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茅屋这头,有个人直直盼著屋门开启。
直到明月升起,才见胡里垂头丧气进门。
「怎么样?」
胡里说:「公主跟储大娘说完话就去睡了,李大人试图转达,但公主说她不想听。」
于季友闭了闭眼楮,神情懊恼。「大娘呢?李进没问她公主说了什么?」
「大娘说她答应公主,不能说。」
「可恶!」于季友气恼一捶。要不是背伤未愈,他早就自己过去了,哪来这么多牵牵扯扯!
「大人别生气,您就稍忍耐一晚,反正明早队伍就要起程,总找得到机会跟公主说话。」
「我当然知道,但……」于季友话说一半就闭了口,他不怎么想让胡里知道,跟普宁呕气他有多心焦。
但事情不解决,要他今晚怎么安眠?
而弄成这情况又怪得了谁?要不是他个性倔,非要普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还不知道该退让。
「可恶!」于季友又啐。
这一回,他骂的是自己。
苞心爱女人的眼泪比起来,道理尊严值几钱?
他挠头搔耳,想著自己真该改改脾气,没事跟她闹脾气,最后难受的还不是自己。
可他没想到,忍了一晚上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天一亮起,大队秣马厉兵准备出发,普宁才刚踏出村长家门,就冲著大伙儿说了这么两句--
「我不打算去襄州了,我要退婚。」
所有人全愣在原地。
尤其是于季友,更是呆住了。
乘在软轿上的他朝她望去,完全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
她没抬头,只是一昧瞪著泥地说话。
「我想过了,与其逼著一个心里另有他人的人跟我成亲,不如放手成全,来个好聚好散。你放心--」她一瞥于季友身后的霍香,表情苦涩。「我不会拖累你们。我会跟我父王表明是我任性不想跟你成亲,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会为难任何人--」
终于回神的于季友踉跄下轿。「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胡里伸手欲搀,他一手推开。「不用!我要好好问她,什么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垂著头的普宁眼里早蓄满了泪水。「我说,婚事一笔勾消,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颤著身子走到她面前,托起她下颚。「你看著我的眼楮再说一次,你打算舍掉我,嫁给别的男人?!」
「因为你不喜欢我啊!为什么非要我当著众人面前承认这种事?」普宁痛哭。「我只是不想跟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成亲,这样也不行么?」
退婚的打算,是她花了一整个晚上才做出来的决定。以往她做事,哪一次不是以自个儿的喜好为重,所以才会做出囚禁龙焱、遣走石枣儿的错事。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终于明白,龙焱当初为何总说她不是真的喜欢他--
真的喜欢一个人,定是舍不得对方蹙一下眉、心情难受的。喜欢一个人不是自己喜欢想要就去做,而是看见对方,将心比心地设想对方的乐与苦;视对方的喜悦,为自己最大的喜乐。
强取豪夺来的感情根本不是「爱」,不过是披上伪装的虚应罢了。
她现在才真的明白。
「谁说我不喜欢你?」于季友愣愣地看著普宁。
「要是你喜欢我,你、你……」普宁指向他又指向后边霍香,说不出梗在心头的那一句话--要是他喜欢的人是她,他干嘛还另留个女人在身边?
于季友顺著她的动作回头,直到看见霍香,这才想到还没告诉她,他决定不带她走,会帮她另做安排的事。
真的被胡里说中,她们全误会了。
他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喜欢霍香?」他盯著她问。
普宁咬唇,又胄霍香方向一瞥。她没回答,可表情早已说明一切。
「原来你昨天不吃她做的菜,是在吃味?」
普宁胀红了脸,发现在场所有人全拉长了耳朵在听她的答案。
她怎么说出那一字「是」,她那么好面子!
「说那么多做什么,总之我不跟你成亲。」
「你不要也不成,因为我不会退婚!」
「你!」普宁怒瞪。
于季友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如果是因为我说错了话,还是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我愿意当著众人面跟你道歉,但是我不退婚,就算你砍了我脑袋,我也不答应。」
「你……」普宁又哭又笑。这笨蛋,谁想砍他脑袋,谁舍得跟他分开,是她以为他不喜欢她,才勉强自己这么做的!
「我要你当著众人面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还是你喜欢霍香?」
于季友面红耳赤,要他这个铁汉子当众吐露心情,比拿刀砍他更难挨,但这是他欠她的。
「我对霍姑娘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喜欢的是你。」看著她哭肿的眼楮,就知道她昨晚多伤心。
讨厌!她脚一跺,这种话为什么不早说。
「起来啦。」她一推他的肩。
于季友抬头,看见她娇羞欣喜的模样,突然间觉得,偶尔丢一次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眼神对上,他轻揉她哭肿的脸,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啊……」普宁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拦腰抱起。「你的背--」
「我没事。」他拍拍她要她安静,然后说:「各位,给我半个时辰。胡里,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包在小的身上。」胡里咚咚咚地跑到候著。
直到这时,众人才一一回神。
好像,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事!
「好了好了,」李进笑著招呼底下人。「都听见驸马爷的话了,大伙儿松口气休息一下吧。」
「快放我下来--你这家伙,忘了背还伤著啊!」
「这样比较快。」他身一顶,就把她压制在门后。
看著她哭肿的眼楮,他心疼极了。「昨晚是我不对,我不该答应带霍香走,我其实没那个意思,但被你一气,我的话就溜出来了。」
「之前呢?你还当著我面护著她!」
「我那时不知道你在吃醋。听我说,我从头到尾没把霍香放心上,所以才不知道我的反应会造成那么大的误会。」
「她刚才还站在你后边。」
「我没看见她。」这真的是冤枉。「昨天我请李进转达的话你没收到?我说我不带她走了,她如果想离开翠岭村我愿意帮忙,但不是带她回襄州。」
她嘴一抿,承认道:「昨晚李进有试图说过,但我不让他提。」
「唉!」他一声长叹。真叫造化弄人,要她昨晚早听见这消息,她也不用哭得两眼肿得跟核桃一样。
「我瞒了你一件事。」他想他大概就是瞒了这个,才会引发后头那么多事。「前天傍晚,我曾央霍家兄妹搀我去偷看你,我看见你切菜时划伤手,我很心疼,所以才会请霍香过来帮忙。我知道你很努力,也很有天分,但我就是……」舍不得。
这话他前晚说过,她瞄他一眼,所以说,真的是她误会了?!
「你真的没喜欢她?」
「皇天在上,」他高举右手。「你要我拿性命作担保都行。我发誓我从没喜欢过霍香,要不是因为你,我压根儿不会注意到她。」
她嘟起嘴,谁教他不把话讲清楚!开头回来就看见霍香端著粥菜进门,还有他口口声声维护她的模样,更是教她气坏了。
「我是因为她抢了我最擅长的事,我才生气的么!」她终于愿意承认,她所以不开心,是害怕自己再也派不上用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做的事情不多,我好努力想让你觉得我很能干,可是跟霍香一比,我就像三岁娃儿在扮家家一样,一点都不厉害。」
「我从没拿你跟她比过。」他端起她羞窘掺杂的俏脸。「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尤其跟储大娘聊过,我越是觉得你难得。你在多短时间内,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娇贵公主,变成一个任劳任怨的只儿姑娘;换作霍香,你觉得她肯么?」
「不能这么比。」她不再是之前的普宁,已经懂得分辨了。「在我,那些事不过偶一为之,但她,却是想逃也逃不了的必要,份量不一样。」
他摇头,「既然都知道摆在一块比不公平,为什么还要巴巴地跟著她比?」
「人家……吃味么。」她低头搓玩自己的指头。
因为喜欢他,才会害怕不如人,这等幽微心思,可是向来骄傲自信的她不曾体会的。
初次尝,当然吓坏了。
「看看你--」他端起她脸,细瞧她哭肿的眼楮。「为了一桩莫须有的事,哭成了这模样,都不知道看在我眼里,多难受。」
「我哪知道是误会。」她昨晚掉的每滴眼泪可都是货真价实,每每一哭,她就觉得心又破碎了一大块。「我一想到你喜欢霍香更胜喜欢我,我脑子就空了,什么事都想不清楚了。」
「你可以来问我。」
「我来啦,可你又当著我的面说要带她走。」她嗔道。
「对不起。」他牵起她手道歉。「这点真的是我的错,我想我一定是哪句话让她误会了,但我保证,跟她相处的每一亥,我脑子里都是你。」
他这么一说,普宁心就软了。「也不能全怪你,我想一想,我昨晚口气确实也不对……」
「你能要打翻醋坛的人有多好口气?」
还敢糗她!普宁轻捶他胸。「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他瞅著她直笑。「当然是跟我的好公主、我的好娘子说话。」
贫嘴!普宁红著脸扭开身,他立刻伸手圈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