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爱鱼成痴,几乎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或许吧。
对于人们给我的评语我总是一笑置之,不予置评,否则又能如何呢?
人是无法单独生存的,但许多的人、事、物,是无法公平的,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已属大幸,无法再要求其它。
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而最难缠的敌手是寂寞。
或许我正是因为寂寞才爱上我的天使鱼,而这和「爱是没有理由」的论点有那样大的差别,孰是孰非早已无法评论。
鱼儿的行为十分反常,这真的令我很担心,鱼店的老板已无法再给我什么意见了,我只有孤单地守著它,不知如何是好。
偶尔它看起来十分沉静,似乎没有任何不对,但偶尔它看起来却又是那么样的不安和浮躁。
友人告诉我,有时太深太多的爱恋是项沉重的负荷,或许它是无法承受了吧,原来世上有和我一样的傻瓜呢。
爱,对人和鱼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饼多或太少都一样很难忍受。
就当这一切都是荒谬吧。
我仍无法放心我的天使鱼,真的真的,十分担心。
坐在公司对面的咖啡店里,沉沉地望著六楼办公室的玻璃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一切都荒谬透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想什么。
这种感觉十分恐怖。
这就是所谓的迷失吗?所谓的「都市症候群」或是「都市情结」?
办公室里的气氛出奇沉闷,几个新进人员被那种不明所以的阴郁弄得人心惶惶,而可人成天望著钟司的办公室发呆,偶尔的笑颜都是短暂而勉强的。
早晨在开会时,王大任和童天杰先后打了电话过来,钟司知道是他们之后,整个人的神色都变了,仿佛在斥责她什么似的,结果连会也没开完,就只留一室的阴沉而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好狼狈的感觉。
「凯波。」
她抬起头,可人有些憔悴地站在她眼前:「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
辛可人有些黯然地坐了下来,稚气的面孔不知怎么地竟也有些沧桑的痕迹了。
她很愧疚,尽避她并不十分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种愧疚感,只是看著她憔悴,为情所困,在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而让她变成这样似的。
「刚刚你说要来这里吃饭,本来是想和你一起来的,可是我不敢——」
「不敢?」她讶异地问著:「为什么?我不明白。」
辛可人微微黯然,啜著自己叫的咖啡:「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之是不敢面对你,我很生气自己这样懦弱,所以还是来了。」
懦弱?
这个形容词,在很多年以前,她以为那是形容自己对任何事都没有把握,永远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不敢去面对比自己强悍的人,不敢去面对挑战——
她给可人这样的感觉吗?
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已变成当年那个自己所害怕的角色了吗?
活在现实之间,被社会磨练,在忙与盲之中,她已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吗?种种问题,连想起来都倍觉心惊肉跳。
「刚刚钟司回来过了,在办公室里,我和他吵了架——」她说著,努力地维持平静的表情,却仍然失败,眼眶还是红了:「他对我处理‘大宏’的事情很不满意,对我鬼吼鬼叫的,以前我们虽然也有过争执,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个样子的——」
「可人——」
辛客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著道:「我问他是不是迁怒于我,他回答不出来,可是他很生气,没再多说什么,又冲了出去,我想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可人,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的确不是我的错。」她苦涩地回答,望著她:「可是我和他之间原本就没有对错的问题。」
凯波无奈地叹息,认真地看著她红红的眼:「你喜欢他、爱著他很多年了对不对?」
「我无法承认,可是也不能否认——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她泣著低下了头:「我这只能说是单恋,任何单方面的情感都是无法成立的,我只是痴傻了很多年而已。」
「不是这样的。」
「是。」
凯波轻轻拍拍她的手:「听我说,他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不放弃,继续坚持下去,事情会有所改变的。」
「别安慰我,他爱的是你,我了解他,他是真的爱上你了。他一向不是个善妒的男人,过去那些女人对他无关紧要,他从来不会吃醋,不会妒忌,可是对你不同,他是认真的。」
听到这样的话,她真的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仿佛在求证什么话,可人望著她,等著她对她的话下评论。
承认,或是否认。
人很奇怪,那些在心里明明已知道是事实的话,却还要希望别人能驳倒自己的想法。
希望别说服。
「刚刚你说过,任何单方面的情感都不能成立,仅能称之为单恋,不是吗?」
辛可人愣愣地望著她。
凯波淡淡一笑:「我不知道钟司心里怎么想,对我来说,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和上司,仅止于此。你比我还要了解他,或许你的猜测正确,也或许不正确,这我无法给你答案,我只知道我自己的想法,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以为——」
「你以为我和他相爱,所以我才到公司来上班?」
「难道不是?」
如果不是她认为辛可人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的话,她会掉头而去。
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她的行为和动机。
凯波叹口气,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或许是想换换环境,而他给了我机会吧。在以前的公司,日子过得太轻松,工作很惬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存在的价值,当我连自己都无法肯定我自己的价值时,我不认为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爱钟司吗?」她试探地问。
「不爱。」答案是如此肯定,她对自己负责了。
突然一切都像拨云见日似的,由主角转成配角,远远地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她看著这一切,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切感到如此荒谬。
阿俐说她是太理智了,或许吧。
当自己可以承认,可以接受自己并不是别人生命中的主角时,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至少对钟司,对辛可人,她是清楚了。这其间,自己的心路历程,说真的,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但结果出现了。
这或许就叫理智吧。
必须承认,许多时候她十分憎恨自己的理智。
「可是他爱你。」
「为什么如此肯定?」
她愣了一愣,然后微微苦笑:「因为我从未看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
「人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多时候只是单纯的一种迷恋和挑战。钟司向来太顺利,从不认为我对他来说是一项挑战,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很美的,错过的东西永远是最美的,这是人性。」
「那我又怎能爱这样的他?即使我得到了又如何?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有我。」
「他会有清醒一天的。」
辛可人茫然地望著窗外。
会吗?
会有那样一天吗?
她说他是迷恋,这也只不过是臆测,又怎么会知道那不是真爱呢?
「如果事事都要知道了肯定的答案才去做的话,那么就只能永远都站在原地等待了,你等得还不够久吗?有太多的变数是你看不到的,更有许多的结果是必须做了之后才会看到的,不做,就只有后悔,做了,失败了、受伤了也总比站在原地等待来得好,至少爱过了,可以去爱一个人是一件十分十分幸福的事。」她轻轻地告诉她,也在同时——肯定了自己。
和童天杰一起吃烛光晚餐,这是第一次。该是很浪漫的才是,但不知为什么,彼此的笑容都有点僵硬,仿佛在应付什么似的。这样的心情很难受。
彼此都心事重重的。这实在很好笑,自他们在一起,似乎就没有开心过,一直都只是在彼此的心情与周围的人、事、物之间周旋,反而对对方的心情是一直在逃避。
这是恋爱吗?
在彼此都还很陌生的时候,成天心里怕著的,都是对方的一切,在猜测和期待中品味恋爱的滋味。可是真的踏出了第一步,却又发现,身边有那么多的细节必须处理,而他们之间的情节呢?
他们之间竟没有情节可言。
这——是爱情吗?
如此反复地问著自己,每次的答案总是不一样,千百种回答冲击在自己的心里,每每望著彼此眼中的自己,居然无法看清自己的容颜。
「我们到底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童天杰点起一根眼,好半晌只是望著烛光发愣。据说,火是有魔法的东西,会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仿佛人间的爱情一样变化莫测,无法捉模。
烛光下的古凯波,容颜十分美丽,有一半被阴影笼罩的脸,看不清楚,却有种神秘的魅力——
「我不知道,或许是彼此对对方的期许都太高了,一下子模糊了真正的视线吧。」他微微苦笑,抬起眼,盯著她那令他爱恋的眸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时候对一切都好笃定,好象都在掌握之中,可是有时候却又什么都无法确定,也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游戏的本钱了吧,认真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是这样的吗?
幽幽地叹息一声,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叹息。
游戏吗?
游戏是有规则的,她却不知道自己遵循了什么规则,就这么自然地爱上他,就如此自然地在一起,有时明知是错,却仍不由自主地做了,错就错吧。
在这场理智与感情的挣扎战中,理智还是落居下风,然后挣扎著要扳回劣势。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同时如此淡漠,又如此冲动。
「钟司呢?」
她耸耸肩,面无表情地:「他是瞎子,有个可人苦苦守侯他那么多年,他却看不见,对她没好脸色。当女人很苦,当痴情的女人更苦,对他们我无能为力。」
「那你呢?」
望著他,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却只能笑而不答,现在说任何的话都是不智的,她不能自设牢笼:「我怎样?我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他有些黯然她闪躲的方式,可是也知道她不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很傻。
他们都已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当年那种为了爱可以许下任何承诺的心情都已不再。
必须为太多事负责,这使他们都无法再轻易承诺任何事情。
这一点,想想是很悲哀的。
「那天琪呢?你准备对她怎么办?」
他摇摇头,更黯然了:「我不知道,我真的无法伤害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真的,我很无奈。」
「难道就这样耗著?」
「你希望我怎么办?」
凯波无言。
她能希望他怎么办呢?他们彼此都还没有约束对方的权利,即使有,她也不能要求他些什么。
女人都很善妒和多疑,只不过是是否表现出来而已。她无法潇洒地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也无法自在地望著他而不想到他的生命中有个邵天琪,可是至少她可以不发表任何意见。
她讨厌当个小心眼的女人,即使她也承认她自己的确如此。
天杰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因为天琪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办法冷血地去伤害她,我也不想让事情再这样拖下去,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并没有要你去伤害她。」她十分平静地开口:「你认识她在我之前,你们之间的事我无法代你做决定。」她转移视线半晌,深吸一口气,凝视她困扰的眼神:「我也负担不起任何决定。」
「你是这样想的?」
她无言地点点头,这是她的想法。
童天杰苦涩一笑,这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的薄弱。
第一步是跨了出去,可是第二步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似乎谁先跨出谁就是输家似的。
这很可笑,在爱情之中居然要分胜负和输赢。
邵天琪想他告白了,那么她是输家吗?
很不可思议地,是他觉得他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
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他的手中,他有所选择,可以取舍,但他却觉得他是输家,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他都注定要失去某些东西。
而那些东西都是他最珍视的。
无奈地,他又叹息了。这阵子,他似乎总是在叹息,总是无奈,总在思考,却什么也想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难道这就是瓶颈。
或是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另一个过度时期。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比谁理智,谁又比谁清醒?
很多时候,当主角真的是一件十分十分令人感到疲惫的事。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他不解地盯著她:「好象永远都知道你要什么似的,相较之下,我反而变成弱势者,为什么?」
凯波一楞,对他的话感到讶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并没有要让任何人成为弱势者,我并不强悍啊。很多时候我也不明白我自己,只是很多的事情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即使有,我也无法选择,这能说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吗?如果我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么我又有什么负担不起的?」
「你并不像你的外表那样柔弱。」
「这使你感到失望吗?」
「没有。」他摇头轻笑:「这只使我感到意外,你有很多种面貌,每一种都让我感到意外,或许终我一生,我也无法彻底看清你的每一种容颜。」
「这代表什么?」
他笑而不答。
对古凯波,他总有种意外的美感,她时而强悍,时而脆弱,令人怜惜,却也令人质疑。
在看过那样多的女人,知道女人是多变的之后,她仍使他迷惑。
当男人最大的苦恼便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女人却可以有那样多不可思议的变化,而这往往也是当男人的喜悦所在。
认识这样的古凯波,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幸或是不幸。
「我们公司的开幕酒会,你来吗?」
「你愿意让我去?」他十分认真地问。
她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只要你愿意。」
童天杰欣喜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愿意,这是莫大的荣幸,谢谢你——让我成为你的男伴。」
这样就解开了。
很特别,很不可思议,可是人世间的事往往如此,一直打不开的死结,找不到源头的乱流,突然只为了某句话,某个动作,就解开了。
很奇妙是吗?
在烛光下,不为什么,不做什么,在彼此的凝视中,很多的事情都有了答案。
在彼此的心中。
「真的?」
「真的。」
望著古凯波突然之间艳丽起来的面孔,阿俐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黯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恭喜你。」
「为什么叹息?不为我感到高兴?」
「就是很为你感到高兴,可是回头再看看自己,总觉得很黯然,好象永远得不到幸福似的黯然。」
「为什么?」她很是惊讶,不解地盯著她:「我以为你和郑烈已经定了下来了。」
「我本来也那样以为。」阿俐苦笑著燃起烟:「可是好象不是这样的,恋爱在刚开始的时候都很美,到了某一个阶段,彼此之间的差异就开始显现,开始退烧,当失去了热度,理智出头,问题就特别的明显,冷静比什么都恐怖,外在的压力和问题都容易解决,可是内心的挣扎和迷惑却很难不去理会。」
「你觉得你已经退烧了?」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的烟柱好长好长,迷迷蒙蒙的,就像她心头的那一圈迷雾——
「我不知道,也许吧。」
「是谁叫我谈恋爱别太冷静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以为彼此相爱故事就算有了结局,现在才知道除了爱之外,世界上还有好多其他的事不能用爱来解决。我不知道到底是爱得不够深还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就是这样,我变得好矛盾——」她烦躁地耙耙头发:「问题出在我们彼此了解不够深,而我似乎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或许我们都没有吧。」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凯波柔声问道,注视著她的眼:「我不了解,你们是很适合的一对,你不也告诉我你们彼此相爱吗?他甚至肯为了你改变他自己。」
「你认为这样吗?」
凯波认真地点点头:「钟司告诉我很多郑烈的事,他也很意外他会为你做那么多事,如果不是真的爱你,没有哪个男人肯那样做的。」
「为什么我会没感觉?」
「阿俐,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要那么敏感,有时候人不能太奢求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奢求什么,他也认为我想得太多,太独断独行,上次还为了你和钟司的事情吵了一架,后来他再找我,两个人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很怀疑我和他真的彼此了解吗?」说著,她又伸手想拿烟,凯波早她一步将烟拿走。
「你烟越抽越凶,这不像你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要伤害你自己。」
阿俐烦闷地换个姿势,拉拉自己的头发,十分苦恼地注视著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很不安,而且越来越严重,每天都不快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似的,很难受。」
凯波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很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每天都无所适从,烦躁得快疯掉了。」
「那你都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也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不管做什么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快乐一点,只能顺其自然让它过去罗。」
「那我不是惨了?我这样已经好久了,郁闷得快死掉,每天都是蒙头大睡,变得呆呆笨笨的,永远都是一脸呆滞。」她长叹一声:「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和他好好谈一谈罗。」
「谈什么?」她一脸茫然。
「谈你们该谈的,谈无法沟通的问题。」
「都已经无法沟通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你话有语病。」她郁郁寡欢地说道。
「我现在跟你说任何话你都会挑我的毛病。」
「对啊。」
「笨小孩。」凯波轻斥:「让自己不快乐的人是最笨的,你这是自寻烦恼。」
「当我是更年期好不好?」
「更你的头啦。」她笑骂:「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不是说我自寻烦恼吗?那我苦中作乐你又不开心,那你要我怎么样?」
「阿俐,不要这个样子。」凯波劝道:「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对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不会越来越好的。」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她白她一眼,苦闷地抓著头发:「我也不想啊,可是要不然怎么办呢?明明知道解决不了,这是个性问题,每次两个人吵起架来,谁也不让谁,他只会说我霸道、任性、不讲理,可是很多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的嘛。」
「别说得那么悲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是,那你为什么不和钟司在一起?既然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因为我不爱他。」
阿俐无语地点点头。
如果是真的相爱,应该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的,可是一直就在爱与不爱的问题上打转那又该如何?
爱?
不爱?
爱的深浅,谁爱谁多一点?
人类终其一生最大饿困扰——
「真好笑。」她苦笑地望著她:「一直在问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在问这句话的同时就已经有爱的成分存在了,可是还要知道爱得到底有多深、多重?好象不知道这些就活不下去似的,人的一生就在这些问题上打转,真的很好笑。」
「可以想象我和童天杰的未来。」
「什么话?」
凯波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地:「其实这是一定的,每段恋情几乎都有这样的过渡时期,能不能突破就是问题的所在,过不了就算了,无法再持续下去,也许这真的很好笑,可是我们都不是可以忍受缺陷的人,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就会抽身而退,将来我一样会经过你现在这个阶段的。」
「你妈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吗?」
「知道。」
「那她怎么说?」
凯波微微一笑,无言地耸耸肩:「不满意,但是可以接受。」
「为什么?」
「因为他家太有钱,是有产阶级的人。」
「天啊,这是什么时代了,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这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我妈顾虑得也不是没道理,我家只是市井小民,可是他家尽出一些大人物,搞政治的、从商的,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我妈总想到人穷气短,将来也许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我可以了解。」
「千万别告诉我你也这样想。」
「是有点。」
「古凯波,你真是迂腐。」
「谢谢,真是好朋友。」
「本来嘛,现在都二十世纪末了,居然还有那种中古世纪的想法。」她翻翻白眼:「还真是够精彩的,还好你们两家不是世仇,要不然可就有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我是和你说真的。」
「废话,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
凯波想了一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就有本事把事情扭曲成这样,我都被你教坏了。」
「古妈妈铁定恨死我了。」她调皮地嘻嘻一笑:「主观意识过强,每次都扭曲你的传统观念。」
「将来有问题就掐死你。」
「放心,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广告界名人呢,也是有头有脸吧——」她拧起眉,一本正经地:「可是我真的没见过没头没脸还能活下去的人。」
「……」
带著满身的疲惫和失意,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夜间十点了,竟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心惊。
从热闹的PUB走了出来,台北如此之大,竟不知能到什么地方去,回家,依然是一室的冷清。
喝了酒,和那些光鲜亮丽的雅痞女子打情麻俏一阵,喧哗过后,夜空变得特别的安静冷清——
是他变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特别害怕寂寞,也特别容易感到寂寞。二十九岁,居然已经到了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年龄了吗?
走进门,办公室的角落还亮著一盏灯,很特别,不知怎么的,竟有种回到家的温暖——
「可人?」
她抬起眼,眼底是一阵令人心惊的落寞和疲倦。
这是他所熟知的辛可人吗?
那个总带著甜甜的笑意迎接他的辛可人?
钟司关上门,带著几丝心痛;「怎么还没回去?十点多了。」
「还有一点事没办完,反正回家也没事,不如加班把它做完再说,省得明天忙不完。」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太在意似的:「你怎么这时候到公司来?忘了带东西吗?」
的确是忘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遗落了什么——
他微微苦笑,拉了张椅子做了下来:「没什么,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你喝了酒?」她蹙著眉起身:「我去给你冲杯热茶,等一下你还要开车呢。」
望著她娇小的身影,他有些迷惑,想想这些年来,和可人一起工作,却从未发觉她长得如此娇小纤弱,反而总觉得她很高挑干练,任何事到她手上都变得好容易,似乎能办到任何事似的。
她总是很沉默,总是一脸温柔的笑意,总是回答他:没问题,放心吧,我会弄好的——
她就是这样办到的吗?在周五的夜晚一个人留在公司里加班,一个人独自守著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心痛。
这感觉十分陌生,可是他真的好心痛。
「来,喝茶吧。」
接过她手中的热茶,知道她已经细心地替他调过水温,心更加的疼痛。
这是辛可人,一个一直守在他身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守著他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发现过这一点,为什么他从未看到过她眼下的疲惫——
辛可人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埋在帐册之中,在心里痛责著自己的懦弱。
这么多年了,爱著一个明知道不会爱自己的男人,爱著一个从未发现过自己存在的男人。
这是什么?二十世纪末的台北神话?自己的痴傻,自己的懦弱心软,竟是如此没有选择吗?牙一咬,心一横,她猛然阖上帐册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可人——」
她收拾著皮包,强忍住胸口的疼痛和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不再了。
真的不再了。
「明天我会把辞呈打好交给你,现在公司的人手很多,我的工作凯波可以接受——」
他一震,猛然站了起来,茶杯跌在地毯上,泼了一地的茶叶:「为什么?」
她别开脸,紧紧抓住手中的皮包,仿佛那是她唯一求生的浮木:「不为什么,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子。」她强迫自己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这不是理由,我可以给你休假,要多长就多长,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这就是钟司。
一个霸气十足的男人。
辛可人闭了闭眼,涩涩一笑:「那就放我一个永远的假期吧,我不想做了,真的好累……」
「是不是我昨天对你发脾气?我道歉,我情绪不好,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你不能就这样,就为了这件事而离开我,我无法接受,你的辞呈不会批准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
「如果我要结婚呢?」
「什——」他愣住了,愣愣地望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真的从来没想过她也会结婚生子,离开他投进别的男人的怀抱里。
记忆中,她一直是在他身边的,仿佛他是世界的中心似的,守侯在他的身边,跟著他吃苦,陪著他快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需要她,她总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她居然要结婚了。
可人忍住泪水哽咽地:「家里的人已经催我好久了,我家只有我这个女儿,而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他们希望我快点结婚,希望我——」
「有对象了吗?」
她别开眼,深吸一口气:「有。」
他溃然坐在椅子上,地毯上的茶叶悲悯地望著他。
可人不断吸气,紧紧咬住唇瓣,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说出实话,不能再被他的失落打败。
被了,五六年的等待已耗尽了她的青春。
他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她在身边已那么长一段岁月,现在她突然要从自己的手中溜走,他能说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要她留下?
青春有限,她找到好的归宿,他该替她开心,该祝福她,可是为什么他如此难受?
「我走了。」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叫车——」
他摇摇头,拿起她的皮包:「走吧。」
可人无言地跟他走出办公室,蓦然惊觉,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
泪水不听使唤地在眼中打转,喉间哽住了一堆一堆的伤痛和苦楚——
留在他的身边,原本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看著他,默默地为他做一些自己心甘情愿的事就够了,可是现在她为什么做不到?
无法忍受他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另一半,无法忍受一直当个旁观者,无法忍受再让自己假装无所谓地带著笑容祝福他。
走进电梯,唇都咬得痛了,还强忍著不流半滴泪水,不再懦弱,不再被伤害。
痴傻了那么多年,也该过了,如果得不到,就当是前世欠他的债吧,何必苦苦强求?
可是——怎么舍得?
怎么不心痛?怎么不难过?
痴傻了那么久,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啊。
「可人……」
她强忍著心碎的痛楚,垂著头不发一语,深怕一抬头,一看到他,自己便会忍不住崩溃——
钟司瞪著电梯下降的灯号,五楼、四楼、三楼……
终究忍住留她的话语,让她去吧。
电梯的门打开了,空无一人的大厅闪烁著昏黄的灯光,两人沉默地走向门口,年迈的管理员已在椅上睡著了。冷风吹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冷的午夜——
站在门口,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可是他却是怎么样也无法移动脚步,仿佛只要一走过去,事情便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似的——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终于转过头来:「可不可以留到公司的开幕酒会过后?我很需要你。」
她无言地站著,泪水却已不听使唤地落下——
我很需要你。
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第一次告诉她,她对他的重要性。
「可以吗?我真的——」
「好……」她哽咽地回答,径自走向车子,不敢让他看见她的泪,不敢让他看见她有多开心听到这样的话。
是不是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
只要他一句话,她可以为他去做任何事。
她的决心比纸还薄弱,她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明知是错,明知是痛却依然执意错下去,这是种自虐吗?
爱原本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只可惜幸福的青鸟却似乎一直遗忘了她。
迎著冷冷的夜风,泪水在脸上湿湿冷冷的,心头却依然雀跃著。
打开他的车门,她无奈地笑了起来,决心?
她怀疑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决心?