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锯战无情地持续著。
天使鱼整日以一种伤痛、仇恨和一点点悲哀的眼神望著我。
它干脆以绝食来抗议它得不到它想要的,而我努力地对它晓以大义,明知这一切都是徒然,若它不能逃亡成功,我猜它会以一死来完成心愿。
说不出我有多难过。
为它所做的一切变得那样多余——仍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一切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只能默默地望著它,希望它至少给个答案,而这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吗?
饼去和它在一起的快乐都已成过往云烟,怎么人世是如此多变?
所有的仇恨和不公都已无法言语,我束手无策地望著它,几乎是有些害怕地。
这样徘徊折磨著,已耗尽彼此的心血。
我开始考虑放它自由的可能性了。不为了什么,只是这样难以忍受见到伤痕累累的它和苍白憔悴的自己。
很难相信我居然会为了一尾鱼而如此伤神。
这不是痴傻,这简直有些变态了。
可是——
尽避如此,我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移开视线,关掉我的爱恋。
这叫什么?
当我呆望著水族箱,常忍不住骂自己一句——
这叫自寻死路。
缓缓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跌到深的黑暗去,而她努力地挣扎著想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场梦吗?
身上的痛楚明白地告诉她,这不是梦。可是她是那么深切地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黑暗中,点滴滴落的声音清晰得令人有些心惊,刺鼻的药水味刺激著她的神经,使人虚弱得想要尖叫。
考虑著睁开眼楮的可能性,或许她已经死了也说不定,那么她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想象著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
再也不必违背心意地在天空之中飞翔,寻找著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港湾。
再也不必为情所苦,只要沉入了那无底的深渊便可以将这一切忘记,心永远不会再痛了。
这不过是她在那之前一直想要的吗?
有些茫然地惊疑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黑暗与光明之间挣扎著——
懊做的、该说的、该负责的她都已做到了吗?
蓦然,许多含泪的面孔出现在脑海之中,爸爸、妈妈、亲人朋友们,还有童天杰——古凯波——
万一她真的死了,他们之间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便会随风而逝,跟著她一起埋葬在尘土之中,她是不必再受苦了,可是他们呢?
他们的痛苦却才开始。
让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而受苦就是她对生命负责的方式吗?
生命之中有太多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了最差劲的逃避方式。
在失落了自己原来的面目多年之后,现在的邵天琪已成为唯一,即使脱下伪装,还复本来面目,她又会快乐多少?
她对其他的人并不公平,世界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糟的。许多人对她的爱和关怀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擅于言辞的。
当时——当她在生与死的边缘做选择之时,为什么不曾想到过这些?
她自私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得解脱,但其他人呢?
多少人必须为了她的生命逝去而背负一生的重担?
扁明越走越近,黑暗的世界挣扎著企图做最后的努力以挽回她——
她头也不回,知道在经过这一切之后,她是真的解脱了。
死过一次,就算已抛弃了所有的过去,留下的是满心的感激和满溢对这世界的爱——
她知道,可以好好休息了,当再次睁开眼,必有满室的阳光,欢迎她的归来。
「还在想凯波和童天杰的事?」
阿俐无言地点点头,燃起一根烟,想了想又按熄了它:「我太不知足了。」「怎么说?」
叹口气,在地毯上换了个姿势:「我比许多人都来得幸运,毕竟我并没有被迫选择些什么,我只是很自然地就拥有许多人的爱和关怀,这该知足了。可是我一直不知足,一直在奢求,或许正因为我并没有经过多少努力便得到一切,所以才会不懂得珍惜。」说著,有些惭愧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偷偷地瞄著他:「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郑烈温柔地朝她微笑,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身后,柔情地拥著她:「小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想通了就好了啊,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也必须检讨我自己,我太急了,在你还没准备好之前强迫你接受爱情,这对你并不公平的,不是吗?」
阿俐感动地用力拥紧他:「你怎么这么有耐心地容忍我的无理取闹?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我是个大坏蛋呢。」
「没办法啊,谁叫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大坏蛋呢?」他轻笑地点点她的鼻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一物克一物啊,我是被你这个坏蛋给克到了,只好乖乖地俯首称臣啦。」
「如果我一直不清醒怎么办?」她孩子气地问。
他轻笑著揉揉她的发:「那我会痛打你一顿,打醒你罗。」
「你不可以打我。」她抗议地捶他:「我可以打你,可是你不可以。」
「这么霸道?」郑烈忍不住轻啜她的唇瓣:「小呆瓜,我舍得吗?我宁可打我自己也舍不得打你的。」
「可是你那天看起来好生气,我被你吓坏了,从来没看过你那么生气,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那是因为有个人告诉我她怀疑她自己并不爱我,我才被你吓坏了,光是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就十分恐怖。」
她柔柔地、有些调皮地仰著凝视他的眼:「那可真糟,万一那天我又突然发神经不爱你了,可得赶快逃走,省得被你捶死。」
「逃?」他佯装生气地扮个凶恶的表情,却忍不住满眼的笑意:「逃得了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找到之后呢?」
郑烈拧拧她的鼻子;「然后?然后当然是——」
话没有说完,因为未完的话他已用行动表示,知道二人都气喘连连,双眼发亮——「然后就是这样。」
阿俐羞红了脸,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之中,许久,二人都享受著这难得的温存,知道她无奈地叹口气。
「怎么啦?」
她脱离他的怀抱,烦恼地:「我担心凯波。」
他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可是现在担心这些没用的,只能明天怎么样再说了。」
「万一天琪怎的……」
「不要这么想。」他轻斥。
阿俐叹口气,屈起双腿;「我也不想啊,可是凡事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如果她真的有了什么万一,凯波和天杰就完蛋了,什么也别提了,光是背负那个十字架就够受的。」
「别想得那么悲观,上天不会待他们那么残忍的。」他劝道。
「如果这是试炼,那这个试炼也未免太严重了一点,我无法相信这种宿命论。」
她顽固地摇著头:「没有谁该为他人的决定负责的,如果我决定要死,那么不会有任何人必须为我背负罪名,除了我自己。」
郑烈轻轻打她:「说什么傻话。」
「我是说真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阿俐白他一眼:「我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吗?能死不稀奇,死是谁都能死的也会死的,要能有本事好好活著才是真功夫。」
「你会为我好好活著?」
她顽皮地侧著头想了一想:「那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郑烈轻笑,搂住她:「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你,为了你,我会做到任何事,只要你肯。」
「这算不算求婚?」她有些傻气地问。
他温柔地凝视她:「不,那不算,现在才是真正的求婚,你愿意将你的一生交付给我吗?」
不慌不忙地,她在他的唇上印下吻痕——
「这算是回答吗?」
「不,那不算,现在这才算。」她含蓄微笑:「我愿意。」
啊,人世间的爱情——
握在手中的不论轻重,可都要好好珍惜。
爱神每天都会到世界各角落造访,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都有能力紧紧掌握那难得的爱的。
错过的或许永远都是最美的,可是握在手中的,却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真爱固然难寻,但没有人能对那下定义的。原本如此,原本就没有人能明白地清楚什么叫真爱,在苦苦追寻的过程中,别忘了看看四周,或许就在身畔,那一直执著守侯的,便是这一生的依恋。
「危险已经过了,病人已经清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她还很虚弱,不能太劳累。」
医生微笑的几句话,仿佛一颗定心丸似的,让他们全都放下心来。邵天琪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童天杰颤抖地将脸埋进手掌之中——
「谢天谢地——」
「你不要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邵天凤冷冷地提醒,也推开了门进去。
「凯波——」他唤。
她回头,微微苦笑;「你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好好照顾她吧,她比我需要你,过两天等她好一点我会再来看她的。」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了吧。
无奈地、伤痛地默默注视,在彼此的眼中所看到的是那么深刻的痛楚。
再也不会一样了,不管邵天琪如何,他们之间再也不会一样了。
这次的事件在彼此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伤痕是不会那么快痊愈的,而深爱——
那份深爱呐喊著要奔向对方的怀抱——
咫尺天涯。
凯波忍不住呜咽出声,紧紧地掩住自己的唇,泪水如泉水般地涌出,怎么也克制不住那份伤痛。
他奔了过来,将她拥进怀里:「不要难过——」而他自己的声音却也忍不住哽咽:「看你落泪,我好心痛——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怎么会这样?
原以为他们终于克服一切,原以为他们之间终于再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倚在他的怀抱之中,她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能就是这样让一切过去,她爱他啊。
为什么连彼此相爱都会伤害到其他的人呢?
为什么连想拥有一份爱情、一个美好的未来都如此遥不可及——如此的艰难。
这是生命的试炼吗?
这是上苍无情的捉弄吗?
泪水奔流著、宣泄著,伤口淌著鲜血,痛楚得令人无法忍受——
凯波忍痛叹息,轻轻地推开了他:「你进去吧。」
「再让我看看你……」
「不要。」她别开脸,泪水已将她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糊涂,现在的自己是憔悴又狼狈不堪的:「记得我快乐的模样就好了,现在的我很难看。」
「不会的。」他轻轻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你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伤痛地微笑:「我会记得的——」
「她叫你进去。」邵天凤冷冷地打断他们。
凯波轻轻推他:「我没事的,你进去吧。」
童天杰依恋地再多看她一眼,然后怀著沉重的心情走进病房。
望著病房的门冷冷的合上,那已是一个她再也无法介入的世界,她忍不住再度哽咽,转身走出医院的大门——
外面的冬阳好温暖,而她的心却是冰冷的。
望著这一片亮丽的阳光,川流的车阵,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世界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嗨。」病床上的邵天琪虚弱但真诚地朝他微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他走到床边,轻轻握著她打点滴的手:「没事就好了。」
邵氏夫妇叹口气,欣慰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单独相处。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审视依然苍白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脸:「好一点了吗?」
她微微苦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我好傻对不对?」
「是好傻,太不珍惜自己了。」他轻声回答,心里涌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都是我不好——」
天琪摇摇头:「不干你的事,千万别这么想,是我自己想不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凯波呢?天凤说你们两个在外面等了我一整夜。」
「她先回去了。」
「代我谢谢她,如果没有她的血,我大概不能见到今天的阳光。」
「那是应该的。」
「应该什么?」
「她并没有欠我什么。」天琪轻轻微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你该好好珍惜她。」
「天琪——」
「我是说真的,这次可不是故作潇洒状。」她认真地望著他:「或许以前我说过很多话,但并没有为它们负责,这次我是真的想开了。别笑我,可能人只要死过一次,许多的想法都会改变,我以前一直没看开、没悟透,现在才知道那有多傻、多呆、多笨。苦的不只是我自己,连你们也陪著我吃苦受罪,这是不对的,我真的明白了。」
童天杰凝视她坦诚无伪的眼,很是迷惑。
她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吗?
天琪轻笑著开口:「别想用你的一生来换回我这条小命,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朋友那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别以为那样我就会感激涕零,如果你不和凯波在一起,那我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多冤枉。」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她点点头,坦诚地望著他:「再清楚不过了,我是很认真的,说我已完全不伤心那是骗人的,可是至少现在我清醒了,能保有你这个朋友已是我最大的希望,再多再少对彼此都不好,你和她在一起,大家都开心,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三个人都会很痛苦的。」
「不用担心凯波,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她——」
「说清楚什么?」天琪一楞,然后失笑地望著他:「你以为我这是以死相胁?朋友那么多年,你真以为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想为我的自杀负责,以示你的良心?」
童天杰无言以对,只不过一夜之间,她的转变却有天壤之别。
现在的邵天琪豁达得令人不可置信,坦然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在生死边缘挣扎过一次,对人的改变真有这么大吗?
「我都已经够傻了,你还要陪著我傻一辈子吗?」她轻轻用另一只完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不要以为你这样做会使我快乐,这是不对的。我自己的生命能对之负责的只有我一个,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不必感到良心不安或什么的,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难道就要我这样走出去,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如果你能这样当然是最好,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天琪有些惭愧地垂眼:「我真的很抱歉这样伤害你们,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但至少我可以让它停止再继续悲惨下去。我是真的看开了,不但如此,我还相信我一定会幸福的,总有一个和我一样痴傻的人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著我,光是为了这点,我就该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你是真的这样想的?」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犹豫著该如何面对这和他原本预估的全然不同的情况。
「昨夜我半梦半醒之间和上帝打了个交道。」她微笑著转头看著这一室的冬阳:「如果他今天让我看到温暖的阳光,那么我就答应他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再次出发,去寻找我真正的幸福。人只能死一次,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知道我会幸福的,真的,我也希望你们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凝视她坦然,写满了自信的眼,他突然之间不再有疑惑了。
在生死关头打转了一圈的邵天琪已成长了。
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伪装,再也不需要假面,她已坦然地接受了她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无言地,他轻轻拥抱她:「欢迎归来。」
天琪眼眶中盈满感激的泪水:「谢谢你。」
许久许久之后他们才分开,告别了生命中一段混沌的阶段——
童天杰轻轻拍拍她消瘦的颊:「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带凯波一起来。」
「我会的。」
看著他走出门,泪水无声地落下——
再见了,我生命中八年的挚爱。
她默默在心里向他告别,没有半丝遗憾,只有一点点的伤感,却知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幸福是等在生命的下一个转角处,或许就是明天、后天,或下一分钟,到那时她再也不会沉默了。
如果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那么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不该就这样放他走的。」天凤责怪地走了进来:「他已说了要对你负责的,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让他们去逍遥快活而自己吃苦受罪,这算什么?」
「姐。」
邵天凤坐到她的床边,有些不平地:「看看你自己,吃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把握住他?」
「那我也不会快乐的。他只是对我负责又不爱我,那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我是真的看开了,何必拉著别人陪我吃苦受罪?他们又不欠我什么。」
「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你这样人家也不见得会感激你,就这样放他走,那你这一刀岂不是白痛了?」
天琪轻轻朝她微笑,天凤就是这样来表示对她的宠溺的,为什么在过去她一直没发现在那冷言冷语刻薄的外表下,有的是一付如何温柔的心肠?
「我没事的,这次是真的想开了,等我完全好了之后就要再飞出去,不过这次心情可不一样,我是出去找丈夫的,说不定下次回来带个洋鬼子妹夫给你。」
邵天凤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可是只要你开心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就好了,命只有一条,我只有你这个宝贝妹妹,平常我们各忙各的,谁也没空理谁,可是事到临头才会知道你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她有些哽咽,这是第一次在天琪面前表露她的感情:「你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事都只会替别人想,偶尔也要想想自己啊。做人要自私一点——从小你什么都不争不抢,你知不知道这些看在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会难过?」
「天凤——」
她挣扎著坐了起来,轻轻拭去她眼中的泪:「我没有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懒,懒得去和别人抢什么而已,你那么坚强,我一直以为你不会需要我的。」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啊。」
是啊。
为什么从来没想到所谓的血浓于水?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并非对别人来说完全没有分量?
天琪轻轻抱著自己的手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好抱歉,真的好抱歉。」
就这样,她们又是一家人,所有曾经的淡漠与疏离,在心结解开的同时亦全然消失,童年时的回忆一一浮现,她是有家的——
她的家一直就在那个地方,而一直不懂得珍惜的,却上她自己。
「你来做什么?」阿俐龇牙咧嘴、横眉竖眼地瞪著他:「不待在医院里陪天琪跑到我这里来干嘛?」
「我来找凯波的,我刚刚到她家去,古伯母说她在你这里,所以我就来了。」童天杰连衣服也没换,一身的狼狈,看起来却是神采飞扬的:「她在不在?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好吗?」
「说什么?要是要诀别的话等她哭完了你再来,现在没空。」阿俐毫不客气地将门在他的面前合上。
他快她一步将门顶住:「不是的,阿俐,你别不讲理,让我见她。」
「我就是不讲理。」
「阿俐。」
她瞪著他的手半晌,终于满心不愿地将门拉开:「我警告你,你再让她掉半滴泪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会的。」
「好吧,她在我房里,你自己进去吧。」
童天杰连鞋也不及脱便已冲了进去。阿俐轻声申吟:「天哪,休想我送你结婚礼物,除非你先还我干净的地毯……」
「凯波,她没事了。」他来到床畔,她背对著他不发一语:「她真的完全没事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闷闷地,鼻音相当重,显然已哭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开心吗?她——」
「我很开心,如果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那你可以走了。」
「凯波。」他轻轻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她哀怨地瞅著他,眼眶浮肿,神情憔悴。
他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小傻瓜,怎么哭成这样?真的以为我们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沉默地闭上眼,泪水止不住地坠落。
他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拍著她:「天琪刚刚跟我说了很多,你决不会相信她的改变有多大,居然能豁达成那个样子。我猜这次的事情让她想通了很多,原先我也是有点怀疑的,可是她好坦然,好象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她不要我为她负责什么,她说那会三个人都很痛苦,她的幸福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著她,她要去找,她也祝我们幸福,而且保证会好好的活著。」
他轻声地说著,她忍不住睁开眼:「你相信她的话?」
「很难不相信。」他温柔地扶起她;「她很想见你,等你见到她,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是真的变了,和过去完全不同,我想她是真的看开了。」
「万一不是呢?万一她只是不希望你难过,不希望你做不想做的事呢?」
「万一是呢?」他凝视她的眼:「我愿意冒这个险,或许这很自私。但是我真的愿意冒这个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为了这点,我愿意赌天琪是真的想开了,就算我错,我也愿意背负这个十字架。」
「可是我不行。」她呜咽道:「我办不到,我不能这样和你在一起。」
「凯波。」
「她爱你啊,她是那么地爱你,甚至愿意为了你而死,今生今世你都不会忘记这一点,你永远都不会忘了有个邵天琪为你而死,我要拿什么和她比较?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无法超越她的,我办不到。」
「凯波。」他用力拥住她:「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而死,尤其不要你为我而死。我只要你为我活著,好好地活著,爱不爱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地、快乐地活著,那就够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你就是你,你不必超越谁,因为我爱你,你原本就是超越一切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我怕你会拿我和她比较,我害怕我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你那样深,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怕我永远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你不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你啊,我爱你,正因为你就是你,并不是要你成为别人才爱你的。」
凯波呜咽著抬眼,在他的眼里找不到半丝的犹豫和迟疑,找不到半丝的怀疑和谎言,她忍不住紧紧拥住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么可以这样——」
「因为我爱你啊。」他深深地、毫不犹豫地吻去她的泪痕:「不为什么,我只是爱你——」
阿俐坐在她的电脑前,满心欢喜地打电脑,每当故事有了快乐的结局,她总是好开心、好开心的。
很快的,就会有两场幸福的婚礼——
两场?
哦,对不起,弄错了,还有另一对险些就被遗忘了。
钟司和辛可人呢?
既然钟司是那么不平凡,那么杰出的人物,那么理所当然地,他的情节也就不同罗。
那天,辛可人悄悄地将辞呈放在他的桌上,收拾了东西之后,没有通知任何人,就这样飞或高雄的老家去了。
这天,钟司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有些矮肥的中年人规矩地坐在长桌的对面,目不转楮地盯著可人猛看,另外两边是男女双方的家长和介绍人,可人有些不安地坐著,欲哭无泪。
「文雄自己有一家小堡厂,做罐头的,另外还有一家店面卖东西啦,生活很过得去,你们家可人嫁到他们王家是不用怕吃苦啦。自己当老板娘哩,好多人要跟他们家说亲他都不要呢,主要看你们可人哦很乖巧,又很能干,将来一定是个好‘牵手’他才肯的。」介绍人姿态颇高地说道。
辛先生望了望太太,辛太太又望了望自己的女儿,半天看她没动静,她终于开口:「那要看我们可人怎么样,他们年轻人要是说好,我们做父母的没问题——」
「可人啊,你说怎么样?」介绍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可人哭笑不得,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踫上这么尴尬的局面。面前的男人看来是很木讷老实,却也有些呆滞,打从坐下到现在,话没开口说半句,只是盯著她看,仿佛她已是他俎上肉似的,看得她脚底发冷——
「我觉得——」
「我觉得王先生是很不错。」钟司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的人都转向声音的来处,他一派潇洒地走到可人的身边,问也不问一声便已坐下:「请问王先生总资产大概是多少?」
「他是谁?」他们不约而同地望著可人问道。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每当钟司有这种表现时,那就表示他又童心大起,打算大闹一番了:「他是我的老板钟司,钟先生。」
「那他来做什么?」女介绍人有些不悦地瞪著他看,懊恼他这样打断她的追问。
「我最重要的人相亲我当然必须在场啊。」他一派悠闲地点起烟:「王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王文雄愣了好久终于开口:「你是说全卖掉的话有多少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
「那——大概——大概有——八——一千万吧。」
「哇,还是个千万富翁呢。」钟司睁大著眼,故作惊讶地说:「很不错哦,可人,你觉得怎么样?」
她缓缓绽开笑颜,好吧,要玩就好好陪他玩玩:「很好啊。」
钟司点了点头,女介绍人笑逐言开地:「那可人是答应了是不是?那好,我们先——」
「等等,我还没问完呢,王先生今年贵庚?」
「四——四十岁。」
「四十岁啦,那可不年轻了,怎么还没结婚?」
王文雄求救似的看著介绍人,她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假笑著:「事业忙啊,文雄是很有事业心的人,要不然凭他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会到现在还找不到对象。」
「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喂,先生,你是谁啊?问东问西的,又不是你嫁女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钟司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嫁女儿,可是我这是嫁老婆,不问问清楚怎么可以?」
「什——」
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可人更是睁大了眼说不出半句话来,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伸手将可人搂进怀里,轻轻地吻吻她的颊:「小呆瓜,你以为我会这样放你走吗?」
「可——可是——」
「可是什么?那天在宴会上我就想告诉你,后来又发生事情,乱得一塌糊涂,隔天你就闷不吭声地走了,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可人摇摇头,告诉自己要理智:「你不要因为得不到凯波才想到我,这是不公平的,我拒绝当任何人的替代品。」
钟司忍不住轻拍她的颊,佯怒道:「我是那种会退而求其次的人吗?小笨蛋,相处五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不能不说我的确曾对凯波有所迷恋,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依赖的是谁,如果不是这样,我会这么快就赶来吗?」
辛可人已有些哽咽:「你别哄我。」
他温柔地凝视她甜美的眼:「哄你做什么?瞎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看清楚,要哄不早在五年前就该哄了吗?幸好现在还不太迟,你——」
「喂,辛先生,你们这太过分了,像什么话嘛,拿我们当猴子耍。」女介绍人怒气冲天地骂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一个女儿要嫁几次?」
辛氏夫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钟司轻笑著转向怒火高涨的王家人:「别冒火,既然王先生条件那么好,当然不是非可人不可了,可是我就不同了,我没她是活不下去的,相信各位一定能体谅吧?」
「什么话?」
「算了啦,算了啦。」王文雄尴尬地起身拉著女介绍人:「人家都有爱人了还说什么,走了啦。」
「可是——」
「慢走,不送了啦。」
介绍人一肚子的火,气得脸色发青地走了出去,仍不忘咒骂几句以泄心头之恨,好好一个大红包眼看要到手居然又飞了。
钟司轻笑著转向他未来的岳父岳母:「我是钟司,今天来是上门提亲的——」
辛可人尴尬地含泪微笑,好一个霸气的男人。
可是怎么说呢?
她的父母在几句话之后便已完全被他所折服,她爱上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唉,人世间的爱情哪。
在经过如此之长的挣扎和纠结之后,我终于失败。
天使鱼已躺在水族箱中——它终于逃亡成功了。
在进门,看到它死亡的那一刹那,在心里是无悲也无喜的,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轻轻地将它的躯体捧了起来,那曾经曼妙的身躯已伤痕累累,这是和我战争时所留下的战绩。
它不再美丽了,即使仍有著昔日的身影、昔日的姿态,却不再美丽了。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有勇气舍弃了一切回到大海的怀抱之中,是一种眷恋追寻的自由?
或者是种对海洋亘古不变的热爱。
失败了,不能说没有遗憾,可是在心里,遗憾远少于我的钦佩和伤痛。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它曾会要我的爱恋了,终于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孤单了。
我的爱情悍然得叫人难以承受,我的方式专断得叫人无法负荷。
不管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我自己都好,总之我是个失败者,对于天使鱼,对于我的生命和我的爱情。
这说来也许真的有些迂腐,可是我真的从它的身上学习到什么叫爱了。
很好笑,这么大一个人居然要和一尾鱼学习爱情。
深重的爱常令人不堪负荷,能让自己所爱的同样有所选择才是真的爱情。
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对于自己所爱的,总想据为己有,可是那深刻的占有欲是种可怕的束缚感和压迫感。
我之所以爱我的天使鱼便是因为它是无法束缚我的,而我却可以将它留在我的身边,到头来反而是束缚了我自己。
而它却逃亡了。
在明白了这一切之后,我不知道是否会有所改变。也许,将来我还会有第二尾天使鱼,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爱恋,或许这次的经验会使我有所成长,我将不会再那样残忍地束缚我所爱的一切。
这说起来是有些八股,可是如果你或他也和我一样,有这样的困扰,那么请试著做到——
爱,就让他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