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真说假?」陆黎儿梨花带泪的脸庞可怜兮兮的瞅著吴萧,见他笑得一副尴尬样貌,也知他只是在说笑而已,嘟起小嘴儿一挪,便在谈话间已上满菜的桌子边坐了下来。
「嘿嘿,陆姑娘,少爷从小就嘴拙,不太会说话,如果不小心得罪了陆姑娘,你可别放在心上,改天我叫少爷向你赔个不是就是。」
「我不希罕!」
见陆黎儿似乎不那么生气了,吴萧讨好的也跟著坐在桌边,「你别生气了,看看桌上这些,都是我特地叫厨房为你准备的好茶好菜,连宫中的御膳房都比不上,陆姑娘,你尝尝。」
好香!陆黎儿瞄了一眼满桌子的菜。
凤还巢、烧全鱼、糙米汤、木须肉、烤鸭、千层糕,还有莲蓉、豆沙、核桃粒……当真都是些上等佳肴呵!看得她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著。可……慢著,这老爷爷叫她什么?陆姑娘?
有没有搞错?他不是老喊她臭丫头、死丫头的吗?天下红雨啦?「这是做什么?」陆黎儿疑心大起的看了他一眼,竹筷却一点也不客气的开始扫向眼前的美食,把它们全吃进小嘴里。
啧,色香味俱全啊!
她又不是真伤心得变成呆子了,不吃白不吃。
「好吃吗?陆姑娘?」吴萧期待赞赏似的看著她大吃特吃的模样,两手在袖袍里搓揉著,打算在最适当的时机提出他的要求。
「好吃,好吃。」满嘴儿食物,她答得囫囵。
她陆黎儿本就嗜吃天下美食,这一尝简直停不下来,一双筷子不够,干脆小手儿一伸,抓起一只鸭翅送进嘴里。
「好吃就好,我还怕这些不合陆姑娘口味呢。」
又是陆姑娘?陆黎儿小嘴儿一顿,脑子此时才开始缓缓运转,不时地抬起眼瞄著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吴萧。
鳖异!这高高在上的老爷爷竟然左一句陆姑娘、右一句陆姑娘,没鬼才怪!「你怎么不吃?」她狐疑地问。
「嗄?我吃过了,现在肚子胀得很,你一个人用吧。」
她笑了笑,贼贼地瞄了他一眼,「肚子里头胀的……我看不是食物吧?」
吴萧一愕,「那是什么?」
「诡计啊!」陆黎儿煞有其事的说著。
吴萧的诡计被识破,有些汗颜,心虚的不敢看她。
反而是她大方豪气,小手儿使力往老人家肩头上一拍,「说吧,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哪有什么,只不过是——」
「我可先说好啊,你这会若不说,以后你求我我也不要听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我都会帮你的,快说吧。」
「真的?」
「哎呀,老爷爷,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啊?」陆黎儿受不了的拍拍额头,另一手顺道又撕了一只鸭腿塞进嘴里。
香啊,好香!
「什么老爷爷?你不是认我当爹了吗?叫爹。」
敝了!陆黎儿眯起丽眼扫向他。
「我说老爷爷啊,你活到现在可有听过哪个当人家爹的,喊自己的女儿叫姑娘的吗?」
「没有。」
「那不就是了,你从刚刚就一直陆姑娘叼陆姑娘的叫,怎么当我爹呢?」
「那……你爹叫你什么?」
「我爹当然叫我黎儿。」
「那我就叫你黎儿。」
陆黎儿开心的点点头,「好啊,现在你可以说了,爹,我现在是你女儿,你说的话我哪敢不从?快说快说,我吃饱了可要出去玩啦。」
「你想出去玩?出府去好不?」
一听见要出府玩,陆黎儿的眼楮马上亮了起来。
「再好不过,上哪?」小手已扯上吴萧的衣角。
「洛阳,不过不是现在——」
「啧!」小手儿将他的衣角一甩,嘴儿又嘟了起来,「你耍我?」
「是后天,再忍个两天就行了,洛阳城将举办三年一次的商品拍卖大会,来自各地的人马都会到那儿,还有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可以见识见识,喜欢的我们还可以买回来,你就陪我去。」
「就我和你两个人?」
「是啊,我只带你一个人去………玩。」
陆黎儿笑著点点头,「好啊,我会好好玩的,放心好了,爹爹。」一听见是拍卖大会,陆黎儿的眼更亮更璀璨了。
好玩,真是好玩极了……
***
一首琴曲弹完,院落里传来轻轻的掌声,岳如筝微笑起身歉移莲步,往亭内坐著的华熙走去。
「表妹的琴真是弹得越来越好了。」
「表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那么美的琴音若让我这凡夫俗子打断岂不可惜?」华熙温雅的挥挥扇,让丫鬟替他们斟上茶。
「表哥爱听,表妹我随时都可以弹给你听。」岳如筝柔柔媚媚地道。华熙不语,只是笑。
「表哥……」
「嗯?」
「我听说……那个叫黎儿的丫头差点让你丢了一笔生意,你不仅没罚她,还准许她跟著吴萧到三年一次的拍卖大会上去,如筝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呢?」上次那丫头欺负她一事,后来也没了下文。「是有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丫头有错就该罚,要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多嘴闯祸,这华府还得怎么管理才成?表哥,如筝知道你一向对人和善温文,但是也不能任由一个丫头在府里乱来,这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
华熙一笑,「你今日找我来就为了黎儿?」
「我……我是不是多事了?表哥,我只是为你好,为华府好。」岳如筝有些委屈的垂下脸,「表哥若不喜欢听这些,我不说就是了。」
「别这样,如筝,其实那丫头不算闯祸,她只是太识货罢了。」
想到昨儿个她那气得红通通又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蛋。华熙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温柔笑意,暖和得像春风一样扫进旁人心底。
岳如筝看得有些怔然,他那莫名似乎跌进幸福里的笑容让她觉得刺眼不已。
「我不懂表哥的话。」
「那笔生意做了也只是赔钱货,我是看吴总管喜欢,顺便卖个面子给耶拉而已,黎儿……只是看不过去罢了。」
「什么意思?」岳如筝微皱起眉,为什么她越来越觉得不安了呢?「她只是丫头而已,怎么可能知道货物值不这那个价?」
「这丫头不是普通的丫头。」华熙笑得宠溺。
从他第—次见到她吐,就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她的特别,特别的霸道、特别的天真、特别的豪爽,在她的身上看不到自怨自艾,反倒那骨子更浓浓的正义感老是在发酵,不时地端起架子教训人。
那模样,合该是当小姐的命,哪像什么奴婢丫鬟?当她的主子还不如当她的丫鬟来得好呢。
「就算她不是普通的丫头,难不成还是什么富家小姐?」
那陆黎儿身上可找不出什么地方像是当人家小姐的,除了她的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表妹,不是每个姑娘都像你一样温柔婉约、知书达礼,就算同样是小姐,也各有各的脾气,既然大家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就算看不惯,你也多忍忍她,黎儿脾气就是那样,豪气得像个男人,说话不知轻重却也没恶意,你可别都往心里头搁,这对你的身子不好,知道吗?」
岳如筝望著华熙,眼泪如珍珠般滚落,一颗接著——颗。
「怎么了?表妹?」华熙见她突然无声地流泪,心疼的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是不是表哥说错什么害你难受了?」
「不……」
「那是什么?」他定楮瞅著她。
「表哥是不是认为我很不好相处?是不是以为如筝心眼儿小?是不是不再喜欢如筝了?」她紧紧扯著他的衣裳,边说边掉泪,「我承认我不喜欢黎儿,因为她打过我,欺负我,但是表哥却喜欢她,是不?是不?」
「如筝,你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表哥如果喜欢如筝,爱如筝,我早就穿著喜服当上华夫人了,哪会等到现在?」越想,岳如筝越不甘,哭著哭著,一口气差些接不上来,身子不稳地晃了晃。
「表妹!」华熙担心的赶忙抱起她,「我带你回房去吧,天更寒了。」
「表哥……」她反手抱住他,紧紧地,「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没有你,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叹口气,他的大手抚上她美丽的容颜,「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别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她脸色苍白的看著他,「真的?」
「真的。」他保证。
闻言,岳如筝带著泪的小脸儿笑了。
他抱著她进房,挡去了满园冬意。
***
洛阳
一路上陆黎儿都蹦蹦跳跳的逛著,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就怕错过任何一个好玩的东西,姑娘家的花钿也看,爷儿们的刀剑弓箭也瞧,人家唱戏跟著丢钱凑热闹,街头卖艺的她也在一旁拍手叫好,等人到了拍卖会场,只见她双腿一软往椅子上一坐,再也站不起来。
「好黎儿,你觉得这个东西怎么样?」吴萧的眼楮自始至终都盯住台前拍卖大会的货品,从头到尾可是一个也没放过。
「哪个?」陆黎儿扫了他指的那只古董青瓷一眼,无聊的打打哈欠,「你喜欢那个破东西啊?最多卖个三千两银子,华府里头这种货色的东西应该已经堆满好几个仓库了吧?」
「也是啊。」吴萧模了模下巴,点头赞同她的看法,伸手又指向另一边那一大块古玉,「那个呢?你觉得如何?」
陆黎儿实在玩得太累,困得快要睡著了,但既然都来了,该看的还是得看看……玩嘛,总得找出个目标物来。
扫了那块色泽不够翠绿,却大得吓人的玉一眼,陆黎儿点点头。
「真好?」他就知道,那块玉大得可一点都不普通呢。
「是啊,好,不过那是死人刚刚用过的,你如果不怕晦气就买回去吧。」她又打了个哈欠。
「嘎?死人刚刚用过的?」什么意思?古董传了几千几百年,用过它们的人当然都已经死了。
「意思就是它是刚刚才从棺木里挖出来的,你不信走近些去瞧瞧,那块玉肯定青中带红。」远远地,她就已经看出那块玉诡谲的色泽,是长年埋在土里不见天日所形成,而且少了人气。
「是……吗?」吴萧不由得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那、那……最里头那一小块紫玉呢?」
那玉虽小,色泽却透清见里,温润协调的饱和感让人一见了就欢喜,最难得的是它是块紫玉,虽说这世上最珍贵、最上等的玉还是绿色的,但这样清灵的紫玉却是百年难得一见。
就像……黎儿脖子上挂的那块小玉是一样的,百年难得一见。「紫玉,哪里?」陆黎儿的精神突然来了,整个人从椅子上坐直,吴萧才往那玉的方向一指,她人已冲上前去,跟那主人商量个大半天,竟也获得首肯把玩了那块玉半天才兜回来。
「怎么样?」吴萧忙不迭凑上前询问。
「非买不可。」
「真的?」
「嗯。」
「价钱呢?」
陆黎儿笑了笑,拍拍吴萧的肩,「爹爹,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对不?」
「嗄?」
「因为你觉得我的眼光很好,识货,对不?」
「呃……」她到底要说什么?
「那就交给我,你只要在旁边不要说话,全权交给我负责,黎儿保证今天替你买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回去,怎么样?」
呵呵呵,「你说真的?」
「包在我身上。」陆黎儿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突然间美眸往旁边一扫,扫向打著陆家庄旗号的几个小伙子。
等著吧,好戏开锣喽!
***
一旁的吴萧看得胆战心惊,挥汗如雨,孰料这个说非买不可的小娃儿竟然端坐在位子上像是睡著了,任人漫天开价,却连喊都没喊一句。「一万两!」
「一万——千两。」
「一万三千两。」
「一万三千五百两。」
「一万五千两。」陆家庄派来的人终于开出一口价。
终于,陆黎儿的精神来了,却发现拍卖场里大家都已静默不语,那陆家庄的人是眼看便要成交了。
一块拇指般大的紫玉,这些凡夫俗子以为一万两足以有它的价值了,除非是非它不可的收藏家,不然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买家,否则一万两之于那块紫玉,已是天价。
陆黎儿嘴角噙著一抹笑,「两万两。」
主人这一听眉开眼笑,正要把紫玉拱手相让,那头陆家庄又开出了一口价——「两万五千两。」
啧!发了,发了!这姑娘真是铁口直断,说这块玉她保证会以两万两以上的价格卖出,若卖不出去她一定买,果真……
「三万两。」陆黎儿说得眉不皱、气不喘,—张瑰丽小脸儿尽是促狭的淘气。三一……万两!三万两!」主人这头叫得震天价响。
吴萧一张老脸早已全皱在一起,一双眼楮被挤得小小的,根本让人看不清、瞧不见他的眼神。
要是有人现在靠他靠得近些,定会听见他心脏无力的正以老牛拖车的速度缓缓跳动,随时可能停摆……
「那姑娘是谁?」陆家庄领头来的新任总管远远地朝那头望了去,「存心找碴的吗?」
「总管,那是华府商号的人。」
「华府什么时候变成女人当家了?」男人不屑的撇撇嘴。
「总管,现在怎么办?」
「那块玉我非买不可。」
「可是……」
「快开价!」
「是。」说著,那人又喊了一口价,「三万五千两。」
「三万……五千两?」主人瞪大了眼,怀疑的瞅著这两派人马,再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块紫玉。
这些人疯了不成?抢这块玉抢成这样?又不是藏宝图!
「四万两。」陆黎儿想也不想的又开了个天价,趁主人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空档,回眸给他一笑。
懊死的女人!
「四万五千两!」陆家庄的总管受不了的自己跳出来喊价,他就不信华府带了全部的家当来,就为了买那一块不起眼的玉。
「五万两。」陆黎儿像是存心卯上他,开价开得一点都不心疼。「我说黎儿啊……这块玉真的有那么值钱吗?」吴萧的手紧抚著胸口,怕不这样自己都感觉不到心在跳动。
他还活著吧?唉,人老了,真是禁不住吓,买回一个丫头若因此丢了一条老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啊!陆黎儿拍拍他,「那块玉是无价的。」
「无价?你的意思是——」
「六万两!」嗄?吴萧脸色大变,没想到才在谈话间,那块玉的身价又涨了一万两。「爹爹,你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银票?」
「你想干什么?」不知怎地,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快说啊,不然待会钱不够我们被人抓去关我可不管。」
什么跟什么?堂堂华府大总管会没钱被抓去关?
呃……是有可能啦,如果这小娃还继续漫天开价的话。
「十万两。」
陆黎儿眉一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喂,你敢对我说谎,就不要怪我让你一个好东西都带不回去。」
啧,她是不是偷看他的钱包啊?
「二十万两,一个子也没多,我可警告你,你不可以——」
「爹爹,我已经懒得跟他们玩了。」
「那好。」她最好放弃,他横看竖看,就算那块玉真那么好,六万两的成本怎么说都难脱手。
「我们干脆一点吧!」
吧脆?「什么?」
「十万两!」一次解决,她喊得嘴巴都酸了。
拍卖会场内开始骚动起来,不一会就听见有人翻桌子、踢椅子的踫撞声,从陆家庄那一头走近。
「该死的臭娘们!你是存心来搅局的吗?」一个男人气焰高张、居高临下的瞪视著依然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陆黎儿,恨不得可以在她那笑靥如花的脸上一脚踹下去。
主人见状,以眼神示意卖场的保镖围上去。
「白总管,您这是犯了规的——」
「你给我闭嘴!刚刚你私下跟这娘们拼命咬耳朵,不要以为大家都瞎了没看见,一块玉喊到这个天价,你们不是串通好来坑我们的钱,就是底子里甚有古怪,我非得问清楚不可!」
陆黎儿一听他根本是污辱她的名节,气得跳上椅子,两手叉在腰上。比高啊?没用的男人!
「喂,你这个人要真输不起就叫你们主子出来啊,真是小鼻子、小眼楮,拍卖会里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你第一次出来见世面啊?」
「你——」
「这玉啊,本姑娘就是喜欢,只要本姑娘有钱,这价钱要怎么开就怎么开,你管得著吗?有点商人的格,不要丢我们商家的脸!输不起就快滚到一边去,别妨碍我买东西!」
陆黎儿的话虽是说得合情合理,却激得白总管扬起手来,一掌便朝她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