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筵席过后,客人渐渐散去,但还是留下了几个想闹洞房的人,他们好奇新郎倌的洁癖会不会毁了这一刻值千金的美好春宵,于是,偷偷躲在新房外,但等了好久好久,送完客的梁璟宸才返回阽满双喜字的新房。
怎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众人屏息不敢动,他们清楚梁璟宸的武功了得,若被发现了还怎么闹洞房?又过了好久,终于——
「等等、等等。」新娘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
「你的动作就不能快一点?」新郎的口气很急。
「你别乱动!你弄痛我了!」
「是你自己乱动的!」
「你不动,我怎么会动?」
「我怎能不动?你这样模来模去的,你、你别夹这么紧——痛!」
窗台下方几个半蹲的身影,你看我、我看你,这怎么闹洞房?!
这对新人进展得这么快,还有,这些露骨的话哪让人吃得消?于是脸儿红红、心儿伴抨狂跳的各自闪人,有老婆抱就回家抱老婆,没老婆的就相约往花街柳巷去,免得喷上一整晚的鼻血。
但房内其实未见半点旖旎春色。
龙凤花烛的荧荧火光下,瓖嵌珠宝的厚重凤冠与新郎倌帽摆放在桌上,新娘的红盖头被压在长长的喜秤下,两杯该饮尽的交杯酒原封不动……
梁璟宸坐在新床上,赵湘琴站在床前,她的脸靠他靠得很近,近到他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她的掌心有一些水状的粉糊,身上仍穿著霞帔喜袍。
他没想到她这么认真,他边想边看著她,因一头青丝盘起,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更见俏丽,只是,她真的靠得太近,温热气息拂过他的脸颊,让他的脸痒痒的,不由自主的动了下,换来她的碎念。
「你又乱动了…」
他连忙坐定不动,但她为了让他的眼楮只剩半个,拿起夹子微夹起眼皮拉高,再黏上一块假皮,做出有道狰狞伤口的疤痕。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易容时肯定有些怪东西得黏上脸,但天生洁癖让他不甚舒服外,眼皮也感受到疼痛,「你一定要夹这么紧?」
「不夹紧怎么将这些假皮黏在对的地方?」她直接反问。
但也很清楚这个地方比较容易感受到痛,但也没办法,瞧瞧桌上的一张画像,古代没有相机、手机,她一个千金小姐也不能到酒楼实地去观看他要伪装的人的容貌,于是只能靠画像,而这画画的人除了有好画功,也要有好武功,好在灵安寺人才济济,谢师兄擅画,他的画功据称捕捉的神韵能达九成。
这次查贪,几名武功好的师兄都出动了,但都是以蒙面黑衣人夜探那间由各皇族、富豪为主要客人,并与附近青楼交好的悦来酒楼。
梁璟宸今晚得扮成一个右眼附近曾受过伤的江湖人,绰号「鹰眼」的杨平进到悦来酒楼。
而真正的杨平已在几日前被他跟定师兄给抓回灵安寺囚禁,出家人虽然不杀生,但有个疯师父在,指示点了几个穴,就让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杨平在身上如千万只蚂牺啃咬下,说出不少秘密。
只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也有蚂蟺吗?她停手瞪住梁璟宸,「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动了?」
梁璟宸瞪她一眼,她根本不清楚让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他的心有多煎熬,他不喜欢踫人,也不喜欢被人踫!
她当然知道他的毛病,其实,从一开始要为他易容时,她就在他的监视下,将手跟指甲都洗得干干净净,才准去踫他的脸。
事实上,在她家亭台内的大手握小手可能也没有五分钟,他就已经忍不住放开她的手,跑去洗手,唉,真是麻烦的男人!
终于完成易容了,两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套上杨平身上惯穿的蓝袍后,站在赵湘琴眼前的已不是俊美非凡的梁璟宸,而是一名带著杀气的冷酷江湖人。
梁璟宸看著铜镜里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她的易容术与师父不相上下。
此刻,已过午夜,酒楼气氛正酣,他向她点个头,小心翼翼的查看外头,在确定无人后,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洞房花烛夜,新郎倌彻夜未归,新娘子则是倒头大睡。
敦亲王府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曲廊亭榭、水池花木,在凤蝶飞舞的春光下,无一不美,而梁璟宸与赵湘琴所睡的卧房位在青泽院,内有书房、厅堂、侧厅、雕梁画栋的新房妆点的喜气洋洋,在前廊更可见到高高挂起的双喜灯笼。
不过是一夜方过,新房内绣著龙凤喜字的被褥已被塞到一旁,就连床前挂著绣有百子图的纱幔也被斜束在一旁的床柱上,床上空无一人。
但在离床两步远,站著素净著一张脸儿的赵湘琴,她一头如瀑乌丝垂落后背,身著红色单衣,一双黑白明眸定视在床单上的某处。
至于天亮后才匆匆回房梳洗、去掉脸上人皮面具的梁璟宸,身上仅有白色内衫,视线也盯在床上——那一团代表初夜的红花。
这血渍自然是假,是他回来后才弄上去的,眼下还湿湿的。
赵湘琴没想到他还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新嫁娘初夜有无落红,事关自己与娘家清誉,是她疏忽了。
「谢谢你。」她说得真诚。
「不用谢,总不能让人传出去,我在洞房花烛夜就不行。」他话说得直接。
她脸上三条线,原来事关男性尊严!他是腹黑男,她可得提醒自己别将他想的太好。
「不过,你跟一般的闺女不同,按理,未经人事的女子对这床笫之事不是应该要羞答答、困窘无措?」他意有所指的瞟了床上的红花一眼,但她看著那一小团红花,表情未变,连半点娇羞都没有。
这算什么?在她原来的世界,网路一开,再限制级的交欢画面也看得见,不过是涂了鸡血的床单,何来的困窘?
「该叫人进来吧,血已经干了。」
「你还真直率。」梁璟宸抿唇而笑。
「你会习惯的。」即使是假夫妻,她也没打算把自己变成古代妇女——以夫为天,她有自己的主见。
他看著她那双坦率的眼眸不得不承认,与她成为夫妻好像也没有想像中的坏,他随即开门唤了陪嫁的小芷及另一名府中小厮进来,两人分别侍候他们梳洗、净脸更衣。
她成了人妻,梳发由垂落的乌丝改为挽髻,一袭红绸衣裙,更添喜气。
他成了人夫,衣著上没啥变化,圆领窄袖紫缎袍服,一样的风流倜偿。
这对新人著装完毕后,小芷羞答答的跟小厮换掉沾血的床单,整理干净后,又有两名小厮送上早膳,一样是一道菜分两盘。
但这在赵湘琴眼里就是现代的「两份套餐」,想必一定是假丈夫的洁癖在作祟,所以,她也没多说,只问道:「不先去见娘和她一起用早膳吗?我得跟她奉茶呢。」
「不急,以后多的是机会跟我娘共食,但有许多族亲、兄弟姐妹昨日都留宿在府里,你得要敬上一轮,再加上他们过去的「习惯」,」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些受不了,「反正不到中午,他们也走不了,所以,我跟娘说好,早膳先各自食用,再去奉茶。」
她没追问何谓「习惯」,仅点个头,就开始用餐。
但梁璟宸身旁的小厮当她的面仍忙著擦拭餐具,见状,他忍不住开口,「你没有任何评论?」说穿了,他也很好奇她对他的洁癖会说什么?在灵安寺两年多,他跟她从未一起用餐,这是第一次。
「没有。」她抬头看他一眼,说完,继续静静的用餐。
这会儿,小厮、丫鬟们全退出去了,房内只剩他们,他开口再问,「就这样?」
她抬头看他,「以为我会说难听话或出言挑衅?我们要演夫妻,不是演仇人。」
他勾起嘴角一笑,「你真理性。」
「这桩婚事各取所需,原本就建立在理性上,你快吃吧,我不想让娘认为我睡晚了,我是个有家教的人,对长辈奉茶一事不可太晚。」这件事她娘可是一再的叮咛。
他们的确是为了各自利益结成夫妻,只是她如此淡然,他怎么有些不习惯?
「我们要演夫妻,总不能你啊我的叫,是不?」
「我喊你「夫婿」,你喊我名字即可。」她也干脆。
他摇摇头,「这不好,我说个小名,湘琴,嗯,「湘儿」不错。」见她倏地瞪大了杏眼,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就叫湘儿,你叫我「宸」,这才能显出我们是真的相爱。」
「宸?」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要掉满地了!
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在他看来可是趣味盎然,「好乖啊,湘儿。」
赵湘琴杏眼圆睁的瞪著这张邪里邪气的俊颜,突然间胃口全失,她放下碗筷,「别这样叫我。」
「我们是扮夫妻,不是扮仇人,这话谁说的?」他忍住笑反问道。
她深吸口气,也只能点头,反正她少叫就好。
两人用完了餐,某个洁癖人又是洁牙漱口,整理一番后,这对新手夫妻才前往大厅,一路上,他没忘记提醒她,「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家人口众多,但也只有今天,还有未来的某几天,总的来说,平日你是见不到他们的。」
梁璟宸大略提及他的家族,但其实在更早之前,她就从空峒那里得知,他是惟一的嫡子,在老王爷离世后,他承袭爵位并与庶兄弟们分家,多名庶姐妹也已出嫁,给的嫁妆也够丰厚,但这些人生性挥霍,常常回敦亲王府讨要好处,不过大多都在孟氏那里就解决了,因为他们专挑梁璟宸不在的日子来,显然对他还是有所忌惮。
「这一次是我的大喜之日,他们爱面子,买了不少贺礼过来,依他们贪婪的个性,不讨些便宜是舍不得走的……」梁璟宸又说。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习惯」,她听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待会儿会有一场大阵仗在等著她。
不过,夫妻俩才行经庭园,就见到孟氏身边的老嬷嬷快步的走来,一见到两人,连忙止步行礼,「王爷、王妃。」
「何嬷嬷为何走得这么急?」梁璟宸一问,马上又反应过来,「我娘怎么了?」
「主子这几日忙于王爷的婚事,又开心得连著几晚睡不好,昨晚就有些不舒服,今天一早更是起不了身,稍早前虽已请大夫过来把脉,说是这阵子情绪起伏过大、睡眠不足,人一松懈,就疲累不起,只要多休息就好。」
「我们去看看娘。」赵湘琴说著就要走。
「王妃,请等等——」何嬷嬷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她很清楚自己的主子独撑起这个大家庭有多辛苦,好不容易盼了个媳妇儿进门,能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但是,人老是事实,忙个几日,身子骨就有些吃不消。
看著停下脚步的新主子,何嬷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其实主子有交代,她若睡著了,一定要老奴叫醒她,可是,老奴见主子睡得正熟——」
赵湘琴一听就明白了,她朝两鬌斑白的何嬷嬷嫣然一笑,「你做的很好,是何嬷嬷吗?」见对方急急点头,她笑道:「你回去照顾娘,厅堂里的事,我跟王爷会处理的。」
「是,王妃。」何嬷嬷看著她温暖的眼眸,原本担心被传为恶女的赵湘琴进府后不知会有多难侍候,但看来主子是对的,王妃看起来很亲切。
何嬷嬷很快的向两人行礼,快步的往回走,赵湘琴直觉要往前厅继续走,没想到,有人却不动,她回头看著梁璟宸,「怎么了?」
他挑眉看她,「怎么我未曾见过你用刚刚那种温柔的笑容对我?」
「那某人就该检讨喽。」她煞有其事的建议著。
他错愕的瞪大了眼,而她噗哧一声的笑了。
小芷和小厮吴桐就跟在两个主子的身后,闻言也忍不住的想笑,但也更加认定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眼下这幕不就是打情骂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