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这两天的小草心头直跳,十分不安,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尤其当她一接触到阿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纵有天大的心事也只能咽进肚里去。
懊怎么办呢?
「哎呀,这应该堆去后院嘛!是哪个没长眼放的?」阿银才踏进杂物间便一脚撞上叠得高高的圆木桶,不满的直嚷嚷。
正在里头拿扫把的小草急忙回应。「是我……抱歉,因为外头正下著大雨,我就想先放在这儿……
她话没说完阿银就一阵轰炸。「你这猪脑袋!下雨就撑伞呀,再说淋一点雨又怎样?会死吗?哼,吃饭倒挺能吃的,做起事来要死不活的!」
「对不起……」小草猛道歉,只有乖乖挨骂的份。
「还不快搬出去!」
「是,是。」小草赶紧打伞、搬桶子。
两手忙著搬桶子,雨伞只好藉著脖子夹在肩上,然而不到后院,小草的身子几乎已湿了一大半。
倏地,灵感从脑海一闪而过——小草心虚地东张西望,确定周围都没人,打开后门拔腿就跑。
不走一趟她连觉都睡不好,她非去看看不可,她要亲眼确定——
打著伞的小草一路奔跑,终于越过了枫林桥。
一下桥头,小草立刻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婆婆——」
原本竖立著的木碑早已不翼而飞,整片沙地让雨水冲刷的像被削了一层皮,除了泥泞,一切全走了样。小草急忙扔开手中的伞,就这么徒手在泥泞上挖掘。
「婆婆,婆婆……」小草像疯了似,拼命挖、拼命挖,她怕她的婆婆就这么让大雨给冲走了。
「婆婆,你别怕,小草来救你了……」小草一面哭一面挖,伤心的连双手皮破流血都不觉得疼,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救婆婆。
这两天的她心惊胆颤,心头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婆婆当初可说是草草下葬的,天灾难挡,小草就怕会遇上这样的事。
她也想好好葬了婆婆,但她没钱,她无能为力啊!
「小草没用,不能让婆婆走的安心,小草真是没用……」小草整张脸全是泪水雨水,她万般自责。
她伤心,她难过,她已失去了理智——
这么徒手挖除了弄伤自己还能挖出什么?但她不管,她只想确定婆婆没事……
一辆黑色房车从桥面上行经而过,却倏地停了下来。关轼风正从加工厂返回关家,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那名蹲在桥下挖土的女孩真是小草。
她疯了吗!下这么大的雨她竟然——
「在这里等我。」他对司机说完,立即打了把伞下车。
他可以不理她的,他可以当作没看见直接回到关家,但——她发了狂般的一把又一把挖著泥泞的背影,绊住了他回家的脚步。
「小草,你这是做什么?」关轼风将伞撑向她,捉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继续这疯狂的举动。
怎么会是少爷……小草一怔,很快的又从怔然中醒来。
「婆婆她……她……」小草泣不成声。
她浑身湿透了——「先不管这些,快上车。」
「不!」此刻根本顾不得此人是少爷,小草激动的推开他。「我不走!」
她又伸出手去挖泥土。「没救出婆婆我不走!」
必轼风再次从她手臂一捉。「你的手已经流血了。」
「没关系,我不痛。」她几乎用尖叫的。
「只要能救婆婆我不怕痛!」
她不断地挣扎,却又让关轼风擒个正著。「傻瓜,你挖到手断了也救不出你婆婆!」
小草哭著摇头。「我不管、我不管……」她已濒临疯狂边缘,奋力推开他,不让他阻止她。
必轼风干脆也把伞扔了,两只手从她双臂牢牢一握。「你能不能有点理智?如果这场雨真能带走你婆婆,就算你挖到手断掉也已经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是吗?少爷是这样说的吗?
禁不起打击的小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厥了过去。
头好昏、好重……
连呼吸也好困难——婆婆……婆婆……婆婆在哪儿……
婆婆……冒了一身的冷汗,小草竟发不出声音。
婆婆……婆婆……
婆婆不见了!
「婆婆!」小草冲口喊出,瞬间大开的两眼充满惊恐。
「小草,你总算是醒了。」彩凤这下安心了。「少爷抱你回来时,你浑身湿透又晕倒了,差点没吓死我。」
小草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翻身就想下床。「婆婆……我要救婆婆……」
「别慌,别慌。」彩凤挡著她,将她重新压回床上。「哑婆婆没事了。少爷一回来便派了几名工人前去处理,并且吩咐重新将哑婆婆安葬在山上的墓地。」
小草著实一愣——少爷他……
「山上的墓地要钱,我没钱……」小草忧虑的喃喃自语。
「傻孩子,既然少爷都愿意代为处理了,还需要你操这个心吗?」彩凤摇头笑道。「小草,以后无论是刮风下雨你都不用害怕了,高不高兴?」
何止高兴?小草恨不得立刻飞奔至少爷面前向少爷磕头谢恩。「高兴,小草真的很高兴……」她不禁喜极而泣了。
「少爷为人真好,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小草内心感动不已。
「你改天好好跟少爷道个谢,再尽心尽力为关家做事,这样就行了。」彩凤拍拍她的手。「彩嫂跟你说过了,关家夫人、少爷都是好人,他们从不求人回报的。」
小草点点头。「彩嫂,我能不能现在就去谢谢少爷?」
这般大恩大德,岂能不及时言谢呢?
彩凤了解的微笑。「洗把睑再去吧!少爷人在书房。」
小草赶紧洗洗这张哭花了的脸蛋,然后再流梳头,将自己整理整齐,这才去见少爷。
来到书房,她轻轻叩门。
「进来。」房内立刻有了回应。
正在审阅工厂帐务的关轼风一见是小草,嘴角浮上了笑意。「你醒了?」
「是,是……」小草带著敬畏的步伐走到他面前,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少爷,谢谢你帮我葬了婆婆,少爷的大恩大德小草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必轼风笑意渐深,摇摇头。「你要真谢我就快起来。」
小草连忙起身。「少爷,谢谢,谢谢……」她只能以满口不停的谢声来表示内心的感激。
「举手之劳而已。」关轼风望著她,口吻淡然。对他来说也许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小草而言这已是天大的恩泽了。
她半垂著的脸蛋,红扑扑的,害羞的不敢直视他。「刚才小草对少爷很无礼,希望少爷能原谅小草。」
她想起之前自己因担心婆婆而不小心冒犯少爷一事,心中满是愧疚。
「人都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这很正常,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她怯生生的掀起眼皮,鼓起勇气看向他——少爷那张带著微笑的面容、又黑又亮的眸子——她心脏怦然一动,连忙又低下头。
必轼风带著有趣的目光凝视她娇羞的模样,她害羞的模样实在可爱,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楮,盛载了无限娇柔,连带影响他的心也变得又柔又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似水温纯般。
静默中,耳畔只有窗外又急又大的雨声——
小草心想:说完谢也该离去了。但——她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能不能再多看少爷几眼?
这想法教她差红了睑,真不知自己这颗脑袋在想什么!
「少爷,那小草先走了。」她涨红著脸赶紧说道。
必轼风一怔。她这么快就要走了?
为什么会觉得快?难道他心里是想留下她的?
「好,你去休息吧!」他以言语否决掉自己奇怪的思维。
小草这才走出书房,整个空间忽然陷入一片黑暗。
「啊?」她吓一大跳,下意识脱口一叫。
「只是停电,你别慌,站在原地别动。」她在黑暗中听见关轼风的声音。
她只要再多走几步就是楼梯口了,关轼风怕她因心生不安而在黑暗中乱窜,那可就危险了。
「我……我没动……」小草忐忑的喃喃回应。
骤雨下得更是猖狂,劈哩啪啦的狠狠敲打著窗户。
小草在伸手不见五指下,只能任由这片漆黑将自己包围,不安的隐隐发抖。
忽然有只手搭在她肩上,「你很害怕吗?」温暖的掌心有温柔的声音。
小草为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心跳加速。「因为……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所以……」
她解释,努力不使自己表现的胆小没用。
她单薄的肩膀,是这么样的不盈一握,他想也不想的,握著她肩膀的手轻轻一推,将她推入自己怀中。
「小草,别怕……」他轻声细语的安抚著。
「有我在,你不需要感到害怕。」
小草呆了,就这么呆呆的任他拥著。
少爷正以他那双坚实有力的双臂创造出避风港,将她安置其中。小草逐渐放慢的呼吸中,有著洁净的男性气息,那是很令人沉醉的味道……
他拥著小草纤细的身子,心在荡漾!
好宽厚、好有安全感的胸膛——小草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松缓了下来,将发烫的面颊紧贴著这副胸膛,安安静静的停泊。
他圈著她的双臂收紧……再收紧……
是否——他是否曾经吻了她?
有吗?他有吗?
也许是黑暗,它竟能让一记吻都变得——玄。
~~~~~~
那晚之后,关轼风的心情变得很不对劲。
应该说——连小草看他的眼神也很不对劲。
仿佛,有什么正在两人之间悄悄酝酿……
荒谬!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罢了!他真是觉得荒谬。
饼去,他能轻松自在的和小草面对。如今,他竟发现有些困难。
因为小草的眼神?小草又是怎样的眼神?
那是充满著少女情怀的羞涩与期待。小草生嫩,不懂得掩饰,她对他的爱意全写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楮中。
他看得出小草喜欢他,但——这正是他在家里一遇到小草即浑身不对劲的原因。
小草凝视著他的眼神——令他想逃。
小草一进厨房,就见著几个姐姐们正凑在一起咬耳朵。
「虽说破了相,到底是永胜行的小老板。」
「是啊,等吴老板将来两腿一伸,整个永胜行就是那个破相的了——喂,喂,小草来了。」姐姐们不约而同望向正朝她们走来的小草。
小草轻声问道:「银姐姐,你找我?」
阿银冷著脸,将原本拿在手中的托盘,重重放在桌上,发出踫的一声。「还不快端去大厅。」
托盘之上是两只茶杯。「原来是有客人啊!」
小草面带温和微笑,乖巧的端起托盘,丝毫不介意阿银的恶劣态度。
「是呀,是有客人。」阿银斜睨著小草,嘴角浮现一丝虚伪的笑容。「人家可是点了名要你亲自奉上茶水呢!」
「我?」小草一脸的莫名。「怎么说呢?」
「人家看中你嘛!」其他姐姐们虽没阿银的尖酸,但也不忘寻她开心。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小草困惑的问。
「不急,你很快就会懂了。」
「小草,这依我看呀,八成是你婆婆在大有灵,保佑你早日找个好人家。」
这话全冲著小草,也没得罪阿银半句,偏偏阿银听了就一肚子火。「哼,瞧你又瘦又干的,真不知道吴老板看上你哪一点。」
小草愣愣地看著满脸不高兴的阿银,直到身后不知是谁推了推她。「还不快去?别让吴老板等久了。」
吴老板,刚才又听她们提到永胜行。
小草心想:印象中好像有间布庄经常会送些衣服和布料来给关夫人,就叫水胜行没错。
永胜行的吴老板一张方方的大脸看起来总是红光满面。
没错,就是他!大厅里,关夫人和吴老板正有说有笑的。
「夫人、吴老板,请慢用。」当小草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的同时,隐约感觉到吴老板正目不转楮的打量著她,她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小草,你先别走。」关夫人却适时唤住她。
但关夫人并没再吩咐她做什么,小草也只能像根木头呆呆站著。
「这孩子模样真好,实在是很讨人喜欢。」小草听见吴老板如是说。
「当初彩凤带她回来时,我瞧她挺乖巧的,再加上又是一人孤苦伶订的,便收了她。」关夫人说。「这孩子不只乖,做起事来可勤快了。」
「我上回一瞧见这孩子,可说印象极好,这脑子转了一转,心里就有了盘算。」吴老板笑说。
「这才想问问夫人您的意思。」
「能让吴老板看上,是这孩子有福气,不过——老实说,这孩子还不满十七,是不是早了点?」
「这倒不成问题!这女孩呀,十六、七也是时候了,不算早,不算早。」吴老板笑著连声道。
「小犬今年刚好十八,算命仙说这女小三岁正符合小犬的八字,是吉兆,主多子多孙;如果能再拿这孩子八字和小犬合合看就更好不过了。」
「这可麻烦了!吴老板,你也知道这孩子是哑婆婆捡来的,没爹没娘的,这八字要怎么说才准呢?」
看著关夫人和吴老板一句来一句去的,小草知道他们在谈论她,但她却依旧听不出个头绪。
直到小草站到腿都酸疼了,吴老板这才告辞。送走吴老板后,小草又被叫回大厅见关夫人。
彩嫂跟著也来了,只见关夫人朝彩嫂使个眼色,就见彩嫂对著小草说道:「小草,永胜行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布任,我想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彩嫂为何这么问她?「知道,我听其他姐姐提过。」小草点头道。
「那就好。」彩凤微笑。「所以说,能进吴家门也是你的福气。」
这吴家福不福气的,与她又有何于?小草只是睁著疑惑的眼楮望著彩嫂,依然不解。
彩凤又笑,带点莫可奈何的。「但世间事也难有十全十美的。吴家少爷在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中破了相,半边脸都毁了……」
必夫人喝口茶,接著彩凤说:「要不是破了相,以永胜行怎会不讨房门当户对的媳妇呢?这儿子带了残缺,肯定是会遭人嫌弃,吴老板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妄想了。说到底,娶妻娶贤,吴老板要替儿子讨个清清白白的媳妇,这才是最重要的。」
必夫人望著小草,露出个慈祥笑容。「小草,你看来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脸蛋又生的标致,我想,这应该就是吴老板一眼便相中你的缘故吧!」
彩凤也跟著附和。「永胜行可是大户人家,如果吴少爷好端端的,不知会有多少人抢著攀这门亲事哩!」
小草渐渐听出头绪来了,但——她实在无法置信!
「小草,嫁到吴家你这一生都不愁吃穿了。」
彩凤这句话像是在为小草的无法置信强了猛药。
嫁到吴家?这……这太荒谬了!小草脸色倏地一变,顿陷词穷窘境。
「话虽如此,主要还是得看你自己怎么下决定。」关夫人补充。
这种事勉强不来关夫人最多也只能居中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