了我。」
「快进去!别拖拖拉拉的。」一旁的人恶言催促著。
况昭云与裴絮妍被请进了四合院的大厅,也惊动住在四合院的其他人,众人躲在门缝边或是窗户边偷窥著两人的一举一动,没人敢出声。
况昭云环顾整个四合院落,才发现这一间破烂不堪的院落起码挤了十多个人以上。
刘老爹坐在一张大椅上,神色极为严厉。「两位请坐。」
而况昭云与裴絮妍则勉强捡了个可以坐的位子坐著,静待事情的发展。
「各位!送我们白馒头的人竟然就是裴知县的千金。」
刘老爹话一说完,立即听到挤在一旁的人纷纷发出抽气声。
「什么?是她送的?」
「原来是她,天啊!」
众人嫌恶地看著手上刚被分配到的白馒头,随即恶狠狠地看向裴絮妍,准备要将手上的白馒头砸向裴絮妍。
况昭云敏感地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劲,一个眼尖猜出那些人可能的行动,还来不及思索清楚,况昭云身形一闪,直接拉起裴絮妍护在怀里,那些砸来的馒头遂硬生生地砸在况昭云身上,而裴絮妍则是躲过了一劫。
况昭云怒冲冲地踢开满地的馒头。「刘老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况昭云冷沉的语调饱含杀意,而暗黑的眸光则仿佛要喷出怒火。
待况昭云吼出声,裴絮妍才从恍惚中恢复意识,随即感觉到腰际间多了一只大掌,牢牢圈住她的身子贴向一个厚实健壮的胸膛。
裴絮妍这才惊觉到刚刚为她挡去馒头攻击的竟然是况昭云,而她此刻正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裴絮妍的双颊瞬时漾起羞怯的红晕。
「现在要委屈两位暂时待在这儿了。」刘老爹的表情相当严肃。
「凭你们真可留住我?」况昭云冷眼睨著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
众人一听,再度亮出家伙,将出入口围死。若况昭云想要离开,势必得要经过一场混战才有可能。
裴絮妍眼见情势越发不可收拾,内心更加焦躁,索性出声游说。「刘老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欺骗你们,不过况大人是无辜的,他是御史大人,千万动不得,你们放心,他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裴絮妍心中惟一的念头就是让况昭云脱身,毕竟刘老爹一行人可是恨官人骨,难保他们会对况昭云做出什么事来,万一况昭云出了事,可不是她一条命能赔的。
「御史大人?这小子是御史大人?」刘老爹上下打量著英挺的况昭云。怎么也不相信有如此年轻的御史大人。
「是的,所以还是放了他吧,我保证他不会泄漏半个字。」
况昭云一听到裴絮妍死命地替他求人情,怒火更加炽烈。这女人实在太不识抬举了,还真会找他麻烦。
况昭云的嘴角忽尔露出一抹笑痕。「不用麻烦,我决定要留下来做客。」
听到况昭云自愿留下来,裴絮妍的一颗心险些吓停了,随著不可置信的眼眸,直盯盯地瞧著露出笑意的况昭云。「你……要留下来?!你有没有搞错啊……」
裴絮妍拼命对著况昭云眨眼,希冀他能收回这句话,无奈况昭云仅是回给裴絮妍一抹颇具深意的浅笑,急得裴絮妍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那就委屈两位了,等到适当的时机自然会放了两位。」
刘老爹话一出,裴絮妍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只得懊恼地抿紧唇瓣。
***
一行人来到四合院的后院,除了一口早已干枯的井之外,别无他物。
「带他们下去!」
「枯井是吗?刘老爹可别忘了我们在这儿。」即使危机当头,况昭云仍旧一派轻松。
「别罗嗦!快下去!」
在众人催促下,况昭云与裴絮妍不得不沿著绳梯进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枯井里,即使已经干涸,仍可嗅到浓重的湿气,越往下走,一种混合湿气与霉味的气味就越浓厚。
「看好他们!」
刘老爹命人收回绳梯,也特别派了三个人守著井口,而井口惟一的光源也在盖上木盖后消失,仅剩一点余光透过木缝间而过。
由于井底空间并不大,两人都只能贴在石壁上,即使如此,两人的身躯总会不经意地踫触到。
上头的人声逐渐远离了,裴絮妍一想到况昭云危险的举动,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直接朝著一团黑漆的空气破口大骂。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惹恼了他们,说不定他们一气之下会杀了你,我好心要救你,你还不领情!」心焦的泪水沿著裴絮妍的脸颊滑落。
等了好一会儿,况昭云才出声。「我在你右边,不在左边。」
听到况昭云嘻笑的言词,裴絮妍更加恼火。「况昭云,这里不是普通地方,一个不小心是会送命的,尤其你还是朝廷命宫,他们各个恨不得杀了你泄愤。」
猛然,况昭云一个使力,裴絮妍随即撞进了况昭云的怀里。
「我在等你的理由,你最好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况昭云恢复严肃的神情。
「没什么好说的!」裴絮妍推离况昭云的胸膛,费力地移动深陷在井底软泥的双脚,独自缩在井底的另一边。
陡然一阵静默,谁也不想率先打破,然而随著时间越来越长,裴絮妍紧贴在石壁上的衣衫早已湿透,一股凉气仿佛自井底直接窜进了脚心,夜越深,井底的凉意就愈甚,裴絮妍冷得直打哆嗦。
裴絮妍不得不暂且蹲下摇摇欲坠的身子,好稳住不停发颤的身子。
「好冷……」裴絮妍拼命搓著双手。
「过来!」幽黑的空气中飘来况昭云沉厚的嗓音。
「为什么?」裴絮妍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况昭云的用意。
忽尔,探出一双大掌在一片漆黑中准确地搂住裴絮妍瑟缩的身子,一个使力,直接将裴絮妍牢牢圈在怀里。
暖暖的……热热的……
裴絮妍猛然惊觉到她正靠在况昭云的胸膛,透过衣衫,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顿时驱走了裴絮妍身上的寒冷。
裴絮妍赫然从惊愕中恢复,才记得要挣扎。「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要动!你再一个人窝在角落,明天可能就冻死了,再说你打颤的声音也吵得我没办法休息。」况昭云持续加强手劲,将人儿牢牢留住。
裴絮妍停止了挣扎,脑子里心头上涨满了古怪的感受,那温暖的热度却源源不绝地灌进她的体内,这种感觉是她从小到大未曾体会过的。
以往天冷了,她只能一个人缩在棉被里发抖,爹娘从未这么紧紧地搂著她,裴絮妍惟一可以确定的是,况昭云嘴巴上不明说,实则仍在护著她。
裴絮妍怎么也想不到况昭云会如此做,从他奋不顾身跳进芙蓉池里救她,又为她挡了那些馒头,现在又暖著她,裴絮妍实在无法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
裴絮妍的脸颊靠在况昭云温暖的胸膛上,身体也不再发抖,心头此刻更是无比暖和。
裴絮妍忍著夺眶的眼泪。「你明明可以离开,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至于你要的原因理由更是微不足道。」
「你以为你可以轻易脱身吗?他们对你有敌意,你应该知道吧!」
况昭云再度将问题抛回给裴絮妍,然而却让裴絮妍一举痛哭失声,裴絮妍拼命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真是为了她留下?这是真的吗?他真这么想?
况昭云睁开眼眸,透过肤触他可以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正在啜泣,况昭云不自觉放柔了目光,更加拥紧怀中脆弱的娇躯。「他们没有胆子敢动你。」
突然之间,不知哪儿生来的心思,况昭云竟觉得他竟同情起怀中这个女人了。他隐约感觉到裴絮妍在裴家是孤单、脆弱的,而她之前所显现在他面前的坚强不过是伪装罢了!
裴絮妍止住了眼泪,惊讶地抬起泪眼,脸颊更是一阵热烫,庆幸处在一片黑漆中,这才没让况昭云看见她红透的脸颊。
这是真的吗?他们没有胆子敢动她,是因为他会保护她吗?
裴絮妍的眼眶又逐渐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